豳

七月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緜鳌炕?，大火也。流，下也。九月，霜始降，婦功成，可以授冬衣矣。【通釋】按《周官》，凡言授者，皆授使為之也。此詩授衣，亦授冬衣使為之。蓋九月婦功成，絲麻之事已畢，始可為衣；非謂九月冬衣已成，遂以授人也?！緜魇琛苛骰?，火下也?；鹣蛭鞫?，暑退將寒之候也?！秱鳌吩啤皨D功成”者，即下章《傳》所謂“絲事畢”也。婦功成于八月，至九月，霜降授衣。云授冬衣者，御寒之衣，探下文“衣褐”、“卒歲”而言?！玖x疏】《齊說》曰：“為寒益至也?！币恢沼v發(fā)，二之日栗烈。無衣無褐，何以卒歲？【傳】一之日，十之余也。一之日，周正月也。觱發(fā)，風(fēng)寒也。二之日，殷正月也。栗烈，寒氣也。【箋】褐，毛布也。卒，終也。此二正之月，人之貴者無衣，賤者無褐，將何以終歲乎？是故八月則當(dāng)績也?！就ㄡ尅堪春钟腥?xùn)：一為毛布，制如馬衣；一為枲衣；一為粗布衣。此詩“無衣無褐”當(dāng)從粗布衣之訓(xùn)，謂以粗布為短褐御寒也。古人“衣”“褐”并言，不嫌詞復(fù)，亦猶“璿”“玉”不嫌互舉耳?！緜魇琛俊洞呵铩反喝陆詴?。春正月周正，春二月殷正，春三月夏正。夏、殷、周名統(tǒng)一正，而三正實兼行之，不敢怠棄。觱即角之俗。角發(fā)，疊韻。十一月待風(fēng)而寒，故角發(fā)為風(fēng)寒；十二月不風(fēng)而寒，故栗冽為寒氣?！酒阶h】一之日，二之日，三之日，四之日，以周正紀(jì)數(shù)也。四月，五月，六月，七月，八月，九月，十月，以夏正紀(jì)數(shù)也。公劉徙豳，當(dāng)有夏中葉，則其俗必循用夏正。周公作詩，……即本豳人之俗以立言。其曰“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皆夏正也。至夏正之十一月，在周為正月。周公在周言周，故變其文曰“一之日”，以周正紀(jì)數(shù)；而不與豳俗之用夏正者混而無別。既曰“一之日”，遂繼之曰“二之日”，便于文也。既曰“一之日”，則夏正之正月、二月，不得謂之一月、二月。故從周正數(shù)之曰“三之日”，“四之日”。自是為蠶月。蠶月者，夏之三月，以周正數(shù)之，則五之日也。不言五之日者，以篇中有五月也。不言三月者，以篇中有“三之日”也。因取物候之有定者，紀(jì)之而曰蠶月。不特屬詞之密，且正朔無定，而物候有定。則《七月》一篇所紀(jì)日月，皆定于此矣?！玖x疏】皮嘉祐云：“《逸周書·周月篇》云：‘亦越我周，致伐于商。改正異械，以垂三統(tǒng)。至于敬授民時，巡狩祭享，猶自夏焉。’是為此篇之確證?！比沼隈辏闹张e趾。同我婦子，馌彼南畝。田畯至喜?！緜鳌咳眨恼乱?。豳土晚寒，于耜，始修耒耜也。四之日，周四月也。民無不舉足而耕矣。馌，饋也。田畯，田大夫也?！竟{】同，猶俱也。喜，讀為“喜”，，酒食也。耕者之婦子俱以來，至于南畝之中，其見田大夫，又為設(shè)酒食焉。言勸其事，又愛其吏也。此章陳人以衣食為急，余章廣而成之?！尽锻ㄡ尅贰坑?，猶為也。為與“修”同義?！酒阶h】四章“一之日于貉”，七章“晝爾于茅”，《經(jīng)》文“于”字，《箋》皆訓(xùn)為“往”。于耜，亦往耜也。謂往而耜之也。耜乃殺草之名?！炯瘋鳌抠x也?；?，大火，心星也。九月霜降始寒，而蠶績之功亦成，故授人以衣，便御寒也。一之日，謂斗建子，一陽之月。二之日，謂斗建丑，二陽之月也。變月言日，言是月之日也。蓋周之先公已用此以紀(jì)候，故周有天下，遂以為一代之正朔也。歲，夏正之歲也。我，家長自我也。田畯，勸農(nóng)之官也。〇周公以成王未知稼穡之艱難，故陳后稷、公劉風(fēng)化之所由，使瞽矇朝夕諷誦以教之。此章言七月暑退將寒，故九月而授衣以御之。蓋十一月以后，風(fēng)氣日寒，不如是，則無以卒歲也。正月則往修田器，二月則舉趾而耕。少者既皆出而在田，故老者率婦子以餉之。治田早而用力齊，是以田畯至而喜之也。此章前段言衣之始，后段言食之始。二章至五章，終前段之意；六章至八章，終后段之意。【偶識】此章述稼穡之始，于耜、舉趾，稼穡之始事也。先之以授衣者，豳地最苦寒，無以卒歲，來年誰為之于耜、舉趾者？冠之以流火者，衣非旦夕可成，故于兩月前預(yù)圖之。先事而籌，則無倉卒之患。耜即今之鋤也，古未有犁，故用耜以耕也。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箋】將言女功之始，故又本作此。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zhí)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緜鳌總}庚，離黃也。懿筐，深筐也。微行，墻下徑也。五畝之宅，樹之以桑。【箋】載之言則也。陽，溫也。溫而倉庚又鳴，可蠶之候也。柔桑，稚桑也。蠶始生，官稚桑?！就ㄡ尅筐B(yǎng)蠶在三月，生蠶在二月?！断男≌罚骸岸掠续Q倉庚”，與此詩“有鳴倉庚合；“二月采蘩”與此詩“采蘩祁祁”合，又“二月綏多士女”，與此詩“殆及公子同歸”《箋》訓(xùn)“歸”為“嫁”合。則詩兩言春日，皆指二月無疑?！尽秱魇琛贰俊稜栄拧罚骸皞}庚，黧黃?！薄恫赊薄鳌罚骸叭幔忌??！贝喝者t遲，采蘩祁祁。女心傷悲，殆及公子同歸?！緜鳌窟t遲，舒緩也。蘩，白蒿也，所以生蠶。祁祁，眾多也。傷悲，感事苦也。春，女悲，秋，士悲；感其物化。殆，始；及，與也。豳公子躬率其民，同時出，同時歸也?！竟{】春女感陽氣而思男，秋士感陰氣而思女，是其物化，所以悲也。悲則始有與公子同歸之志，欲嫁焉。女感事苦而生此志。是謂《豳風(fēng)》?！就ㄡ尅亢慰对娛辣竟帕x》引徐光啟曰：“蠶之未出者，鬻蘩沃之則易出?！薄緜魇琛俊稄V雅》：“遲遲，長也?！薄秱鳌吩疲骸皞?，感事苦也”者，感蠶事之勞苦。末句承上章之意，言耕者出而歸耳。同歸必同出，以著君民勤于農(nóng)事如此也?！玖x疏】《魯說》曰：“遲遲，徐也?！贝号啾?，有觸斯感，此天機之自然。又仲春昏期，皆有失時之懼?！盾髯印妵窏钭ⅲ骸按?，庶幾也?！敝T侯之女，亦稱公子，見《公羊·莊元年》傳。公子嫁不愆期，故冀幸庶幾與女公子同時得嫁也?！炯瘋鳌抠x也。載，始也。倉庚，黃鸝也。遵，循也。遲遲，日長而暄也。蘩，所以生蠶，蓋蠶生未齊，未可食桑，故以此啖之也。〇是時公子猶娶于國中；而貴家大族，連姻公室者，亦無不力于蠶桑之務(wù)。故其許嫁之女，預(yù)以將及公子同歸而遠(yuǎn)其父母為悲也。其風(fēng)俗之厚，而上下之情，交相忠愛如此?！九甲R】此下五章，皆敘田家雜事。首以蠶桑者，一則王政以養(yǎng)老為要；一則承上章“四之日舉趾”之文，遂言夏正二月事也。孟子所謂“樹墻下以桑”者，非環(huán)墻皆桑也。民居必相櫛比，左右皆鄰也；蓋于墻外田內(nèi)樹之。蘩乃蔬屬，可為饌者，非白蒿，亦非以生蠶者；古今名物不同，缺之可也。特因言二月間事，故連類而及之，不必果以飼蠶故也。女而嫁公子，則為卿大夫之女可知，然且貴而能勤如是，宜乎朱子以為風(fēng)俗之美也。

