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岑嘉州系年考證

唐詩雜論 作者:聞一多


嘉州詩見存者三百六十首,其中可確指為某年或某數(shù)年間作者,依余所考,殆十有七八。茲篇初藳,本已分年隸屬,厘訂粗備。旋以每定一詩,疏通篇旨,參驗時事,引緒既繁,卷帙大漲,慮其厖糅,不便省覽,乃僅留其時地有征,可據(jù)詩以證事者,余悉汰之。蓋茲篇意在研究作者之生活,當以事為經(jīng),以詩為緯,亦即不得不詳于事而略于詩也。讀者慎勿以為嘉州篇詠之有年可稽者,胥盡于是。至于編年詩譜,不容偏廢,誰曰不然?別造專篇,儻在來日。

嘉州舊無年譜。撰此考垂成,或告以《嶺南學報》第一卷第二期有《岑參年譜》,取而讀之,則近時賴君義輝之所作也。以校拙撰,同者不及一二,異者何啻八九。誠以余為此考,年經(jīng)月緯,枝葉扶疏,亦既自病其事甚寡而詞甚費矣,故今也于其所以異于賴君者,雅不欲一一申辯,以重滋其蕪蔓。其或賴君洞矚未周,而事有關(guān)系甚巨,又非剖析不足以明真相者,則于附注中稍稍指陳之,但求有當于征實,不務抑彼以張我也。雖然,吾得讀賴君此作,如入空谷,而足音跫然,忽在我前,斯亦可憙也矣。若夫篳路藍縷,先我著鞭,偉哉賴君,吾有愧色焉。民國二十二年三月,三易藳竟,一多謹識,時距嘉州沒后實一千一百六十三載也。

公《感舊賦》(《全唐文》三五八)序曰“國家六葉,吾門三相矣。”三相者,曾祖文本相太宗,伯祖長倩相高宗,伯父羲相睿宗也。文本字景仁,以文翰位躋臺輔,與虞世南、李百藥、許敬宗輩齊名。所著有集六十卷,又嘗與令狐德棻同撰《周史》,其史論多出于文本。張景毓稱其“五車萬卷,百家諸子,吐鳳懷蛟,凌云概日,不尚浮綺,尤存典裁,藻翰之美,今古絕倫”,雖貢諛之辭,不無溢美,要其聲榮之重,可想見也?!杜f書》本傳紀其少年軼事曰:“父之象,隋末為邯鄲令,常被人所訟,理不得申。文本性沈敏,有姿儀,博考經(jīng)史,多所貫綜,美譚論,善屬文。時年十四,詣司隸稱冤,辭情慨切,召對明辨。眾頗異之,試令作《蓮花賦》。下筆便成,屬意甚佳。合臺莫不嘆賞?!庇盅云錇橹袝崛藭r“所草詔誥,或眾務繁湊,即命書僮六七人隨口并寫,須臾悉成,亦殆盡其妙”。斯則公家文學之遺傳,有足征者也。

長倩字某,羲字伯華,繼居輔宰,并能守正不阿,然皆不獲令終。長倩以忤諸武被戮,五子同賜死;羲亦因政潮受牽,身死家破。先是睿宗景云三年(712)正月,羲以戶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六月為侍中。時羲兄獻為國子司業(yè),弟翔為陜州刺史,休為商州刺史,從族兄弟子侄因羲引用登清要者數(shù)十人,故《感舊賦》云,“朱門不改,畫戟重新,暮出黃閣,朝趨紫宸,繡轂照路,玉珂驚塵,列親戚以高會,沸歌鐘于上春,無大無小,皆為縉紳,颙颙卬卬,逾數(shù)十人?!彪m然“高明之家,鬼瞰其室”,羲于斯時,似有預感,嘗嘆曰,“物極則返,可以懼矣!”果爾,明年七月,太平公主事發(fā),羲以預謀伏誅,籍沒其家,親族數(shù)十輩,放逐略盡,時則嘉州誕生之前二年也。

公祖景倩,武周時麟臺少監(jiān),衛(wèi)州刺史,宏文館學士。父植,字德茂,弱冠補修文生,明經(jīng)擢第,解褐同州參軍,轉(zhuǎn)蒲州司戶參軍。俄以親累左授夔州云安縣丞。秩滿,丁父憂去職。服闋,調(diào)補衢州司倉參軍。擢潤州句容縣令,有政聲。景龍二年(708)源乾曜為江東黜陟使,薦擢某官。既去句容,縣人為立德政碑。后終仙、晉二州刺史。

植子五人,渭、況、參、秉、亞也。渭與秉、亞皆無考。況嘗官單父尉,與劉長卿友善,似亦有文名,杜甫《渼陂行》“岑參兄弟皆好奇,”王昌齡《留別岑參兄弟》“岑家雙瓊樹,騰光難為儔,”蓋皆謂況也。

夷考群書,公之家世,大校如此。

案景龍二年,植尚為句容縣令,因源乾曜薦擢某官,則為仙州刺史當在景龍二年后。《舊書·玄宗紀》,開元三年二月,析許州、唐州置仙州?!短茣菲擤栂芍輻l下云,“貞觀八年置魯州,九年廢。開元二年析許魯唐三州,復置仙州?!敝孟芍荩都o》作三年,《會要》作二年。檢《會要》同卷同葉又載開元十一年十二月,敕以仙州頻喪長史,欲廢之,令公卿議其可否。崔沔上議,有“然自創(chuàng)置,未盈十年”之語。若依《會要》開元二年創(chuàng)置,則下推至十一年十二月,已足十年,與崔沔語不合。是知始置仙州,當從《紀》作三年為正。開元三年始有仙州,則植除仙州刺史不得早于此年明矣。

公之卒年,依余所考,定為大歷五年,或不大謬(說詳后),然但知卒年,不知壽算幾何,是其生年仍無由推計也。且集中諸詩凡有年月可稽者,又不詳其時作者幾歲。間有語及年歲者,又類皆約舉成數(shù)(如曰三十四十),文家修詞,不拘摭實,故亦不敢決為誰實誰虛,是仍不足據(jù)以上推其生年也。不寧惟是。諸篇所述年歲,斟酌前后,往往互相牴牾。試觀下表:

否認(1)之“三十”為實數(shù),則(2)(3)之“三十”,(4)(5)之“四十”,皆為虛數(shù),未始不可,唯(6)曰“四十強”,而其時實已四十九歲,則在疑似之間。若(5)之“四十”為實數(shù),則(3)之“三十”為虛數(shù)可也,(6)之稱四十五為“四十強”亦可,然(1)(2)(4)三例則皆相去甚遠。若定(6)之“四十強”為四十七歲,則(3)(4)(5)皆為虛數(shù)可也,(2)稱二十九歲曰“三十”,尚可,(1)稱二十八歲為“三十”則斷不可。若認(2)之“三十”為實數(shù),則(3)(5)并為虛數(shù)可也,(4)之“四十”或虛或?qū)?,亦無問題,(1)稱二十九為“三十”,(6)之“四十強”為四十八歲,皆不甚悖于理。綜觀以上各例,除(3)(4)兩詩不可確定為何年所作,無從假定,其余四例中,惟(2)為較無滯礙,故余即準此定《初授

官題高冠草堂》詩所云“三十始一命”者為實指三十;其時為天寶三載(744)則登第之年可證也。天寶三載年三十歲,則當生于開元三年(715)。此雖別無確證,然優(yōu)于其他各例則無疑也。

既知公父為仙州刺史至早在開元三年,而公之生亦在此年,則公即生于仙州官廨,為極可能之事矣。

開元四年丙辰(716)二歲

開元五年丁巳(717)三歲

開元六年戊午(718)四歲

開元七年己未(719)五歲

始讀書。

《感舊賦》序,“五歲讀書?!?

