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更聽蕭蕭風(fēng)雨哀，古來爭戰(zhàn)幾人回；出師未捷身先死，一寸相思一寸灰。

話說張弘范當(dāng)晚想了一計，心中忖道：“我不如且如此如此，看他肯降不肯降。他若果然不肯降時，我再用此計破他便了。”想定主意，次日便下令把舟師一齊退出十余里以外來，然后將大軍分作兩路，命李恒領(lǐng)著左右兩軍為一路，去崖山北面守住，以絕宋軍汲水之路；自己領(lǐng)著前后兩軍守住?？?，以絕宋軍運糧之路；卻日日命軍中開宴大飲，細(xì)樂齊奏，似乎不把這軍事放在心里一樣，不時又遣一隊小軍鳴金擂鼓的沖過來，宋軍急準(zhǔn)備接戰(zhàn)時，他卻又回轉(zhuǎn)去了，如此一連相持了二十余日。張世杰在舟中見了這光景，心知是計了，卻想不出法子來破他。原來這崖山北面有幾個港灣，一直可通到里面鄉(xiāng)村的小河，以此山腳下海水皆淡而可飲，張世杰軍中所吃的水皆取于此。自從李恒屯住崖山北面，張世杰軍中便不能來此取水了，此時張世杰兵馬尚有十二萬余，舟中藏水無多，勉強(qiáng)能支持了十余日，舟中糧雖未盡，那淡水卻沒有了，只剩得中軍還留有十余船淡水，以供皇太妃、帝昺和各大臣等飲食。張弘范此時曉得張世杰已經(jīng)受困了，便遣了使者來勸張世杰投降，無如張世杰心如鐵石，死不可轉(zhuǎn)，那使者一連來了三次，皆被張世杰罵回去。

張弘范無奈，只得仍舊守住海口不戰(zhàn)，以困宋軍。張世杰困軍士無水吃，便親自與士卒同吃干糧。那軍士見元帥與自己同甘苦，便也苦而無怨，皆樂吃干糧。無如吃了三四日之后，眾將士一個個口渴欲死，沒奈何，只得大家都汲起海水來飲。那海水是非常之咸，如何飲得？眾將士皺著眉勉強(qiáng)飲了下去，多半皆當(dāng)時連水連干糧仍舊吐出來；那一半僥幸不吐的，腹中卻也非常難過。

如此又勉強(qiáng)支持了兩三日，那飲過海水不吐出來的眾軍士，一個個皆腹中疼痛，登時大瀉起來。無日無夜的瀉了兩日，只瀉得眾士卒一個個筋疲骨軟，氣力毫無，只急得張世杰走投無路，看看眾將士已躺下一半了，中軍的淡水卻也沒有了。

這日，皇太妃、帝昺及各大臣也吃了一日干糧。到晚上，張世杰無奈，正想遣將率小舟偷到北山下去取水，忽見一個軍士飛奔來報道：“元帥，好了！如今有崖山旁村民送了百余船的水到了?！痹瓉硌律脚缘拇迕窠苑浅Ｖ矣拢麄冞@日因無意中探聽得宋軍被困無水，當(dāng)晚便冒死偷載了百余船的水，暗渡出港灣，徑送到張世杰軍前來。當(dāng)下張世杰得了這信息，喜出望外，連忙令眾士卒去挑水，自己跑到船頭向各村民稱謝。不一回，軍士挑完了水，那村民竟自回舟歸去了。張世杰得了這水，真如甘露一般愛惜，沒奈何只得先給中軍多藏了些，其余的便按著船只各分給了。次日，眾軍士仍舊吃干糧，不過將這水來解渴罷了。到得晚上，那水早又吃盡了，張世杰重新又愁起來，心中忖道：“他若能再送我三四百船的水，軍中可以支持得三四日，等眾將士病好了，我便可以去奪回北山港灣了。”正在呆想之際，忽見軍士又來報道：“村民又送水來了?！睆埵澜苈犝f，連忙跑到船頭來看時，果見眾軍士已經(jīng)紛紛在那里挑水了。張世杰又向眾村民稱謝了一回，便道：“你們明日晚上能否再多載百余船來？我軍中可以支持兩日之用，等眾將士病好了，我便可以去奪回北山港灣了?！北姶迕褚积R答應(yīng)了，當(dāng)下眾軍士挑完了水，那村民仍舊回歸舊路去了。

