三 十八世紀(jì)
十五 法國
十八世紀(jì)為理智主義最盛之時代。文藝復(fù)興,希臘之文明,流播歐土,人心久苦束縛,遂競赴之,本其自然之情意,力與禁欲主義抗,以立主情之文學(xué)。時學(xué)術(shù)亦主懷疑實驗,破煩瑣學(xué)派(Scholasticism)之障,成主智唯理之哲學(xué)。及思潮衰落,文學(xué)亦隨以不振。哲學(xué)則緣理智為重,乃不與之轉(zhuǎn)移,自Bacon創(chuàng)經(jīng)驗說,Descartes立唯理論以來,且益復(fù)發(fā)達(dá),影響漸及于文學(xué)。于是向之誕放繁縟之詞,悉見廢黜。凡事一準(zhǔn)理法,不得意為出入。是事始于十七世紀(jì)中,至十八世紀(jì)而極盛。論其趨勢,與文藝復(fù)興之運動,蓋相違忤,唯奉古代著作為師法,則差有相似者,故并稱尚古時代也。然其所尚,第在形式而非精神,又抑制情意,以就理法,亦有偏至。故及Rousseau出,倡復(fù)歸自然之說,而昔日文藝復(fù)興之精神,復(fù)現(xiàn)為Romanticism而代興也。
歐洲十八世紀(jì)之文學(xué),以英法為極盛。二者之中,又以法之影響為最大。百年之內(nèi),由專制為共和,由羅馬舊教為信仰自由,由尚古主義為傳奇主義,凡此急轉(zhuǎn),皆大有影響于世界。而推其元始,并由當(dāng)代思潮所動蕩,文人學(xué)者,本其宗信,各假文字之力,宣揚于眾,以抵于成。此十八世紀(jì)法國文學(xué)之所以異于他國,亦所以異于前代者也。十七世紀(jì)之思想,雖亦力去故舊,傾向自由,然僅以個人為主,而是時則推及于人群。十七世紀(jì)之著作,其不朽者止因美妙,初不以宣傳宗旨為務(wù),是時則多以文字傳其思想,不僅為貴人媮樂之具。凡此趨向,蓋已見于路易十四世時,La Bruyère作《人品》,于社會敝俗,已多慨嘆之辭。至十八世紀(jì),而致意于此者,乃益多矣。
Fran?ois Fénelon(1651-1713)在路易十四朝,為皇孫師保,取材希臘史詩,作 Télémaque 一書以教之。以散文作詩,以小說談教育,甚有特色。于政治道德,尤多新義,已有立君所以利民之說,后遂以是罷免。宗教上之懷疑思想,則先見于Bernard de Fontenelle(1657-1757)所著《神示史》( Histoire des Oracles )。以論辨希臘羅馬托宣之俗為名,而實于景教神異之說,加以掊擊。蓋所言雖限于古代異教,而迷信起原,本無二致,鑒古征今,可知正教之奇跡,與外道之神言,相去固不一間也。及Montesquieu之《波斯尺牘》( Lettres Persanes )與Voltaire之《哲人尺牘》( Lettres Philosophiques )出,而此新思潮,遂益復(fù)完全表見矣。
Charles-Louis de Secondat,Baron de Montesquieu(1689-1755)以《法意》( De l’esprit des lois )一書聞于世。《波斯尺牘》成于一七二一年,假為二波斯人記游法所見,貽其新友之書,于當(dāng)時政教社會各事,加以評騭。微言妙語之中,實寄憂世之深情。Montesquieu雖法家,亦長于文。是書托之波斯人作,則便于評議,又借東方風(fēng)俗以為渲染。簡畢往來,游人記所目睹,而故鄉(xiāng)消息,則舉波斯之事相告。宮闈之中,婦寺構(gòu)煽,尤多隱秘,為談?wù)撝Y,故其結(jié)構(gòu)純?yōu)樾≌f,而對于政教之意見,則精神仍與《法意》近也。Voltaire本名Fran?ois-Marie Arouet(1694-1778),顛到其姓以自號。以訕謗疑罪被放,后復(fù)被禁錮十一月。至一七二七年,又與豪家斗,遁居英國三年。遂作《哲人尺牘》,詳述英國情狀,而于信仰自由,尤所神往,重真理愛人類之氣,露于行間。法國當(dāng)局慮其惑人,遂禁傳布,并命刑吏以一冊焚于市云。Voltaire所作,初多詩曲,嘗仿史詩作 La Henriade ,詠亨利四世事,甚行于世,至比之Vergilius,然實非其特長。《尺牘》以后,著作甚多,雖種類殊別,而思想本柢,在破迷執(zhí)而重自由則皆同。六十歲后,隱居村間,多作答問小品傳布之,攻難宗教甚力。蓋天性既與宗教之神秘思想素相遠(yuǎn),而感覺又特明敏,多見當(dāng)時冤獄,如Calas,Sirven,La Barre等案,事至兇酷,其因乃悉由教爭。故平生以摧毀污惡為務(wù),若其所謂污惡(L’infame)者,則宗教也。唯Voltaire雖以宗教為文化進行之大敵,毀之不遺余力,而于政法乃頗主保守。其論藝文,亦奉古代義法,與并世文人別無所異。
二子《尺牘》之出,為新思想代表,而當(dāng)時絕少應(yīng)和。及中葉以后,世事頓復(fù)變易,路易十五時政治日壞,弊已彰著,于是二人文字之功,亦漸成就。先覺之士,咸奮然有改革之心。此諸“哲人”(Philosophes)懷抱之旨,得以二語總之,曰理性,曰人道。既不足于現(xiàn)社會之情狀,乃欲以智識真理之力,破除一切偏執(zhí)迷信愚蒙繆妄,合人群知力,以求人類之幸福。又以政教之敝,實由義旨之差謬,故當(dāng)專務(wù)治本,以文字為道具,覺迷啟智,先謀國民精神之革新。而其影響,則崇尚理性,毀棄舊典,主思想自由,開近世科學(xué)精神之先路。護持人道,于非刑曲法之事,力發(fā)其覆,又反對奴制,非難戰(zhàn)爭,亦皆率先大號。其精神頗有與文藝復(fù)興時相類者。唯其為學(xué),不求一己之深造,而冀溥及于大群。欲世界文化,分被于人人,得以上遂,至于至善之境。故對于現(xiàn)在,雖多不滿,而于未來則抱昭明之希望,此實當(dāng)時哲人共通之意見。而其事業(yè),則見之于編纂《類苑》( Encyclopedie )一事。為之長者,即Diderot也。