有唐官制,一歲為一考,四考有替則為滿,若無替,則五歲而罷,此其常例也。景龍以還,雖官紀大紊,然玄宗即位,大格奸濫,竊疑刺史改轉(zhuǎn),是時已復遵常軌。故植轉(zhuǎn)晉州,或經(jīng)四考,或經(jīng)五考,其時要不外開元七八兩年。唯岑氏自羲得罪后,朝中遽失依馮,以常理推之,植守此劣州必歷久始得上遷。今姑依五考之例,定植轉(zhuǎn)晉州之時為開元八年。此固想當然耳,然亦有一事可資參證。本集《題平陽郡汾橋邊柳樹》詩原注曰“參曾居此郡八九年。”平陽郡即晉州,天寶元年改名。公居晉八九年之久,而集中晉州詩僅見,是必童年侍父僑寓于此?!陡信f賦》序曰“十五隱于嵩陽”,明十五以前未常居嵩陽也。十五以前不居嵩陽者,其時父方刺晉,公亦在晉州耳。十五歲之前一年為開元十六年。由開元十六年上數(shù)九年為開元八年,公之居晉蓋自是年始。既知公始至晉在開元八年,則父之來守是州,必經(jīng)五考,而其年則亦為開元八年矣。(若依四考計之,則轉(zhuǎn)晉在開元七年,而公之居晉宜為十年,與《題柳樹》詩注不合。)

開元九年辛酉(721)七歲

開元十年壬戌(722)八歲

開元十一年癸亥(723)九歲

始屬文。

《感舊賦序》,“九歲屬文。”

開元十二年甲子(724)十歲

開元十三年乙丑(725)十一歲

開元十四年丙寅(726)十二歲

開元十五年丁卯(727)十三歲

開元十六年戊辰(728)十四歲

開元十七年己巳(729)十五歲

移居河南府登封縣(太室別業(yè))。

是時,公父已逝世。家貧,從兄受書,能自砥礪,遍覽經(jīng)史。

《感舊賦》序曰,“十五隱于嵩陽?!卑负幽细躁柨h,武后時已改名登封(即今河南登封縣)。此序稱嵩陽(賦亦曰“有嵩陽之一邱,”),則用舊名也。《初至虢西官舍南池呈左右省及南宮故人》詩曰:“他日能相訪,嵩南舊草堂?!贬阅溪q嵩陽耳。又案嵩高之名,舊有二說?!妒酚洝し舛U書》,“自殽以東,名山五。……曰太室———太室,嵩高也?!贝霜M義之嵩山?!端囄念惥邸菲咭餮又段髡饔洝罚搬愿?,山巖中也,東謂太室,西謂少室,相去七十里;嵩高,總名也。”此廣義之嵩山。縣名嵩陽,蓋取狹義,專指太室。公有《峨眉東腳臨江聽猿懷二室舊廬》詩,既曰二室,是公于太室少室,皆嘗居之矣。其居少室,有《自潘陵尖還少室居止秋夕憑眺》詩可證。少室之居,既別有征,則諸言嵩陽嵩南者,非太室而何?李白《送楊山人歸嵩山》詩曰,“我有萬古宅,嵩陽玉女峰?!睋?jù)《登封縣志》,太室二十四峰有玉女峰。玉女為太室峰名而曰嵩陽,可證唐人稱嵩陽皆謂太室之陽矣。

《新表》于植歷官,稱“仙晉二州刺史”,是植官終于晉州刺史。植捐館之年,載籍不詳,難以確指。據(jù)杜《序》稱公“早歲孤貧”,則植之卒,即不在晉州任內(nèi),亦不出爾后數(shù)年中,總之,公移居嵩陽時,父已早卒,則可斷言也。蓋植歿后,妻子仍留寓晉州,必至本年,始徙嵩陽,故公于《題汾橋邊柳樹》詩注云“居平陽郡八九年”耳。

《感舊賦》曰“無負郭之數(shù)畝,有嵩陽之一邱”,而居嵩陽時年方十五,則與杜《序》所云“早歲孤貧”者正合。賦又曰“志學集其荼蓼,弱冠干于王侯;荷仁兄之教導,方勵己以增修。”杜《序》于“早歲孤貧”下亦曰“能自砥礪,遍覽經(jīng)史?!鄙w父卒,故從兄受業(yè),而自十五至二十,則正其勤苦向?qū)W之時也。

《自潘陵尖還少室居止秋夕憑眺》詩曰“草堂近少室,夜靜聞風松”,知公又嘗居少室也。集中又屢言歸潁陽,(《醉題匡城周少府廳壁》曰“潁陽秋草今黃盡,醉臥君家猶未還”,《偃師東與韓樽同詣景云暉上人即事》曰“山陰老僧解《楞伽》,潁陽歸客遠相過”,《郊行寄杜位》曰“秋風引歸夢,昨夜到汝潁?!保}陽即“少室居止”所在,其證有三。戴延之《西征記》稱太室少室相去七十里。潁陽縣故治即今河南自由縣潁陽鎮(zhèn),在登封縣西南七十里。登封縣在太室山下,其距潁陽道里,乃與太室距少室道里符合,則公潁陽所居亦即少室居止矣其證一?!哆€少室居止憑眺》詩又曰,“火點伊陽村,煙深嵩角鐘?!卑摧泩D,少室距登封(嵩陽)與其距伊陽道里略相等,故自此憑眺,東望嵩角,則暮煙深處,時聞遠鐘,南瞻伊陽,則數(shù)星村火,隱約可辨。按之地望,此與潁陽正合,則潁陽即少室也。其證二。韋莊《潁陽縣》詩曰,“琴堂連少室,故事即仙蹤,”此尤潁陽縣治在少室山下之明驗,然則潁陽亦即少室也。其證三。又案《元和郡縣志》五,“潁水有三源,右水出陽乾山,潁谷,中水導源少室通阜,左水出少室南溪,東合潁水?!惫钟小赌舷獎e業(yè)》詩,曰“結(jié)宇依青嶂”,曰“溪合水重流”。“青嶂”殆即少室山,“溪合水重流”即南溪合潁水也。蓋以縣言則曰潁陽,以山言則曰少室,以水言則曰南溪,其實一耳。

知移居潁陽在本年以后者:《會要》七〇:“咸亨四年分河南伊闕、嵩陽等縣置武林縣,開元十五年九月二日改潁陽縣?!奔蟹惭约覉@,絕無稱武林者,其稱潁陽者,數(shù)見不鮮,故移家潁陽,合在改名以后。然自開元八年至十六年,為居晉州之期,而十七年居登封(嵩陽),亦有詩賦可據(jù),則是遷居潁陽,至早不得過開元十八年矣。

又案公生平所居之地,見于詩者,又有“緱山草堂”、“陸渾別業(yè)”,及“王屋別業(yè)”,疑皆天寶中遷長安以前所居之地,其遷徙年次,則并不詳。姑附識于此,以俟續(xù)考。

開元十九年辛未(731)十七歲

開元二十年壬申(732)十八歲

開元二十一年癸酉(733)十九歲

開元二十二年甲戌(734)二十歲

始至長安,獻書闕下。此后十年,屢往返于京洛間。成室當在本年以后,天寶元年八月以前。

《感舊賦》序曰“二十獻書闕下,”賦曰“弱冠干于王侯,”又曰“我從東山,獻書西周?!卑础兜强朴洝酚猩蠒莨?,及上書及第?!斗馐下勔娪洝吩疲俺Ee外,有進獻文章并上著述之輩,或付本司,或付中書考試,亦同制舉?!薄对坡绰n》亦云,“上書者中書試,同進士及第。”《權(quán)載之集》有《元和元年吏部試上書人策問》三道,是與制舉對策無異。公獻書后,蓋亦嘗對策而落第耳。

知本年初至長安者,賦曰“我從東山,獻書西周,”東山用謝安事,猶上文云“隱于嵩陽也?!鲍I書以前,未嘗涉跡帝都,故得曰“隱”,曰“東山”。

《夜過盤石隔河望永樂寄閨中效齊梁體》詩有“春物知人意,桃花笑索居”之句,似其時去新婚未久。《會要》七〇,“天寶元年八月,易州永樂縣改為滿城縣?!贝嗽姺Q永樂則當作于天寶元年八月以前。永樂在京洛道中,詩蓋即“出入二郡”途經(jīng)永樂時所作也。然本年以前,公未嘗至長安,則是詩之作,至早不得過本年。既知詩當作于本年以后,天寶元年以前,則公授室之年,亦約略可知矣。

