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涼錄五張重華

張重華，字泰臨，駿之第二子也。寬和懿重，沉毅少言。駿薨時(shí)，年十六。以永和二年右長史任處上華為使持節(jié)、大都督、太尉、涼州牧、護(hù)羌校尉、西平公、假?zèng)鐾?，大赦其境?nèi)。尊其母嚴(yán)氏為太王太后，居永訓(xùn)宮；所生母馬氏為王太后，居永壽宮。輕賦斂，除關(guān)稅，省園囿，以恤貧窮。

遣使奉章于石季龍。季龍使王擢、麻秋、孫伏都等侵寇不輟。秋伐武威金城，太守張沖告急，張植為西域校尉，與奮威將軍牛霸率騎救沖，聞城陷乃還。（依《御覽》十一引補(bǔ)。）沖降于秋。張沖，字長思，敦煌人，散家財(cái)巨萬，施之鄉(xiāng)閭，時(shí)人為之謠曰：“推財(cái)不疑張長思?！保ㄒ馈队[》四百七十七引補(bǔ)。）金城令車濟(jì)死之。車濟(jì)，字萬度，敦煌人也。果毅有大量，重華以為金城令，為石虎將麻秋所陷。濟(jì)不為秋屈，秋必欲降之，乃臨之以兵，濟(jì)辭色不撓，曰：“吾雖才非龐德，而受任同之。身可殺，志不可移?！蹦朔鼊Χ?。秋嘆其忠節(jié)，以禮葬之。后重華迎致其喪，親臨慟哭，贈(zèng)宜禾都尉。（依《晉書·忠義傳》錄。）于是涼州震動(dòng)。重華歸境內(nèi)，使其征南將軍裴恒御之。恒壁于廣武，欲以持久弊之。牧府相司馬張耽言于重華曰：“臣聞國以兵為強(qiáng)，以將為主。主將者，存亡之機(jī)，吉兇所系。故燕任樂毅，克平全齊，及任騎劫，喪七十城之地。是以古之明君靡不慎于將相也。今之所要，在于軍帥。然議者舉將多推宿舊，未必妙盡精才也。且韓信之舉，非舊名也；穰苴之信，非舊將也；呂蒙之進(jìn)，非舊勛也；魏延之用，非舊德也。蓋明王之舉，舉無常人，才之所能，則授以大事。今強(qiáng)寇在郊，諸將不進(jìn)，人情騷動(dòng)，危機(jī)稍逼。主簿謝艾，兼資文武，明識(shí)兵略，若授以斧鉞，委以專征，必能折沖御侮，殲殄兇類?！敝厝A召艾，問以討寇方略。艾曰：“昔耿弇不欲以賊遺君父，黃權(quán)愿以萬人當(dāng)寇。乞假臣兵七千，為殿下吞王擢、麻秋等。”重華大悅，以艾為中堅(jiān)將軍，配步騎五千擊秋。引師出振武，夜有二梟鳴于牙中，艾曰：“梟，邀也，六博得梟者勝。今梟鳴牙中，克敵之兆?！庇谑沁M(jìn)戰(zhàn)，大破之，斬首五千級。（此段亦見《御覽》二百九十五。）重華封艾為福祿伯，善待之。諸寵貴惡其賢，共毀譖之，乃出為酒泉太守。

季龍又令麻秋進(jìn)陷大廈，大廈護(hù)軍梁式執(zhí)太守宋晏，以城應(yīng)秋。秋遣晏以書誘致宛戍都尉宋矩。宋矩至，謂秋曰：“辭父事君，當(dāng)立功義，功義不立，當(dāng)守名節(jié)。矩終不背主覆宗，偷生于世！”于是先殺妻子，自刎而死。秋曰：“義士也。”命吏人葬之。重華嘉其誠節(jié)，賜振威將軍。（此亦見《御覽》四百十八引補(bǔ)。）是月，有司議遣司兵趙長迎秋西郊。謝艾以《春秋》之義，國有大喪，省蒐狩之禮，宜待逾年。別駕從事索遐議曰：“禮，天子崩，諸侯薨，未殯，五祀不行，既殯而行之。魯宣公三年，天王崩，不廢郊祀。今圣上統(tǒng)承大位，百揆惟新，宜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立秋，萬物將成，殺氣之始，其于王事，杖麾誓眾，釁鼓禮神，所以討逆除暴，成功濟(jì)務(wù)，寧宗廟社稷，致天下之福，不可廢也?！敝厝A從之。

