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趙錄八石　虎

（乙巳。）十一年，（晉穆永和元年。）季龍子義陽公鑒時鎮(zhèn)關(guān)中，役煩賦重，失關(guān)右之和。其友李松勸鑒，文武有長發(fā)者，拔為冠纓，馀以給宮人。長史取發(fā)白之，季龍大怒，以其右仆射張離為征西左長史、龍驤將軍、雍州刺史以察之，信然，征鑒還鄴，收松下廷尉，以石苞代鎮(zhèn)長安。發(fā)雍、洛、秦、并州（五字一作雍梁二字）十六萬人城長安未央宮。季龍性既好獵，其后體重，不能跨鞍，乃遣司農(nóng)中郎將費霸，帥工匠四千，于東平剛山造獵車千乘，轅長三丈，高一丈八尺，置高一丈七尺，格虎車四千乘，立三級行樓二層于上，克期將校獵。上自靈昌津，南至滎陽，東極陽都而還，使御史監(jiān)司（一作察），其中禽獸有犯者罪至大辟。（以上亦見《御覽》八百三十一。）御史因之擅作威福，百姓有美女好牛馬者，求之不得，便誣以犯獸論，死者百馀家，海岱、河濟間人無寧志矣。又發(fā)司、豫、荊、兗二十六萬人城洛陽宮。發(fā)百姓牛二萬馀頭，配朔州牧官。增置女官二十四等，東宮十有二等，諸公侯七十馀國皆置女官九等。先是，大發(fā)百姓女二十已下十三已上三萬馀人，為三等之第以分配之?？たh要媚其旨，務(wù)于美淑，奪人婦者九千馀人。百姓妻有美色，豪勢因而脅之，率多自殺。石宣及諸公又私令采發(fā)者，亦垂一萬?？倳拰m。季龍臨軒簡第諸女，大悅，封使者十二人皆為列侯。自初發(fā)至鄴，誅殺其夫及奪而遣之縊死者三千馀人。荊、楚、揚、徐間流叛略盡，宰守坐不能綏懷，下獄誅者五十馀人。金紫光祿大夫廣平逯明（句依《廣韻》引補。）因侍切諫，季龍大怒，遣龍騰拉而殺之。自是朝臣杜口，相招為祿仕而已。季龍常以女騎一千為鹵簿，皆著紫綸巾、織錦褲、金銀縷帶、五文織成 ，游于戲馬觀。觀上安詔書五色紙在木鳳之口，鹿盧回轉(zhuǎn)，狀若飛翔焉。

（丙午。）十二年，遣涼州刺史麻秋等伐張重華。尚書朱軌與中黃門嚴生不協(xié)，會大雨霖，道路陷滯不通，生因譖軌不修道，又訕謗朝政，季龍遂殺之。于是立私論之條，偶語之律，聽吏告其君，奴告其主，威刑日濫，公卿已下，朝會以目，吉兇之問，自此而絕。軌之囚也，冠軍苻洪諫曰：“臣聞圣主之馭天下也，土階三尺，茅茨不剪，食不累味，刑措而不用。亡君之馭海內(nèi)也，瑤臺瓊榭，象箸玉杯，截脛剖心，脯賢刳孕，故其亡也忽焉。今襄國、鄴宮足康帝宇，長安、洛陽何為者哉？盤于游田，耽于女德，三代之亡恒必由此。而忽為獵車千乘，養(yǎng)獸萬里，奪人妻女，十萬盈宮。尚書朱軌，納言大臣，以道路不修，將加酷法，此自陛下政之失和，陰陽災(zāi)沴，暴降霖雨七旬，霽方二日，縱有鬼兵百萬，尚未及修之，而況人乎！刑政如此，其如史筆何！其如四海何！特愿止作徒，休宮女，赦朱軌，允眾望?！奔君埵≈粣偅瑧勂鋸?，但寢而不納，弗之罪也。乃停二京作役焉。