次日無話。到得晚上，張世杰和眾軍士皆在船頭坐著，呆等那村民送水來。哪里曉得偏是有意等他，卻等來等去只管等不到，急得張世杰滿腹狐疑。

看看等到四更盡，才見那村民果然載了有三百余船的水到了。張世杰見了，非常歡喜，連連稱謝不迭。那眾村民卻也沒有說什么話，只等軍士挑完了水，依舊如常的回去了。

看官，你道那村民這晚送水為何這么遲才到呢？這便是說書的一支筆難寫兩下里事的明證了。原來那村民一連兩夜偷渡港灣，送水到宋軍，卻早為元兵探知這信息了。這日晚上，正是第三夜，眾村民把村中大小船只收盡了，得了三百余只，又集了合村少壯之人，載了這三百余船的水，便暗暗渡出港灣來。剛走有一里多路，忽見迎面來了一軍攔住去路，大叫道：“好大膽的東西，你送水到哪里去？”眾村民手無寸鐵，只嚇得回舟就走。才逃到港灣，早見那港口已有元兵截住去路，眾村民心知不好，一齊大叫道：“我們率性隨他去吧，看他將我們拿去怎么樣？”當(dāng)下眾村民一個個垂手聽著元兵生擒活捉去了。那元兵便把眾村民一齊帶到中軍大艦上來，見了李恒，眾村民皆直立不跪。李恒因他是無知小民，便也隨他去，因問道：“你們還是無知還是有意？為何敢犯我軍令，偷送水與敵人？”當(dāng)時眾村民中有一個口齒伶俐的，便連忙高聲應(yīng)道：“送水有禁？元帥這軍令是幾時發(fā)的？我們并未奉到。我們乃大宋子民，送水于宋軍，何謂敵人？”李恒聽了，點頭微笑道：“很好，你們可不愧為中原民族了。但如今你們文丞相已被擒，陳丞相又逃走了，宋人大勢已去，靠你們這點心力也何濟(jì)于事？我看不如早早投降了我吧！”

那村民中又有一個乖巧的，便故意道：“如今我們張元帥尚在，安見大勢已去？元帥若能破得我們張元帥，我們便甘愿投降?！崩詈懵犃耍笮Φ溃骸翱梢?，你看我十日之內(nèi)，管教宋軍無一人生存便了?！蹦莻€村民卻也冷笑道：“元帥以堂堂之鼓，正正之旗，縱不能與人斗力，也斗智也，奈何卻死守在這里不敢出戰(zhàn)？徒欲以絕斷水道坐困宋軍，不用說宋軍會移師他處，不致為元帥所困；即使宋軍不肯走，被元帥困死，象這樣戰(zhàn)勝，非大丈夫所肯為，我們也是不心服的！”李恒被他這篇話倒說得無言可答，因強(qiáng)口道：“不戰(zhàn)而勝，本來也可算是斗智；但你既說非大丈夫所為，我明日便離了北山，讓他來取水便了，我另有法子破他。你們?nèi)缃袂一厝グ?！”那村民道：“元帥既然放我們回去，我們便要送水去了?！崩詈阒坏玫溃骸拔颐魅者€要讓他們來取水，難道還怕你們送水去嗎？你們只管去便了?！北姶迕裰唤幸宦暎骸昂?！”便一哄而散，去送水去了，所以到得宋軍前已是四更將盡了，這且不提。