Denis Diderot(1713-1784)初傭于書肆,以賣文自給。其所宗信,由自然神教(Deism)轉(zhuǎn)為無神論,復(fù)進于泛神論。嘗作《盲人說》,假為英國學(xué)者之言,以申其意,坐禁錮三月。一七四五年,巴里書賈謀譯英國Chambers類苑,屬Diderot主之。Diderot允之,而不以轉(zhuǎn)譯為然,因招諸人,共理其事。教會忌而力阻之,共事者或稍稍引去。Diderot不為動,朝夕撰集,終得成,前后已三十年矣。其書本類書,又多草創(chuàng),故未能盡美,唯傳播思想,則為力適偉,啟蒙運動(Enlightenment)之成功,實在于此。Diderot曾作戲曲論文。又仿英國Richardson等作小說。 Le Neveu de Rameau 最善。當(dāng)時未刊行,至十九世紀(jì)初Goethe自原稿譯之為德文,始見知于世。
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行事思想皆絕奇,影響于后世者亦獨大。Rousseau生而母死,父業(yè)造時表,使世其業(yè),Rousseau不愿,遂逃亡。少行不檢,飄流無定止。一七四一年至巴里,以音樂聞,又作劇曲得名,與Diderot等為友。偶讀報知Dijon學(xué)會縣賞征文,論美術(shù)科學(xué)之進步與道德改善之關(guān)系,作文應(yīng)之,得上賞。后又作文,論人類不平等之起原,并論其是否合于自然律,雖不得賞,而Rousseau之大事業(yè),實已始于此。一七六一年后, La Nouvelle Hélo?se ,《民約論》( Contrat Social ), émile 相繼刊行,一時世論嘩然,政府公焚 émile 于市,欲捕治之,逃而免。Rousseau性好爭,又多疑,與Diderot絕交,又與Voltaire以文字互相詆諆。歷奔各地,皆不見容,益疑Voltaire害己。終應(yīng)Hume之招,避居英國,始作《懺悔錄》( Confessions )。顧復(fù)疑Hume與謀將見陷,乃匿名返法國,至七八年七月暴卒。凡Rousseau思想,可以復(fù)歸自然一語,為之代表。意以為人性本善,若任天而行,自能至于具足之境,唯緣人治拘牽,爰生種種惡業(yè),欲求改善,非毀棄文化,復(fù)歸于自然不可。其說與當(dāng)世哲人之提倡文明,欲補苴為治者,迥不同矣。雖由今言之,或亦不無偏至,而其時發(fā)聾振瞶,為效至大。公道平等之義,由是復(fù)申于世。文藝思潮,亦起變革。其影響所及,蓋不止十八世紀(jì)之法國文學(xué)已也。
Rousseau中年所作論文,于當(dāng)時虛偽浮華之俗,抨擊甚力,主復(fù)歸自然之說。Voltaire評之曰,汝使人將以四支并行矣。Rousseau意謂人生而自由,各自平等,社會后起,因被束制,強分貧富貴賤,強弱主奴之級。所言生民元始情狀,與社會起源由于契約,不與史實相合,Rousseau亦自知之。唯假以說明現(xiàn)狀由來,并指示未來之歸趣,則至為便捷。資財私有,實侵自然之權(quán)利,反抗權(quán)威,為個人之特權(quán)。人人相等,平民之尊,不亞于貴人學(xué)士,凡此諸義,皆得由是成立。及作《民約論》,乃由破壞而進于建設(shè),示人以自由與政治得相調(diào)和,謂人生而自由,及其入世,乃隨處在縲紲中,故道在復(fù)返自然。然社會秩序,亦為神圣,則唯當(dāng)變革社會制度,使益近自然,斯已可矣。故應(yīng)本民約原旨,以投票之法,取眾人公意,立為政府,庶幾自由可得,平等可至。蓋人人以公意為意,自得自由,在民意政府之前,又人人平等故也。此Rousseau之民生思想,影響于后世人心極大。Robespierre亦私淑Rousseau之一人,至革命時而實行其說焉。
La Nouvelle Hélo?se 者,以小說而言家庭之改良。書仿Richardson,用尺牘體,言Saint-Preux愛Julie,而女從父命歸Wolmar,Saint-Preux斷望出走。后復(fù)還,遇Julie,歷諸誘惑,皆不失其守,未幾Julie以保育過勞卒。其書上卷,蓋以寫人間本性,發(fā)于自然。次卷則示其與社會之沖突,而終以節(jié)制,歸于和解。唯其本旨,乃在寫理想之家庭,簡單真摯,與世俗之虛偽者不同。 émile 者,Rousseau言教育之小說,述émile幼時之教育,一以自然為師法。生而不束襁褓,俾得自由。五歲就外傅,使親近生物,嬉戲日光顥氣中,凡虛偽造作諸事物,悉屏絕不使聞見。十二歲讀書,觀察實物,習(xí)為勞作,讀 Robinson Crusoe ,學(xué)自助之道。十五知識初啟,教以悲憫慈仁之德,讀Plutarchos與古賢相接,讀Thucydides以知世事,讀La Fontaine以知人情。十八歲乃可教以信仰,進以美育,以成完人。Rousseau教育學(xué)說,本出理想,非經(jīng)實驗而得,然至理名言,至今弗改。自Froebel以后,兒童教育,大見變革,實 émile 為之創(chuàng)也。
《懺悔錄》凡十二卷,為Rousseau自傳。自少至長,纖屑悉書,即恥辱惡行,亦所不諱。而顛到時日,掩飾事跡,亦復(fù)恒有。Rousseau性格,亦因此益顯其真。其為是書,意蓋欲自表白,謂天性皆善,第為社會所污,雖能自拔以至于正,而終為世之所棄。同時Saint-Simon亦自作傳記,于一己感情,鮮有敘及,蓋當(dāng)時之思潮使然。Rousseau此書,則為寫精神生活,處處以本己為中心,導(dǎo)主觀文學(xué)之先路。且其愛自然重自由之意氣,亦浸潤而入于文學(xué),為傳奇派之一特色。故言近世文學(xué),于傳奇主義之興,不得不推Rousseau為首出也。