七月流火，八月葦。【傳】為，葭為葦。豫畜葦，可以為曲也。【傳疏】《月令》：“季春具曲、植、籧、筐?！编嵶⒃疲骸皶r所以養(yǎng)蠶器也?！比斂梢詾榍?，豫畜之，以供來春養(yǎng)蠶。蠶月條桑，取彼斧斨。以伐遠(yuǎn)揚，猗彼女桑。【傳】斨，方銎也。遠(yuǎn)，枝遠(yuǎn)也。揚。條揚也。角而束之曰猗。女桑，荑桑也?！竟{】條桑，枝落采其葉也。女桑，少枝。長條不枝落者，束而采之?！就ㄡ尅俊断男≌罚骸叭拢邮夹Q。”故詩以三月為蠶月。條桑，《玉篇》：“挑，撥也”，引作“桃?！??！皸l”乃“挑”之假借。條桑為取桑挑撥而取之?！败琛迸c“桋”通。《爾雅》：“女桑，桋桑?！惫ⅲ骸敖袼缀羯湫《鴹l長者，為女桑樹?！笔桥Ｄ藰涿?。桑之小者為女桑，墻之低者為女墻，其義一也。王照圓《詩小紀(jì)》曰：“荑”與“薙”音義同，謂芟夷復(fù)生者。桑樹芟夷彌茂，猗，言茂美也。女，言柔弱也。【傳疏】斧孔曰銎。方孔則曰斨也。枝，亦條也。猗當(dāng)作“掎”?！墩f文》：“掎，偏引也?！薄稄V雅》：“捔，掎也?！蓖ㄗ鹘恰＼枵?，初生之稱?！酒阶h】“蠶月條?！?，與“四月秀葽”，文義一律。條為木盛貌。條桑，言桑葉茂盛也。〇猗乃“掎”之假字。女桑乃桑之小者，故以手引而采之也。【義疏】《韓》條作“挑”。〇《破斧·傳》：“隋銎曰斧，方銎曰斨?！薄豆?jié)南山·傳》：“猗，長也?！逼咴馒Q鵙，八月載績。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緜鳌岿V，伯勞也。載績，絲事畢而麻事起矣。玄，黑而有亦也。朱，深纁也。陽，明也。祭服，玄衣纁裳?！竟{】伯勞鳴，將寒之候也。五月則鳴，豳地晚寒，鳥物之候，從其氣焉。凡染者，春暴練，夏纁玄，秋染夏。為公子裳，厚于其所貴者說也?！臼雎劇俊墩x》曰：“王肅云：‘古五字如七?！卑词窃娂o(jì)月之例，或次第相因，或相距一月。其有相距不止一月者，則于第三句始得轉(zhuǎn)韻為之。如“七月流火”與“八月葦”，韻也。而下句“蠶月條?！眲t與“取彼斧”為韻。蓋八月之去蠶月，中間甚遠(yuǎn)，則必轉(zhuǎn)韻以別之。此《七月》一篇之例也。若作五月鳴鵙，則于例為不倫矣?！尽锻ㄡ尅贰吭娨赠V鳴志將寒之候，或據(jù)其盛鳴之時言之?！緜魇琛岿V，《小正》、《月令》皆五月鳴?！对铝睢氛戮湓疲骸皯?yīng)時而鳴，為陰候也。”絲曰紡，麻曰績；絲所成曰帛，麻所成曰布。詩重絲事也，故下文即言染絲之事?！玖x疏】胡承珙云：“諸書云‘五月鳴鵙’者，記其始鳴，詩則但言其鳴為降塞之候，以起下文‘載績’，故以七月、八月連言之。蓋伯勞以夏至鳴，冬至去，五月以后，皆其鳴時?！薄兑住は孪怠纷⒃疲骸扒瑸樘欤榈?。天色玄，地色黃。故玄以為衣，黃以為裳。”染色多矣，而特舉玄、黃，故《傳》解其意，由祭服尊故也。染夏者，染五色謂之夏。其色以夏翟為飾?！炯瘋鳌抠x也。取葉存條曰猗。小桑不可條取，故取其葉而存其條，猗猗然耳。〇言七月暑退將寒，而是歲御冬之備，亦庶幾其成矣。又當(dāng)預(yù)擬來歲治蠶之用，故于八月葦既成之際而收蓄之，將以為曲薄。至來歲治蠶之月，則采桑以供蠶食。而大小畢取，見蠶盛而人力至也。蠶事既備，又于……麻熟之時，則績以為布。而凡此蠶績之所成者，皆染之，或玄或黃，而其朱者，尤為鮮明，皆以供上而為公子之裳。言勞于其事而不自愛，以奉其上。蓋至誠慘怛之意，上以是施之，下以是報之也。以上二章，專言蠶績之事，以終首章前段“無衣”之意。【偶識】此承上章，言仲春蠶桑之事，遂言季春蠶桑之事；因終言之，以至成衣也。蠶月即三月。不稱三月者，豳俗重蠶，故呼此月為蠶月；猶今人之呼十二月為臘月也。條桑，芟桑條也。載績，績絲以為帛也。蓋承上文言績絲，而麻之績亦包括其中耳。周人尚赤，故曰“我朱孔陽”。裳，猶衣也，變文以協(xié)韻耳。庶人五十以上者皆衣帛。而云“為公子裳”，尊君親上之義，舉其重者而言之也。

四月秀葽，五月鳴蜩。八月其獲，十月隕蘀?！緜鳌坎粯s而實曰秀。葽，葽草也。蜩，螗也。獲，禾可獲也。隕，墜；蘀落也?！竟{】《夏小正》：“四月王萯葽秀?！鄙@其是乎？秀葽也，鳴蜩也，獲禾也；隕蘀也，四者皆物成而將寒之候。物成自秀葽始?！就ㄡ尅俊墩f文》：“葽，草也。《詩》曰：‘四月秀葽?！瘎⑾蛘f：‘此味苦，苦葽也?！笨嗌@，即苦菜；苦菜即荼。蘀實為落葉之稱。【傳疏】《初學(xué)記·歲時部》、《御覽·時序部》六引《傳》：“葽，草也?！薄吧@草”未詳?？嗌@亦未審何草。〇《夏小正》云：“五月唐蜩鳴。”《傳》：“唐蜩者，匽也?！暴枴洞髺|·傳》：“獲，刈也?！彪E，謂草木隊落也?！吨苷Z》：“先王之教曰：“草木節(jié)解而備藏，隕霜而冬裘具?！惫氏挛募囱匀∑ぷ黥弥?。【義疏】《韓說》曰：“葽，草如出穗?！标悊⒃丛疲核尾艽庵小对娬f》據(jù)《爾雅《“葽繞，蒬。”郭注：“今遠(yuǎn)志也?！庇謪⒁詣⑾蚩嗌@之說，以為即今藥中小草。按葽，一名葽繞者，語音長短之異?！夺屜x》“蜩，蜋蜩，螗蜩。”舍人注：“皆蟬也。方語不同，三輔以西為蜩，梁、宋以東，謂蜩為蝘，楚地謂之蟪蛄?！币恢沼诤眩”撕?，為公子裘?！緜鳌坑诤眩^取狐貍皮也。狐貉之厚以居。孟冬，天子始裘。【箋】于貉，往搏貉以自為裘也。狐貍以共尊者。言此者，時寒宜助女功?！緜魇琛亢?，狐貍，或上下通裘爾。《正義》云：“孟冬已裘，而仲冬始搏獸者，為來年用之。《天宮·掌皮》注：“皮革逾歲乾久乃可用。”【義疏】《說文》：“貈似狐，善睡獸?！薄墩撜Z》曰：“狐貈之厚以居”，今字通假作“貉”?！柏€”與“裘”韻作“貉”，則詩失韻矣。二之日其同，載纘武功。言私其豵，獻豜于公?！緜鳌坷y，繼；功，事也。豕一歲曰豵，三歲曰豜。大獸公之，小獸私之。【箋】其同者，君臣及民，因習(xí)兵俱出田也。不用仲冬，亦豳地晚寒也。豕生三曰豵?！就ㄡ尅客?，會合也。謂冬田大合眾也?！吨芄佟贰拔┨锱c追胥竭作?！惫试弧捌渫?。《車攻·傳》云：“同，齊也，田獵齊足。”豕，田豕也。大司馬仲冬教大閱，遂以狩田。四時皆習(xí)兵，而獨說冬獵者，以取皮在冬，且大閱禮備故也。【集傳】賦也。貉，狐貍也。于貉，謂往取狐貍也。同，竭作以狩也。纘，習(xí)而繼之也，〇言大寒之候?qū)⒅粒m蠶桑之功，無所不備，猶恐其不足以御寒；故于貉而取狐貍之皮，以為公子之裘也。獸之大者則獻之于上，亦愛其上之無已也。此章專言狩獵，以終首章前段“無褐”之意?！九甲R】此因上兩章言蠶桑之事而及于裘，遂推言之，以及于大獵也。秀葽，草蕃也。鳴蜩，蟲壯也。草蕃蟲壯，皆非田獵之時。至木葉脫然后田獵，取物之中亦有愛物之仁存焉。于貉，私獵也；其同，大獵也。安不可以忘危，故有文事，必有武備。