開元二十三年乙亥(735)二十一歲

開元二十四年丙子(736)二十二歲

開元二十五年丁丑(737)二十三歲

開元二十六年戊寅(738)二十四歲

開元二十七年己卯(739)二十五歲

在長安。

王昌齡開元二十八年冬謫江寧丞,(說詳后)有《留別岑參兄弟》詩,曰“長安故人宅,秣馬經(jīng)前秋。”詩作于開元二十八年而曰“前秋”,則是二十七年秋也。此本年公在長安之證。

《送王大昌齡赴江寧》詩曰“澤國從一官,滄波幾千里,群公滿天闕,獨去過淮水?!痹娪袘懴е?,似是昌齡初謫江寧時贈別之作。昌齡謫官之歲月,載籍不詳?!端驮S子擢第歸江寧拜親因寄王大昌齡》詩曰“王兄尚謫宦,屢見秋云生。”彼詩作于天寶元年(詳后),曰“尚謫宦”,則初赴江寧必在天寶元年以前,又曰“屢見秋云”,則又不只前一年,是昌齡謫官亦不得在開元二十九年也。又考王士源《孟浩然集》序,開元二十八年,王昌齡游襄陽,浩然因歡宴,疾發(fā)而卒。昌齡若二十七年謫官,似既謫官后,不得于二十八年忽離職守,遠赴襄陽,故謫官亦不得在二十八年以前。昌齡《留別岑參兄弟》詩曰“江城建業(yè)樓,山盡滄海頭,副職守茲邑,東南棹孤舟”,明為謫江寧將之官時所作。詩又曰“便以風雪暮,還為縱酒留”,而公《送昌齡赴江寧》詩亦曰“北風吹微雪,抱被肯同宿”,明時在冬日。意者昌齡游襄陽在二十八年冬前,其謫江寧則二十八年冬耳。

《送郭乂雜言》詩曰“去年四月初,我正在河朔”,集中又有河南北詩數(shù)首,是公嘗有河朔之游也。知此游在本年者,其證有三。(一)《冀州客舍酒酣貽王綺寄題南樓》詩曰,“攜手到冀州。”冀州天寶元年改信都郡,至德二載復為冀州。然公自至德二載歸自北庭,爾后在長安,在虢州,在蜀,游蹤所屆,歷歷可考,絕不見游河朔之跡。且河北諸郡,自祿山叛命,逮于藩鎮(zhèn),變亂相仍,迄無寧歲,其地亦斷非游衍之所,故詩與題所稱冀州,必天寶元年未更郡名以前之冀州。(二)斯游雖不在天寶元年,要當去天寶元年不遠。《至大梁卻寄匡城主人》詩為此游途中所作,(詳后)詩曰:“一從棄魚釣,十載干明王,無由謁天階,卻欲歸滄浪?!贝思础陡信f賦》所謂“我從東山,獻書西周,出入二郡,蹉跎十秋”也。獻書事在開元二十二年,自彼年下推十載,為天寶二年。此游不得在天寶元年后,既如前述,則詩曰“十載”,乃舉成數(shù)言之。然數(shù)字虛用,充其量,八載而冒稱十載可耳,七載以下似不宜猶稱十載。故此詩至早當作于開元二十九年,亦即獻書后八年也。(三)且事實上,天寶元二兩年皆不得有河朔之游。天寶元年有長安詩,既在長安,則必無又在河朔之理。據(jù)《送郭乂雜言》詩,“地上青草出,經(jīng)冬今始歸”之句,知首年出游,次年“青草出”時,即二月間,始歸長安。出游若在天寶二年,則歸長安應在三載二月。然公三載登第,其年正月正就試禮部之時,安得二月始歸長安哉?天寶元二年既皆不得有此游,則《寄匡城主人》詩所云“十載”,實才八載,益無疑矣。

至斯游經(jīng)行之地,案之輿圖,參以各詩所紀時物,其先后次第,似亦可尋,姑以意定之如此。說詳下方各詩本條中:

《邯鄲客舍歌》詩曰“客從長安來”,知此游乃自長安首途。

《題井陘雙溪李道士所居》 井陘縣屬恒州,即今河北井陘縣。依路線當自邯鄲至此,再至貝丘。

《冀州客舍酒酣貽王綺寄題南樓》詩曰“客舍梨花繁,深花隱鳴鳩”,與《送郭乂雜言》“去年四月初,我正在河朔”之語頗合。詩又曰“憶昨始相值,值君客貝丘,相看復乘興,攜手到冀州”,則是與王綺同自貝丘來冀也。貝丘在今山東清平縣西四十里。

《醉題匡城周少府廳壁》 匡城縣在今河北長垣縣南十里。詩曰“潁陽秋草今黃盡,醉臥君家猶未還”,知是南旋途中所作,時在秋日也。

《至大梁卻寄匡城主人》 大梁即滑州,隋時名東郡,唐復曰滑州,天寶元年改名靈昌郡。詩曰“仲秋至東郡,”又曰“仲秋蕭條景”,又曰“平明辭鐵丘,薄暮游大梁”,蓋自匡城至鐵丘,又至大梁,時則八月也。鐵丘在滑州衛(wèi)南縣東南十里,今河北濮陽縣北。詩又曰“故人南燕吏”,是匡城主人即前詩之周少府也。

《郊行寄杜位》詩曰“秋風引歸夢,昨夜到汝潁”,又曰,“所思何由見,東北徒引領(lǐng)”,似亦此次自河北歸潁陽道中作。杜位時在河朔,故曰東北引領(lǐng)。

《偃師東與韓樽同詣景云暉上人即事》詩曰“潁陽歸客遠相過”,疑亦同時所作。

《送郭乂雜言》詩有“初行莫早發(fā),且宿灞橋頭”及“到家速覓長安使,待女書封我自開”等句,知作于長安。開元二十九年在河朔,詩曰“去年四月初,我正在河朔”,又曰“地上青草出,經(jīng)冬今始歸”,則詩當作于天寶元年春。又本年正月甲寅,田同秀上言,見玄元皇帝于丹鳳門之空中,告以所藏靈符在尹喜故宅,上遣使于故函谷關(guān)尹喜臺旁求得之;壬辰,群臣上表請于尊號加天寶字,從之。公《送許子擢第歸江寧拜親因寄王大昌齡》詩曰:“玄元告靈符,丹洞獲其銘。皇帝受玉冊,群臣羅天庭。喜氣薄太陽,祥光徹窅冥。奔走朝萬國,崩騰集百靈?!眲t亦作于天寶元年?!端驮S》詩又曰“六月槐花飛,忽思莼菜羹,跨馬出國門,丹陽返柴荊?!奔杏钟性婎}曰:“宿關(guān)西客舍,寄東山嚴許二山人,時天寶初七月初三日,在內(nèi)學見有高道舉征?!弊阕C是年六七月,公猶在長安也。

《感舊賦》曰:“我從東山,獻書西周,出入二郡,蹉跎十秋?!比舳ㄙx作于本年,則自開元二十二年獻書至本年,恰為十年。然本年二十九歲,而賦序曰“參年三十,未及一命?!焙卧??若從序“年三十”之語,定此賦作于明年,則自獻書至天寶三載為十一年,又與“蹉跎十秋”之語不合。此序與賦一篇之內(nèi),自相牴牾也。明年《初授官題高冠草堂》詩曰“三十始一命”,而賦序曰:“參年三十,未及一命?!蓖瑸槟耆?,忽曰“始一命”,忽曰“未及一命”,此詩與賦又互相牴牾也。竊意詩言“三十”當為實數(shù),賦曰“十秋”亦然,賦序言“三十”則為虛數(shù),故賦當作于天寶二年,二十九歲時?;蛞商浦菩逻M士四月送吏部,授官即在送吏部后。若然,則歲初作賦,曰“未及一命”,至四月授官后,乃曰“始一命”,亦無不可,故賦與詩不妨同為天寶三載所作。應曰,此不可能也。賦曰“嗟此路之其阻,恐歲月之不留,眷城闕以懷歸,將欲返云林之舊游?!睂⒅^賦作于正月乎?則正月乃就試禮闈之時,焉有既已就試,猶云欲返舊游之理?將謂賦作于二三月乎?則既已放牓登第矣,更無返舊游之必要。且賦中“雪凍穿屨,塵緇敝裘”之語,已明示作于冬日。既知作賦時未登第,此而冬日必非天寶三載冬,則其為天寶二年冬,可不待煩言而解矣。賦又曰“強學以待,知音不無;思達人之惠顧,庶有望于亨衢。”蓋二年冬,因?qū)⒏芭e而為此賦,意欲使達人惠顧,或見激揚耳。唐世舉人,積習如此。