（丁未。）建武十三年（永和三年。）二月，虎親耕籍田于其桑梓苑，其妻杜氏祠先蠶于近郊，遂如襄國謁勒墓。以中書監(jiān)石寧為征西將軍，率并、司州兵二萬馀人為麻秋等后繼。張重華將宋秦等率戶二萬來降。河湟間氐羌十馀萬落與張璩相首尾，麻秋憚之，不進。重華金城太守張沖又以郡降。石寧、麻秋尋次曲柳，劉寧、王擢進攻始興武街。重華將楊康等與寧戰(zhàn)于沙阜，寧敗績，乃引還金城。王擢克武街，執(zhí)重華護軍曹權(quán)、胡宣，徙七千馀戶于雍州。季龍又以孫伏都為征西將軍，與麻秋率步騎三萬長驅(qū)濟河，且城長最。重華大懼，遣將謝艾逆擊，敗之，秋退歸金城。勒及季龍，貪而無禮，既王有十州之地，金帛珠玉及外國珍奇異貨不可勝紀，而猶以為不足，曩代帝王及先賢陵墓靡不發(fā)掘，而取其寶貨焉。邯鄲城西石子崗上有趙簡子墓，至是季龍令發(fā)之，初得炭深丈馀，次得木板厚一尺，積板厚八尺，乃及泉，其水清冷非常，作絞車以牛皮囊汲之，月馀而水不盡，不可發(fā)而止。又使掘秦始皇冢，取銅柱鑄以為器。時沙門吳進言于虎曰：“胡運將衰，晉當復(fù)興，宜苦役晉人以厭其氣?！被⒂谑鞘股袝鴱埲喊l(fā)近郡男女十六萬，車十萬乘，運土筑華林苑及長墻于鄴北，廣長五（一作“數(shù)十”二字）里，（此節(jié)亦見《御覽》三十七。）趙攬、申鐘、石璞等上疏陳天文錯亂，蒼生凋弊，及因引見，又面陳，辭旨甚切。季龍大怒曰：“墻朝成夕沒，吾無憾矣?！蹦舜購埲阂誀T夜作。起三觀、四門，三門通漳水，皆為鐵扉。暴風大雨，死者數(shù)萬人。揚州獻黃鵠雛五，頸長一丈，聲聞十馀里，泛之于玄武池。（四句亦見《御覽》九百十六。）郡國前后送蒼麟十六，白鹿七，季龍使司虞張曷柱調(diào)之，以駕芝蓋，列于充庭之乘。鑿北城，引水于華林園。城崩，壓死者百馀人?；⒚有衅砩酱?，因而游獵藪澤，乘大輅，羽葆、華蓋，建天子旌旗，十有六軍，戎卒十八萬，出自金明門。季龍從其后宮升陵霄觀望之，笑曰：“我家父子如是，自非天崩地陷，當復(fù)何愁，但抱子弄孫日為樂耳！”宣既馳逐終夕，所在陳列行宮，四面各以百里為度，驅(qū)圍禽獸，皆暮集行宮。文武跪立，圍守重行，烽炬星羅，光燭如晝，命勁騎百馀馳射其中。宣與嬖姬顯德美人乘輦觀之，嬉娛忘反，獸殫乃止。其有禽獸奔逸，當之者坐，有爵者奪，（以上亦見《御覽》八百三十一）馬步驅(qū)一日，無爵者鞭之一百。峻制嚴刑，文武戰(zhàn)慄，士卒饑凍而死者，萬有馀人。宣弓馬衣食皆號為御，有亂其間者，以冒禁罪罪之。所過三州十五郡，資儲靡有孑遺。季龍復(fù)命石韜亦如之，出自并州，游于秦、晉。宣素惡韜寵，是行也，嫉之彌甚?；抡呲w生得幸于宣而無寵于韜，微勸宣除之，于是相圖之計起矣。麻秋又襲張重華將張瑁于河陜，敗之，斬首三千馀級。枹罕護軍李逵率眾七千降于季龍。自河已南，氐羌皆降。