五月斯螽動股，六月莎雞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戶，十月蟋蟀入我床下?！緜鳌克贵?，蚣蝑也。莎雞羽成而振訊之?！竟{】自“七月在野”至“十月入我床下”，皆謂蟋蟀也。言此三物之如此，著將寒有漸，非卒來也?！就ㄡ尅吭娫扑贵?、莎雞，一以股鳴，一以羽鳴。至蟋蟀乃以鳴之遠(yuǎn)近言?！緜魇琛抗耪咴谝坝袕]，在邑有室。春夏居廬，秋冬居室。故豳人歷敘其由外而內(nèi)，由遠(yuǎn)而近，于蟋蟀以紀(jì)候焉?！玖x疏】《韓說》曰：“宇，屋霤也?！彼贵?，即螽斯。動股，以兩股相切作聲。穹窒，熏鼠，塞向，墐戶?！緜鳌狂?，窮；窒，塞也。向，北出牖也。墐，涂也。庶人篳戶?！竟{】為此四者以備寒?！就ㄡ尅狂?，窮也。窮，治也，盡也?！稄V雅》：“窒，塞滿也?！笔侵榜分稀庇?xùn)“窮塞”者，謂除治其室之滿塞也?！緜魇琛狂分涎撸愿F盡鼠穴而塞之、灼之也。凡屋前有堂，后有房，有室；房在東，有南戶；室在西，有南牖。房之北，有北堂北堂之下有北階，房室之間亦有戶以相通。室之北有北牖。此燕寢制也?！墩f文》：“墐，涂也?！薄巴俊?、“塗”古今字?！皦儭迸c“?”同?！墩f文》：“?，拭也?！薄度逍小纷ⅲ骸昂`門，荊竹織門也?！毕迨辍蹲髠鳌纷ⅲ骸昂`門，柴門。”則篳戶當(dāng)以柴竹為戶，泥之使不通風(fēng)矣。塞向者，填塞西室之北牖也。墐戶者，涂拭房室相通之戶也。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竟{】曰為改歲者，歲終而一之日觱發(fā)，二之日栗烈，當(dāng)避寒氣而入所穹窒墐戶之室而居之。至此而女功止?！就ㄡ尅俊墩x》：“言入室者，夏秋以來，亦在此室；欲言避寒之意，故云入此室耳。非是別有室也?！卑础霸粸楦臍q”，猶言歲之將改，乃先時教戒之辭，非謂改歲然后入室也。《春秋·宣十五年》“初稅畝”，《公羊》何休注言：“井田之法，……在田曰廬，在邑曰里?！薄稘h書·食貨志》曰：“春令民畢出在野，冬則畢入于邑?！币夺僭姟窞樽C。蓋以《詩》“同我婦子，馌彼南畝”，此春令畢出在野也。“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贝硕瑒t畢入于邑也。《正義》誤矣?！炯瘋鳌抠x也。斯螽、莎雞、蟋蟀，一物隨時變化，而異其名。暑則在野，寒則依人。穹，空隙也。窒，塞也。東萊呂氏曰：“十月而曰改歲，三正之通于民俗尚矣。周特舉而迭用之耳?！暴栄远皿爸廊耍瑒t知寒之將至矣。于是室中空隙者塞之熏鼠使不得穴于其中。而語其婦子入此室處，此見老者之愛也。此章亦以終首章前段御寒之意?！九甲R】此因上章言制裘以御寒，遂言入室以御寒之事也。啟向本以清暑，故寒則塞之。戶歷三時，不無剝落，故墐之。云“嗟我婦子”者，前三章言裘帛皆以奉老，此入室則卑幼皆同之故，特著此文也。

六月食郁及薁，七月亨葵及菽。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以介眉壽?！緜鳌坑?，棣屬。薁，蘡薁也。剝，擊也。春酒，凍醪也。眉壽，豪眉也?！竟{】介，助也。既以郁下及棗助男功，又獲稻而釀酒，以助其養(yǎng)老之具。是謂《豳》雅?！就ㄡ尅縿　睹娏x問》云：“郁實大如李，正赤，食之甜?！薄洱R民要術(shù)》引陸璣《詩義疏》云：“櫻薁實大如龍眼，黑色，今車鞅藤實是?！薄断男≌罚骸鞍嗽聞儣棥！薄秱鳌罚骸皠円舱?，取也?！暴柎壕?，蓋以冬釀，經(jīng)春始成。【傳疏】《士虞記》：“铏芼夏用葵豆，實葵菹?！迸肟怨╄櫢?。〇《說文》：“醪，汁滓酒也。”疑即今作白酒釀酒之有汁滓者。《月令》：“仲冬乃命大酋，秫稻必齊?！鄙w稻有稬秔，稬者釀酒。秫稻，稬稻也。仲冬，周之春正月。十月作酒，而十一用之酒，即末章行鄉(xiāng)飲酒禮也。是春酒為易熟矣?！赌仙接信_·傳》云：“眉壽，秀眉也?！薄靶恪薄昂馈蓖狻＝?，大也。酒所以養(yǎng)老也?！玖x疏】《魯》、《韓》“薁”作“蒮”。〇《魯說》曰：古者獲稻而漬米面，至春而為酒。〇《釋草》：“蒮，山韭。”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食我農(nóng)夫?！緜鳌繅?，瓠也。叔，拾也。苴，麻子；樗，惡木也?！竟{】瓜瓠之畜，麻實之糝，乾荼之菜，惡木之薪，亦所以助男養(yǎng)農(nóng)夫之具?！就ㄡ尅俊稜栄拧罚骸拜?，苦菜?！庇写荷⑶锷N。其秋生者，以八九月生，經(jīng)冬不死?！安奢毙介恕保侵盖锷?。《箋》蓋讀經(jīng)“采”為“菜”。“菜荼”與“薪樗”相對成文?！緜魇琛看搜怨?、瓠、苴、荼可作菹，樗可作薪。豳土蔬材之蓄聚，足以給食農(nóng)夫也。【集傳】賦也。葵，菜名。菽，豆也。介眉壽者，頌禱之辭也。食瓜、斷壺，亦去圃為場之漸也。〇自此至卒章，皆言農(nóng)圃飲食祭祀燕樂，以終首章后段之意。而此章果酒嘉蔬，以供老疾，奉賓祭，瓜、瓠、苴、荼，以為常食。少長之義，豐儉之節(jié)然也?！九甲R】此章雜敘農(nóng)桑余事，蔬酒器物之屬，皆田家瑣細(xì)之務(wù)也。稻，北方罕種之，所產(chǎn)無多，以故不以充食，但以釀酒。是以后文“納禾稼”不言稻，而此文為春酒獨言稻也。竊疑棗亦用以釀酒者。今山東有棗酒，或者以棗入稻而釀之。苴，麻屬。叔義未詳，蓋治麻也。似古人于瓠，但以備器用，不以充食。而麻子亦非可食者，蓋亦治麻以為布耳。所以瓜獨言食，而瓠但云斷，苴但云叔也。云“食我農(nóng)夫”者，別于上文春酒介壽之養(yǎng)老者而為言也。