公之此賦,倘亦賢者不免歟。

杜《序》“天寶三載,進士高第,解褐右內(nèi)率府兵曹參軍?!薄短撇抛觽鳌啡搬瘏ⅰ鞂毴贲w岳榜第二人及第?!卑甘悄甓Y部侍郎達奚珣知貢舉,見《唐語林》。

《通鑒》,天寶四載三月,以刑部尚書裴敦復充嶺南五府經(jīng)略等使。五月,敦復坐逗不之官,貶淄川太守。公有《送裴校書從大夫淄川覲省》詩,裴大夫當即敦復,校書,敦復之子也。詩曰:“尚書東出守,愛子向青州。”疑敦復赴淄川后,其子旋往省侍,故詩又有“倚處戟門秋”之句。此詩乃本年秋作于長安,可證其時公在長安也。

天寶五載丙戌(746)三十二歲

天寶六載丁亥(747)三十三歲

天寶七載戊子(748)三十四歲

在長安。是年顏真卿使赴河隴,公有詩送之。

殷亮《顏魯公行狀》(《全文》五四一),“(天寶)七載,又充河西隴右軍試覆屯交兵使”,留元剛《顏魯公年譜》同。公有《胡笳歌送顏真卿使赴河隴》詩。

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高仙芝入朝,表公為右威衛(wèi)錄事參軍,充節(jié)度使幕掌書記,遂赴安西。

公有《武威送劉單判官赴安西行營便呈高開府》詩,可證公嘗佐高仙芝幕。然始入高幕之年,載籍不詳。考仙芝天寶六載十二月代夫蒙靈詧為安西四鎮(zhèn)節(jié)使,十載入為右金吾大將軍。此四年中,七載公在長安,則七載尚未受辟也,八載九載,于詩無征,在長安與否不可知。至十載,始有《武威送劉單便呈高開府》詩(此詩當作于十載,說詳后),知其年已至邊地。然十載在邊,未必即十載始至邊地也。竊意仙芝居節(jié)鎮(zhèn)之四年中嘗兩度入朝,一在八載,一在十載,其辟公為幕僚,似在八載入朝之頃?!端蛣巍吩娮饔谖渫?,詩曰“都護新出師,五月發(fā)軍裝?!庇钟小杜R洮客舍留別祁四》詩,曰“無事向邊外,至今仍不歸,三年絕鄉(xiāng)言,六月未春衣?!蔽渫R洮,地近也,五月六月,時近也,故別祁詩亦當作于十載。十載作此詩而曰“三年絕家信”,則初去家時,宜為天寶八載。此與高仙芝節(jié)制安西后初次入朝之年,適合符節(jié)。然則定公受辟在八載仙芝入朝之時,不為無據(jù)矣。

杜《序》于“解褐右內(nèi)率府兵曹參軍”下曰“轉(zhuǎn)右威衛(wèi)錄事參軍”。右威衛(wèi)錄事參軍疑為高仙芝辟公時所為表請之官。其在安西幕中所守職事,據(jù)《銀山磧西館》詩“丈夫三十未富貴,安能終日守筆硯”之語,則似為掌書記。唐時文士初入戎幕,每充掌書記,如高適之佐哥舒翰是也。公之于高仙芝,殆其類歟?

仙芝以天寶十載正月加開府儀同三司。又據(jù)《新書·方鎮(zhèn)表》,天寶十載王正見代高仙芝為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十一載正見死,封常清代之,常清居此職,至十四載始遷平盧,是十載以后,仙芝不復在安西也?!段渫蛣巍吩姺Q“高開府”,又曰“安西行營”,則作于天寶十載無疑。公作《送劉單》詩之年為天寶十載,而作詩之地,乃在武威。此頗可注意。本年仙芝除河西,實未嘗赴鎮(zhèn),何以其幕僚在武威?(河西節(jié)度使治武威郡)集中又有武威詩四首,似并為同時所作。

1.《武威送劉判官赴磧西行軍》 按《會要》七八,“開元十二年以后,或稱磧西節(jié)度,或稱四鎮(zhèn)節(jié)度。”高仙芝是時為安西四鎮(zhèn)節(jié)度使,故知此劉判官為仙芝僚佐。詩曰“都護行營太白西”,“都護”即《送劉單》詩“都護新出師”之都護,謂仙芝也,“行營”與《送劉單》詩題之“安西行營”亦同。又此詩曰“火山五月行人少”,與《送劉單》詩“孟夏邊候遲,胡國草木長,都護新出師,五月發(fā)軍裝”,所言時序亦合。此劉判官雖不必即劉單,然二詩皆作于天寶十載四五月間,則可斷言也。

2.《武威暮春聞宇文判官使還已到晉昌》 據(jù)前二詩,知公等四五月間在武威,此曰暮春,則三月已來矣。

3.《河西春暮憶秦中》詩曰“涼州三月半”,涼州即武威郡。此與前篇同時所作。

4.《登涼州尹臺寺》詩曰“胡地三月半,梨花今始開”,時序與前詩吻合,知為同時所作。涼州,天寶元年改武威郡,此用舊名,亦猶前詩曰“涼州三月半”,《武威暮春聞宇文判官使還已到晉昌》詩曰“聞已到瓜州”也(瓜州即晉昌郡,亦天寶元年改名)。

綜觀各詩,知仙芝僚屬之至武威者,公與劉單外,又有宇文判官,其赴磧西之劉判官,似別為一人,疑即劉眺??傊?,仙芝僚佐之在武威者頗多,而其時則在天寶十載之三月至五月間。仙芝征大食,據(jù)《通鑒》在四月,而幕僚則三月已到武威,此必諸人聞仙芝除河西之命,即趨赴武威,其后雖安思順復來,仙芝不果就鎮(zhèn),然諸人既已來武威,即暫留其地,直至仙芝征大食還,始同歸長安也。

仙芝擊大食事見《通鑒》,《舊書·玄宗紀》及《仙芝傳》皆不載?!锻ǖ洹芬痪湃怒h(huán)《經(jīng)行記》云,“怛羅斯,石國大鎮(zhèn),即天寶十載高仙芝兵敗之地?!薄锻ǖ洹酚衷?,“族子環(huán),隨鎮(zhèn)西節(jié)度使高仙芝西征,天寶十載至西海,寶應初因賈商船自廣州而回,著《經(jīng)行記》?!笔莿t杜環(huán)亦仙芝幕僚而兵敗流落西域者。

《通鑒》載征大食事在四月,而公《送劉單》詩曰“孟夏邊候遲,胡國草木長,都護新出師,五月發(fā)軍裝?!鄙w仙芝四月辭長安,五月整師西征耳。

知公東歸以六月次臨洮者,《臨洮客舍留別祁四》詩曰“六月未春衣”,《臨洮龍興寺玄上人院同詠青木香叢》詩曰“六月花新吐”,可證。六月至臨洮,初秋應抵長安。是秋,杜甫有《九日寄岑參》詩。

