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秦錄姚弋仲

姚弋仲，南安赤亭羌人也。其先有虞氏之苗裔。昔夏禹封舜少子于西戎，世為羌長。其后燒當(dāng)雄于洮罕之間，當(dāng)七世孫填虞，漢中元末寇擾西州，為揚虛侯馬武所敗，徙出塞。虞九世孫遷那率種人內(nèi)附，漢朝嘉之，假冠軍將軍、西羌校尉、歸順王，處之于南安之赤亭。那玄孫柯迴為魏（一作魏假）征西將軍、綏戎校尉、西羌都督?？罗捝伲俣斆?，英果雄毅，不營產(chǎn)業(yè)，唯以收恤為務(wù)，眾皆畏而親之。永嘉之亂，東徙榆眉，戎夏襁負(fù)隨之者數(shù)萬，自稱雍州刺史、護羌校尉、扶風(fēng)公。

劉曜之平陳安也，以弋仲為平西將軍，封平襄公，邑之于隴上。及石季龍克上邽，弋仲說之曰：“明公握兵十萬，功高一時，正是行權(quán)立策之日。隴上多豪，秦風(fēng)猛勁，道隆后服，道洿先叛，宜徙隴上豪強，虛其心腹，以實畿甸?！奔君埣{之，啟勒，以弋仲行安西將軍、六夷左都督。后晉豫州刺史祖約奔于勒，勒禮待之，弋仲上疏曰：“祖約殘賊晉朝，逼殺太后，不忠于主，而陛下寵之，臣恐奸亂之萌，此其始矣?！崩丈浦?，后竟誅約。

勒既死，季龍執(zhí)權(quán)，思弋仲之言，遂徙秦、雍豪杰于關(guān)東。弋仲率步眾四萬遷于清河，拜奮武將軍、西羌大都督，封襄平縣公。及石虎廢石弘自立，弋仲稱疾不賀?；⒗壅僦烁?，正色謂季龍曰：“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奪之乎！”季龍憚其強正而不知責(zé)。遷持節(jié)、十郡六夷大都督、冠軍大將軍。性清儉鯁直，不修威儀，屢獻(xiàn)讜言，無所回避，季龍甚重之。朝之大議，靡不參決，公卿亦憚而推下之。武城左尉，季龍寵姬之弟也，曾擾其部，弋仲執(zhí)尉，數(shù)以迫脅之狀，命左右斬之。尉叩頭流血，左右諫乃止。其剛直不回，皆此類也。

大寧元年，梁犢敗李農(nóng)于滎陽，石虎大懼，馳召弋仲。弋仲率其步眾八千馀人屯于南郊，輕騎至鄴。時季龍病，不時見弋仲，引入領(lǐng)軍省，賜其所食之食。（一作賜以御食。）弋仲怒不食，曰：“國家有賊，召我擊之，官當(dāng)見我問方略以破賊，而食我，我豈來覓食邪！我不知上存亡，若一見，雖死無恨。”左右言之，乃引見。（此節(jié)亦見《御覽》八百四十八，因補足。）弋仲數(shù)季龍曰：“兒死來愁邪？乃至于疾！兒小時不能使好人輔相，至令相殺。兒自有過，責(zé)其下人太甚，故反耳。汝病久，所立兒小，若不差，天下必亂。當(dāng)宜憂此，不煩憂賊也。犢等因思?xì)w之心，共為奸賊，所行殘賊，此成擒耳。老羌請效死前鋒，使一舉而了?！边傩葬?，且俗無尊卑皆汝之，季龍恕而不責(zé)，于坐授使持節(jié)、侍中、征西大將軍，賜以鎧馬。弋仲曰：“汝看老羌堪破賊以不？”于是貫甲跨馬于庭中，策馬南馳，不辭而出，遂滅梁犢。以功加劍履上殿，入朝不趨，進封西平郡公。

冉閔之亂，弋仲率眾討閔，次于混橋。石祗僭尊號于襄國，以弋仲為右丞相，待以殊禮。祗與閔相攻，弋仲遣其子襄救祗，戒襄曰：“汝才十倍于閔，若不梟擒，不須復(fù)見我也?！毕鍝糸h于常盧澤，大破之而歸。弋仲怒襄之不擒閔也，杖之一百。弋仲部曲馬何羅，博學(xué)有文才，張豺之輔石世也，背弋仲歸豺，豺以為尚書郎。豺敗復(fù)歸，咸勸殺之。弋仲曰：“今正是招才納奇之日，當(dāng)收其力用，不足害也?！币詾閰④姟Ｆ鋵捤∪绱?。

石祗為劉顯所殺，弋仲乃與燕連和。弋仲有子四十二人，常戒諸子曰：“吾本以晉室大亂，石氏待吾厚，故欲討其賊臣以報其德。今石氏已滅，中原無主，自古以來未有戎狄作天子者。我死之后，汝便歸晉家，當(dāng)竭盡臣節(jié)，無為不義之事?！蹦耸故菇禃x。晉永和七年，拜弋仲使持節(jié)、六夷大都督、都督江北（一作江淮）諸軍事、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大單于、封高陵郡公。八年薨，時年七十三。子襄之入關(guān)也，為苻生所敗，弋仲尸柩為生所得，生以王禮葬之于天水冀縣。萇稱尊號，追謚曰景元皇帝，廟號始祖，墓曰高陵，置園邑五百家。