十七世紀(jì)以來,法國文體,歸于雅正,小說亦漸改觀。Abbé Prévost(1697-1763)初為牧師,后棄去,漫游荷蘭英國各地。比歸,以著述自給。譯Richardson諸小說,又自作小說甚多,唯 Manon Lescaut 一種稱最。其書蓋承La Fayette之余緒,而更進于美妙。Manon既愛Grieux,復(fù)眷現(xiàn)世之安榮,Grieux知其不貞壹,而不能不愛,數(shù)經(jīng)離合,終乃追隨至美洲荒野,及見Manon之死,實一世之杰作也。當(dāng)時Le Sage作 Gil Blas ,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實寫世相,稱百折之喜劇,Marivaux作 Vie de Marianne ,分析女子性情,多極微妙,皆為長篇佳制。十七世紀(jì)中葉而后,哲學(xué)思想,漸及小說,與感情主義溷合,于是面目又一變。Rousseau之 La Nouvelle Hélo?se ,則具代表。寫人世之愛,發(fā)于本然,而歸于中正,贊揚物色之美偉,稱述理想之家庭,蓋以藝文抒情思,并以傳教義者也。繼其后者,為Bernardin de Saint-Pierre(1737-1814),其 Paul et Virginie 一書,上承Rousseau,下啟Chateaubriand,為新舊時代之聯(lián)鎖。SaintPierre幼讀 Robinson Crusoe 及耶教傳道紀(jì)行,即有志遠(yuǎn)征,立Utopia于荒島,棄人治而任天行,期造一美善之社會,后以政府遣,往Madagascar為工師,歸而作游記,極贊自然之美。Rousseau方隱居巴里,甚相善,而Saint-Pierre亦病,幾發(fā)狂易,后漸愈,乃致力于學(xué),作《自然研究》三卷,意見與Rousseau略同。謂自然慈惠而諧和,唯社會暴惡,實為之障。天地間事物,悉為人群樂利而設(shè),瓜之大,以供家人之分享,而瓠尤大者,以備與鄰共之也。又以為欲求真理,當(dāng)藉情感,不能以理性得之。當(dāng)時人心已漸厭理智主義之寂莫,復(fù)生反動,Saint-Pierre之意見,遂為世人盛賞。一七八八年,《自然研究》第四卷出, Paul et Virginie 即在其中。言二人相悅,見格于姑,終至死別。寫純摯之情,以熱帶物色為映帶,成優(yōu)美之悲劇。作者旨趣,蓋以自然與情愛之美大,與文明社會及理智人物相反比,而明示其利害。思想本之Rousseau,題材則取諸希臘Longos之 Daphnin kai Khloen 。唯薈萃成書,則為Saint-Pierre一己之作。書出,舉世嘆賞,那頗侖亦其一也。
十六 意大利 西班牙
意大利十八世紀(jì)情狀,較前世紀(jì)特見進步。蓋時方脫西班牙羈勒,政教稍稍寬和,民氣亦漸蘇,文藝學(xué)術(shù),遂得興盛。又受法國影響,Gravina之徒,于十七世紀(jì)末年,創(chuàng)立Arcadia學(xué)院,提倡詩法,偏重韻律,雖病枯索,而視Marini派之奇矯,已有進。中葉而后,獨立之詩人亦漸出。Giuseppe Parini作諷刺詩 Giorno ,分朝午夕夜四篇,述貴介子弟一日中行事,以刺游惰,刻畫世情,頗稱工妙。Giovanni Meli以Sicily方言為詩,多述自然之美,又善寫故鄉(xiāng)人情風(fēng)俗。德國Heyse稱之曰,歌謠擬曲,皆出Sicily,古今同然。蓋以古希臘之Theokritos與Sophron,皆生其地也。
意大利戲曲,自Machiavelli以后,已漸發(fā)達(dá),至十八世紀(jì)而極盛。古曲之劇,出于宗教,與歐洲各國同。Rappresentazione者,專演圣跡,與西班牙之Auto相類,其后轉(zhuǎn)而言史事,遂與儀式分離。唯緣羅馬文化影響,作者多模仿古劇,不能自成一家。及十八世紀(jì),Vittorio Al?eri(1749-1803)始作完善之悲劇。Carlo Goldoni(1707-1793)仿Molière為喜劇,亦絕妙。然意大利國民戲曲,尚別有在,頗與此二劇并自外來者殊異,即俗?。–ommedia dell’Arte)與歌?。∣pera)是也。俗劇通稱假面?。∕ask),行于民間,蓋與希臘喜劇,同起于Dionysos之祭,酒滓涂面,轉(zhuǎn)而為面具。自羅馬古代以至中世,相傳不絕。至十六世紀(jì)乃益盛,F(xiàn)rancesco Cerlone演之為滑稽劇。唯進于文藝,則自Carlo Gozzi(1720-1808)之Fiabe始,以神怪傳說為材,而隱諷當(dāng)時,與希臘中期喜劇有相似者。及Gozzi輟作,此體亦絕,唯存民間舊有之曲矣。歌劇者,正稱Melodramma,蓋合景色音樂歌詠三事而成。草創(chuàng)于Apostolo Zeno,至Pietro Metastasio(1698-1782)而大成。Metastasio本姓Trapassi,幼時謳歌道上,為Gravina所聞,收為義子,更其姓,希臘語義曰移居也。其詩才殊敏妙,又美聲音,故得大名。假面劇與歌劇,雖性質(zhì)殊別,不能并論,然其為意大利特有之藝術(shù),則固同爾。
十八世紀(jì)中,英法小說益極一時。意大利乃別無創(chuàng)作,即模仿亦罕。唯Alessandro Verri取材古代,作小說數(shù)種。及Ugo Foscolo(1778-1827)出,已在革命之后。Foscolo生于希臘,其先為Venice人,甚愛其故國,及共和政府亡,悲憤不能自已,又以愛戀失意,因為小說 Jacopo Ortis ,言O(shè)rtis悼嘆身世,終于自殊,蓋用以自況。其次第在Goethe之 Werther 與Chateaubriand之 René 之間,雖美妙不能相及,亦一時名作也。