薛播天寶十一載擢進士第,見《五百家韓注》。公有《送薛播擢第歸河東》詩,知本年在長安。

公有《與高適薛據(jù)登慈恩寺浮圖》詩,杜甫、高適、儲光羲并有同諸公登慈恩寺塔詩,知斯游杜儲亦與。今惟薛作不存,余四家詩中所紀時序并同,(公詩曰“秋色從西來”,杜曰“少昊行清秋”,高曰“秋風昨夜至”,儲曰“登之清秋時”。)尤為五人同游之證。杜詩梁氏編在天寶十三載,誠近臆斷,而仇氏但云:“應在祿山陷京師以前,十載獻賦之后?!币辔茨艽_定何年。今案登塔事,十載,十二載,十三載皆不可能,各有反證,分述如下。

1.天寶十載 《舊玄宗紀》十載“是秋霖雨積旬,墻屋多瑰,西京尤甚?!笔悄甓鸥λ鳌肚锸觥吩?,“秋杜子臥病長安旅次,多雨生魚,青苔及榻?!倍嘤昙确堑撬畷r,而杜甫臥病,尤無參與斯游之理,是登塔不得在天寶十載秋也。

2.天寶十二載 《通鑒》天寶十二載五月,哥舒翰擊吐蕃,拔洪濟大漠門等城,悉收黃河九曲,《舊玄宗紀》,天寶十二載九月,哥舒翰進封西平郡王。案高適有《同呂判官從哥舒大夫破洪濟城回登積石軍多福寺七級浮圖》,《同李員外賀哥舒大夫破九曲之作》兩詩,又有《九曲詞三首》,句云“御史臺中異姓王。”是則天寶十二載五月至九月,適在河西,不得與于長安慈恩寺塔之游也。

3.天寶十三載 《舊玄宗紀》,十三載八月以久雨,左相陳希烈罷知政事,又云“是秋霖雨積六十余日”,蓋即《杜甫秋雨嘆》(盧氏編在十三載)所謂“秋來未曾見白日,泥污后土何時干”者。

十三載秋亦積雨若是之久,則登塔亦為根本不可能。且據(jù)杜《年譜》,是秋因京師霖雨乏食,生計艱窘,攜家往奉先,則縱有斯游,杜不得與。又十三載四月岑公已赴北庭,(說詳后)則岑亦不得與于斯游也。

十載,十二載,十三載,諸公既不得同時在京,再參以仇氏杜詩當作于十載獻賦后之說,則登塔賦詩之事,必在十載無疑?!端脱Σァ吩娨衙魇踞悄暝陂L安,高適十二載四月尚有《李云南征蠻》詩,可證此前仍在長安。杜甫據(jù)《年譜》是年亦未他去,儲光羲是時宜官監(jiān)察御史,蓋并薛據(jù)咸在京師也。

《送顏平原》詩序曰“十二年春,有詔補尚書十數(shù)公為郡守,上親賦詩,觴群公,宴于蓬萊前殿,仍錫以繒帛,寵餞加等。參美顏公是行,為寵別章句?!绷粼獎偂额侓敼曜V》,“天寶十二載,楊國忠以前事銜之,謬稱請擇,出公為平原太守?!庇衷弧鞍词d有《東方朔畫贊碑陰記》,云去歲拜此郡,則以是年出守明矣?!?

又案《太一石鱉崖口潭舊廬招王學士》詩曰“偶逐干祿徒,十年皆小官”,自天寶三載解褐至本年為十年。太一即終南山,在長安城南。此亦本年公在長安之證。

《舊書》一零四《封常清傳》“十三載入朝,攝御史大夫。俄而北庭都護程千里入為右金吾大將軍,仍令常清權(quán)知北庭都護,持節(jié)充伊西節(jié)度等使?!薄杜f玄宗紀》“十三載三月,封常清權(quán)北庭都護伊西節(jié)度使?!卑敢廖饔绣\?。諸書于常清職銜多略瀚海軍使,今據(jù)《會要》七八補正。舊傳稱“伊西節(jié)度等使”者,蓋即包瀚海軍使在內(nèi)耳。

知公本年始應封常清之辟赴北庭者,其證如次:

1.十一二載皆有長安詩,十三載以后數(shù)年間無之,知十三載已離長安他去。然集中凡及封常清之詩多曰北庭,而常清兼北庭始于十三載,其時公既不在長安,則是因常清之辟而赴北庭明矣。

2.十三載以前,鎮(zhèn)北庭者為程千里,公詩中無一語及程,知其至北庭不在程千里作鎮(zhèn)之時。繼千里者為封常清,而瓜代之年在十三載。今及封之詩甚多,又多作于北庭,則知公至北庭必自十三載常清初兼北庭始。

3.十三載以前,安西與北庭分治。若十三載以前已事常清,則當在安西幕中。然詩凡及常清者輒曰北庭,此可證常清未兼北庭時,公不在幕中,其入幕乃自十三載兼北庭時始也。

4.再以公平生經(jīng)歷推之,至北庭當在四十以后。集中有北庭作詩曰“可知年四十,猶自未封侯?!?

天寶十三載公四十歲,則其赴北庭,至晚當在天寶十三載。

知此次所授官職為“大理評事,攝監(jiān)察御史,充安西節(jié)度判官”者,其證如下?!秲?yōu)缽羅花歌序》曰“天寶景申歲(案即丙申,天寶十五載),參忝大理評事,攝監(jiān)察御史,領(lǐng)伊西北庭支度副使。”杜《序》曰“又遷大理評事,兼監(jiān)察御史,充安西節(jié)度判官?!卑浮缎聲ぐ俟僦尽?,節(jié)度使幕屬,有副大使知節(jié)度事、行軍司馬、副使、判官、支使、掌書記、巡官、衙推各一人。其兼支度營田招討經(jīng)略使者則又有副使,判官各一人。副使位在判官上,則充判官宜在初應辟時,度支副使乃后此升遷之職也。

又案十三載以后,安西節(jié)度復兼北庭,則公是時所守之職銜,當稱“安西北庭節(jié)度判官”,不當?shù)缍拧缎颉匪啤鞍参鞴?jié)度判官”也。

知五月常清出師西征,六月受降回軍者,《北庭西郊候封大夫受降回軍獻上》,及《登北庭北樓呈幕中諸公》二詩可證。常清十三載入朝,加御史大夫,三月兼北庭,據(jù)詩,回軍北庭西郊,又稱“封大夫”,是至早作于十三載,且必在三月以后。又案是年首秋,公已自北庭至輪臺(北庭治庭州,輪臺在庭州西三百二十里),爾后居輪臺時多,今二詩并作于北庭,則當在秋前也?!逗蚴芙祷貛煛吩娫弧按蠓蛴懶倥?,前月西出師”,《登北庭北樓》詩曰“六月秋風來”,又曰“上將新破胡”,明是役五月出征,六月回師,前與初抵北庭之時,后與去之輪臺之時,皆相銜接矣。又知西征時公在后方者,則候師回于北庭西郊,詩題固已明言之矣。

知七月至輪臺者,《首秋輪臺》詩可證也。詩曰“輪臺萬里地,無事歷三年?!笨脊舜卧谶?,自十三載夏,至至德二載夏,適為三周年。此詩題曰首秋,而至德二載六月已歸至鳳翔,則必作于至德元載之秋。其時在輪臺已歷三年,則本年應已自北庭至輪臺。

常清破播仙事,史傳失載,今從公《輪臺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及《獻封大夫破播仙凱歌六章》諸詩考得之。《輪臺歌》曰“劍河風急雪片闊,沙口石凍馬蹄脫”,《凱歌》曰“蒲海曉霜凝馬尾,蔥山夜雪撲旌竿”,知與前者五月西征非一事。明年十一月,常清被召還京,則破播仙必在本年冬。

《北庭貽宗學士道別》詩曰,“忽來輪臺下,相見披心胸,飲酒對春草,彈琴聞夜鐘?!比ツ甏汗性陂L安,此言春與宗相見于輪臺,至遲當為本年春。詩又曰“今且還龜茲”,曰“君有賢主將?!饼斊潪榘参鞴?jié)度使治所,賢主將應指封常清。然本年十一月,常清已入京,則明年春不得仍在安西。此曰還龜茲有賢主將,斷為本年春所作。此本年春公在輪臺之證。然詩曰見宗于輪臺,而題曰北庭,何哉?詩又有“四月猶自寒”之句,蓋春晤宗于輪臺,旋同至北庭,四月宗又自北庭歸龜茲,公因作此詩以道別耳。此則本年公嘗至北庭之證。

