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趙錄五劉　聰

（丁丑。）麟嘉二年（晉元建武元年。）正月，東平王約卒。劉粲使王平謂劉乂曰：“適奉中詔，云京師將有變，敕裹甲以備之?！眮V以為信然，令命宮臣裹甲以居。粲馳遣告靳準(zhǔn)、王沈等曰：“向也王平告云，東宮陰備非常，將若之何？”準(zhǔn)白之，聰大驚曰：“豈有此乎？”王沈等同聲曰：“臣等久聞，但恐言之陛下弗信?！庇谑鞘刽訃鷸|宮。粲遣沈、準(zhǔn)收氐羌酋長十馀人，窮問之，皆懸首高格，燒鐵灼目，乃自誣與乂同造逆謀。聰謂沈等言曰：“而今而后，吾知卿等忠于朕也。當(dāng)念為知無不言，勿恨往日言不用也。”于是誅乂素所親厚大臣及東宮官屬數(shù)十人，皆靳準(zhǔn)及閹豎所怨也。劉聰以讒匿故，誅詹事曹光。光臨刑舉止自若，謂刑者曰：“取席敷之，無令土污吾須！”（此節(jié)依《御覽》三百七十四引補(bǔ)。）廢乂為北部王，粲使準(zhǔn)賊殺之?？邮勘娙f五千馀人，平陽街巷為之空。氐羌叛者十馀萬落，以靳準(zhǔn)行車騎大將軍以討之。時(shí)聰境內(nèi)大蝗，平陽、冀、雍尤甚。靳準(zhǔn)討捕之，震其二子而死。河、汾大溢，漂沒千馀家。東宮災(zāi)異，門閤宮殿蕩然。立粲為皇太子，大赦殊死已下。以粲領(lǐng)相國、大單于，總攝朝政如前。

八月，聰將趙固降于李矩。十一月，聰校獵上林，以晉帝行車騎大將軍，戎服執(zhí)戟前導(dǎo)，行三驅(qū)之禮。觀者皆指帝曰：“此故長安天子?！本鄱^之，故老亦有悲泣者。粲言于聰曰：“今司馬氏跨據(jù)江東，趙固、李矩同逆相濟(jì)，興兵聚眾者皆以子鄴為名，不如除之，以絕其望?！甭斎恢Ｊ?，大饗于光極前殿。聰欲觀晉臣之意，使帝行酒洗爵，更衣又使帝執(zhí)蓋，多有涕泣，或有失聲者。尚書郎辛賓起而抱帝大哭，引出斬之。趙固、郭默攻其河?xùn)|，至于絳邑，右司隸部人盜牧馬負(fù)妻子奔之者三萬馀騎。騎兵將軍劉勛追討之，殺萬馀人，固、默引歸。劉頡遮邀擊之，為固所敗。使粲及劉雅等伐趙固，次于小平津，固揚(yáng)言曰：“要當(dāng)生縛劉粲以贖天子。”聰聞而惡之。戊戌，愍帝崩于平陽。（戊寅），麟嘉三年，（晉元太興元年。）天崩，聲若雷，久乃止。（十二字依《御覽》八百七十四引補(bǔ)。）李矩使郭默、郭誦救趙固，屯于洛汭，遣耿稚、張皮潛濟(jì)，襲粲。貝邱王翼光自厘城覘知之，以告粲，粲曰：“征東南渡，趙固望聲逃竄，彼方憂自固，何暇來邪！且聞上身在此，自當(dāng)不敢北視，況敢濟(jì)乎！不須驚動將士也。”是夜，稚等襲敗粲軍，粲奔據(jù)陽鄉(xiāng)，稚館谷粲壘。雅聞而馳還，柵于壘外，與稚相持。聰聞粲敗，使太尉范隆率騎赴之，稚等懼，率眾五千趨北山而南。劉勛追之，戰(zhàn)于河陽，稚師大敗，死者三千五百人，投河死者千馀人。聰所居螽斯則百堂災(zāi)，焚其子會稽王衷已下二十有一人。（一作會稽王康已下二十一人，一子焚焉而卒。）聰聞之，自投于床，哀塞氣絕，良久乃蘇。自此鬼哭宮中，至于九月，夜聲不絕。（《御覽》八百八十三引作“自此鬼哭二宮，夜夜不絕”。）平陽西明門牡自亡，霍山崩。署其驃騎大將軍、濟(jì)南王劉驥為大將軍、都督中外諸軍事、錄尚書，衛(wèi)大將軍、齊王劉勱為大司徒。