九月筑場圃，【傳】春夏為圃，秋冬為場。【箋】場圃同地。自物生之時，耕治之以種菜茹；至物盡成熟，筑堅以為場。十月納禾稼：黍、稷、重、穋，禾、麻、菽、麥。【傳】后熟曰重，先熟曰穋?！竟{】納，內(nèi)也。治于場而內(nèi)之囷倉也?！就ㄡ尅亢膛c稼對文則異，散文則通。此詩禾稼連言，稼亦禾耳?！就ㄡ尅恐卣?，種之省借；穋者，“稑”之或體。一則先種后熟，一則后種先熟。種穋今雖未詳為何谷，要亦禾之二名無疑?？住妒琛肥颉?、重、穋四種，是也?！墩x》“再言禾者，以禾是大名也?！卑春逃袨橹T谷通稱者，有專指谷言者。此詩禾即粱也。粱為今之小米?！玖x疏】禾稼，統(tǒng)詞。嗟我農(nóng)夫，我稼既同，上入執(zhí)宮功?！緜鳌咳霝樯希鰹橄?。【箋】既同，言已聚也?？梢陨先攵家刂?，治宮中之事矣。于是時，男之野功畢?！就ㄡ尅抗耪咄ㄖ^民室為宮，因謂民室中事為宮事。宮事即何休《公羊》注所云，民皆入宅，男女同巷，相從夜績者。于茅，索綯，即宮事之一也?！酒阶h】上、尚，古字通。上下之“上”可以“上”為之，尚庶之“尚”亦可以“上”為之。【義疏】宋儒范氏、董氏以為官府之役，是亦事所當(dāng)有。下文“于茅”、“索綯”，乃又計及野廬之事，所謂公事畢然后敢治私事。晝爾于茅，宵爾索綯。【傳】宵，夜；綯，絞也。【箋】爾，女也。女當(dāng)晝?nèi)胀∶w，夜作絞索，以待時用。【述聞】索者，糾繩之名；綯，即繩也。索綯，猶言糾繩。于茅、索綯，文正相對?！就ㄡ尅坑?、與、為，古通用，義同取。于即“於”也，故亦得訓(xùn)“取”。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緜鳌砍耍?。【箋】及，急；乘，治也。十月定星將中，急當(dāng)治野廬之屋。其始播百谷，謂祈來年百谷于公社?！就ㄡ尅俊墩f文》：“乘，覆也?！背宋?，謂覆蓋其屋?！睹献印汾w注曰：“及爾閑暇，亟乘蓋爾野處之屋”，是也?！緜魇琛看嗣缮鲜轮螆黾犬叄杂诿?，索綯，待修治野屋之用，以來歲播谷為亟。始，歲始也。周十一月歲始，故于十月中豫籌之?！玖x疏】《韓說》曰：“谷類非一，故言百也。”【集傳】賦也。納禾稼，蓋自田而納之干場也。禾之秀實而在野曰稼。再言禾者，稻、秫、苽、粱之屬，皆禾也。宮，邑居之宅也。古者，民受五畝之宅，二畝半為廬，在田，春夏居之。二畝半為宅，在邑，秋冬居之，功葺治之事也?；蛟?，公室官府之役也。古者用民之力，歲不過三日，是也，〇亟升其屋而治之，蓋以來歲將復(fù)始播百谷，而不暇于此故也。不待督責(zé)而自相警戒，不敢休息如此。呂氏曰：此章終始農(nóng)事，以極憂勤艱難之意?！九甲R】此終首章稼穡之事也。首章開農(nóng)事之始，此章表農(nóng)事之成。首尾呼應(yīng)，詩人之章法也。前言“八月其獲”，此何以言“十月納禾稼”也？禾熟先后不齊，此舉其終而統(tǒng)言之故也。何以繼之以乘屋也？猶首章先之以授衣也。麻所以績?yōu)椴级梢乱病Ｔ斢谏６杂诼檎?，帛，貴者、老者之衣；布，卑幼之衣也。前已言“亨菽”，此復(fù)言菽者，前舉其一二種，此則兼諸種而統(tǒng)言之也。麥以五月熟，乃言于此者，農(nóng)事既畢，通計一年之所入也。宮功，朱傳云“邑居之宅也。或曰，公室官府之役也?！卑?，二義皆當(dāng)有之。觀于“為公子裳”，“為公子裘”，則上下一體，義固無所別也。日入而息，乃“宵而索綯”者，冬晝短而夜長，故以夜補晝也。“其始播百谷”，蓋謂明春又將“于耜”、“舉趾”，其文正與首章相呼應(yīng)也。

二之日鑿冰沖沖，三之日納于凌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緜鳌孔谑⑺?，則命取冰于山林。沖沖，鑿冰之意。凌陰，冰室也。【箋】古者，日在北陸而藏冰，西陸朝覿而出之，祭司寒而藏之，獻羔而啟之。其出之也，朝之祿位賓食，喪祭，于是乎用之?！对铝睢罚骸爸俅海熳幽双I羔開冰，先薦寢廟?！薄吨芏Y》凌人之職：“夏，頒冰掌事。秋，刷?！鄙险聜浜?，故此章備暑。后稷先公禮教備也?！就ㄡ尅俊墩x》曰：“服虔以西陸朝見而出之，謂二日月在婁四度，春分之中，奎始晨見東方，蟄蟲出矣。故以是時出之。”按合昭四年《左傳》及此詩證之，此詩四之日其蚤，即《左傳》“西陸朝覿”也；“獻羔祭韭”，即《左傳》“獻羔而啟”也。一言其時，一言其禮，故知服虔是也。【傳疏】《初學(xué)記·地部下》引《韓詩》：“冰者，窮谷陰氣所聚，不泄則結(jié)而為伏陰?！笔侨”谏焦纫病Ｉ搅?，猶言山谷?！霸椤?、“早”，古今字?！玖x疏】《魯說》曰：“開冰室取冰治鑒以祭廟，春薦韭卵?！标悊虡涸疲骸拌彵?，所以散固陰沍寒，深山窮谷之氣，故能調(diào)四氣之和，使冬無愆陽，夏無伏陰，人不失禮。故先王重祭寒之禮，著斬冰之令，非獨藏以備暑已也。九月肅霜，十月滌場。朋酒斯饗，曰殺羔羊?！緜鳌棵C，縮也。霜降而收縮萬物。滌場，功畢入也。兩樽曰朋。饗者，饗人飲酒也。鄉(xiāng)人以狗，大夫加以羔羊?！竟{】十月民事男女俱畢，無饑寒之憂，國君閑于政事而饗群臣。【通釋】《儀禮》鄉(xiāng)射禮、大射禮、燕禮，鄉(xiāng)飲酒，特性饋食禮，少牢饋食禮，凡設(shè)尊并而壺者，有玄酒也。此詩朋酒，《傳》訓(xùn)兩樽，蓋亦兼玄酒言之?！尽读x疏》】霜降之后，萬物收斂，天地之氣，為之清肅也。在場者皆已入倉，洗滌凈矣，斯饗，統(tǒng)詞。王國維《肅霜滌場說》此二句乃與“一之日觱發(fā)，二之日栗烈”同例，而不與“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同例。“肅霜”、“滌場”，皆為雙聲，乃古之聯(lián)綿字。肅霜，猶言肅爽；滌場，猶言滌蕩也。九月肅霜，謂九月之氣清高顥白而已；至十月，則萬物搖落無余矣。與“觱發(fā)”、“栗烈”，由風(fēng)寒而進于氣寒者，遣詞正同。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傳】公堂，學(xué)校也。觥，所以誓眾也。疆，竟也?！竟{】于饗而正齒位，故因時而誓焉。飲酒既樂，欲大壽無竟，是謂《豳》頌?！就ㄡ尅俊墩f文》：“稱，揚也?！睋P，亦舉也。〇萬，古訓(xùn)“大”?！墩x》云：“使得萬年之壽”，失之。【傳疏】公堂為學(xué)校，此鄉(xiāng)學(xué)也。飲酒本鄉(xiāng)人會飲于州黨。其飲酒也，有大夫與飲之禮。飲酒即以養(yǎng)老。云觥所以誓眾者，誓猶戒也。飲酒將終，戒眾設(shè)觥。眾人遂稱觥致祝?！叭f壽無疆”，眾人所以致祝于尊客之辭也。鄉(xiāng)飲酒禮有大夫，則大夫為尊客也?！玖x疏】《齊》“萬壽”作“受?！?。〇《月令》鄭注云：“十月農(nóng)功畢，天子諸侯與其群臣于飲酒大學(xué)，以正齒位，謂之大飲?！薄对姟吩啤笆聹靾?，……受福無疆，”是頌大飲之詩?！墩f文》“觵”下云：“兕牛角可以飲者，其狀觵觵，故謂之觵?！薄蚌　毕略啤八住y’，從光。”孔《疏》：“兕觥罰爵，此無過可罰，而云‘稱彼’，故知舉之以誓戒眾人，使群臣知長幼之序，令不犯禮也。古器物銘‘用蘄萬年’、‘用蘄眉壽’、‘萬年無疆’之類，皆自祝之詞，知所謂‘萬壽無疆’者，亦頌禱常語。”【集傳】賦也。豳土寒多，正月風(fēng)未解凍，故冰猶可藏也。肅霜，氣肅而霜降也。滌場者，農(nóng)事畢而掃場地也。〇張子曰：“此章見民忠愛其君之甚，既勸趨其藏冰之役，又相戒速畢場功，殺羊以獻于公，舉酒而祝其壽也?！薄九甲R】農(nóng)桑事畢之后，何以復(fù)終之以此章也？此古圣人所以燮理陰陽，而使無水旱之災(zāi)者也。蓋雨暘不時有二：一由于天地之氣不通，一由于上下之情不達?！拌彵彼恼Z，所以通天地之氣也?！懊C霜”七語，所以達上下之情也?！凹{凌陰于三之日”者何？恐過此而冰泮也。

