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幕

方珍珠 作者:老舍


:前幕半月后,下午。

:同前幕。

:前幕見過的有:破風(fēng)箏 方珍珠 方大鳳 方太太 孟小樵 向三元 白花蛇

應(yīng)該介紹一下的有:

王力——男,三十歲,文藝作家。他愿深入民間,寫出大眾文藝,故肯與藝人來往。心地光明,身體也不錯,富有常識。

李胖子——男,四十多歲,勾結(jié)反動官僚與特務(wù),包辦走私,囤積居奇,手眼闊,肚子大,是華北商界中一霸。他有兩個錢莊,一個地產(chǎn)公司,可是不知為何,人都稱他為李將軍。

憲兵班長。

丁副官。

〔幕啟:景同前幕,唯屋中已安置好,不象先前那樣亂七八糟了?;ㄆ坎逯炙幓āW郎嫌忻闲¢缘镍B籠。方太太手里拿著兩張撲克牌,臉紅脖子粗的跑進來,把門一摔,一下子坐在椅子上。

方太太:媽拉個臭的!什么玩藝兒!

向三元:你怎么個碴兒?輸不起,跑啦?

方太太:你也算個男子漢!看!大牌都教你作上記號!作巧妙點也好哇,就這么楞窩硬折,我輸了錢窩囊!這不是賭,是明火路劫!

向三元:那,那,看明白,珍珠的事沒我可作不成!

方太太:那是另一回事,賭錢是賭錢,要賭就公公道道的,怕輸錢,別來!

向三元:我怕輸錢?我怕不贏!

方太太:你還不如我這梳頭擦粉的老娘們!

向三元:罵人哪?我可會揍你!我才不管什么男的女的,說翻了都揍。

方太太:你揍揍老太太看!

向三元:看我不敢哪?哽!哽!哽!

方太太:哎喲!救命喲!

向三元:救命?我要你的命!

孟小樵:三元,放手!

向三元:哽!

方太太:哎喲!好!老娘也不是好惹的,你等著我的吧!

向三元:再來!

孟小樵:三元!你怎么啦?瘋啦?事情還沒作成,你們怎先起內(nèi)哄呢?

向三元:孟老頭子你少說話!要不然,連你也揍!他媽的,我一拳揍扁了你們倆!

孟小樵:這是怎么說話呢?你能到這兒騙吃騙喝,是憑我的面子呀,你怎么過河拆橋?

向三元:屁!你帶我來的,對!一混熟了,我可就得作頭子了!我是國家的官員,有頭有臉的特務(wù)。你們倆算什么東西?打這兒起,誰不聽話我揍誰!急了,這兒還有槍呢!

李胖子:你他媽的揍誰呀?賞給你臉,教你跟我平起平坐的玩玩牌,你他媽的就嘬不住糞啦,什么東西!又特務(wù)嘹,我是特務(wù)的祖宗!滾出去!

向三元:喳!

李胖子:甭跟他生氣,他混天地黑,跟畜生一樣!方太太 將軍,看看我的手!

李胖子:我看見了!你當(dāng)然也看見了我怎么懲治三元!他厲害,我比他又厲害十倍百倍!三元!

向三元:喳!

李胖子:你敢再自動的欺負她,留神你的腦袋!

向三元:喳!

李胖子:我叫你去懲罰誰,你不聽話,也留神你的腦袋!

向三元:喳!

孟小樵:將軍!三元要是跟我撒野呢?

李胖子:你是什么東西?

孟小樵:您問的好。

李胖子:方太太,你看明白沒有?這倆,一個小特務(wù),一個老混蛋,都是孫子!可是他們還比你們作藝的高點!這么一說,你就曉得你的身分了。我要珍珠是賞你的臉,幫你的忙;我高興,也許賞給你十條金子。

方太太:那敢情好!

李胖子:不高興,也許一個銅板不給!

方太太:那……

李胖子:不要打岔!

孟小樵:別打岔!

李胖子:你看,我給蔣委員長作事,委員長高興,也許賞給我一車金條;不高興,也許抄了我的家!我對你也是那樣,證明我是委員長的忠實信徒!

方太太:那么……

孟小樵:別打岔!