姚　襄

姚襄，字景國，弋仲之第五子也。年十七，身長八尺五寸，臂垂過膝，雄武多才藝，能明察，善撫納，士眾愛敬之，咸請為嗣。弋仲以襄非適（一作長。）不許，百姓固請者日有千數(shù)，乃授之以兵。石祗僭號，以襄為使持節(jié)、驃騎大將軍、護烏丸校尉、豫州刺史、新昌公。晉永和七年，遣使拜襄持節(jié)、平北將軍、并州刺史、即邱縣公。弋仲薨，襄秘不發(fā)喪，率戶六萬南攻陽平、元城、發(fā)干，皆破之，殺掠三千馀家，屯于碻磝津。以太原王亮為長史，天水尹赤為司馬，略陽伏子成為左部帥，南安斂岐為右部帥，略陽王黑那為前部帥，強白為后部帥，太原薛贊、略陽權(quán)翼為參軍。南至滎陽，始發(fā)喪行服。與秦將高昌、李歷戰(zhàn)于麻田，馬中流矢死，賴其弟萇以免。晉處襄于譙城，遣五弟為任，單騎渡淮，見豫州刺史謝尚于壽春。尚命去仗衛(wèi)，幅巾以待之，一面交款，便若平生。

襄少有高名，雄武冠世，好學(xué)博通，雅善談?wù)?，英濟之稱著于南夏。永和九年，中軍將軍、揚州刺史殷浩憚其威名，乃囚襄諸弟，頻遣刺客殺襄，刺客皆推誠告實，襄待之若舊。浩潛遣將軍魏憬率五千馀人襲襄，襄乃斬憬而并其眾。浩愈惡之，乃使將軍劉啟守譙，遷襄于梁國蠡臺，表授梁國內(nèi)史。襄遣權(quán)翼詣浩，浩曰：“姚平北每舉動自由，豈所望也?！币碓唬骸皩④娸p納奸言，自生疑貳，愚謂猜嫌之由，不在于彼?！焙圃唬骸耙v放小人，盜竊吾馬，王臣之體固若是乎？”翼曰：“將軍謂姚平北以威武自強，終為難保，校兵練眾，將懲不恪，取馬者欲以自衛(wèi)耳?！焙圃唬骸昂沃潦且?。”浩遣謝萬討襄，襄逆擊破之。浩甚怒，會聞關(guān)中有變，浩率眾北伐，襄乃要擊浩于山桑，大敗之，斬獲萬計，收其資仗。使兄益守山桑壘，復(fù)如淮南。浩遣劉啟、王彬之伐山桑，襄自淮南擊滅之，鼓行濟淮，屯于盱眙，招掠流人，眾至七萬，分置守宰，勸課農(nóng)桑，遣使建鄴，罪狀殷浩，并自陳謝。

永和十年，流人郭斁等千馀人執(zhí)晉堂邑內(nèi)史劉仕降于襄，朝廷大震，以吏部尚書周閔為中軍將軍，沿江備守。襄將佐皆北人，咸勸襄北還，襄方軌北引。永和十一年，自稱大將軍、大單于，進攻外黃，為晉邊將冠軍將軍高季所敗。襄收散卒而勤撫恤之，于是復(fù)振。乃據(jù)許昌，將如河?xùn)|以圖關(guān)右。永和十二年，自許遂攻洛陽，逾月不克。其長史王亮諫襄曰：“公英略蓋天下，士眾思效力命，不可損威勞眾，守此孤城。宜還河北，以弘遠(yuǎn)略?！毕逶唬骸奥尻栯m小，山河四塞之固，亦是用武之地。吾欲先據(jù)洛陽，然后開建大業(yè)?！倍矶磷洌蹇拗鯌Q，曰：“天將不欲成吾事乎？何王亮舍我去也！”

晉征西大將軍桓溫自江陵伐襄，溫至伊水，襄徹圍拒之，戰(zhàn)于伊水北，為溫所敗。襄奔還洛陽，率麾下數(shù)千騎奔于北山。其夜，百姓棄妻子隨襄者五千馀人，屯據(jù)陽鄉(xiāng)，赴者又四千馀戶。襄前后敗喪數(shù)矣，眾知襄所在，輒扶老攜幼奔馳而赴之。時或傳襄創(chuàng)重不濟，溫軍所得士女莫不北望揮涕。其得物情如此。先是，弘農(nóng)楊亮歸襄，襄待以客禮。后奔桓溫，溫問襄于亮，亮曰：“神明器宇，孫策之儔，而雄武過之?！逼湟娭厝绱恕?

升平元年，襄尋徙北屈，（一作尋從北山，似誤。）將圖關(guān)中，進屯杏城，遣其從兄輔國將軍姚蘭略地鄜城，使其兄益及將軍王欽盧招集北地戎夏，歸附者五萬馀戶。苻生遣其將苻飛龍（一無龍字，《載記》同。）拒戰(zhàn)，蘭敗，為飛龍所執(zhí)。襄率眾西引，進據(jù)黃落，生又遣苻堅、鄧羌等要之。襄將戰(zhàn)，沙門智通固諫襄，宜厲兵收眾，更思后舉。襄曰：“二雄不俱立，冀天不棄德以濟黎元，吾計決矣?！睍紟焷肀疲迮?，遂長驅(qū)而進，與苻堅戰(zhàn)于三原。襄敗，為堅所殺，時年二十七，是歲晉升平元年也。苻生以公禮葬之。萇僭尊號，追謚魏武王，封襄孫延定為東城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