卻說李恒自眾村民去后，心中想來想去，卻左右為難，便連夜乘了一只小舟，徑到張弘范營中來，和張弘范商量。當(dāng)下兩人相見了，李恒便把眾村民的情形細(xì)細(xì)說了一遍，張弘范笑道：“原來如此。不要緊，你明日便把舟師移來這里，我自有計策破他便了?！崩詈愦饝?yīng)著，也不再談，當(dāng)時便乘了小舟徑回到自己軍中去了。

次日黎明，李恒果然把舟師一齊移向?？趤恚瑥埡敕侗銈髁畎汛筌姺譃樗年牐簠螏熧缗c阿爾哈雅前后兩軍合為一隊，為東路兵馬；索多與蒙固岱左右兩軍合為一隊，為北路兵馬；李恒合張弘正舟師為一軍，為西路兵馬；自己與陳懿戰(zhàn)艦合為一軍，為南路兵馬。當(dāng)下分派已定，又各各受了暗令，然后三聲炮響，鼓角齊鳴，四路舟師四向齊進(jìn)。張世杰在舟中見了大驚，看看那新病初愈的眾士卒，一個個神凋氣喪，骨軟筋疲，坐在那里還是頭暈眼花，卻如何好叫他去接戰(zhàn)呢？沒奈何，只得督著那無病的士卒，四面鳴金擂鼓，準(zhǔn)備迎戰(zhàn)。少頃，兩軍相近，只見元軍那南北兩隊?wèi)?zhàn)艦離宋軍還有一里之遙，便一齊停了泊，只在那里擂鼓助戰(zhàn)，那東西兩路舟師便直薄宋軍接戰(zhàn)。張世杰、蘇劉義、方興、張達(dá)等親率眾將士前后迎敵，兩軍擂鼓血戰(zhàn)了一回，一直戰(zhàn)到巳末午初時候，兩軍各有死傷。忽聽得元軍中一聲鳴金，東西兩軍齊齊整隊而退。那李恒是由西邊退到北邊，與索多合為一軍；東邊是呂師夔率了舟師退下來，徑到南邊與張弘范這軍相合，登時四隊兵馬變成兩路大軍。

張世杰也恐元軍還要來攻，便忙令軍士速速傳午餐，一面留心防元軍乘午餐無備來攻圍。少頃，午正潮生，猛聽得張弘范軍中細(xì)樂齊奏，張世杰心神這才一松。眾軍士也是聽?wèi)T了，曉得是張弘范午宴了，便大家放心吃午飯。

且慢——看官，你道張弘范他真?zhèn)€當(dāng)此戰(zhàn)士軍前半死生的時候，還有心開午宴奏細(xì)樂嗎？原來他一連開了二十余日午宴，奏了二十余日細(xì)樂，正為今日要將這細(xì)樂作為號令之用。當(dāng)下宋軍聽見這細(xì)樂，正好放心吃午飯。那元軍眾將士聽見這細(xì)樂，卻是得了號令了，登時南北兩路大軍乘潮齊進(jìn)，只聽得一片笙蕭嘹亮，忽變成兩軍鼙鼓聲高。可憐宋軍眾將士只慌得拋碗擲箸，摸刀索槍來迎戰(zhàn)，無如此番元軍的來勢，卻比前兇猛得多了，那軍士皆沖鋒冒刃，紛紛舍命跳過宋軍戰(zhàn)艦來。宋兵只顧得迎戰(zhàn)自己艦上的元兵，那敵艦上的元兵又是接連不斷的跳過來，眼見得越來越多了。此時只有張世杰和蘇劉義率著眾將士在北面死命抵殺了許久，那艦上的元兵才漸漸殺盡了，自己的兵士卻也死了不少。那南面大將是方興、張達(dá)等，抵擋不住元兵的兇猛，轉(zhuǎn)眼滿戰(zhàn)艦上已皆是元兵了。此時宋軍中幸虧將士同心，那些新病初愈的眾士卒見元兵兇猛，便一齊皆強(qiáng)提精神，跑到南面戰(zhàn)艦上來擂鼓助戰(zhàn)。起先那擂鼓的眾士卒便拋了鼓槌，摸了兵刃，一擁齊上，也有到船頭攔住敵艦上元兵接戰(zhàn)的，也有在舟中迎戰(zhàn)元兵的。少頃，宋軍中的兵馬也有一半陸續(xù)都奔到前面來助戰(zhàn)?？蓱z那南面戰(zhàn)艦上直殺了兩三點鐘之久，只殺得血流滿艙，尸盈船旁。那宋艦上的元兵雖然尚未殺盡，卻也剩得無多了。此時元軍南北兩面戰(zhàn)艦上，也皆有無數(shù)宋兵跳過去廝殺了。這一場惡戰(zhàn)，真殺得天昏地黑，鬼哭神號。直戰(zhàn)到黃昏時候，宋軍中鼓聲暫緩，原來是那些擂鼓士卒新病初愈，擂了這幾點鐘的戰(zhàn)鼓，早已精疲力盡，所以那鼓聲就暫低緩了?？垂?，須知這戰(zhàn)鼓乃軍中最要緊的東西，士氣盛衰全視鼓聲高低緩急為依憑。所以那韓世忠大破金人于黃天蕩時候，梁夫人就會以桴鼓出名；還有那《左傳》上曹劌論戰(zhàn)時有說過的，他說是“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便是這個緣故了。