【序】《七月》，陳王業(yè)也。周公遭變，故陳后稷先公風(fēng)化之所由，致王業(yè)之艱難也。

【朱熹曰】　《周禮·籥章》：“中春，晝擊土鼓，龡《豳》詩以逆暑。中秋夜迎寒，亦如之?！奔粗^此詩也。王氏曰：仰觀星日霜露之變，俯察昆蟲草木之化，以知天時，以授民事。女服事乎內(nèi)，男服事乎外；上以誠愛下，下以忠利上。父父，子子，夫夫，婦婦；養(yǎng)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其祭祀也時，其燕饗也節(jié)。此《七月》之義也。

【《讀風(fēng)偶識》】　《七月》一詩，凡事皆為未然之慮，不待臨事也?！镀咴隆芬辉?，資用盡取之于國中，不待于外求也……《七月》一篇，自正月至十二月，趨事赴功，初無安逸暇豫之一時，……大凡人心……日有所用而無休息，則心專于所營之事，而不暇他有所及，以故無分外之思。……

【《詩沈》】　首章前六句，二三四章之綱也。后五句，六七章之綱也?！八贵币徽拢~；“鑿冰”一章，篇之結(jié)。范氏處義曰：“民生本乎衣食。禮義之所以起，孝弟之所以生，教化之所以成，人情之所以固。故勤儉之俗，莫如《豳風(fēng)》，仁義之至也?！诤血q言于獵?！?

斯螽，蜙蝑，即蚱蜢；莎雞，絡(luò)緯，即織婦；蟋蟀，促織也。三者皆草蟲，而促織化生不一，不盡依草?！谝埃谟?，在戶，在床下，唯蟋蟀為然。

【《豐鎬考信錄》】　此詩醇古樸茂，與成、康時詩皆不類。竊嘗譬之：讀《大雅》如登廊廟之上，貂蟬滿座，進退秩然，煌煌乎大觀也。讀《七月》，如入桃源之中，衣冠樸古，天真爛熳，熙熙乎太古也。然則詩當(dāng)為太王以前豳之舊詩。蓋周公述之以戒成王，而后世因誤為周公所作耳。

【《詩本誼》】　《七月》，言民事也。

【《詩經(jīng)原始》】　陳王業(yè)所自始也。〇……《周禮·籥章》、《豳·雅》、《豳頌》之說，一詩而分三體，無人能言。鄭氏乃三分此詩以當(dāng)之。以其道情思者為“風(fēng)”，正禮節(jié)為“雅”，樂成功者為“頌”。……天下豈有此文義？亦豈有此籥章？……《七月》一詩，實兼“風(fēng)”“雅”“頌”三體而無或遺，但非截然判而為三之謂，乃渾然合而成一之謂也。……在“風(fēng)”詩中實為變體，故又曰“變風(fēng)”?！裢嫫滢o，有樸拙處，有疏落處，有風(fēng)華處，有典核處，有蕭散處，有精致處，有凄婉處，有山野處，有真誠處，有華貴處，有悠揚處，有莊重處，無體不備，有美必臻。晉唐后陶、謝、王、孟、韋、柳田家諸詩，從未見臻此境界。姚氏際恒云：“鳥語蟲鳴，草榮木實，似《月令》。婦子入室，茅綯升屋，似風(fēng)俗書。流火寒風(fēng)，似五行志。養(yǎng)老慈幼，躋堂稱觥，似癢序禮。田官染職，狩獵藏冰，祭獻執(zhí)功，似國典制書。其中又有似采桑圖，田家樂圖，食譜，谷譜，酒經(jīng)，一詩之中無不具備，詢天下之至文也。……”

【《中國詩史》】　《豳風(fēng)》中杰作，要推《七月》?！镀咴隆肥敲鑼戅r(nóng)家生活的。我們知道周民族是務(wù)農(nóng)的民族，豳又是他們的發(fā)祥地，故這詩也帶著農(nóng)業(yè)的地方色彩。第一、二章是寫春天的，嚴(yán)冬過了，便開始到田里工作，女的采桑養(yǎng)蠶。第三、四、五、六章是描寫夏秋，蠶絲可穿，瓜果可吃，同時也敘述各種景物。第七、八章描寫冬天，大家修理房屋，預(yù)備過年吃肉喝酒，其樂無疆。這一首是《國風(fēng)》中最長的詩，體裁近“雅”。這種長篇的描寫最易呆板，《七月》卻仍很生動。第一，因為夾了許多抒情的分子，如“春日遲遲，……殆及公子同歸?！钡诙?，因為描寫瑣屑的事物，如“五月斯螽動股，……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浴缎颉氛f此詩為周公所作，我卻不信他有這樣的詩才。我推測這位作者大約是西周中葉一個無名氏，他大約是一個受過文學(xué)訓(xùn)練的農(nóng)家子。

鴟鸮

鴟鸮鴟鸮，既取我子，無毀我室?！緜鳌颗d也。鴟鴞，鸋鴂也。無能毀我室者，攻堅之故也。寧亡二子，不可以毀我周室。【箋】重言“鴟鴞”者，丁寧之也。室，猶巢也。鴟鴞言我巢積累功，作之甚苦，故愛惜之也。時周公竟武王之喪，欲攝政成周，道致太平之功。管叔、蔡叔等流言云：“公將不利于孺子。”成王不知其意，而多罪其屬黨。興者，喻此諸臣乃世臣之子孫，其父祖以勤勞有此官位土地，今若誅殺之，無絕其位，奪其土地。王意欲誚公，此之由然?！就ㄡ尅盔|鴞取布谷子以化雕，蓋古有此說。故詩以子喻管、蔡，以鴟鴞喻武庚，以鴟鴞取子喻武庚之誘管、蔡?！睹献印费浴肮苁逡砸笈稀保娨曾|鴞取子，喻武庚誘管、蔡者，所以末減管、蔡倡亂之罪，而不忍盡其詞，親親之道也。后三章皆以防患難于未然，明己憂勞王室之心，情危詞迫，使成王知其心之無他而已?！緜魇琛慨?dāng)時武庚啟釁，遂株連奄東諸國，意將興復(fù)殷商。而管叔習(xí)見殷商弟及，己乃叔旦之兄，武王崩，成王幼，次當(dāng)及己為天子。蔡在同監(jiān)，故黨管作難。一朝變起天下，殷周不知誰何。后稷以來，攻堅之室，則幾乎毀懷?！玖x疏】《韓說》曰：“夫為人父者必懷慈仁之養(yǎng)，以畜養(yǎng)其子也?！庇帧≡唬骸傍|鴞所以愛養(yǎng)其子者，適以病之。愛養(yǎng)其子者，謂堅固其窠巢；病之者，謂不知托于大樹茂枝，反敷之葦?。風(fēng)至，?折巢覆，有子則死，有卵則破，是其病也。〇《魯》家說鴟鴞與《韓》同。皆謂流言反間，已得行于沖人，懼將傾覆王室，故閔之而力征衛(wèi)國，比于小鳥之堅固其巢也。恩斯勤斯，鬻子之閔斯！【傳】恩，愛；鬻，稚；閔，病也。稚子，成王也?！竟{】鴟鴞之意，殷勤于此稚子，當(dāng)哀閔之。此取鴟鴞子者，言稚子也。以喻諸臣之先臣，亦殷勤于此成王，亦宜哀閔之?！就ㄡ尅慷鲝摹秱鳌酚?xùn)愛，則勤當(dāng)讀“昔公勤勞王家”之“勤”。勤、勞，皆憂也。愛之欲其室之堅，憂之懼其室之傾也。公自言恩勤于王室者，皆惟稚子是閔恤也?！玖x疏】《魯》“恩”作“殷”?！炯瘋鳌勘纫?。為鳥言以自比也。鴟鴞，鵂□（原文此處為□），惡鳥；攫鳥子而食者也。恩，情愛也。勤，篤厚也。鬻，養(yǎng)也。