李胖子:你放心,我決不把珍珠硬搶了走,那不文明!不是我的政策!在蔣委員長領(lǐng)導(dǎo)之下,一切都得進步,有計劃。我們?nèi)⑿±掀乓驳酶牧?,不搶不劫,而要先交朋友,一塊兒玩熟了,有了感情,再同居。以后,我派汽車來接珍珠,你得負責(zé)教她哪時傳哪時到,還不許她哭喪著臉!三元!

向三元:喳!

李胖子:招呼司機的!你也跟我走!

向三元:喳!

李胖子:還有,你剛才玩牌的時候說,珍珠愿意上學(xué),可以教她去!如今事事都要文明;我自己很文明,我的小老婆也得文明!不送!我最討厭官僚氣!

方太太:再見!

孟小樵:再見!再見!再見!將軍!

方太太:好,這是你辦的好事!看樣兒,姓李的是要硬炸醬呀!

孟小樵:你原本說珍珠是塊心病,只要出脫了她,你就高興!

方太太:我那么說來著?我要不看你上了歲數(shù),就啐你幾口!我這不是要落個人財兩空嗎?好吧,別人我斗不了,反正我饒不了你個老梆子!

孟小樵:別急!別急!我是一片好心,并沒想到向三元會這么翻臉不認人,也沒想到李將軍那么不拉人屎!我告訴你說吧,我心里比你還難過!好嗎,我在袁世凱的時候,曹錕的時候,甚至于日本鬼子在這兒的時候,都沒見過這樣邪門的事!就是張宗昌,至多也不過叫我聲屌,那是鬧著玩的呀;今天,他當(dāng)面叫我孫子!真文明!我看哪,咱們得另打主意了,這倆家伙靠不??!

方太太:你有什么主意呀?

孟小樵:你等我慢慢的去想,別催我,有道是忙中有錯!

方太太:你回來!

孟小樵:我得找個清靜地方,好好的想想去。

方太太:多他媽的文明??!〔王力上。

王 力:怎么啦!大嫂!前天我來,你出門兒了;大哥還說,你近來精神很好。這是怎么啦?又跟誰鬧了脾氣?

方太太:王先生!王先生!你來得好!有人要搶走珍珠!

王 力:搶珍珠?誰?

方太太:一個又是錢莊老板,又是什么公司的經(jīng)理,又是將軍的,他姓李!

王 力:大哥知道不知道?

方太太:他還不知道。

王 力:趕緊告訴他呀!

方太太:不,不,不能告訴他!

王 力:不能告訴他?大嫂,你沒對我說實話!

方太太:我……沒法說!

王 力:我能猜到。你又跟珍珠犯了別扭,想賣了她,可是遇見了惡霸流氓,你上了當(dāng),是不是?

方太太:我跟她鬧別扭?才沒那么大工夫呢!她跟我鬧別扭,她早晚是跟破風(fēng)箏跑了,把我甩下!!

王 力:你看大哥是那樣的人嗎?

方太太:他……

王 力:他最大的毛病是爭強好勝,容易得罪人,這,我對你說過不止一回,教你常勸勸他。

方太太:他聽我的話才怪!

王 力:你根本不勸告他,他怎能聽你的話呢?大嫂,你太任性!在你的朋友里,只有我一個人肯說出你的毛病,所以你又怕我,又恨我。多喒你不怕我,也不恨我啦,們就由好朋友變成真朋友了!

方太太:你是真朋友!你不騙吃騙喝,你白給破風(fēng)箏寫詞兒,你說話不轉(zhuǎn)文,不扯謊,你是好人!我并不糊涂!

王 力:可是,我每逢一勸你給珍珠個好臉兒,你就馬上一撇嘴不理我啦!

方太太:你是念書的人,不懂我們的事。珍珠是賣唱的,天生來的下賤。你不理會,我可看得清楚,她的骨頭縫兒里都下賤。

王 力:就算大嫂你的眼睛尖,能看到她的骨頭縫兒里去,現(xiàn)在這年月也不作興買賣人口呀!

方太太:那是你那么說!不信咱們打個賭,我現(xiàn)在出去一吆喝:有賣孩子的沒有?馬上就能買回一打來!再說,我們把孩子拉扯大了,就為賣出去賺幾個錢,連我們的祖師爺都不見怪!