領(lǐng)支度副使,見《優(yōu)缽羅花歌》序?!妒浊镙喤_》詩曰“輪臺萬里地,無事歷三年,”則七月猶在輪臺。至其東歸之時,以《玉門關(guān)蓋將軍歌》等詩推之,當在本年十二月。《通鑒》,至德二載正月,“河西兵馬使蓋庭倫,與武威,九姓商胡安門物等殺節(jié)度周佖?!卑浮对涂たh志》,玉門關(guān)在瓜州晉昌縣東二十步,屬河西節(jié)度管內(nèi)。此蓋將軍在玉門關(guān),當即河西兵馬使蓋庭倫也。公本年始領(lǐng)伊西北庭支度副使,詩曰“我來塞外按邊儲”,是至早當作于本年。詩又曰“暖屋繡簾紅地爐”,“臘日射殺千年狐,”明年六月已歸鳳翔,則詩必本年臘日所作。詩既作于本年,而蓋庭倫本年適在河西,則蓋將軍為庭倫益無疑矣。本年臘日忽在晉昌,必東歸途次于此。知臘日歸次晉昌,則知《過酒泉憶杜陵別業(yè)》詩曰“醉里愁消日,歸期尚隔年”,《玉門寄長安李主簿》詩曰“況復明朝是歲除”,(此玉門乃玉門縣:《元和郡縣志》,玉門縣屬肅州酒泉郡,東至州二百二十里)與《蓋將軍歌》皆同月所作而略后,蓋臘日次晉昌,除夕次酒泉也。

去歲除夕途次酒泉,計本年正月已到家。惟自去年六月長安失陷,其家人或留長安,或避地他徙,概不可知。肅宗二月幸鳳翔,杜甫薦狀署六月十二日,是公至鳳翔,當在二月后六月前?!缎熊娫姸住贰ⅰ而P翔府行軍送程使君赴成州》、《宿岐州北郭嚴給事別業(yè)》、《行軍九日思長安故園》諸詩,皆作于鳳翔,然皆在拜補闕以后,則初來鳳翔,又似去拜官前未久也。

杜甫薦狀,見存《杜集》中。其余連署者,為左拾遺裴薦,右拾遺孟昌浩、魏齊聃,左補闕韋少游等四人。狀前于公結(jié)銜稱:“宣議郎試大理評事,攝監(jiān)察御史,賜緋魚袋?!睜钪杏小俺嫉雀`見岑參識度清遠,議論雅正,佳名早上,時輩所仰”等語。杜《序》云:“入為右補闕?!迸c公《西掖省即事》諸詩及杜甫《奉答岑參補闕見贈》詩“君隨丞相后”之句并合。十月,肅宗還長安,公既為朝臣,理當扈從還京。

《和賈至早朝大明宮》、《寄左省杜拾遺》、《送許拾遺歸江寧拜親》(杜甫同賦)并本年春夏所作。

《佐郡思舊游》詩序曰,“己亥歲春三月,參自補闕轉(zhuǎn)起居舍人,夏四月署虢州長史。”杜《序》曰“入為右補闕,頻上封章,指述權(quán)佞,改起居郎,尋出虢州長史?!卑浮读洹肪?,起居郎屬門下省,起居舍人與右補闕并屬中書省。公自右補闕當轉(zhuǎn)起居舍人,同為中書省(亦稱右省)官也。杜稱起居郎者誤。

知五月始到官所者,《出關(guān)經(jīng)華岳寺訪法華云公》詩曰,“謫宦忽東走,王程苦相仍”,又曰“五月山雨熱”,則是五月始出關(guān)之任也。

杜甫有《寄彭州高三十五使君適虢州岑二十七長史參三十韻》詩,乾元二年秋作于秦州。

《虢州送鄭興宗弟歸扶風別廬》詩曰“佐郡已三載?!弊郧曛帘灸隇槿辏手灸戟q在虢州。

改太子中允,至遲在本年春。旋兼殿中侍御史,充關(guān)西節(jié)度判官。十月,天下兵馬元帥雍王適(即德宗)會師陜州,討史朝義,以公為掌書記。入為祠部員外郎,疑在本年冬。

杜《序》“又改太子中允兼殿中侍御史,充關(guān)西節(jié)度判官。圣上潛龍藩邸,總?cè)株兎?,參佐僚吏,皆一時之選,由是委公以書奏之任。”案杜甫有《送魏十八倉曹還京因寄岑郎中參范郎中季明》詩曰“帝鄉(xiāng)愁緒外,春色淚痕邊。”公去年春在虢州,明年春應已改考功員外郎,此詩稱中允,又稱春色,則改中允至遲在本年春。又杜詩稱中允而不稱侍御或判官,則兼侍御充判官當在改中允后。杜《序》并為一事,恐未確。

《新書·方鎮(zhèn)表》一,上元二年,華州置鎮(zhèn)國節(jié)度,亦曰關(guān)東節(jié)度,廣德元年,鎮(zhèn)國節(jié)度使李懷讓自殺,罷鎮(zhèn)國節(jié)度,置同華節(jié)度使。案鎮(zhèn)國節(jié)度治華州,乃潼關(guān)之西,宜稱關(guān)西節(jié)度,表作關(guān)東,疑為字訛。公有《潼關(guān)鎮(zhèn)國軍句覆使院早春寄王同州》、《潼關(guān)使院懷王七季友》二詩,蓋即為關(guān)西節(jié)度判官時所作?!都耐跬荨吩娫弧白驈年P(guān)東來”,謂自虢州來也。關(guān)西節(jié)度去年始置,而《寄王同州》詩題曰早春則初入使幕在本年早春,蓋改中允后,旋即兼侍御為關(guān)西判官也?!稇淹跫居选吩娫弧皾M目徒春華”,則亦本年春所作。

《新書·百官志》,天下兵馬元帥幕屬有掌書記一人,杜《序》所謂委以書奏之任,蓋即此官。

杜《序》又云“入為祠部考功二員外郎?!笔獭独晒偈}名》,祠部員外郎有岑參。案拜祠部員外郎,不知在何時,姑以意定為本年十月雍王收東京、河陽、汴、鄭、滑、相、魏等州后?!肚锵ψx書幽興獻兵部李侍郎》詩曰“年紀蹉跎四十強,自憐頭白始為郎。”本年四十八歲,詩蓋即作于此時。

本年正月劉晏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明年正月罷。公有《劉相公中書江山畫障》詩,此本年在京師之證一也?!杜f書·代宗紀》,廣德元年十月,以京兆尹兼吏部侍郎嚴武為黃門侍郎。公有《暮秋會嚴京兆后廳竹齋》詩曰“能將吏部鏡,照取寸心知”,則此嚴京兆即武也。去年六月以劉晏為京兆尹,本年正月晏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武代為京兆尹。武以本年正月為京兆尹,十月遷黃門,則公詩題曰“暮秋會嚴京兆后廳竹齋”者,正謂本年暮秋。此本年公在京師之證二也。

改考功員外郎年月無考。明年當以轉(zhuǎn)虞部郎中,則改考功或在本年。

《舊書》一一〇《李光弼傳》:“代宗還京二年正月……以光進為太子太保,兼御史大夫,諒國公,渭北節(jié)度使?!惫小斗钏屠钐<嬗反蠓虺湮急惫?jié)度使》詩,原注“即太尉光弼弟。”《通鑒》廣德二年正月,劍門東西川以黃門侍郎嚴武為節(jié)度使,公有《送嚴黃門拜御史大夫再鎮(zhèn)蜀川兼覲省》詩。本年正月二十五日,第五琦奏諸道置常平倉,使司量置本錢和糴,許之(見《舊書·代宗紀》,《新書·食貨志》及《會要》八八),公有《送許員外江外置常平倉》詩。此可證本年正月公在長安。《新書·代宗紀》、《通鑒》并云本年三月甲子盛王琦薨,公有《盛王挽歌》。《通鑒》,廣德二年三月,太子賓客劉晏為河南江淮以來轉(zhuǎn)運使,疏浚汴水,公有《送張秘書充劉相公通汴河判官便赴江外覲省》詩。此可證本年三月公在長安?!杜f代宗紀》,廣德二年十月,河南尹蘇震薨,公有《故河南尹岐國公贈工部尚書蘇公挽歌二首》。此可證本年十月公在京師。