閑話休提，言歸正傳。卻說當(dāng)下宋軍中鼓聲一低一緩，那士卒的勇氣果然消了一半。張世杰急命一隊生力軍士去替代那病卒擂鼓時，忽然天昏地黑，海風(fēng)大作，怒浪翻空，只打得那戰(zhàn)艦東斜西歪，乍浮乍沉，兩軍將士皆奮勇死戰(zhàn)不肯退。俄而，宋軍中有一只戰(zhàn)艦前面和中間兩桿檣桅皆被風(fēng)打折了，那船登時前高后低，海水打入，滿艙都是。幸虧是兩旁戰(zhàn)艦有鐵鏈鎖住這船，所以一時還不會沉下去，那船上的將士皆紛紛逃上兩旁戰(zhàn)艦來。正在忙亂之際，緊接著又是一陣惡風(fēng)從東南上猛打來。那元軍戰(zhàn)艦是散的，被風(fēng)打了，不過是東斜西歪的亂撞，有時不好也不過撞沉了兩三只罷了。那宋軍戰(zhàn)艦是用鐵鏈四圍貫鎖得非常堅固，以此無論如何大風(fēng)，那船總不搖動。只是一排列著與風(fēng)硬抵。當(dāng)下那一陣惡風(fēng)從東南上猛打來，宋軍東南上一排戰(zhàn)艦前面的檣桅皆被風(fēng)硬打斷了，也有連當(dāng)中的檣桅都折了，那一排戰(zhàn)艦登時皆船首朝天，波浪滾滾打進(jìn)后艙來。那一排戰(zhàn)艦受了水，船多力重，漸漸要沉下去了，連那兩旁的戰(zhàn)艦皆被他牽歪了。眾軍士紛紛向兩旁戰(zhàn)艦上逃生，張世杰連忙下令將鐵鎖打開，鐵鏈燒斷，那一排戰(zhàn)艦登時便沉下去了。

那戰(zhàn)艦一解開，那元軍便不顧生死一擁齊進(jìn)，竟沖入中軍來了。張世杰見勢不好，忙領(lǐng)了精兵，也奔回中軍來救護(hù)。那元軍卻早已沖到中軍，將士皆紛紛跳過宋軍艦上來，口口聲聲大喊道：“你們張元帥已死了，你們還不投降，等待何時？”宋軍將士聽了，不知虛實，只嚇得魂飛魄散，措手不及，皆被元兵紛紛殺死海中去了，也有膽小的便自己投海身死。