〔珍珠自外面唱著進來,手中拿著毛筆,紙本,書。

王 力:待會兒再說。

方珍珠:媽!喲,王老師!

方太太:又上哪兒瘋?cè)ダ??大鳳兒呢?

方珍珠:她在后邊呢,就回來。王老師,看!

王 力:先教媽媽看。

方珍珠:媽!您看,書,紙本,毛筆。再看,這件藍布衫,小平底鞋。我象個女學(xué)生不象?

方太太:象女學(xué)生又怎么樣呢?

方珍珠:媽!王老師給我找了個補習(xí)學(xué)校,我念半天的書,耽誤不了上園子掙錢!媽!沒您的話,我可不敢去!您點點頭!我認多了字,念新詞不是更容易了嗎?再說,念點書,我心里越來越清楚,也少招您生氣呀!

王 力:給媽媽敬個禮!

方珍珠:敬禮!

王 力:大嫂,教她去試試!她要是耽誤了上場,就不用再去上學(xué)。您看她越念書越淘氣,也不用再去。好不好?

方太太:好吧!

方珍珠:媽!媽!您答應(yīng)了?好媽媽!好媽媽!您真比我親媽媽還好!

方太太:躲我遠遠的!你念書也不會念出好處來。多文明呀!哈哈哈!

方珍珠:怎么啦?媽?

王 力:大嫂,有什么可笑的?

方太太:可笑!太可笑!買金的遇見賣金的!文明!他娘的皮的!

方珍珠:怎回事呢?

王 力:誰知道!珍珠!

方珍珠:什么!

王 力:我,我說,你該到學(xué)校去報到。

方珍珠:等爸爸回來我就去,讓他看看我拿著書,紙本,由這兒出去,不是去賣藝,是去上學(xué)!

王 力:唉!

方珍珠:王老師,你怎么啦?看我上學(xué)去,倒不高興了?

王 力:怎能呢!

方珍珠:我念了書,明了理,就可以自由戀愛,自由結(jié)婚了,是不是?

王 力:先別提那個!媽媽剛放了你,你可別招她生氣!

方珍珠:不是您告訴我的?年輕的人應(yīng)當(dāng)自由戀愛,自由結(jié)婚?

王 力:是!是!現(xiàn)在你可先別想那些事!

方珍珠:我十九歲了!

王 力:我知道!先把書念好了,再說別的。

〔白花蛇在院中叫:“方大哥!方大哥!”

方珍珠:二叔???進來!

白花蛇:喝!這是怎回事?小藍布衫,象個小女學(xué)生?

方珍珠:二叔,這是王先生。

白花蛇:王先生,您多照應(yīng)!我姓白,白花蛇,說相聲的。在樂春園伺候您,有工夫請賞光!

王 力:一定去領(lǐng)教!

方珍珠:二叔,看!書,紙本,筆!我真是女學(xué)生了!

白花蛇:太陽打西邊出來的事!你媽媽許你去嗎?

方珍珠:媽媽剛才點了頭。

白花蛇:兩個太陽一齊由西邊出來!我問你,二姑娘,你爸爸租到了天順園,他一個人作前后臺老板,是真的?

方珍珠:大概是。他這兩天催我溫詞兒,也許快開張了。

白花蛇:他都約了誰?

〔箏輕輕開了門。

破風(fēng)箏:我正要去約你!

白花蛇:好大哥,會在門外頭偷聽話兒!

破風(fēng)箏:王老師,有了茶嗎?二姑娘,怎樣?真要上學(xué)去?

方珍珠:我凈等著您哪!看,走嘍,上學(xué)嘍!王老師,白二叔,爸!

白花蛇:真行,大哥,你凡事都走在前面,硬教唱書的姑娘去上學(xué),行!

破風(fēng)箏:都是王先生的指教!我們那位知道嗎?

王 力:同意了!

破風(fēng)箏:您也真行!得,這我才覺得對得住她了!好好的念點書,再幫我三年二載的,正經(jīng)八擺的結(jié)了婚,也不枉她從這么大就幫我掙錢!

白花蛇:您的角兒都約齊啦?大哥。

破風(fēng)箏:差不多啦,就差相聲。你有人沒有?

白花蛇:怎么沒有呢?北平別的不好找,說相聲的可有的是。

破風(fēng)箏:那么怎會我約誰誰搖頭呢?