杜《序》于“入為祠部、考功二員外郎”后云“轉(zhuǎn)虞部、庫部二正郎?!卑皋D(zhuǎn)虞部郎中不知在何年月,今據(jù)《送祁四再赴江南別》詩,定為本年。祁四即畫家祁岳。于邵《送家令祁丞》序,稱善畫能詩,別家令丞即祁岳。序曰“去年八月,閩越納貢,而吾子實董斯役,水陸萬里,寒暄浹年。三江五湖,夐然復游。遠與為別,故人何情?虞部郎中岑公贈詩一篇,情言兼至,當時之絕也?!卑羔浽姰敿础对偎推钏母敖蟿e》詩,“三江五湖,夐然復游”,即“再赴江南”也?!杜f書》一八八《于邵傳》,“轉(zhuǎn)巴州刺史,夷獠圍州掠眾,邵與賊約,出城受降而圍解。節(jié)度使李抱玉以聞,超遷梓州,以疾不至,遷兵部郎中?!薄杜f書》一八三《李抱玉傳》“廣德元年冬,兼山南西節(jié)度使”,則其表奏于邵受降解圍。及邵辭梓州,遷兵部事,至早當在本年。本年于邵始至京師,序稱公為虞部郎中,則本年公已轉(zhuǎn)此官矣。

獨孤及有《同岑郎中屯田韋員外花樹歌》,公原唱《韋員外家花樹歌》今在集中?!缎聲芬涣丢毠录皞鳌?,“天寶末以道舉高第,補華陰尉,辟江淮都統(tǒng)李垣府掌書記。代宗以左拾遺召,既至,上疏陳政?!薄锻ㄨb》載上疏事在永泰元年三月。李嘉祐《送獨孤拾遺先輩先赴上都》詩曰“行春日已曉,桂楫逐寒煙”,又曰“入京當獻賦,封事又聞天”。據(jù)此,及入京在春日,則是永泰元年春,甫至京師,即上疏也。既知獨孤及本年春始至長安,而明年春,公又已入蜀,則《花樹歌》之作斷在本年春矣。公又有《送盧郎中除杭州赴任》詩。案李華《杭州刺史廳壁記》,“詔以兵部郎中范陽盧公幼平為,麾幢戾止,未逾三月,降者遷忠義,歸者喜生育?!蹦┰疲骸坝捞┰昶咴露迦沼?。”公詩之盧郎中當即幼平。詩曰:“千家窺驛舫,五馬飲春湖,柳色供詩用,鶯聲送酒須?!贝怂o幼平出京時物候,明為暮春李記作于七月,而曰“麾幢戾止,未逾三月?!笔怯灼街梁贾輹r為四月。三月出京,四月到杭,詩與記紀時正合,則亦作于永泰元年矣。二詩皆本年春在長安作,此本年春公在長安之證。《舊書·代宗紀》,永泰元年四月,太保致仕苗晉卿薨,公有《苗侍中挽歌二首》。此本年四月公在長安之證。《通鑒》,永泰元年五月,以右仆射郭英乂為劍南節(jié)度使,公有《送郭仆射節(jié)制劍南》詩。此本年五月,公在長安之證。轉(zhuǎn)庫部郎中歲月無征。去年《再送祁四赴江南別》詩有云“山驛秋云冷”。據(jù)于邵序,公作是詩時尚為虞部。則轉(zhuǎn)庫部,當在去年秋后,本年十一月出刺嘉州以前。今姑系于本年。

知本年十月出刺嘉州者,《酬成少尹駱谷行見呈》諸詩可證?!冻瓿伞吩娫弧皯涀蚺钊R宮,新授刺史符,……何幸承命日,得與夫子俱。攜手出華省,連赴長途,五馬當路嘶,按節(jié)投蜀都”,知公與成同日受命,且同行入蜀也。獨孤及送《成少尹赴蜀序》曰,“歲次乙巳,定襄郡王英乂出鎮(zhèn)庸蜀,謀亞尹。僉曰,‘左司郎中成公可。溫良而文,貞固能干,力足以參大略,弼成務。’既條奏,詔曰,‘俞往。’公朝受命而夕撰日。卜十一月癸巳出車吉。”據(jù)此,則公實以本年十一月被命,即以同月之官,故其《酬成》詩又曰“飛雪縮馬毛,烈風擘我膚,”而《赴嘉州過城固縣尋永安超禪師房》詩亦曰“滿樹枇杷冬著花”,“漢王城北雪初霽”耳。(城固縣屬梁州。)

史稱鴻漸二月受命,八月始至蜀境。杜序:“副元帥相國杜公鴻漸,表公職方郎中,兼侍御史,列為幕府?!睋?jù)郎士元《和杜相公益昌路作》詩“春半梁山正落花,臺衡受律向天涯”句,及錢起《賦得青城山歌送楊杜二郎中赴蜀軍》詩“綠蘿春月營門近”句,知鴻漸等二月實已就道。公有《奉和杜相公初發(fā)京城作》詩曰“叨陪幕中客,敢和《出車》詩”,似公與鴻漸同行。二月與鴻漸同發(fā)京師,故知公本年歲初在長安。

《舊書》一二二《張獻誠傳》“三遷檢校工部尚書,兼梁州刺史”,又《代宗紀》,永泰元年正月,“山南西道節(jié)度使張獻誠加檢校工部尚書。”公有《過梁州奉贈張尚書大夫公》詩,即張獻誠也。詩曰“行春雨仍隨”,曰“春景透高戟”,獻誠去年正月始加工部尚書,而去年春公未離長安,若明年春則已至成都,故此詩必本年春日入蜀過梁州時作。又有《梁州陪趙行軍龍岡寺北庭》(庭字疑誤)、《泛舟》詩,曰“唱歌江鳥沒,吹笛岸花香”,亦是春景,此并《龍岡寺泛舟》詩,疑皆本年所作。他若《梁州對雨懷曲二秀才便呈曲大判官時病贈余新詩》首曰“當暑涼幽齋”,則時已入夏。《早發(fā)五盤嶺》詩曰“松疏露孤驛,花密藏回灘,棧道溪雨滑,畬田原草干”,景物與前《梁州對雨》詩彷彿,蓋自梁州南行道中作也。詩又曰“此行為知己,不覺蜀道難”,知己即謂杜鴻漸,此亦公與鴻漸同行入蜀之證。又有《與鮮于庶子自梓州成都少尹自褒城同行至利州道中作》詩,曰“前日登七盤,曠然見三巴”,又曰“水種新插秧,山田正燒畬,夜猿嘯山雨,曙鳥鳴江花。”五盤嶺一名七盤,此曰“前日登七盤”即前詩發(fā)五盤嶺也。至二詩所敘景物,尤無一不合。此行目的地為利州,利州即益昌,杜鴻漸嘗駐節(jié)于此(《奉和杜相公發(fā)益昌》詩可證),是亦與鴻漸同入蜀之一證?!逗投虐l(fā)益昌》詩曰“朝登劍閣云隨馬,夜渡巴江雨洗兵,山花萬朵迎征蓋,川柳千條拂去旌”,仍似初夏物候,故定四月至益昌。至《入劍門作寄杜楊二郎中時二公并為杜元帥判官》詩曰“凜凜三伏寒”,則六月始入劍門也。