（戊申。）十四年三月，虎夢龍飛西南，自天落地，旦而問澄公，公曰：“禍將至矣，陛下宜父慈子和，深以慎之?！彼脑?，秦公韜起宣光殿于太尉府，梁長九丈。太子宣視而惡之，斬匠截梁而去。韜怒，增之十丈。宣聞之，恚甚，謂所幸楊杯、牟成等曰：“韜兇豎悖逆，敢違我如是！汝等能殺之者，吾入西宮，當盡以韜之國邑分封汝等。韜既死，主人必親臨喪，因行大事，無不濟矣。”杯等許諾。八月，東南有黃黑云，大如數(shù)畝，稍分為三，狀若匹布，東西經(jīng)天，色黑而青。酉時貫日，日沒后分為七道，每相去數(shù)十丈間，有白云如魚鱗，子時乃滅。韜素解天文，見而惡之，顧謂左右曰：“此變不小，當有刺客起于京師，不知誰定當之？”是夜，韜宴其僚屬于東明觀，樂奏酒酣，愀然長嘆曰：“人居世無常，別易會難。各付一杯，開意為吾飲，令必醉。知后會復(fù)何期而不飲乎！”因泫然流涕，左右莫不歔欷，因宿于佛精舍。宣使楊杯、牟皮、牟成、趙生等緣獼猴梯而入，殺韜，置其刀箭而去。旦，宣奏之。虎哀驚氣絕，久之乃蘇。將出臨之，其司空李農(nóng)諫曰：“害秦公者恐在蕭墻之內(nèi)，慮生非常，不可以出。”季龍乃止。嚴兵發(fā)哀于太武殿。宣乘素車，從千人，臨韜喪不哭，直言呵呵，使舉衾看尸，大笑而去。收大將軍記室參軍鄭靖、尹武等，將委之以罪。季龍疑宣之害韜也，謀召之，懼其不入，乃偽言其母哀過危惙。宣不虞己之見疑也，入朝中宮，因而止之。建興人史科告稱：“韜死夜，宿東宮長上楊杯家，杯夜與五人從外來，相與語曰：‘大事已定，但愿大家老壽，吾等何患不富貴?！Z訖便入?？茖嫲抵?，杯不見也?？茖こ鎏幽?。俄而杯與二人出求科不得，杯曰：‘宿客聞人向語，當殺之斷口舌。今而得去，作大事矣?！朴鈮Λ@免?！奔君堮Y使收之，獲楊杯、牟皮、趙生等。杯、皮尋皆亡去，執(zhí)趙生而詰之，生具首服。季龍悲怒彌甚，幽宣于席庫，以鐵環(huán)穿其頷而鎖之，作數(shù)斗木槽，和羹飯，以豬狗法食之。取害韜刀箭舐其血，哀號震動宮殿。積柴鄴北，樹標于其上，標末置鹿盧，穿之以繩，倚梯柴積，送宣于標所，使韜所親宦者郝稚、劉霸拔其發(fā)，抽其舌，牽之登梯，上于柴積。郝稚以繩貫其頷，鹿盧絞上，劉霸斷其手足，斫眼潰腹，如韜之傷。四面縱火，煙炎際天。季龍從昭儀已下數(shù)千登中臺以觀之?；饻纾』曳种弥T門交道中。殺其妻子二十九人。宣少子年數(shù)歲，季龍甚愛之，抱之而泣。兒曰：“非兒罪?！奔君堄庵浯蟪疾宦?，遂于懷中取而戮之，兒猶挽季龍衣而大叫，時人莫不為之流涕，季龍因此發(fā)病。又誅其四率已下三百人，宦者五十人，皆車裂節(jié)解，棄之漳水。洿其東宮，養(yǎng)豬牛。東宮衛(wèi)士十馀萬人皆謫戍涼州。先是，散騎常侍趙攬言于季龍曰：“中宮將有變，宜防之?！奔靶畾㈨w也，季龍疑其知而不告，亦誅之。廢宣母杜氏為庶人。貴嬪柳氏，尚書耆之女也，以才色特幸，坐其二兄有寵于宣，亦殺之。季龍念其姿色，復(fù)納耆少女于華林園。

季龍議立太子，其太尉張舉進曰：“燕公斌、彭城公遵并有武藝文德，陛下神齒已衰，四海未一，請擇二公而樹之?！背?，戎昭張豺之破上邦也，獲劉曜幼女，年十二，有殊色，季龍得而嬖之，生子世，封齊公。至是豺以季龍年長多疾，規(guī)立世為嗣，劉當為太后，已得輔政，說季龍曰：“陛下再立儲宮，皆出自倡賤，是以禍亂相尋。今宜擇母貴子孝者立之?！奔君堅唬骸扒淝椅鹧?，吾知太子處矣?！庇肿h于東堂，虎曰：“吾欲以純灰三?洗吾腹，（腸）〔腹〕穢惡，故生兇子，兒年二十馀便欲殺父（一作公。）今世方十歲，比其二十，吾已老矣?！庇谑桥c張舉、李農(nóng)定議，敕公卿上書請立世。大司農(nóng)曹莫不署名，季龍使張豺問其故，莫頓首曰：“天下業(yè)重，不宜立少，是以不敢署也。”季龍曰：“莫，忠臣也，然未達朕意。張舉、李農(nóng)知吾心矣，其令喻之?！彼炝R公世為皇太子，立昭儀劉氏為皇后。季龍召太常條攸、光祿勛杜嘏謂之曰：“煩卿傅太子，實希改轍，吾之相托，卿宜明之?！笔鹭?，嘏為少傅。十一月，饗群臣于大武前殿，佛圖澄殿上褰衣而行，吟曰：“棘子成林，將壞人衣?！被l(fā)石而視之，有棘子生焉。冉閔，小字棘奴也。十二月辛巳，雷，大雨霖。虎問佛圖澄：“此何災(zāi)也？”澄曰：“其為我乎！”至戊子而澄卒。（此節(jié)亦見《御覽》八百七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