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緜鳌垮?，及；徹，剝也。桑土，桑根也。【箋】綢繆，猶纏綿也。此鴟鴞自說作巢至苦如是，以喻諸臣之先臣亦及文武未定天下，積日累功，以固定此官位與土地?！就ㄡ尅俊睹献印芬嗽娳w岐注：“徹，取也?！薄夺屛摹罚骸巴?，《韓詩》作‘杜’，義同。”《方言》“東齊謂根曰‘杜’。”是《毛詩》作“土”，即“杜”之假借。又按：“徹彼桑土”，蓋撤取桑根之皮，詩第言桑土者，省文耳。今女下民，或敢侮予?！竟{】我至苦矣，今女我巢下之民，寧有敢侮慢欲毀之者乎？意欲恚怒之，以喻諸臣之先臣固定此官位土地，亦不欲見其絕奪?！緜魇琛俊睹献印す珜O丑》篇引《詩》，“女”作“此”。孔子曰：“為此詩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趙注云：“言此鴟鴞小鳥，尚知及天未陰雨而取桑根之皮，以纏綿牖戶。人君能治其國家，誰敢侮之！刺邠君曾不如此鳥?！卑催摼?，蓋亦指成王也。侮，猶毀也?！玖x疏】陳喬樅曰：“不敢斥言王，故托邠君以為諷，猶唐人詩之托言‘漢家’也?！卑磽?jù)此，當(dāng)日公詩貽王，疑有托名邠君之事，故趙用為故實。有備無患，民孰敢侮！《詩》猶言或以疑之者，見公之周慎之深心也。時公雖誅武庚，寧淮夷，而殷余未靖，奄國猶存。公憂懼未嘗稍釋，惟望王益加儆戒，勿予下民以可乘之隙，庶免再召外侮耳?！炯瘋鳌勘纫?。牖，巢之通氣處。戶，其出入處也。〇亦為鳥言，以比己深愛王室，而預(yù)防其患難之意。故孔子贊之云云。

予手拮據(jù)，予所捋萘，予所蓄租。予口卒瘏，【傳】拮據(jù)，撠挶也。荼，苕也。租，為；瘏，病也。手病口病，故能免乎大鳥之難?！竟{】，此言作之至苦，故能攻堅，人不得取其子?！就ㄡ尅孔猓?dāng)讀如“蒩”?！墩f文》】：“蒩，茅藉也?！兵B之為巢，必以苕茅秀為藉，故曰蓄租。〇“卒瘏”與“拮據(jù)”，相對成文。卒，當(dāng)讀為“顇”?！稜栄拧罚骸邦x，病也?！弊洹?，皆為病。猶拮、據(jù)并為勞也。【傳疏】拮據(jù)，手病也。〇荼，《出其東門·箋》：“茅秀?！薄緜魇琛俊缎？庇洝罚航瘛夺屛摹?、《正義》，“祖”皆訛“租”，當(dāng)正。按：“蓄”，《釋文》作“畜”?！掇ぽす{》“畜，起也?！弊嬗?xùn)為，為者，作也。瘏，言口病，上三句皆謂手病?！酒阶h】租，當(dāng)讀為“苴”。租、苴古字通?！墩贂F·傳》曰：“苴，水中浮草?！薄玖x疏】《韓說》云：“口足為事曰拮據(jù)。”“租，積也。”曰予未有室家。【傳】謂我未有室家。【箋】云我作之至苦如是者，曰我未有室家之故?！緜魇琛课从惺壹遥礌I成周也?！玖x疏】言予所以手口俱病者，以前此未有室家之故；以喻兵戈不息，未及營洛定鼎之事也?！炯瘋鳌勘纫?。卒，盡也。室家，巢也。〇亦為鳥言。作巢之始所以……勞苦而至于盡病者，以巢之未成也。以比己之前日所以勤勞如此者，以王室之新造而未集故也。

予羽譙譙，予尾翛翛?！緜鳌孔S譙，殺也。脩脩，敝也?！竟{】手口既病，羽尾又殺敝，言己勞苦甚?！就ㄡ尅孔S譙，當(dāng)讀如“顦顦”之“顦”。翛翛，唐石作“脩脩”?！督?jīng)九經(jīng)三傳沿革例》引監(jiān)本、蜀本、越本，皆作“修修”。脩、修古通用。《說文》無“翛”字，當(dāng)從唐石經(jīng)為正?！緜魇琛俊吨泄扔猩棥鳌罚骸懊?，且干也。”修修，謂鳥尾勞敝，修修然無潤澤之色，亦“且乾”之義也。予室翹翹，風(fēng)雨所漂搖。予維音嘵嘵?！緜鳌柯N翹，危也。嘵嘵，懼也?！竟{】巢之翹翹而危，以其所托枝條弱也。以喻今我子孫不肖，故使我家道危也。風(fēng)雨，喻成王也。音嘵嘵然，恐懼告愬之意?！緜魇琛俊短E兮·傳》云：“漂，猶吹也?！睉终撸瑧质覟轱L(fēng)雨所危也?！玖x疏】三家音下有“之”字?！稄V雅·釋詁》：“翹，舉也?！薄段倪x·雜詩》注：“翹；懸也。”葦苕輕舉，巢懸苕上。擬其狀曰翹翹，代為危懼，故釋其義云：“危也?！薄墩f文》：“漂，浮。”“搖，動也?！薄炯瘋鳌勘纫?。〇亦為鳥言。羽殺尾敝，以成其室，而未定也，風(fēng)雨又從而飄搖之，則我之哀鳴，安得而不急哉！以比己既勞悴，王室又未安，而多難乘之；則其作詩以喻王，亦不得而不汲汲也。

【序】　《鴟鵠》，周公救亂也。成王未知周公之志，公乃為詩以遺王，名之曰《鴟鸮》焉。

【魯詩說】　《史記·魯世家》：武王崩，周公當(dāng)國?！肮堋⒉?、武庚等果率淮夷而反。周公乃奉成王命，興師東伐?！彼煺D管叔，殺武庚，放蔡叔，寧淮夷。東土二年而畢定。周公歸報成王，乃為詩貽王，命之曰《鴟鸮》。

【齊詩說】　《易林·坤之遯》：“《鴟鸮》、《破斧》，邦人危殆，賴其忠德，轉(zhuǎn)禍為福，負(fù)危復(fù)立。”又《大畜之蹇》“鸋鴂鴟鸮，治成御災(zāi)；綏德安家，周公勤勞?！?

【《尚書·金縢》】　武王即喪，管叔及其群弟乃流言于國曰：“公將不利于孺子！”周公乃告二公曰：“我之弗辟，我無以告我先王?！敝芄?xùn)|二年，則罪人斯得。于后公乃為詩以貽王，命之曰《鴟鸮》，王亦未敢誚公。

【《詩沈》】　詩之惡武庚，閔二叔，唯見于首章。下三章但言成室之難，而唯恐其毀。是雖以曉王，而亦以自明。謂踐阼三年，無非代沖人以救寧王室也。

【《豐鎬考信錄》】　詩云：“曰予未有室家”，又云：“予室翹翹，風(fēng)雨所漂搖。”則是王室不安，諸侯攜貳，而尚未知其所定也。細(xì)玩通篇，惓惓慮患之心，溢于語言之表。然則此詩作于東征之前明矣。若以為在東征之后，則王室已安，天下已靖，而為岌岌憂危、不保終日之言，于事為不切，于人為不情矣。

【《詩經(jīng)原始》】　《鴟鸮》，周公悔過以儆成王也。〇《金縢》偽書，不足信；即使足信，亦無周公退避之說?！芄D管、蔡，周公之不得已也。我知公心既傷且悔，惟有引咎自責(zé)，并望成王以戒將來，勿謂罪人斯得，遂可告無罪于先王也。蓋骨肉相殘，不祥孰甚！叛服無常，可慮方深。今此下民，或尚有能侮予如前日事者，予可不倍加憂懼，為未雨之綢繆耶？此《鴟鸮》之所由作也。

【又】　首章悔已往之過。次章戒未來之禍。以下極言締造平亂之難。

【《中國詩史》】　《金縢》說周公作《鴟鸮》貽成王，本是一派鬼話，何能據(jù)為信史？……《鴟鸮》實在是一首絕妙的禽言詩，我們?nèi)裟脕砗蜐h《相和曲·烏生》一篇作比較研究，便更易了解。《烏生》說：

……唶我！一丸即發(fā)中烏身，烏死魂魄飛揚上天。阿母生烏子時，乃在南山巖石間。唶我！人民安知烏子處？蹊徑窈窕安從通？

這是假托烏子中彈之詞?！而|鸮》……也是假托受損后的口吻。若說周公貽成王，豈非牛頭不對馬嘴？這樣不但誤解詩意，并且埋沒了他的價值。

【《讀風(fēng)臆評》】　“今女下民”二句與“予室翹翹”二句，暗相呼應(yīng)，言如此庶其莫予侮乎！乃予之辛苦如此，予之室家如彼，安在其莫予侮也！通篇哀痛迫切，真嘵嘵之鳴。故末直以“予維音嘵嘵”結(jié)之。連用十“予”字，而身任其責(zé)，獨嘗其苦之意可想。