知七月抵成都者,《陪狄員外早秋登府西樓因呈院中諸公》詩可證。詩曰“常愛張儀樓,西山正相當”,知題中府字謂成都府也。杜鴻漸本年至成都,明年四月入朝。詩曰“亞相自登壇,時危安此方,聲威振蠻貊,惠化鍾華陽,旌節(jié)羅廣庭,戈凜秋霜,階下貔虎士,幕中鹓鷺行?!泵鼬櫇u尚在成都,則此早秋謂本年七月也。史稱八月鴻漸至蜀境,失之誣矣。

《早春陪崔中丞同泛浣花溪宴》詩之崔中丞當即崔寧。公去年秋始至成都,明年在嘉州,此曰早春,宜為本年之早春?!督洗簢@》詩曰“憶得故園時”,此江當指蜀江,詩曰“從人覓顏色”,乃居幕府時語氣,非任郡守時也,故知此言春日亦本年春?!端痛迒T外入奏因訪故園》詩有巴山漢水等語,明在蜀中,又曰:“仙郎去得意,亞相正承恩?!敝弈藶槎砒櫇u入奏,詩當作于本年四月鴻漸未還朝以前。此上三詩皆本年春作于成都,可證本年春猶未赴嘉州也?!端挖w侍御歸上都》詩曰:“霜隨驅(qū)夏暑,風逐振江濤。”江濤應指蜀江。此亦成都詩,作于本年夏者也。《過王判官西津所居》詩曰:“潛移岷山石,暗引巴江流?!泵髟谑裰小T娪衷弧奥淙粘龉?。”節(jié)度使幕有判官,出公堂,出使院也。此亦當為成都詩,其曰“竹深夏已秋”者,則夏令向盡而秋未遽至,時在六月也。以上二詩地在成都,而時當夏月,可證本年夏猶未赴嘉州也。

然《赴犍為經(jīng)龍閣道》曰“汗流出鳥道,膽碎窺龍渦,驟雨暗溪口,歸云網(wǎng)松蘿”,《江上阻風雨》曰,“云低岸花掩,水漲灘草沒”,《初至犍為作》曰,“草生公府靜,花落訟庭閑,云雨連三峽,風塵到百蠻”,皆似夏日景物,而《登嘉州凌云寺作》曰“夏日寒颼颼”,則既抵嘉州,仍在夏日。(前三詩皆言云雨,《凌云寺》詩亦曰“回風吹虎穴,片雨當龍湫,僧房云濛濛”,故知四詩時日最相近。)前在成都時已是盛夏,今至犍為,仍云夏月,則發(fā)成都,抵犍為,并在六月矣。蓋杜鴻漸本年六月,復知政事,罷使職,于是幕府解散,而公亦得離成都赴嘉州之任耳。

《阻戎瀘間群盜》詩原注“戊申歲,余罷官東歸”,《東歸發(fā)犍為至泥溪舟中作》詩曰“七月江水大,滄波滿秋空”,知罷官東歸在本年七月也?!蹲枞譃o間群盜》詩注又曰“屬斷江路,時淹泊戎州”,詩曰“帝鄉(xiāng)北近日,瀘口南連蠻。何當遇長房,縮地到京關(guān)”,則是旅泊于瀘口。按《通鑒》,大歷三年四月,崔寧入朝,以弟寬為留后,瀘州刺史楊子琳帥精騎數(shù)千乘虛突入成都。寬與子琳戰(zhàn),數(shù)不利。七月,崔寧妾任氏出家財數(shù)十萬募兵,得數(shù)千人,帥以擊子琳,破之。子琳走。公七月罷官歸家,不由成都出劍門北上,而取江路東行者,蓋因其時成都戰(zhàn)氛未息,或甫息而秩序尚未恢復耳?!锻ㄨb》又稱楊子琳既敗,還瀘州,招聚亡命,得數(shù)千人,沿江東下,聲言入朝。子琳兵敗,退還瀘州。公此行若取道成都,則難免與潰卒相遇于途中。然洎公既至戎瀘間,而群盜復起,江路亦斷,淹泊江干,既非長策,則不得不卻回成都,仍取陸路北歸。明年又有成都詩,可證其回至成都矣。

然公旅泊巴南似為時頗久?!肚嗌綅{口泊舟懷狄侍御》詩曰:“往來巴山道,三見秋草雕。”自大歷元年初秋入蜀至本年秋為三年,則詩當為本年所作。詩又曰:“九月蘆花新,彌令客心焦,”則本年九月猶在巴南也。又《楚(當為秋字之訛)夕游泊古興》曰“秋風冷蕭瑟,蘆荻花紛紛”,《晚發(fā)五渡》曰“蘆花雜渚田”,《下外江懷終南舊居》曰“水宿已淹時,蘆花白如雪”,諸篇并言蘆花,與《青山峽口》詩同,當屬一時所作。意九月尚未回至成都也。

《西蜀旅舍春嘆寄朝中故人呈狄評事》詩題曰“旅舍”,則非佐幕時,亦非守郡時,此當為本年春作,杜《序》所云“無幾使罷,寓居于蜀”者是也。然他篇(《阻戎瀘間群盜》)曰“罷官自南蜀”,指嘉州,此曰“西蜀旅舍”則當指成都,故知本年春已至成都。詩曰“吾將稅歸鞅,舊國如咫尺”,則意欲取陸路北歸之明證?!端途d州李司馬秩滿歸京因呈李兵部》詩曰“久客厭江月,罷官思早歸,眼看春光老,羞見梨花飛”,似亦本年春作于成都?!犊蜕岜镉袘褍墒∨f游呈幕中諸公》詩曰“三度為郎已白頭,一從出守五經(jīng)秋”,自永泰元年出守,至本年為五年。題曰幕中諸公,則與前詩曰“西蜀旅舍”者正合。據(jù)此,則本年秋公仍在成都。

杜《序》“旅軫有日,犯轪俟時,吉往兇歸,嗚呼不祿?!碧评顨w一《王屋山志》及《唐詩紀事》并云“中原多故,卒死于蜀?!比粨?jù)《舊書·代宗紀》,本年十二月戊戌,左仆射冀國公裴冕薨,公有《故仆射裴公挽歌三首》,則本年十二月,公猶健在也。

杜《序》“時西川節(jié)度因辭受職,本非朝旨。其部統(tǒng)之內(nèi),文武衣冠,附會阿諛,以求自結(jié),皆曰中原多故,劍外少(疑當作?。┛担梢员庸?,無暇向闕。公乃著《招蜀客歸》一篇,申明逆順之理,抑挫佞邪之計。有識者感嘆,奸謀者慚沮,播德澤于梁益,暢皇風于邛僰?!卑浮段脑酚⑷A》有岑參《招北客》文,即杜所云《招蜀客歸》也。《北夢瑣言》引“千歲老蛟”數(shù)句,亦作岑參?!段拇狻啡洝墩斜笨臀摹纷鳘毠录白?,后人遂以為岑作《招蜀客歸》別為一文,今佚,其實非也。公《峨眉東腳臨江聽猿懷二室舊廬》詩曰“哀猿不可聽,北客欲流涕”,《巴南舟中思陸渾別業(yè)》詩曰“瀘水南州遠,巴山北客稀”,公詩屢用北客字,則文題當以招北客歸為正,杜確誤憶,題為《招蜀客歸》,后世因之,遂多異說。

姚鉉以為獨孤及作,不知何據(jù)。今趙懷玉刊本《毗陵集》實無此篇,惟補遺有之,云錄自《文粹》,則以此文為獨孤及作,《文粹》而外,亦別無佐證也。文末曰:“蜀之北兮可以往,北客歸去來兮?!币嘧允銎鋵⒊鰟﹂T北歸長安之意,此與本年《西蜀旅舍春嘆》詩“吾將稅歸鞅,舊國如咫尺”之語正合。

公詩歲月可考者,止于去年十二月之《故仆射裴公挽歌》。賴譜據(jù)杜甫《追酬故高蜀州人日見寄》詩序云,“今海內(nèi)忘形故人,獨漢中王瑀與昭州敬使君超先?!痹娮饔诖髿v五年正月二十一日,而稱海內(nèi)忘形故人,不及岑公,必其時公已逝世。案此說甚是,杜詩作于本年正月二十一日,則公之卒,當在正月二十一日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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