西班牙文學(xué),此時亦頗受法國影響。十八世紀(jì)初,Montaigne之文,Corneille等之戲曲,多見移譯。Ignacio de Lúzan(1702-1754)學(xué)于意大利,作《詩法》一卷,以Arcadia派之說為本,而主義則與Boileau一致。Góngora之詩風(fēng),遂因此衰落。唯Lúzan之論文藝,與教訓(xùn)合而一之,謂詩與道學(xué)目的相同,古代史詩本為啟發(fā)君心之用,其說多不可通,唯除舊布新,為力頗偉耳。Jose de Hervas,Benito Feijóo等皆從新派,致力于文,詩人亦漸興起,然別無名世之作,故不詳述。
十七 英國
英國十八世紀(jì)上半期文學(xué),大體為門戶文學(xué)。Tory與Whig二派爭長,各以文字相嘲罵,藝文之事,在位者假為政爭之具,在下者則依以謀食。一世才智之士,莫能脫其范圍,至于末流,則阿諛侮辱,莫不過量,因入惡道,Pope作 Dunciad 之詩,一一加以誅伐,正未為過也。文學(xué)目的,既在黨爭,故譏刺之詩極盛。抒寫世相,揣摩人情,亦至深切。雖所言限于都市,研究人生亦膚淺無真諦,而體狀社會,類極微妙,為未曾有。文章規(guī)范,自Dryden以后,益歸整壹,簡潔曉暢,重在達(dá)意,若情思想象,悉所廢棄,其內(nèi)容亦重人事而遠(yuǎn)天然。以此因緣,十八世紀(jì),乃文盛于詩。小說勃興,影響及于世界。詩則Pope而后,此派漸衰,終趨于變也。
Alexander Pope(1688-1744)繼Dryden之后,為文壇盟主,而不以文為業(yè)。譯Homeros史詩,得酬九萬金,遂隱居Twickenham。人從而稱之曰Twickenham之壺蜂,言善刺也。嘗作 Dunciad 以刺當(dāng)時文士。 Essay on Man 則教訓(xùn)之詩,雖鮮宏旨,而詞義精煉,多為后世稱引。其最大著作,為《劫發(fā)記》( The Rape of the Lock )一篇。以史詩體裁,詠瑣屑之事,甚見作者特色,且足為都會文學(xué)之代表。女王Anne時,英國文化,流于侈麗,士女酣嬉無度,此詩顛到重輕,善能即小見大,時代精神,蓋于此可仿佛見之。
英國Essay之作,始于Bacon,其時法國Montaigne所作,則流麗輕妙,別具風(fēng)致。王政復(fù)古后,Cotton二次移譯,遂大流行,模仿者甚眾,一千七百九年Steele及Addison刊行 Tatler ,始用之報章。十一年 Spectator 出,改為日刊,于社會萬事,俱加評騭,造辭雋妙,令人解頤。每金曜日多論文藝,土曜論宗教以為常。Addison嘗言,吾自學(xué)校書庫中,取哲學(xué)出,而致諸公會茗肆之間。其傳布思想于民間者,為力至偉。二人著述,多不題名。謂有公會,集諸名流,以觀察所得相告。中有Sir Roger de Coverley,為鄉(xiāng)邑士夫,記其言行,久之成卷,描寫性格,能得神似,于小說發(fā)達(dá),頗有影響。二人亦著詩曲,唯不聞于后世,其所以不朽者,則唯在報章論文(Periodical Essays)而已。
十八世紀(jì)以前小說,大抵皆Romance而非Novel。如 Utopia 及 New Atlantis ,所言并為理想之鄉(xiāng)。Arcadia之牧人,亦非人世所有。 Euphues 以游記載其箴言, Pilgrim’s Progress 則喻言也。Coverley一卷,幾近于Novel。唯本報章文字,偶然而成,故無脈絡(luò)以貫之。至 Robinson Crusoe 而近代小說始成立。Daniel Defoe(1659-1731)畢生從事政教之爭,嘗以文字之禍,荷校于市,又居獄者二年。獨編 Review ,平論時政。至一七一九年, Robinson 初卷出,Defoe年已六十矣。十五年前,有舟人Alexander Selkirk,為同僚所棄,獨居Juan Fernandez島四年,后得返國。報紙爭傳其事。Defoe曾親往詢之,及后遂成此書。想象之力,記敘之才,皆獨絕,舉世稱賞。是后復(fù)作小說七種,多記冒險事,寫實小說之風(fēng),于是始立。 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 記一七二二年大疫情狀,后世史家,至誤為事實而引據(jù)之。 Memoirs of a Cavalier 則為最初之歷史小說,實開Scott之先路者也。
Jonathan Swift(1667-1746)作 Gulliver’s Travels ,與 Robinson 齊譽。其初亦致力政爭,嘗任主教,及落職窮居,乃發(fā)憤作《游記》四卷,以刺世人。侏儒巨人,浮島馬國,皆非人境,事亦荒唐無稽,而記載如實,乃與 Robinson 同。大意仿希臘Loukianos作之《信史》( Alethous Historias ),而設(shè)想奇肆,寄意深刻蓋過之。Loukianos所刺,猶有程限,Swift則意在詛祝其所“深惡痛絕之禽獸”,即人類是也。馬國之人(Houyhnhnm),馬形而人性,具有至德。Gulliver自視,則身入Yahoo之群,圓顱方趾,而穢惡兇厲,不可向邇。平生憤世嫉俗之意,于此一傾寫之。論者謂書頁間有火焰絲絲散射,善能形容其氣象者也。Swift天性剛烈,有大志而不得申,因孤憤厭世,終以狂易卒。