東山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緜鳌繍跃靡?。濛，雨貌?！竟{】此四句者，序歸士之情也。我往之東山，既久勞矣；歸又道遇雨慆慆然，是尤苦也?！就ㄡ尅繍?，與“滔”同。滔、悠，古同聲通用。【傳疏】東山，魯東蒙山，在今山東沂州府蒙陰縣南。周公所誅之奄國在魯境內(nèi)?！玖x疏】三家“慆”作“滔”，亦作“悠”。水久流不返，以喻人之久出不歸，我東曰歸，我心西悲?！緜鳌俊肮逵斜伲H素服不舉樂，為之變，如其倫之喪。”【箋】我在東山，常曰歸也，我心則念西而悲?！緜魇琛抗逵斜僖韵拢抖Y·文王世子》文?！秱鳌芬?，以釋經(jīng)“西”悲之義。閔管蔡之既誅也。制彼裳衣，勿士行枚?！緜鳌渴?，事；枚，微也。【箋】勿，猶無也。女制彼裳衣而來，謂兵服也。亦初無行陳銜枚之事，言前定也?！就ㄡ尅恐票松岩?，蓋制其歸途所服之衣，非謂兵服。勿士行枚，喜今之不事戰(zhàn)陳。《釋文》云：“勿士行，毛言‘衡’?！笔亲x“行”如縱橫之“橫”，謂橫銜于口用枚也?！秱鳌吩啤懊?，微”者，胡承珙曰：“蓋訓(xùn)枚為‘徽’也?！吨芄佟ゃ暶妒稀粪嵶ⅲ骸暶叮寡哉Z囂讙也。’《爾雅·釋詁》：‘徽，止也?！兑灾寡?，故亦可訓(xùn)‘徽’?；?、微古字通?！薄緜麽尅恐?，古“製”字。制彼裳衣，言成王以上公之服迎周公也。勿猶“勉”也。勿事行微，言周公密勿從事，前微不怠也。篇皆敘軍士；此先述周公悲傷兄弟，勤勞王家?！玖x疏】黃山云：“《說文》‘微，隱行也?！[行，亦即微行。勿事行微，猶言勿事微行。蓋古文家皆以周公居?xùn)|，行微行辟地。至此乃不然，幸之也。”蜎蜎者蠋，烝在桑野。【傳】蜎蜎，蠋貌，桑蟲也。烝，寘也?！竟{】蠋蜎蜎然特行，久處桑野，有似勞苦者。古者聲“”，“填”、“塵”同也?！就ㄡ尅俊墩f文》：“蜀，葵中蠶也?！笔癖緩摹跋x”，今加“蟲”作“蠋”者，俗字也。蜎蜎，又為獨行之貌，故詩以興人之獨宿。烝與“曾”同音，當(dāng)為曾之借字。曾，乃也?！緜魇琛苦嵶ⅰ犊脊び洝]人》云：“蜎，掉也?！倍乇霜毸蓿嘣谲囅?。【箋】敦敦獨宿于車下，此誠有勞苦之心?！緜魇琛咳隆秱鳌吩疲憾兀q專專也。亦在車下，以驗軍士之生還?！炯瘋鳌抠x也。東山，所征之地也。零，落也。鄭氏曰：枚，如箸，銜之，有繣結(jié)項中以止語也。烝，發(fā)語辭。敦，獨處不移之貌。此則興也。〇成王既悟而迎周公，于是周公東征已三年矣。既歸，因作此詩以勞歸士。蓋為之述其意而言曰：我之東征既久，而歸涂又有遇雨之勞。因追言其在東而言歸之時，心已西向而悲。于是制其平居之服，而以為自今可以勿為行陳銜枚之事矣。及其在涂，則又睹物起興而自嘆曰：彼蜎蜎者蠋，則在彼桑野矣；此敦然而獨宿者，則亦在此車下矣?！九甲R】首章先寫未歸之時途中情形，以為下文作勢。西字直照下“婦嘆于室”句。獨宿車下，所以反跌三章“我征聿至”、四章“其舊如之何”句。不寫未歸時之苦，不見既歸后之樂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果贏之實，亦施于宇。伊威在室，蟏蛸在戶。町畽鹿場，熠燿宵行?！緜鳌抗A，栝樓也。伊威，委黍也。蟏蛸，長踦也。町畽，鹿跡也。熠燿，磷也。燐，螢火也。【箋】此五物者，家無人則然，令人感思?！就ㄡ尅恳镣渖c白魚相似，長僅一二分，形扁，似鱉，多足，凡濕處皆有之。町畽為鹿踐之跡，猶熠燿螢火之光。二句相對成文。宵行，當(dāng)從朱子《集傳》為螢火名?！侗静菥V目》言“螢火有一種長如蠶尾，后有光，無翼，乃竹根所化，亦名宵行?！逼湔f是也。【《傳疏》】《正義》引《本草》云：“栝樓葉如瓜葉形，兩兩相值蔓延，青黑色，六月華，七月實，如瓜瓣是也?！薄陡瘃鳌吩疲骸笆埔??！暴栂]蛸，長踦?！夺屜x》文，郭注云：“小蜘蛛長腳者，俗呼為‘喜子’?！贝酥┲肽茏骶W(wǎng)者。磷，《說文》作粦。段注云：“《詩·傳》曰：‘磷，熒火?！睙苫?，謂其火熒熒閃暘，猶言鬼火也?！睹姟纷直咀鳌盁伞??！玖x疏】《韓說》曰：“宵行熠燿，以為鬼火，或謂之磷?！辈豢晌芬玻量蓱岩?。【箋】伊當(dāng)作“繄”。繄，猶是也。懷，思也。室中久無人，故有此五物，是不足可畏，乃可為憂思?！酒阶h】“不”與“伊”，并語詞，言室中久無人，可畏亦可懷也?！玖x疏】上《箋》及此皆言五物，實四物也：謂果贏、伊威、蟰蛸、熠燿也。又宇室、戶皆言家中，鹿場則在野外，“熠燿宵行”，亦非室久無人之故也。【集傳】賦也。施，延也。蔓生延施于宇下也。伊威，鼠婦也。室不掃則有之。蟏蛸，小蜘蛛也。戶無人出入，則結(jié)網(wǎng)當(dāng)之。町畽，舍旁隙地也。無人焉，故鹿以為場也。熠燿，明不定貌。宵行，蟲名。如蠶，夜行，喉下有光如螢。〇章首四句，言其往來之勞，在外之久。故每章重言，見其感念之深。遂言己東征而室廬荒廢至于如此，亦可畏矣。然豈可畏而不歸哉？亦可懷思而已。此則述其歸未至而思家之情也。【偶識】次章極寫家中蕭條景象，暗含“三年”二字在內(nèi)。首章所謂“我心西悲”者也。家中蕭條如此，何以為情！不如是，不見歸后之樂也。前兩章純用反跌，文勢極佳。以“伊可懷”結(jié)之，神氣直注末章“其舊如之何”句。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鸛鳴于垤，婦嘆于室。灑掃穹窒，我征聿至?！緜鳌扣欤佢Ｒ?。將陰雨，則穴處先知之矣，鸛好水，長鳴而喜也?！竟{】鸛，水鳥也。將陰雨則鳴。行者于陰雨尤苦，婦念之則嘆于室也。穹，窮；窒，塞；灑，埽；掃，拼也。穹窒，鼠穴也。而我君子行役，述其日月，今且至矣。言婦望也。【傳疏】《文選》張華《情詩》注引《韓詩》：“鸛，水鳥也，巢處知風(fēng)，穴處知雨，天將雨而蟻出壅土，鸛鳥見之，長嘆而喜?！毕佒?，鸛好水，鸛見垤而喜鳴?！墩x》謂“鸛鳥鳴于垤上”，失其義矣。廷內(nèi)則灑掃之，向戶則窮塞之。【義疏】孔《疏》：將欲陰雨，水泉上潤，穴處者先知之。故蟻避濕而上冢。酒掃室中，又窮塞室中之孔穴，以待我征夫之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緜鳌慷?，猶專專也。烝，眾也。言我心苦事又苦也?！竟{】此又言婦人思其君子之居處，專專如瓜之系綴焉。瓜之瓣有苦者，以喻其心苦也。烝，塵；栗，析也。言君子又久見使析薪，于事尤苦也。古者聲，“栗”、“裂”同也?！就ㄡ尅慷?，當(dāng)讀如“敦彼獨宿”之“敦”，以狀瓜之孤懸也?！夺屛摹罚骸袄?，《韓詩》作，聚薪也?！卑础稄V韻》“”、“蓼”同字。蓼，辛苦之菜也。《毛傳》蓋以“栗”為“”之假借，以苦瓜而乃在苦蓼之上，猶我之心苦而事又苦?！秱鳌芬浴皩！睘楣现畧F聚貌?！豆{》則讀如專壹之“?！??！緜魇琛繉＃拧皥F”字。瓜，栗，猶云瓜果。皆室家之所樹。栗木為薪，故曰栗薪。【義疏】言思我君子，專專然如瓜之苦，塵久在眾薪之中。以瓜自喻，薪喻眾人。上下二句，皆是喻意。自我不見，于今三年?！緜魇琛吭蝗暾撸瑬|征之三年，即周公攝政之三年，亦即成王即位之三年也。軍士在外，歷時既久；于其歸也，喜幸見之?！炯瘋鳌抠x也。鸛，水鳥似鶴者也。〇將陰雨則穴處者先知，故蟻出垤而鸛就食之，遂鳴于其上也。行者之妻，亦思其夫之勞苦，而嘆息于家。于是灑掃穹窒，以待其歸；而其夫之行，忽已至矣。因見苦瓜系于栗薪之上，而曰：自我之不見，此亦已三年矣。栗，周土所宜木，與苦瓜皆微物也。見之而喜，則其行久而感深可知矣?！九甲R】三章乃寫夫婦相逢之樂?！皨D嘆于室”，“我征聿至”，兩兩相對。然使乍別即歸，亦屬常事，無足異者。故復(fù)借瓜點出“三年”二字，以見久別重逢之樂也。