卻說帝昺和各文臣的大舟正在中軍前面，原來只有皇太妃和宮嬪的大舟是在中軍的后隊。當(dāng)下陸秀夫見元兵已迫近帝昺的大舟，那大舟偏又是一排五百只連鎖住，一時解不開，要逃走也來不及。陸秀夫沒奈何，只得連忙先把自己妻子皆迫她跳入海中死了，自己卻兩步作一步地跑上帝舟，搶進(jìn)中艙，只見帝昺躺在床上，已嚇得如死人一般昏過去了。陸秀夫見了帝昺，也不暇行禮，便大叫道：“陛下，不好了，大事去了！德佑皇帝為元人所執(zhí)，辱國已甚，陛下不可再為所辱！”那帝昺被他一聲大喊倒醒轉(zhuǎn)來，微微睜眼一看，只叫得一聲：“誰來救朕？”陸秀夫早搶到床前高應(yīng)道：“微臣在此！”說罷，抱起帝昺跑出艙來，只見船尾上已跳上七八個元兵，奔向前來搶帝昺。說時遲，那時快，陸秀夫只大叫一聲：“不好！”便抱著帝昺極力向空中一躍，只聽得“撲通”一聲，君臣一齊投入海中去了。那內(nèi)侍和群臣手腳快的都紛紛投海身死，遲了一步的便被元兵所害了。

緊接著張世杰也趕到了，見帝舟上已立滿了元兵，張世杰一看，知事不好，眼見離帝舟還有一丈多遠(yuǎn)，張世杰急了，便一躍跳過來，揮動大刀，把元兵如砍爪切菜一般，轉(zhuǎn)眼間已殺得干干凈凈。張世杰便搶進(jìn)艙中，見還有兩三個內(nèi)侍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伏在那里，張世杰大聲問道：“圣上在哪里？”那內(nèi)侍抬起頭來見是張世杰，便一齊哭道：“元帥來遲了！陸樞密因恐圣上為元兵所辱，已抱著圣上投海殉社稷了?！睆埵澜苈犃?，大叫一聲：“罷了！”

登時“哇”的吐出一口血，昏倒艙中。那兩三個內(nèi)侍正在驚慌無措，忽見蘇劉義帶著幾員將官慌慌張張跑進(jìn)艙來，見了這光景，大驚道：“怎么樣了？”

那內(nèi)侍哭訴了一遍，眾人連忙把張世杰扶著坐起來，喊救了一回，張世杰才慢慢醒轉(zhuǎn)來。當(dāng)下睜開雙目，并不理眾人，卻仰天睜目切齒罵道：“老天，老天！你就瞎了眼也不該起這陣大風(fēng)，助那異種肆虐，卻來與我作對！我如今偏要與你抵抗了！”說罷，跳起來拿了大刀，跑出艙來，大叫道：“你們隨我來吧！”眾人一齊隨出來，跳過戰(zhàn)艦上。當(dāng)下張世杰便領(lǐng)千余精兵、十余只戰(zhàn)艦，一路殺出來，直殺出崖山海口。忽遇一小隊宋軍，張世杰急催舟向前相會時，原來是方興、張達(dá)等奉了皇太妃逃走到這里。

當(dāng)下兩軍相會合在一處，張世杰等便過舟來見了皇太妃?；侍柕溃骸八镁谀睦锪耍俊睆埵澜鼙銓㈥懶惴蜇?fù)主投海的情形哭訴了一遍?；侍犃耍曂纯薜溃骸芭詳?shù)年忍死飄流至此者，正為趙氏一塊肉尚在耳，今無望矣！”說罷，號啕大哭。眾宮嬪和群臣含淚勸解了一回，皇太妃卻也想定主意，便止住哭，等群臣退去之后，乘宮嬪不留心時，忽地跑出艙外，向海中一躍；眾宮嬪急奔出艙外呼救時，卻早已來不及，那皇太妃竟隨波逐浪殉國去了。眾宮嬪見皇太妃已死，便也一齊投海而死。過了幾日，只有皇太妃的尸首浮出水來，流到岸旁，那大宋百姓看見便把她收葬了。這是后事，不提。

卻說當(dāng)下蘇劉義等見帝昺和皇太妃都死了，大家都沒有主意，便齊向張世杰問計。張世杰嘆口氣道：“我為趙氏盡力亦已至矣，奈天欲絕趙氏何！我如今想到占城去勸占城百姓起義，再尋一個姓趙的，只說是宋室之后，我們便奉以為主；或者天下志士未盡，聞風(fēng)而起，再和那異種爭勝負(fù)也未可知?！?

