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趙錄七劉　曜

（辛巳。）四年，將于霸陵西南營壽陵。侍中喬豫、和苞上疏諫曰：“臣聞人主之興作也，必仰準乾象，俯順人時，是以衛(wèi)文承亂亡之后，宗廟社稷流漂無所，而猶上候營室以構楚宮。彼其急也猶尚若茲，故能興康叔、武公之跡，以延九百之慶也。奉詔書將營酆明觀，市道芻蕘咸以非之，曰一觀之功可以平?jīng)鲋菀印Ｓ址铍分紡陀麛M阿房而建西宮，模瓊臺而起凌霄，此則費萬酆明，功億前役也。以此功費，亦可以吞吳、蜀，翦齊、魏矣。陛下何為于中興之日，而蹤亡國之事！自古圣王，人誰無過！陛下此役，實為過舉。過貴在能改，終之實難。又伏聞敕旨將營建壽陵，周圍（一作回）四里，下深二十五丈，以銅為棺槨，黃金飾之，恐此功費非國內(nèi)所能辦也。且臣聞堯葬穀林，市不改肆，顓頊葬高（一作廣）陽，下不及泉。圣王之于終也如是。秦始皇下錮三泉，周輪七里，身亡之后，毀不旋踵，闇主之于終也如此。向魋石槨，孔子以為不如速朽：王孫倮葬，識者嘉其矯世。自古無有不亡之國，不掘之墓，故圣王知厚葬之招害也，故不為之。臣子之于君父，陵墓豈不欲高廣如山岳哉！但以保全始終，安固萬世為優(yōu)耳。從喪亂以來，漢帝諸陵，咸見踐辱；唯霸陵獨全，雖太宗之達至然，抑亦釋之之功。興亡奢儉，炯然于前，惟陛下覽之?！标状髳?，下書曰：“二侍中懇懇有古人之風烈矣，可謂社稷之臣也。非二君，朕安聞此言乎！以孝明于承平之世，四海無虞之日，尚納鐘離一言而罷北宮之役，況朕之暗眇，當今極弊，而可不敬從明誨乎！今敕悉停壽陵制度，一遵霸陵之法?！对姟凡辉坪酰盁o言不酬，無德不報”，其封豫安昌子，苞平輿子，并領諫議大夫。可敷告天下，使知區(qū)區(qū)之朝思聞過也。自今政法有不便于時，不利社稷者，其詣闕極言，勿有所諱?！笔≯核笠耘c貧戶。

終南山崩，長安人劉終于崩所得白玉，方一尺，有文字，曰：“皇亡皇亡，敗趙昌。井水竭，構五梁，咢酉小衰困囂喪。嗚呼嗚呼！赤牛奮靷其盡乎！”時群臣咸賀，以為勒滅之征。曜大悅，以為己瑞。（一作以為天錫神璽。）齋七（一作九）日而后受之于太廟，大赦境內(nèi)，以終為奉瑞大夫。中書監(jiān)劉均進曰：“臣聞國主山川，故山崩川竭，君為之不舉。終南山，京師之鎮(zhèn)，國之所瞻，無故而崩，其兇焉可極言！昔三代之季，其災也如是。今朝臣皆言祥瑞，臣獨言非，誠上忤圣旨，下違眾議，然臣不達大理，竊所未同。何則？玉之于山石也，猶君之于臣下。山崩石壞，象國傾民亂?！释龌释鰯≮w昌’者，此言皇室將為趙所敗，趙因之而昌。今大趙都于秦、雍，而勒跨全趙之地，趙昌之應，當在石勒，不在我也?！撸瑯嬑辶骸?，井謂東井，秦之分也，五謂五車，梁謂大梁，五車、大梁，趙之分也。此言秦將竭滅，以構成趙也。咢者，歲之次名作咢也，言歲馭作咢酉之年，當有敗軍殺將之事。困謂困敦，歲在子之年名，玄囂亦在子之次，言歲馭于子，國當喪亡。赤牛奮靷，謂赤奮若，在丑之歲名也。牛謂牽牛，東北維之宿，丑之分也，言歲在丑當滅亡，盡無復遺也。此其誡悟蒸蒸，欲陛下勤修德化以禳之。縱為嘉祥，尚愿陛下夕惕以答之。《書》曰：‘雖休勿休’，愿陛下追蹤周旦盟津之美，捐鄙虢公夢廟之兇，謹歸沐浴以待妖言之誅?！标讚幔ㄒ蛔鲬摚┤桓娜?。御史劾均狂言瞽說，誣罔祥瑞，請依大不敬論。曜曰：“此之災瑞，誠不可知，均深戒朕之不德，朕收其忠惠多矣，何罪之有乎！”

（壬午。）光初五年，（晉元永昌元年。）并州牧安定王策獻玉璽一，文曰“趙盛”。（此節(jié)依《御覽》六百八十二引補。）曜親征氐羌，仇池楊難敵率眾來距，前鋒擊敗之，難敵退保仇池，仇池諸氐羌多降于曜。曜后復西討楊韜（司馬保部將）于南安，韜懼，與隴西太守梁勛等降于曜，皆封列侯。使侍中喬豫敷甲士五千，遷韜等及隴右萬馀戶于長安。曜又進攻仇池。時曜寢疾，兼癘疫甚，議欲班師，恐難敵躡其后，乃以其尚書郎王獷為光國中郎將，使于仇池，以說難敵，難敵于是遣使稱藩。曜大悅，署難敵為使持節(jié)、侍中、假黃鉞、都督益寧南秦涼梁巴六州隴上西域諸軍事、上大將軍、益于南秦三州牧、領護南氐校尉、寧羌中郎將、武都王，子弟為公侯列將二千石者十五人。