白花蛇:那不是因為您不肯跟我合作嗎?

破風(fēng)箏:噢,多年的朋友了,你成心撅我?

白花蛇:是您成心撅我!這玩藝,您故意的租下天順園,離我的地方不遠,不是有意跟我打?qū)φ?,拆我的臺嗎?

破風(fēng)箏:我既沒故意的要挨著你,也沒意思跟你打?qū)φ?!你干你的,我干我的,咱們是八仙過海,各顯其能!

白花蛇:好吧!您不用想約到相聲啦!說句不好聽的話,沒有我的吩咐,北平的說相聲的誰也不敢搭班!

破風(fēng)箏:你是一霸?

白花蛇:在我本行里,差不多!

破風(fēng)箏:哈!

白花蛇:只要您一開張,我就減價,減價,再減價,看誰能把誰拉趴下!

王 力:白先生,我是外行人,本來不該多嘴。不過,大家既都是朋友,我不愿意看著你們這么誓不兩立的斗爭。據(jù)我看——

破風(fēng)箏:王老師,您不用管!我們有我們的辦法!白老二承認了他是一霸,我倒要斗斗他!

白花蛇:王先生,您不明白我的心意。方大嫂是我的師姐,按說我應(yīng)當(dāng)管方大哥叫姐夫,我還能故意跟他搗蛋嗎?不過是,方大哥老處處拔尖。

王 力:他是要強。

白花蛇:不管怎么說吧,他的主意多,心眼快,事事維新,我們受不了!

王 力:怎么?

白花蛇:就拿珍珠說吧。一個賣唱的姑娘,讀哪門子書?大哥這里又有文章。近來,你們爺兒倆到處唱義務(wù),轟動了九城,天天小報上有您的消息,還有珍珠的像片。好家伙,珍珠這一上學(xué),小報上又那么一登,就比登什么廣告都強啊。喝,誰不想來看看又是女學(xué)生,又是唱玩藝的姑娘!

破風(fēng)箏:哈哈!

白花蛇:大哥你不用笑,聽主兒要都去看女學(xué)生,誰還來照顧我?

王 力:白先生,我看您這都是多慮,聽主兒有愛看珍珠的,也有愛看怪里怪氣的姑娘們的,不是嗎?

白花蛇:您想的也對,王先生。不過,這只是一件事,方大哥的新招兒還多著呢!我們沒法防備他,沒法跟他比賽!他敢干,他不怕破壞了祖師爺定下的規(guī)矩!

王 力:祖師爺都定下了什么規(guī)矩?

白花蛇:王先生,您可別拿我們祖師爺開玩笑!

王 力:我錯啦!白先生!我錯啦!您到底要怎么辦呢?您也不能教他挨餓不是?

白花蛇:他頂好搭我的班兒!

破風(fēng)箏:過去的十年,我老作老板!

白花蛇:您非成班不可呢,得算我一份兒!

破風(fēng)箏:拿胳臂錢?

白花蛇:您怎么啦,大哥?我是實心實意的幫助您,怎么說我拿胳臂錢呢?

破風(fēng)箏:咱們請你師姐來評評理,好不好?

白花蛇:那倒不必,咱倆的事,咱倆辦!

〔憲兵班長上。

憲兵班長:方老板!

破風(fēng)箏:哎喲,劉班長!歡迎!

憲兵班長:白老板也在這兒哪?

白花蛇:劉班長,今天怎這么閑在?

破風(fēng)箏:來!來!坐會兒!

憲兵班長:我不坐,抓著空兒來給你道喜,聽說你已經(jīng)租好了園子,快開張啦。

破風(fēng)箏:不敢當(dāng),班長!以后地面上您多幫忙!來,坐一坐,這是王先生,文學(xué)好,好得很!

〔兵、王一點頭。

憲兵班長:還是不坐!來求你點事。

破風(fēng)箏:有事您自管吩咐,怎么說求呢?以后,我求您的事多之呢!

憲兵班長:有張小支票,明天才到期,我現(xiàn)在等著用錢,老板給我兌一兌。

破風(fēng)箏:班長,可真不湊巧!我半個多月沒作生意,現(xiàn)在又租園子——

憲兵班長:拿回來!有就有,沒有就沒有,甭磨煩!