Defoe與Swift小說,多言涉險,故事跡雖非神怪,亦殊奇于尋常。至以家?,嵤聻樾≌f者,乃始于Samuel Richardson(1689-1761)。又言感情而非敘事實,故變自述之體為尺牘。一七四一年,作 Pamela ,又名 Virtue Rewarded ,篇首署言為培養(yǎng)宗教道德而作。繼以 Clarissa 寫女子心情,皆至微妙。Henry Fielding(1707-1754)戲仿其意,為 Joseph Andrews ,假言即Pamela之兄,以相嘲弄。顧初意雖為Parody,漸乃自忘,成獨立之作。一七四九年 Tom Jones 出,結(jié)構(gòu)精美,稱英國小說之模式。Fielding書皆記敘,不用尺牘,又不以教訓(xùn)為主,與Richardson異,專紀(jì)社會滑稽情狀。Byron稱其善言人情,名之為Prose Homeros。次有Tobias Smollett(1721-1771),初仿Picaresca作 Rodrick Random 。其杰作 Humphry Clinker ,則成于晚年。Smollett業(yè)為醫(yī)師,附海舶漫游各地,多所閱歷。其為小說,則旨在披示世情,使人哀其愚而疾其惡。是三子者,同為當(dāng)世小說名家,而影響于世者,微有差別。Richardson以描寫性格見長,F(xiàn)ielding則善圖世相,后世小說,由此分為兩支。Smollett乃兩無所屬蓋,乘新興之流,合寫實小說與冒險故事,別成一體者也。
Laurence Sterne(1713-1768)作 Tristram Shandy ,與Johnson之 Rasselas 同年行世。是書及 Sentimental Journey ,皆為Sterne獨絕之作。唯體制略近Addison,幾與小說殊途。Samuel Johnson(1709-1784)繼Pope為文人領(lǐng)袖,編刊 Rambler 。其作 Rasselas ,七日而成,但以寄意,初無結(jié)構(gòu)。雖無與于小說之發(fā)達(dá),然足見當(dāng)時小說流行之盛況矣。Johnson為文,厚重雅正,足為一世模范,且性情高潔,謝絕王公之惠施,一改前此依附之習(xí),立文士之氣節(jié),此其功又在于文字之外者也。
Oliver Goldsmith(1728-1774)者,Johnson之友。其行事至乖僻,而文才雋妙。所作小說 Vicar of Wakefiel 結(jié)構(gòu)頗散漫,設(shè)想布局,或有闕繆,而文情優(yōu)美,時鮮其儔,古今傳誦,蓋有以也。又仿《波斯尺牘》作 Citizen of the World ,設(shè)為二支那人Lien Chi Altangi與Fum Hoam之言,評議英國風(fēng)俗,凡百十余篇。 Traveller 及 Deserted Village 二詩,亦杰作,形式雖舊,而新精神伏焉。蓋都會文學(xué),漸變而言鄉(xiāng)村生活,人事之詩,亦轉(zhuǎn)而詠天物之美矣。
自來詩人歌詠,不外自然與人生二事。前代文學(xué),大抵以人為中樞,自然只用于點綴,未嘗專為題旨。一七二六年James Thomson(1700-1748)作 Seasons 四卷,分詠四時之美,最為首出。二十年后有William Collins與Thomas Gray等,詠嘆自然,而寓以人生,Goldsmith之詩亦屬之。且平等思想,漸益發(fā)達(dá),對于人類,具有同情。齊民生活,遂漸代都市之繁華,為文章主旨。又于古代異域之文化,亦多興趣。一七六五年,Thomas Percy編刊《古詩殘珍》( Reliques ofAncient Poetry ),民謠始見著錄。六十二年Macpherson譯《Ossian之歌》,雖真?zhèn)坞y辨,而傳播Celtic趣味,使人發(fā)懷古之情,為力至大。凡是諸流,終合于一,演成新派,以Cowper,Crabbe與Burns為之先驅(qū)。若Blake則以畫家詩人而為密宗(Mysticism),遺世獨立,自成一家,亦十八世紀(jì)之畸士,古今所未有也。
William Cowper(1731-1800)早年著作,猶守Pope矩矱,后乃變更,廢對句(Couplet)為無韻詩,又改譯Homeros史詩。所作 Task 一詩,始于一七八五年,凡六卷。言鄉(xiāng)居景物,凡節(jié)序變化,山林物色,田園生活,以至獸類之嬉戲,無不入詠,類于Vergilius之《田功詩》( Georgics )。而于微賤之人生,尤有同情,與Crabbe相同。George Crabbe(1754-1832)于一七八三年作 Village ,寫民間罪惡疾苦,力反前此Pastoral之理想主義,歸于實寫。自言吾畫茅檐中事,一如真實,非若歌人所吟。Byron稱之為自然最酷最真之畫家,世以為知言。Robert Burns(1759-1796)本蘇格闌農(nóng)家子,用方言作詩。一七八六年第一卷出,其歌詠貧賤生活,與Crabbe同,而愛憐物類,則似Cowper。有《詠田鼠》(“To a Field Mouse”)一章,藹然仁者之言,與Cowper之愛及昆蟲,謂亦自有其生存之權(quán)利者蓋相若。唯Burns于此二者之外,乃更有進。其詩多言情愛,直抒胸臆,不加修飾,為近世所未有。又以愛其故國,于古代光榮,民間傳說,皆得感興。是皆傳奇派之特色,而于Burns先見其朕者也。
William Blake(1757-1827)工詩善畫,時得靈感,睹種種幻景,其《預(yù)言書》( Prophetic Books ),則合是三者而一之。一七八九年作 Songs of Innocence ,以真純之詩,抒寫童心,稱絕作焉。愛兒童,憐生物,述常事,皆為新思想代表。復(fù)憎政教之壓制,理智習(xí)俗之拘囿,亟求解脫,故致力于伊里查白時文學(xué)。其“To the Muses”一詩,乃嘆情思之衰微,冀復(fù)返于古昔自由之時代。故其詩上承文藝復(fù)興,而下啟傳奇主義。十九世紀(jì)初,Wordsworth等出,力抑古典派文學(xué),去人為而即天然。Blake詩云,
Great things are done when men and mountains meet;
This is not done by jostling in the street.