陳安請朝，曜以疾篤不許。安怒，且以曜為死也，遂大掠而歸。曜疾甚篤，馬輿而還，使其將呼延實監(jiān)輜重于后。陳安率精騎要之于道，實戰(zhàn)奔無路，與長史魯憑俱沒于安。安囚實而謂之曰：“劉曜已死，子誰輔哉？孤當與足下終定大業(yè)。”實叱安曰：“狗輩！汝荷人榮寵，處不疑之地，前背司馬保，今復如此。汝自視何如主上？憂汝不久梟首上邽通衢，何謂大業(yè)！可速殺我，懸我首于上邽東門，觀大軍之入城也?！卑才?，遂殺之。以魯憑為參軍，又遣其弟集及將軍張明等率騎二萬追曜，曜衛(wèi)軍呼延瑜逆戰(zhàn)，擊斬之，悉俘其眾。安懼，馳還上邽。曜至自南安，陳安使其將劉烈、趙罕襲 城，拔之，西州氐羌悉從安。安士馬雄盛，眾十馀萬，自稱使持節(jié)、大都督、假黃鉞、大將軍、雍涼秦梁四州牧、涼王，以趙募為相國，領左長史。魯憑對安大哭曰：“吾不忍見陳安之死也?！卑才?，命斬之。憑曰：“死自吾分，懸吾頭于秦州通衢，觀趙之斬陳安也?！彼鞖⒅ｊ茁剳{死，悲慟曰：“賢人者，天下之望也。害賢人，實塞天下之情。夫承平之君猶不敢乖臣妾之心，況于四海乎！陳安今于招賢采哲之秋，而害君子，絕當世之望，吾知其無能為也?！毙萃劳跏湟陨３墙担状髳?，署武為使持節(jié)、都督秦州隴上雜夷諸軍事、平西大將軍、秦州刺史，封酒泉王。

曜后羊氏卒。故晉惠后也，名獻容，泰山南城人。祖瑾，父玄之，以太安無年立為皇后。將入宮，衣中有火。洛陽之陷，沒于曜，納之。曜僭位，以為皇后，因問曰：“吾何如司馬家兒？”后曰：“胡可并言？陛下開基之圣主，彼亡國之暗夫，有一婦一子及身三耳，不能庇之。貴為帝王，而妻子辱于凡庶之手。妾于爾時實不思生，何圖復有今日。妾生于高門，常謂世間男子皆然。自奉巾櫛以來，始知天下有丈夫耳?！毖蚴蟽?nèi)有特寵，外參朝政，生曜三子熙、襲、闡而死，偽謚獻文皇后。（此傳《纂錄》本及《載記》皆略，因依《晉書·后妃傳》補。）曜始禁無官者不聽乘馬，祿八百石已上婦女乃得衣錦繡，自季秋農(nóng)功畢，乃聽飲酒，〔非〕宗廟社稷之祭，不得殺牛，犯者皆死。曜臨太學，引試學生之上第者拜郎中。武功男子蘇撫、陜男子伍長平并化為女子。石言于陜，若言勿東者。

曜將葬其父及妻，親如粟邑以規(guī)度之。負土為墳，其下周回二里，作者繼以脂燭，怨呼之聲盈于道旁。游子遠諫曰：“臣聞圣主明王忠臣孝子之于終葬也，棺足周身，槨足周棺，藏足周槨而已，不封不樹，為無窮之計。伏惟陛下圣慈幽被，神鑒洞遠，每以清儉恤下為先，社稷資儲為本。今二陵為費至以億計，計六萬夫百日作，所用六百萬功。二陵皆下錮三泉，上崇百尺，積石為山，增土為阜，發(fā)掘古冢以千百數(shù)，役夫呼嗟，氣塞天地，暴骸原野，哭聲盈衢。（以上亦略見《御覽》八百七十六。）臣竊謂無益于先皇先后，而徒喪國之儲力。陛下脫仰尋堯舜之軌者，則功不盈百萬，費亦不過千計，下無怨骨，上無怨人，先帝先后有太山之安，陛下饗舜禹周公之美，惟陛下察焉?！标撞患{，乃使其將劉岳等帥騎一萬，迎父及弟暉喪于太原。疫氣大行，死者十三四。上洛男子張盧死二十七日，有盜發(fā)其冢者，盧得蘇。曜葬其父，墓號永垣陵，葬妻羊氏，墓號顯平陵。大赦境內(nèi)殊死以下，賜人爵二級，孤老貧病不能自存者帛各有差。

（癸未。）六年（晉明大寧元年。）正月，天裂，廣一丈馀，長五十馀丈。時四方交戰(zhàn)，（此節(jié)亦見《御覽》八百七十四，誤作建元初。）陳安攻曜征西劉貢于南安，休屠王石武自桑城將攻上邽，以解南安之圍。安聞之懼，馳歸上邽，遇于瓜田。武以眾寡不敵，奔保長春故壘。安引軍追武曰：“叛逆胡奴！要當生縛此奴，然后斬劉貢?！蔽溟]壘距之。貢敗安后軍，俘斬萬馀。安馳還赴救，貢逆擊敗之。俄而武騎大至，安眾大潰，收騎八千，奔于隴城。貢乃留武督后眾，躬先士卒，戰(zhàn)輒敗之，遂圍安于隴城。

大雨霖，震曜父墓門屋，大風飄發(fā)其父寢堂于垣外五十馀步。曜避正殿，素服哭于東堂五日，使其鎮(zhèn)軍劉襲、太常梁胥等繕復之。松柏眾木殖已成林，至是悉枯死。（此節(jié)亦見《御覽》八百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