（丁未。）永樂元年，（晉永和三年，建元永樂。）麻秋進(jìn)攻枹罕，晉陽太守郎坦以城大難守，宜棄外城。武威太守張悛曰：“棄外城則大事去矣，不可以動(dòng)眾心?！睂幦中Ｎ緩堣硰闹淌卮蟪?。秋率眾八萬，圍塹數(shù)重，云梯電（一作拋）車，地突百道，皆通于內(nèi)。城中亦起云梯拋車，穿地以應(yīng)之，殺傷秋眾已數(shù)萬。（以上亦見《御覽》三百二十六。）季龍復(fù)遣其將劉渾等率步騎二萬會(huì)之。郎坦恨言之不從，教軍士李嘉，潛與秋通，引賊千馀人上城西北隅。璩使宋修、張弘、辛挹、郭普拒之，短兵接戰(zhàn)，斬二百馀人，賊乃退。璩戮李嘉以徇，燒其攻具。秋退保大夏，謂諸將曰：“我用兵于五都之間，攻城略地，往無不捷。及登秦隴，謂有征無戰(zhàn)。豈悟南襲仇池，破軍殺將，筑城長最，匹馬不歸；及攻此城，傷兵挫銳。殆天所贊，非人力也?！奔君埪劧鴩@曰：“吾以偏師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于枹罕，真所謂彼有人焉，未可圖也。”

重華以謝艾為使持節(jié)、軍師將軍，率步騎三萬，進(jìn)軍臨河。秋以三萬眾拒之。艾乘軺車，冠白幍，鳴鼓而行。秋遙睹而怒曰：“艾年少書生，冠服如此，輕我也。”命黑矟龍?bào)J三千人馳擊之。艾左右大擾。左戰(zhàn)帥李偉勸艾乘馬，艾不從，乃下車踞胡床，指麾處分。賊以為伏兵發(fā)也，懼不敢進(jìn)。艾又遣將張瑁從左南緣河而截其后，秋軍乃退。艾乘勝追擊，遂大敗之，斬秋將杜勛、汲漁，俘斬一萬三千級，秋匹馬奔大夏。（此段亦見《御覽》三百九十四。）重華論功，以謝艾是太府左長史，進(jìn)封福祿縣伯，邑五千戶，帛八千匹。

麻秋又據(jù)枹罕，有眾十二萬，進(jìn)屯河內(nèi)，遣王擢略地晉興、廣武，越洪池嶺，至于曲柳，姑臧大震。重華議欲親出拒之，謝艾固諫以為不可。別駕從事索遐進(jìn)曰：“賊眾甚盛，漸逼京畿。君者，國之鎮(zhèn)也，不可以親動(dòng)。左長史謝艾，文武兼資，國之方邵，宜委以推轂之任。殿下居中作鎮(zhèn)，授以算略，小賊不足平也。”重華納之，于是以艾為使持節(jié)、都督征討諸軍事、行衛(wèi)將軍，遐為軍正將軍，率步騎二萬拒之。艾建牙旗，盟將士，有西北風(fēng)吹旌旗東南指。遐曰：“風(fēng)為號(hào)令，今能令旗指之，天所贊也，破之必矣?！避姶紊聒B，王擢與前鋒戰(zhàn)敗，遁還河南。艾還討叛虜斯骨真萬馀落，破之，斬首千馀級，俘擒二千八百，獲牛羊十馀萬頭。

（戊申。）永樂二年，重華自以連破勁敵，頗怠政事，希接賓客。司直索遐諫曰：“殿下承四圣之基，當(dāng)升平之會(huì)，荷當(dāng)今之任，憂率士之涂炭，宜躬親萬機(jī)，開延英乂，夙夜乾乾，勉之庶政自頃內(nèi)外囂然，皆云去賊投誠者應(yīng)即撫慰，面彌日不接。國老朝賢，常虛己引納，詢訪政事，比多經(jīng)旬積朔，不留意接之。文奏入內(nèi)，歷月不省，廢替見務(wù)，注情于棋奕之間，繾綣左右小臣之娛，不存將相遠(yuǎn)大之謀。至使親臣不言，朝吏杜口，愚臣所以回惶忘寢與食也。今王室如燬，百姓倒懸，正是殿下銜膽茹辛厲心之日。深愿垂心朝政，延納直言，周爰五美，以成六德，捐彼近習(xí)，彌塞外聲，修政聽朝，使下觀而化?！敝厝A覽之大悅，優(yōu)文答謝，然不之改也。

（己酉。）永樂三年，（永和五年。）九月，晉遣使者侍御史俞歸拜重華侍中、大都督隴右諸軍事、大將軍、涼州刺史，領(lǐng)護(hù)羌校尉、假節(jié)、西平公。重華以位號(hào)未稱，怒不受詔，群僚上重華為丞相、涼王、雍秦涼三州牧。