時代精神蓋具于此二語矣。
十八 德國
十八世紀(jì)德國文學(xué),發(fā)達(dá)至速,且稱極盛,可與英法比美。前世紀(jì)中,前后Silesia派,模擬意法,益流于濫。千七百三十年頃Gottsched起而振之。著《批判詩法》( Kritischen Dichtkunst ),乃純依Boileau之說,其提倡戲劇,亦以法國著作為宗。唯英國文學(xué)思想,亦漸流布,當(dāng)時文人如Johann Jakob Bodmer等,均蒙影響,相率而起,力斥理智主義,以情思為文學(xué)根本,勢日益盛。Friedrich Gottlieb Klopstock(1724-1803)作 Der Messias ,雖在今視之,已為陳言,然脫離舊典,依個人情思發(fā)為文學(xué),實由此始。普魯士時以Frederick之功烈,勃然興起,日耳曼民族亦自覺,發(fā)獨立自尊之念,于條頓文化,特致愛重,故思潮之來原,多在英國,與法漸遠(yuǎn)。Christoph Martin Wieland(1733-1813)則自幼受Platon哲學(xué)之化,中年著作,多以希臘為歸依,或取諸東方,以寄其尚美之教。所作小說 Agathon 及 Musarion 一詩皆是。 Musarion 曰,唯美可為愛之對象。偉大藝術(shù),唯在能分之使與物離耳,即Wieland之主旨也。七十年后,有Boie,Voss等結(jié)林社(Der Hainbund),共論文藝,以Wieland崇尚外國思想,頗反對之。此派之詩,以Klopstock為宗,多愛鄉(xiāng)懷古之思。Johann Heinrich Voss作田園詩,力主單純,寫鄉(xiāng)村生活。Gottfried August Bürger則為民謠大家,其 Lenore 一篇影響之深廣,蓋不亞于Goethe之 Werther 也。Ossian與Percy Ballads,傳譯入德國。眾始知天籟之美,非人工所能及。其言質(zhì)實,其情摯誠,多涉超自然之事物,富于神秘思想,皆足感發(fā)人心。與Klopstock派之個性主義相合,造成新流。是可謂之Sturm und Drang之一支,而見之于詩歌者也。
Sturm und Drang之運動,始于Herder,而先之以Winckelmann與Lessing。二人所事雖不同,而以希臘為藝術(shù)模范則無所異。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1717-1768)著《古代美術(shù)史》,盛稱希臘雕像之美。Laocoon父子,為巨蛇所纏,而雕像殊鎮(zhèn)靖,乃不類Vergilius所言。Winckelmann謂其表示Noble Simplicity與Quiet Grandeur之精神,為希臘雕刻所同具。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作 Laocoon 一文辨之,以為繪畫雕刻,但表物體,詩表行事,不能相通。唯Lessing于藝事初未深造,故所論不能甚密。生平事業(yè),乃在戲劇,其說見 Hamburgische Dramaturgie 中,推重希臘古劇,以Sophocles為典型。英國文藝復(fù)興時戲曲,去古未遠(yuǎn),亦可師法,不當(dāng)以模擬法國十七世紀(jì)著作為事。按其主張,蓋為純粹之古典主義也。所作劇 Miss Sara Sampson ,仿英國Lillo作,寫日常人生之事,自稱Bürgerliches Trauerspiel。次為 Emilia Galotti ,為完美之家庭悲劇。其杰作則為 Nathan der Weise ,取材于 Decameron ,以三指環(huán)立喻,說信仰自由,意謂諸宗之教,各具至理,別無短長,唯比量善果,乃有次第可見,而其時又須在千萬年后。其宏博之見,與當(dāng)世哲人鄙棄宗教,因以放任為信仰自由者,迥不同矣。
Johann Gottfried Herder(1744-1803)蓋批評家而非文人,故別無創(chuàng)作。幼讀Rousseau書,又受博言學(xué)者Hamann教,以為研究人類歷史,當(dāng)自元始狀態(tài)始。故其論詩,亦以古代或原人之作為主。其說曰,詩者人類之母語,古者治圃之起,先于田功,繪畫先于文字,故歌謠亦先于敘述。各國最古之作者,皆歌人也。且其詩歌,各具特色,不可模擬,蓋緣言為心聲,時代境地,既不相同,思想感情,自各殊異。古歌雖美,非今人所能作,但當(dāng)挹其精英,自抒情思,作今代之詩,斯為善耳。Ossian詩出,Herder著論稱賞,謂可比Homeros。且曰,凡民族愈質(zhì)野,則其歌亦愈自由,多生氣,出于自然。Homeros與Ossian皆即興成就,故為佳妙。歌人作而詩轉(zhuǎn)衰,及人工起而天趣遂滅矣。Herder本此意,為詩選六卷,曰“民聲”( Stimmen der V?lker in Liedern ),分極北希羅拉丁族北歐日耳曼諸篇,以示詩歌標(biāo)準(zhǔn)。所尊重者為自然之聲,感情銳敏,強烈而真摯者也。千七百七十年,Herder就醫(yī)Strasbourg,乃遇Goethe。其后新潮郁起,Goethe為之主,而其動機,即在此與Herder相識之時也。