中常侍王沈養(yǎng)女年十四，有妙色，聰立為左皇后。四月，尚書令王鑒、中書監(jiān)崔懿之、中書令曹恂等諫曰：“臣聞王者之立后也，將以上配乾坤之性，象二儀敷育之義，生承宗廟，母臨天下，作配后土，執(zhí)饋皇姑，必?fù)袷赖旅?，幽閑淑令，副四海之望，稱神祗之心。是故周文造周，姒氏以興，《關(guān)雎》之化饗，則百世之祚永。孝成任心縱欲，以婢為后，使皇統(tǒng)亡絕，社稷淪傾。有周之隆既如彼矣，大漢之禍又如此矣。從麟嘉以來，亂淫于色，縱沈之弟女，刑馀小丑猶不可塵瓊寢，污清廟，況其家婢邪！六宮妃嬪皆公子公孫，奈何一旦以婢主之，何異象榱玉簀而對腐木朽楹哉！臣恐無福于國家也。”聰覽之大怒，使宣懷謂粲曰：“鑒等小子，慢侮國家，狂言自口，無復(fù)君臣上下之禮，其速考竟?！庇谑鞘砧b等送市。金紫光祿大夫王延馳將入諫，門者弗通。鑒等臨刑，王沈以杖叩之曰：“庸奴，復(fù)能為惡乎？乃公何與汝事！”鑒瞋目叱之曰：“豎子！使皇漢滅者，坐汝鼠輩與靳準(zhǔn)耳，要當(dāng)訴汝于先帝，取汝等于地下。”懿之曰：“靳準(zhǔn)梟聲獍形，必為國患。汝既食人，人亦當(dāng)食汝?！苯詳刂?。聰又立中常侍宣懷養(yǎng)女為中皇后。

秋十月，鬼哭于光極殿，又哭于建始殿。雨血平陽，廣袤千里。（八字亦見《御覽》八百七十七。）聰晝見東平王約，甚惡之，謂粲曰：“吾寢疾惙頓，怪異特甚。往以約之言為妖，比累日見之，此兒必來迎吾也。何圖人死定有神靈，如是，吾不悲死也。今世難未夷，非諒闇之日，朝終夕殮，旬日而葬?！闭髑赝蹶诪樨┫?、錄尚書事輔政，固辭乃止。仍以丞相領(lǐng)雍州牧，以劉景為太宰，劉驥為大司馬，劉 為太師，朱紀(jì)為太傅，呼延晏為太保，并錄尚書事；范隆守尚書令、儀同三司，靳準(zhǔn)為大司空、領(lǐng)司隸校尉，皆迭決尚書奏事。癸亥，薨于建始殿。甲子，粲即位。葬宣光陵。太興元年聰死。在位九年，偽謚曰昭武皇帝，廟號烈宗。

粲，字士光。少而俊杰，才兼文武。自為宰相，威福任情，疏遠(yuǎn)忠賢，昵近奸佞，任性嚴(yán)刻，無復(fù)恩惠，距諫飾非。好興造宮室，相國之府仿像紫宮，在位無幾，作兼晝夜，饑?yán)ЦF叛，死亡相繼，粲弗之恤也。既嗣偽位，尊聰后靳氏為皇太后，樊氏號弘道皇后，宣氏號弘德皇后，王氏號弘孝皇后。靳等年皆未滿二十，并國色也。粲晨夜烝淫于內(nèi)，志不在哀。立其妻靳氏為皇后，子元公為太子，大赦境內(nèi)，改元漢昌。雨血于平陽。

靳準(zhǔn)將有異謀，私于粲曰：“如聞諸公將欲行伊尹、霍光之事，謀先誅太保及臣，以大司馬統(tǒng)萬機(jī)。陛下若不先之，臣恐禍之來也不晨則夕?！濒痈ゼ{。準(zhǔn)懼其言之不從，謂聰二靳氏曰：“今諸公侯欲廢帝，立濟(jì)南王，恐吾家無復(fù)種矣。盍言之于帝。”二靳承間言之。粲誅其太宰、上洛王劉景，大師、昌國公劉 ，大司馬、濟(jì)南王劉驥，大司徒、齊王劉勱等。太傅朱紀(jì)、太尉范隆出奔長安。又誅其車騎大將軍劉逞，驥母弟也。粲大閱上林，謀討石勒。八月，以丞相曜為相國大都督，司徒靳準(zhǔn)為大將軍、領(lǐng)尚書事。粲荒耽（一作酗。）酒色，游宴后庭，軍國之事一決于準(zhǔn)。準(zhǔn)矯粲命，以從弟明為車騎將軍，康為衛(wèi)將軍。