（庚戌。）永樂四年，重華好與群小游戲，屢出錢帛以賜左右。從事（一作征士）索振諫曰：“先王寢不安席，志平天下，故繕甲兵，積資實(shí)。大業(yè)未就，懷恨九泉。殿下遭巨寇于諒暗之中。賴重餌以挫勁敵。今遺燼尚廣，倉帑虛竭，金帛之費(fèi)，所宜慎之。昔世祖即位，躬親萬機(jī)，章奏詣闕，報(bào)不終日，故能隆中興之業(yè)，定萬世之功。今章奏停滯，動(dòng)經(jīng)時(shí)月，下情不得上達(dá)，哀窮困于囹圄，蓋非明王之事，臣竊未安。”重華善之。（此段《載記》在后，依屠本移此。）

（辛亥。）永樂五年，（永和七年。）重華宴群僚于鬧預(yù)庭，講論經(jīng)義，顧問索綏曰：“孔子?jì)D，誰家女？老聃父字為何？四皓既安太子，住乎還山乎？”綏曰：“孔子?jì)D，姓亓官氏女。聃父名乾，字元杲，胎則（一作刖）無耳，一目不明，孤單，年七十二無妻，與鄰人益壽氏老女野合懷胎，八十年乃生老子。四皓還否，臣所未悉。”重華曰：“卿不知乎？四皓死于長安，有四皓冢，為不還山也?！笔菚r(shí)石秀龍西中即將王擢屯結(jié)隴上，為苻雄所破，奔重華。重華厚寵之，以為征虜將軍、秦州刺史、假節(jié)。

（壬子。）永樂六年，使張弘、宗悠率步騎萬五千配擢，伐苻健。健遣苻碩御之，戰(zhàn)于龍黎。擢等大敗，單騎而還，弘、悠皆沒。重華痛之，素服為戰(zhàn)亡吏士舉哀號(hào)慟，各遣吊問其家。復(fù)授擢兵，使攻秦州，克之。遺使上疏曰：“季龍自弊，遺燼游魂，取亂侮亡，睹機(jī)則發(fā)。臣今遣前鋒都督裴恒步騎五萬，遙出隴上，以俟圣朝赫然之威。山東騷擾，不足厝懷，長安膏腴，宜速平蕩。臣守任西荒，山川悠遠(yuǎn)，大誓六軍，不及聽受之末；猛虎鷹揚(yáng)，不豫告成之次。瞻云望日，孤憤義傷，彈劍慷慨，中情蘊(yùn)結(jié)。”于是康獻(xiàn)皇后詔報(bào)，遣使進(jìn)重華為涼州牧。

是時(shí)御史俞歸至涼州，重華方謀為涼王，不肯受詔，使親信人沈猛謂歸曰：“我家主公奕世忠于晉室，而不如鮮卑矣。臺(tái)加慕容皝燕王，今甫授州主大將軍，何以加勸有功忠義之臣乎！明臺(tái)今且移河右，共勸州主為涼王。大夫出使，茍利社稷，專之可也?！睔w對曰：“王者之制，異姓不得稱王；九州之內(nèi)，重爵不得過公。漢高一時(shí)王異姓，尋皆誅滅，蓋權(quán)時(shí)之宜，非舊體也。故王陵曰：‘非劉氏而王，天下共伐之?！劣谌值?，不從此例。春秋時(shí)吳楚稱王，而諸侯不以為非者，蓋蠻夷畜之也。假令齊魯稱王，諸侯豈不伐之！故圣上以貴公忠賢，是以爵以上公，位以方伯，鮮卑北狄，豈足為比哉！子失問也。且吾又聞之，有殊勛絕世者亦有不世之賞，若今便以貴公為王者，設(shè)貴公以河右之眾南平巴蜀，東掃趙魏，修復(fù)舊都，以迎天子，天子復(fù)以何爵何位可以加賞？幸三思之?！泵途咝麣w言，重華遂止。后將受詔，未及而卒。

（癸丑。）永樂七年（永和九年。）十月，重華寢疾臨春坊，遣左長史馬岌，策拜子靈曜為世子，大赦境內(nèi)。十一月，薨于平章殿，年二十七。（七當(dāng)作四。）在位十一（十一當(dāng)作八。）年。葬顯陵，私謚曰昭公，后改曰桓公，穆帝賜謚曰敬烈。張祚僭號(hào)，追謚桓王，廟號(hào)世祖。子靈曜（一作耀靈。）嗣。

張靈曜

靈曜，字元舒。年十歲嗣事，稱大司馬、校尉、刺史、西平公。伯父長寧侯祚，性傾巧，善承內(nèi)外，初與重華寵臣趙長、尉緝等結(jié)異姓兄弟。長等矯稱重華遺令，以祚為持節(jié)、督中外諸軍、撫軍將軍，輔政。長等議以靈曜沖幼，時(shí)難未夷，宜立長君。祚先烝重華母馬氏，馬氏遂從緝議，命廢靈曜為涼寧侯而立祚。祚尋使楊秋胡害靈曜于東苑，埋之于沙坑，私謚曰哀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