破風(fēng)箏:我要是方便,可連這點小事都不給您作,我是兔子!

憲兵班長:別再說了!拿支票來!

破風(fēng)箏:這么辦,把支票留在這兒,我看看家里有個金鎦子什么的沒有,待會兒把錢給您送去。

憲兵班長:有鎦子就要鎦子,我自己會去變賣!我急等用錢!

破風(fēng)箏:是,是!我看看去!老二,你替我招待著劉班長。

白花蛇:他假裝窮,永遠摳門兒!

王 力:白先生,干您這行的!也還有點同行的義氣吧?

白花蛇:怎么沒有呢?我是沒帶著現(xiàn)錢,要不然我替班長換那張支票!

憲兵班長:那太好了,我這兒還有一張呢!

白花蛇:班長,班長,我改天孝敬您!我不是剛說過,我沒帶著現(xiàn)錢。

憲兵班長:你手上帶著什么?

白花蛇:班長,這是我結(jié)婚的戒指!不信您到我家里看看去,我要是還有第二件黃登登的東西,您就抄了我的家!

憲兵班長:我知道你沒有第二件,所以才要這一件!摘下來!

白花蛇:班長……

憲兵班長:這張支票可不假!改天見,我找破風(fēng)箏去。

白花蛇:他媽的,銀行已經(jīng)關(guān)閉了半年!王先生,您說我們不講義氣,我們怎么講得起呢?看見沒有,無緣無故硬敲走個金戒指。這種事,大小不拘,差不多天天有,一搖頭準(zhǔn)蘑菇,不是砸園子,就是抓走人。您說我們同行的狗咬狗,連這樣我們還混不上飯吃呢!

王 力:白先生,你們掙錢不容易,所以沒法再講同行的義氣;我看明白了??墒?,為什么大家不齊心站在一條線上,跟惡霸流氓們干呢?心齊就是力量,誰也不敷衍他們,他們還敢欺負你們嗎?

白花蛇:您到底是念書的,不明白我們的事。誰敢出來挑頭說,咱們都齊心跟他們干?誰挑頭誰先玩完!我們能罷工?連工人罷工還成群的槍斃呢,何況是我們說玩藝兒的!

破風(fēng)箏:他媽的,給中華民國丟人!

白花蛇:走啦?

破風(fēng)箏:不走還死在這兒!

〔大鳳兒提著菜筐上,筐內(nèi)有小蘿卜,韭菜什么的。

方大鳳:王先生!啊,白二叔真在這兒哪?外面有位丁副官找你!

白花蛇:丁副官?媽的,反正我沒第二個戒指!

方大鳳:王先生,別走,我給您作燴蘿卜吃!

王 力:我不走,可別多弄菜!

〔鳳下,白同丁上。

白花蛇:丁副官,方老板,王先生。

丁副官:方老板,聽說你拴了班子,快開張啦?

破風(fēng)箏:您多照應(yīng)!

丁副官:可得給我紅票噢!

破風(fēng)箏:那沒錯!您哪時到,哪時有您的座兒!

丁副官:不光我自己,我算算?。何依牙?,三舅媽,四嬸子,街坊小劉夫婦,這就是五張;連我自己,六張。干脆就說十張吧!

破風(fēng)箏:不多!您看,小園子上滿了座,也上二百多人呢!

丁副官:這是什么話!你當(dāng)是我老粗聽不出來呢?我不能象劉占元那么缺德,要來紅票自己不用,暗地里賣出去!

白花蛇:副官吃煙!方老板準(zhǔn)給您十張紅票!

丁副官:咦!還是他媽的三炮臺呢!你小子發(fā)財呀!

白花蛇:您自己看吧。這邊,只有兩根炮臺的,專為敬您這樣的貴人;這邊,全是哈德門,我自己用!

丁副官:真有你的!好啦,先留會兒這根,再給我枝哈德門!

白花蛇:副官,您這么不客氣,叫我太高興了!

丁副官:甭他媽的說俏皮話兒,我懂!沒有我,你就弄得上總司令府上的堂會啦!

白花蛇:什么話呢,沒您的栽培,我們窮小子們還不得喝西北風(fēng)!怎樣,司令又要傳堂會嗎?