Sturm und Drang者,本Maximilian Klinger所造,以名其曲,人因取以號當(dāng)時之思潮。其精神在反抗習(xí)俗,以自由天才精力自然四者相號召。重天才,故廢棄法則。崇自然,故反對一切人為之文化。于社會制度,多所攻難,或別據(jù)感情判斷,以定從違。以情感本能,為人性最高之元素,凡剛烈之士,與社會爭或絓世網(wǎng)者,為人生悲劇之英雄,皆所樂道。至于文體,則忌馴而尚健,盡所欲言,不受拘束。或以一言概之,謂即以本然(Urnatur)抗不自然(Unnatur)是也。Johann Wolfgang Goethe(1749-1832)少學(xué)律,初仿Klopstock為詩,及與Herder相見,又受Rousseau之化,思想遂一變。復(fù)識Friederike Brion,多作抒情之歌,意簡而情真。終復(fù)訣去,心懷楚悲,于后此思想,影響至大。七十三年作歷史劇 G?tz von Berlichingen ,述十六世紀(jì)勇士Gottfried mit der eisernen Hand事,為當(dāng)時代表著作。次年 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 出,聲名遂遍歐洲。與 Pamela 及 Nouvelle Hélo?se 同稱言情小說之祖,唯寫青年之哀愁,足以見時代精神者,則Goethe所獨具也。已而復(fù)愛Lili Sch?nemann,然又重其自由,遂去故鄉(xiāng),客Weimar侯之廷,一時著作中絕。居十年,忽去而之意大利,漫游二載,思想漸變?yōu)榧兇庵诺渲髁x,所作曲皆以希臘為式,無復(fù)往時不馴之氣,Sturm運動亦漸衰。Friedrich Schiller(1759-1805)早歲受思潮影響,作《盜》( Die Rauber ),《詐與愛》( Kabale und Liebe )諸劇,多反抗之音。后見希臘文藝而大悅,又從康德治美學(xué),以美感為人生向上之機。遇Goethe于Weimar,遂相友善,稱古典文學(xué)雙璧焉。Schiller所作皆戲劇,以 Wilhelm Tell 及 Die Jungfrau von Orleans 為尤最。Goethe著小說 Wilhelm Meisters Lehrjahre 前后二卷,初言劇場內(nèi)情,終乃推及十八世紀(jì)社會。Wilhelm游行貴族平民間,從經(jīng)歷中得處世之術(shù),所謂如掃羅然,尋驢而得國也。又仿古代田園詩(Idyll)作 Hermann und Dorothea ,止寫類型,不重個性,為古典派名著。 Faust 二卷,則成于十九世紀(jì)初,蓋Goethe畢生大著,詩才哲理,皆可于此見之。
Goethe作 Werther ,蓋受 Hélo?se 影響。二者并用尺牘體,其言愛戀贊自然亦相似,又俱與著者身世相關(guān),唯Rousseau雖緣Mme.de Houdetot之愛,轉(zhuǎn)以寫Julie,而全書主旨,乃在述理想家庭,播布己見。Goethe則初無寄托,僅直抒所懷愁緒,殆類自序,故深切頗過之。Goethe既別Friederike,復(fù)悅Charlotte Buff,而女已字人,因設(shè)Werther自況,愛Lotte不見答,作書遺友朋,以寄其哀怨。唯Goethe終復(fù)亡去,得自救免,而Werther乃斷望自殺。是時有少年Jerusalem死事與此正同,Goethe蓋于Werther自述心曲,而假Jerusalem為結(jié)束也。凡青年期之悲哀,人所同歷,Werther實為之代表,故其書雖故,而與人性常新。十八世紀(jì)末,思潮轉(zhuǎn)變,集為新流,Goethe此書亦首出。其時人心動搖,郁抑倦怠,不滿于現(xiàn)世,彷徨而不得安。Tacitus所謂人生之倦(Tedium Vitae),十二世紀(jì)之沮喪(Athymie),十八世紀(jì)之時代?。∕al du Siècle)皆是也。Werther之悲哀,亦即此時代精神之一面,而Faust之不滿,則又其一也。
Faust 第一卷成于千八百八年,又二十四年,次卷始出。Doktor Faust者,德國中世傳說之英雄,以求無上智慧故,鬻其魂于妖鬼Mephistopheles。其說流布民間,或演之為傀儡劇。Goethe少時日記云,F(xiàn)aust劇,時系吾心,吾亦嘗求種種智,而知其虛空。又閱歷人事,益復(fù)不滿。蓋蓄意作此已久。初稿一卷,今通稱 Urfaust 以別之。其書言Faust百不滿意,因棄正道,別求神通于天魔,又愛Gretchen,而終誘之以入于滅亡,蓋純?yōu)閃erther時代之英雄。全書以Gretchen悲劇為主體,當(dāng)時新派詩人Heinrich LeopoldWagner作《殺子之婦》( Die Kindermorderin ),亦取此意,為家庭悲劇。唯其稿初未印行,越三十年,乃刊第一卷。雖以舊作為本,而加以增改,精神絕異。前此之Faust,為激烈少年,后之Faust則深思力行之哲人。其與鬼約,非僅以求媮樂得神智,且實與之角。茍能使自厭足,止其上遂之志者,以魂魄歸之,猶約百之往事而反之者也。