準(zhǔn)將作亂，以金紫光祿大夫王延耆德時(shí)望，謀之于延。延弗從，馳將告之，遇靳康，劫延以歸。準(zhǔn)遂勒兵入宮，升其光極前殿，下使甲士執(zhí)粲，數(shù)而殺之，追謚靈帝。劉氏無少長男子（一作女。）盡刑于東市。發(fā)掘二陵（一作元海、聰墓。）焚燒其宗廟。鬼大哭，聲聞百里。準(zhǔn)自號大將軍、漢大王，置百官，遣使稱藩于晉。左光祿劉雅出奔西平。尚書北宮純、胡崧等招集晉人，堡于東宮，靳康攻滅之。準(zhǔn)將以王延為左光祿，延罵曰：“屠各逆奴，何不速殺我，以吾左目置西陽門，觀相國之入也，右目置建春門，觀大將軍之入也?！睖?zhǔn)怒，殺之。相國曜自長安赴難。

王延，字延元，西河人也。九歲喪母，泣血三年，幾至滅性。每至忌日，則悲啼一旬。后母卜氏遇之無道，恒取蒲穰及敗麻頭與延貯衣。其姑聞而問之，延知而不言，供事母彌謹(jǐn)。卜氏嘗盛冬敕延云思生魚，延求魚不獲，卜杖延流血。延尋汾河叩凌而哭，忽有一魚長五尺，踴出水上，延取以進(jìn)母。卜氏食之，積日不盡，卜乃心悟，撫延如己生。延事親色養(yǎng)，夏則扇枕席，冬則以身溫被，隆冬盛寒，體無全衣，而親極滋味。晝則傭賃，夜則誦書，遂究覽經(jīng)史，皆通大義。州郡禮辟，貪供養(yǎng)不起。父母終后，廬于墓側(cè)，非其蠶不衣，非其耕不食。屬天下喪亂，隨劉元海遷于平陽，農(nóng)蠶之暇，訓(xùn)誘宗族，侃侃不倦。家牛生一犢，他人認(rèn)之，延牽而授與，初無吝色。其人后自知妄認(rèn)，送犢還延，叩頭謝罪，延仍以與之，不復(fù)取也。年六十，方仕于劉曜，稍遷尚書左丞，至金紫光祿大夫。（此依《晉書·孝友傳》補(bǔ)，亦見《御覽》四百十一及二十七。）

陳元達(dá)，字長宏，后部人也。本姓高，以生月妨父，故改云陳。少而孤貧，常躬耕兼誦書，樂道行詠，欣欣如也。至年四十，不與人交通。元海之為左賢王，聞而招之，元達(dá)不答。及元海僭號，人謂元達(dá)曰：“往劉公相屈，君蔑而不顧，今稱號龍飛，君其懼乎？”元達(dá)曰：“是何言邪？彼人姿度卓犖，有籠羅宇宙之志，吾固知之久矣。然往日所以不往者，以期運(yùn)未至，不能無事喧喧，彼自有以亮吾矣。卿但識之，吾恐不過二三日，驛書必至?！逼淠?，元海果征元達(dá)為黃門郎。人曰：“君殆圣乎？”既至，引見，元海曰：“卿若早來，豈為郎官而已?！痹_(dá)曰：“臣惟性之有分，盈分者顛。臣若早叩天門者，恐大王賜處于九卿、納言之間，此則非臣之分，臣將何以堪之！是以抑情盤桓，待分而至，大王無過授之謗，小臣免招寇之禍，不亦可乎！”元海大悅，在位忠謇，屢進(jìn)讜言，退乃削草，雖子弟莫得而知也。聰每謂元達(dá)曰：“卿當(dāng)畏朕，反使朕畏卿乎？”元達(dá)叩頭謝曰：“臣聞師臣者王，友臣者霸。臣誠愚暗無可采也，幸邀陛下垂齊桓納九九之義，故使微臣得盡愚忠。昔世宗遙可汲黯之奏，故能恢隆漢道；桀、紂誅諫，幽、厲弭謗，是以三代之亡也忽焉。陛下以大圣應(yīng)期，挺不世之量，能遠(yuǎn)捐商周覆國之弊，近模孝武光漢之美，則天下幸甚，群臣知免。”及其死也，人盡冤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