丁副官:我特意來提醒你一聲兒。別忘了,下月初九是四姨太太的生日!

白花蛇:走,丁副官!咱們菜館里說去!

破風(fēng)箏:老二,放心,我不搶你的買賣!

丁副官:這倒不在乎誰搶不搶,水大漫不過鴨子去;沒有我,誰也不能作上這號生意!

白花蛇:是,我都聽您的!

丁副官:上次我約他走堂會,這小子跟我耍熊!

白花蛇:我哪敢!

丁副官:約去的姑娘,穿得都花貍狐哨的,可連一個胖呼呼的也沒有!我們的司令還專愛胖呼呼的姑娘!

白花蛇:老吃窩窩頭嗎,胖的了?我以為司令喜歡瘦溜的呢!丁副官 你少說話呀!還有兩個姑娘居然不聽副官們的話,摸摸也不行,要個嘴兒也不行……

白花蛇:我反正沒教給她們那么作!是她們自己不聰明!這一回,您再試試我,我準(zhǔn)保辦得教您滿意!走,我?guī)纯慈?,先嘗后買,管打管換!走!丁副官方老板,你也打點著點,這回堂會我用投標(biāo)的辦法,誰好我用誰!

破風(fēng)箏:好吧!丁副官!改天我給您請安去!

丁副官:別忘了送票子去!不送,有客人。

破風(fēng)箏:看見沒有,王老師?

王 力:看見了!在這兒一會兒,我明白了多少多少事,都是書本上沒有的!

破風(fēng)箏:您一來,我就高興;能跟個文墨人談?wù)?,我心里透亮!可是,我又怕您在這兒;遇上白花蛇什么的,我怕您恥笑我們!

王 力:我并不小看他!他的毛病不是天生帶來的,是教社會給逼出來的!

破風(fēng)箏:我不大明白您的話!我只盼望我自己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作生意,盼望珍珠別出了毛?。∥也幻靼资裁瓷鐣簧鐣?!

〔珍珠氣沖沖的走進來,布衫上灑著各色墨水,連臉上也有墨點子,手中緊握著書包;進來,一語不發(fā),呆呆的看著父親與王先生。

破風(fēng)箏 王力:怎么啦?怎么啦?

方珍珠:…………

破風(fēng)箏:說話呀!怎么啦?誰欺負了你?

方珍珠:……

王 力:珍珠!你不是上學(xué)了嗎?

方珍珠:你們教我去上學(xué),這你們心里就舒服了!

破風(fēng)箏:不要冤枉人,你自己不是也要上學(xué)嗎?

王 力:珍珠,好好的告訴我,到底是怎回事!

方珍珠:我全明白了!以前,我當(dāng)是只在家里我不算人!

破風(fēng)箏:我,大鳳兒,都沒錯待過你!

方珍珠:為什么不提媽媽?嘁!以前,我當(dāng)是只在園子里我不算人!

破風(fēng)箏:誰也沒欺負過你!

方珍珠:沒有?那些怪聲叫好的,到后臺來看“姑娘”的,在園子門口等著我的……

王 力:所以你才要上學(xué),你父親跟我也愿意教你上學(xué)!

方珍珠:現(xiàn)在,我知道了,我到哪兒去也不算人!媽常說,我的骨頭縫兒里都下賤!對!你們都錯了,只有媽媽對!

破風(fēng)箏: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方珍珠:不算人!不算人!不算人!

王 力:珍珠,同學(xué)們說了閑話,是吧?

方珍珠:閑話?她們拿墨水潑我!啐我!我一進門,她們就嘀咕:方珍珠!方珍珠!然后,聲兒越來越大:唱大鼓的,小窯姐,暗門子,臭……,她們質(zhì)問老師,這是補習(xí)學(xué)校,還是落子館?不等老師說話,她們就……看,我的身上,臉上,頭發(fā)上……我明白了,我在重慶,昆明,桂林,不算人;回到北平來,還不算人;到哪兒也不算人!

王 力:珍珠,我看你是人!

方珍珠:你?你也沒安好心!天下沒有一個好人!

破風(fēng)箏:珍珠!珍珠!

〔向三元上。

向三元:姑娘在家哪?李將軍派汽車來接!打扮打扮,快!

(幕)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