卷中亦言Gretchen事,唯先之以丹室之場,飲丹藥以駐顏,為初稿所無。又與Mephistopheles誓約之言,亦Goethe中年作,其意至第二卷始顯。Faust以魔力事國君,化紙為泉貨,召Helen之影于泉下,以娛君心,大得寵任。其后分封海隅,乃盡力民事,精進不懈。比及百歲,遂付魂魄于天魔。雖終未滿志,亦不悔其虛生。臨絕時云,人唯日日為生命自由而斗者,乃克享其生命與自由。天使歌云,凡奮斗不息者,吾儕能救之。故魄歸天魔,而魂終不可得,此 Faust 一篇之樂天人生觀也。Goethe早年著作,以個性主義為根柢,漸乃轉(zhuǎn)變,染十八世紀(jì)利他主義之思想,至晚年益深。以為人生目的,應(yīng)求個性之發(fā)展,唯當(dāng)以利群為依歸,奮斗向上,各盡其力而止。如Faust智識幸福,以至真美,皆不能厭足其心,唯置身世間,自為眾人中之一人,勉力進行,乃能于不滿足中,得人生究竟。此詩解釋紛紜,迄今未能悉詳,言其大意,或如當(dāng)是而已。
十九 俄國
俄國在十八世紀(jì)前,舍民謠(Bylina)外,幾無所謂文學(xué)。其初為蒙古所侵,繼復(fù)苦于苛政,故民氣消索,無歡愉之音。又其宗教最足為文化阻梗,蓋俄國奉希臘宗,自稱正教,與歐洲諸邦不相系屬。政教當(dāng)局,熱中衛(wèi)道,欲以莫斯科為圣教中樞,自命為第二東羅馬。拒西歐旁門之教化,唯恐不嚴(yán),收束民心,俾定于一。以舊本圣書為人天根本指要。有研求學(xué)問者,即是我慢。詩歌則多含異教思想,為罪惡種子,故雖民間謳歌,亦在禁列。其嚴(yán)厲之教,殆較歐洲中世尤甚焉。及文藝復(fù)興,各國悉被其澤,并自振起,俄國則略無影響。間有一二先覺,亦悉被教會誅夷。直至十八世紀(jì),彼得一世改革國政,西歐文化始漸漸流入。又以古文不適于用,改作字母,除教儀外悉用之,由是文學(xué)稍興,至十九世紀(jì)乃極盛也。
十八世紀(jì)上半有Lomonosov,由政府派遣學(xué)于德國,乃仿Gottsched派為詩。Sumarokov則多作戲曲,稱俄國之Racine。加德林二世初受法國思想感化,提倡學(xué)藝甚力,自作喜劇數(shù)種,并編月刊以論藝文。一時詩人輩出。Derzhavin以淺近語寫優(yōu)美之情景,為后世所重。Fonvizin(1745-1792)以日常生活作喜劇,俄國戲曲,至是乃完成,且多寫實之風(fēng),亦實開Puschkin之先路者也。Karamzin(1766-1826)為俄國第一史家,嘗仿《哲人尺牘》作書一卷,述歐洲自由思想。又作小說,雖頗染當(dāng)時感情主義(Sentimentalism),而感化之力至大。其一曰 Liza ,言農(nóng)女愛一貴家子,終為所棄,赴池而死。一時人心大震,至有自莫斯科馳赴其地,求所言池,憑吊Liza者。俄國農(nóng)奴制度,久致識者不滿,Radischtchev仿Sterne,作《莫斯科紀(jì)行》,力暴其惡,至以是得禍。Karamzin所著書,亦多寓微旨。至十九世紀(jì)中Turgenjev之《獵人隨筆》出,而國人之同情,益因以感發(fā),奴制乃終廢也。
二十 總說
以上所說為歐洲古典主義文學(xué)大綱。雖歷年五百,分國五六,然有共通之現(xiàn)象,一以貫之,即以古典為依歸是也。至其精神,則似同而實異。當(dāng)中古時,教會厲行出世之教,欲人民棄現(xiàn)世而從之,求得天國之福。然人性二元,不能偏重,窮則終歸于變。封建制度,與宗教狂信(Fanaticism),合為十字軍,而武士文學(xué)亦從此起。Troubadour繼作,歌神圣之愛,不違正教,而發(fā)抒情思,已頗不安于枯寂。游學(xué)之士(Clerici Vagi),身在教會,而所作《浪游之歌》( Carmina Vagorum ),乃縱情詩酒,多側(cè)艷之辭,幾純?yōu)楫惤趟枷搿<皷|羅馬亡,古學(xué)西行,于是適會其機,向者久伏思逞之人心,乃藉古代文化為表現(xiàn)之具,遂見文藝復(fù)興之盛。蓋希臘之現(xiàn)世思想,與當(dāng)時人心,甚相契合,故爭赴之,若水就下。藝文著作,雖非模擬惟肖,而尚美主情之精神略同。迨至末流,情思衰歇,十七世紀(jì)時,遂有理智主義者起,以救其敝。雖亦取法古代文學(xué),而所重在形式,此十七八世紀(jì)之趨勢,與文藝復(fù)興期之所以異,本源出于一,而流別乃實相抗矣。蓋希臘文化,以中和(Sophrosyne)稱,尚美而不違道德,主情而不失理智,重思索而不害實行。古典主義本此而復(fù)有異者,各見其一端故也。
文藝復(fù)興期,以古典文學(xué)為師,而重在情思,故可謂之第一理想主義時代。十七八世紀(jì),偏主理性,則為第一古典主義時代。及反動起,十九世紀(jì)初,乃有理想主義之復(fù)興(Revival of Romanticism),不數(shù)十年,情思亦復(fù)衰歇。繼起者曰寫實主義,重在客觀,以科學(xué)之法治藝文,尚理性而黜情思,是亦可謂之古典主義之復(fù)興也。唯是二者,互相推移,以成就十九世紀(jì)之文學(xué)。及于近世,乃協(xié)合而為一,即新理想主義(Neo-Romanticism)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