我徂東山，慆慆不歸。我來自東，零雨其濛。倉庚于飛，熠燿其羽?！竟{】倉庚仲春而鳴，嫁取之候也。熠燿其羽，羽鮮明也。歸士始行之時，新合昏禮。今還，故極序其情以樂之?！緜魇琛客趺C云：倉庚羽翼鮮明，以喻嫁者之盛飾?！玖x疏】《東山》一篇所記時物，皆非春日，故《箋》以為推言始昏之時物。之子于歸，皇駁其馬?！緜鳌奎S白曰皇，駵白曰駁?！竟{】之子于歸，謂始嫁時也。皇駁其馬，車服盛也?！緜魇琛俊短邑病鳌罚骸爸?，嫁子也。于，往也。婦人謂嫁曰歸。”皇駁其馬，其馬或黃或駁也?！稘h廣》：“之子于歸，言秣其馬?！瘪R皆婿家之馬。黃與皇疊韻，謂黃馬而發(fā)白色者，非黃白二色相雜也。駵為赤馬，以駵馬而發(fā)白色者，是謂之駁，淡赤非深赤?！玖x疏】《魯》“皇”作“”。親結(jié)其褵，九十其儀?！緜鳌垦煟瑡D人之袆也。母戒女施衿結(jié)帨。九十其儀，言多儀也?！竟{】女嫁，父母既戒之，庶母又申之。九十其儀，喻丁寧之多?！就ㄡ尅俊墩f文》：“袆，蔽膝也?！蹦凶又蜗ブ^之；婦人之蔽膝，則名縭也?！秱鳌酚忠妒炕杩住贰笆平Y(jié)帨”者，其制，于衣帶前以韋為一幅巾。所謂帨者，即蔽膝，非佩巾也。為嫁時夫所親結(jié)。結(jié)縭，謂結(jié)其蔽膝之帶?！稘h書·揚雄傳》注引應(yīng)劭曰：“衿，帶也?！笔侵笆娼Y(jié)帨”，即施帶以結(jié)其帨也。【傳疏】爾雅·釋器》：“婦人之袆謂之縭?！惫⒁詾椤凹唇裰憷t”，是也。帨為女子初生時所設(shè)，及嫁，則結(jié)之以為事舅姑拭物之所需?！督?jīng)》言“親結(jié)其縭”，《傳》言“如戒女施衿結(jié)帨”，正是一事。衿當(dāng)作“”。《說文》：“，衣系也?！迸褰硐涤诟飵?；革帶又有系之，其所系之組謂之?！玖x疏】《韓說》曰：“縭，帶也?！笨住妒琛窋?shù)從一而至于十，則數(shù)之小成；舉九與十，言其多威儀也?！俄n詩外傳》二云：“嫁女之家，三夜不息燭，思相離也；取婦之家，三日不舉樂，思嗣親也。故昏禮不賀，人之序也。三月而廟見，稱來婦也。厥明見舅姑，降于西階，婦降自阼階，授之室也。憂思三日，三月不殺，孝子之情也。故禮者，因人情為文?！对姟吩唬骸H結(jié)其縭，九十其儀?！远鄡x也?！逼湫驴准危渑f如之何?！緜鳌垦跃瞄L之道也?！竟{】嘉，善也。其新來時甚善，至今則久矣，不知其如何也。又極序其情樂而戲之。【傳疏】新，新昏也，謂今新昏既甚嘉矣，其久長之道，又如之何？欲將共成家室，樂此太平。今東征歸士中，有壯而欲室者，故詩歌之以敘其情?！炯瘋鳌抠x而興也。〇賦時物以起興，而言東征之歸士，未有室家者，及時而昏姻，既甚美矣，其舊有室家者，相見而喜，當(dāng)如何耶！【偶識】此當(dāng)寫夫婦重逢之樂矣。然此樂最難寫，故借新婚以形容之。凡其極力寫新婚之美者，正以形容舊人重逢之可樂耳。新者猶且如此，況于其舊者乎？一句點破，使前三章之意，至此醒出。大抵此篇多用旁敲側(cè)擊之詞，最耐學(xué)者思索玩味，工于為文者也。

【序】　《東山》，周公東征也。周公東征，三年而歸，勞歸士。大夫美之，故作是詩也。一章言其完也，二章言其思也，三章言其室家之望女也，四章樂男女之得及時也。君子之于人，序其情而閔其勞，所以說也?！罢f以使民，民忘其死”，其唯《東山》乎？

【朱熹曰】　序曰：（引前《詩》序，不錄）愚謂“完”謂全師而歸，無死傷之苦?！八肌敝^未至而思，有愴恨之懷。至于“室家望女”、“男女及時”，亦皆其心之所愿而不敢言者。上之人乃先其未發(fā)，而歌詠以勞苦之。則其歡欣感激之情，為如何哉！蓋古之勞詩皆如此，其上下之際，情志交孚，雖家人父子相語，無以過之。此其所以維持鞏固數(shù)十百年，而無一旦土崩之患也。

【齊詩說】　東山拯亂，處婦思夫；勞我君子，役無休止。東山辭家，處婦思夫；伊威盈室，長股嬴戶；嘆我君子，役日未已。

【《詩沈》】　因人情之所必至，而曲為之傳，不啻如自其口出。所謂飲人以和而沁其肝脾也?！胖密?，止則為營衛(wèi)，故士卒宿于車下。次章言果臝，則余草可知。言伊威、蟏蛸、熠燿，則他蟲可知。町畽也，而鹿且為場，則不止于鹿矣。不可畏，而伊可懷，愈于從軍之暴露多矣。此為軍士之無室家者言也。三章，此為軍士之有室家者言也。于是無室家者，新有昏姻之樂；有室家者，重有完聚之歡，其慰勞更有不可言喻者矣。

【《豐鎬考信錄》】　此詩稱“我徂東山”，又稱“于今三年”，是即周公“伐奄三年討其君”事也?！?xì)玩其詞，乃歸士自敘其離合之情耳。三年東征，不為不久，“破斧”、“缺斨”，不為不勞；而其詞絕無一毫怨意。

【《讀風(fēng)偶識》】　“我征聿至”、“于今三年”兩句，乃一篇之關(guān)目。篇首“慆慆不歸”一語，次章“果臝”、“伊威”六句，皆暗含三年字在內(nèi)?！爸票松岩隆?、“勿士行枚”，是撇筆，即補筆也。至第三章，始借見瓜點出“三年”二字，非瓜也，其人也。言語之妙可想。

【《詩本誼》】　豳人從公東征歸也。

【《詩經(jīng)原始》】　周公勞歸士也。

【《中國詩史》】　《東山》是一首很好的“別賦”，玩其語氣，似是丈夫出門三年不歸，其婦思念頗切，及歸而婦死，續(xù)娶時不覺有慨于中，故作此詩。前三章全寫別離之情?！渲忻鑼憵w路的景色，也都帶著悲感，與別情相調(diào)和。末章述新昏，但終不能忘舊。

【《讀風(fēng)臆評》】　細(xì)玩篇中脈理，卻分二枝：自“制彼裳衣”至“婦嘆于室”，是“我心西悲”光景；自“有敦瓜苦”至“其舊如之何”，是“我征聿至”后光景。但格法微妙，人不易識。“有敦瓜苦”四句，老杜“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差堪伯仲。若王建“家人見月望我歸”，正是道上思家時，以視“鸛鳴于垤，婦嘆于室”二語，便露傖父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