蘇劉義等無計可思，只得點頭稱是。當(dāng)時便下令眾戰(zhàn)艦一齊向占城進(jìn)發(fā)。哪里曉得無日無夜、辛辛苦苦奔到占城，卻正值占城百姓在議降元人的時候，張世杰得了這信息，只氣得頭昏眼花。正是：天下由來皆奴隸，中原底事乏英雄。

當(dāng)下張世杰沒奈何，因想：“廣東民氣忠勇，我不如再到廣東去吧?！?

看官，原來此時廣州的元兵早已班師回去了，卻是說書的這支筆不好，不能雙管齊下，所以一時寫不到這段事跡，只得等下回再寫吧。

如今且說那張世杰，當(dāng)時想定主意，便令眾戰(zhàn)艦重新回轉(zhuǎn)舊路來。才走到海陽縣境界，忽然天昏地黑，颶風(fēng)大作，驚濤怒號，只嚇得眾將士一個個叫苦不迭。蘇劉義便勸張世杰移舟泊岸，張世杰搖頭道：“不必，不必，這點風(fēng)浪就害怕，何時才能到得廣東呢？”蘇劉義也點頭稱是。當(dāng)下便冒死前進(jìn)，走有半點鐘之久，那風(fēng)勢越緊起來，吹得怒浪翻空，一個個浪頭接連著從船尾打來，只打得那把舵的兵士渾身淋漓如落水的雞一般，卻死命把住舵不敢放松。此時海面上是黑茫茫的，咫尺不能相見，也辨不出東西南北，那船只趁春風(fēng)勢如箭地飛去。眾將士呆坐在船上，毫無一策，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時候了。約略走有五六點鐘之久，那戰(zhàn)艦早已沉了十余只了，風(fēng)勢卻有增無減，那浪頭左一個，右一個，只打得船身東倒西歪，眾士卒一個不留心便要被他摔下海去。張世杰見勢不好，便登上舵樓，仰天長嘆道：“蒼天，蒼天！你若有心滅中國、助異族，你便率性把這戰(zhàn)艦一齊翻入海中，不必留我這殘生吧！你若茍留我三寸氣在，我是總要扶助中國，誅滅異族的。蒼天，蒼天！你要中國或興或敗，早早決定主意吧！”說罷，獨自一個坐在舵樓上長嘆不已。少頃，果然風(fēng)浪愈甚，登時又翻了十余只戰(zhàn)艦，張世杰坐的那只戰(zhàn)艦也翻入海中，可憐把個百折不回的英雄，竟送入驚濤怒浪之中作波臣去了。此時只聽得風(fēng)鳴浪吼，鬼哭神號，還剩下那十余只戰(zhàn)艦如斷線的風(fēng)箏一般，在那怒濤中飄飄蕩蕩，一直飄到次日天明，那風(fēng)浪才稍靜了。眾士卒拼命地攏到岸邊泊定了，大家一看，只剩得十三只戰(zhàn)艦，五六百名士卒，大將中只剩得蘇劉義一個人，還有幾員小將官。那蘇劉義此時才曉得張世杰、方興、張達(dá)等昨夜皆翻入海中去了。自己一想，剩下自己一個人也是無濟(jì)于事了，當(dāng)時大叫一聲，也投海而死。剩下那幾個沒廉恥的小將官，便勸了眾士卒一齊投奔元朝，投降去了。正是：成敗安能笑志士，死生最易誤聰明。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