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開大學校長張伯苓氏最近由歐美回國,本刊上期里曾有一文記述他在海外所得的“深刻的印象”,此外他還談起一件很動人的事情。他說此次在國外遇著一位熟悉東西人民心理的朋友,就他觀察所得,告訴他下述的一段話,使他永不能忘。據(jù)那位朋友說,假定有十個西洋人聚攏來開會議,各人對于所討論的問題,盡量發(fā)表各人的意見,共同討論之后,總有一個“結論”(conclusion),這個結論的內容不是甲的,不是乙的,不是丙的,也不是丁的……是由各人參加些彼此的意見,修正些彼此的意見,補充些彼此的意見,冶為一爐的結果。會議之后,各人就依照這個公共獲得的結論做去,把各人原有的個人的成見一概丟開。這樣的會議能使與議的各個人得著增加知識的利益,因為獲得許多別人的好見解補充自己的識見,啟迪自己的思考。假定有十個日本人聚攏來會議,便不同了,便不是由人人參加意見,只讓一二特有勢力的人發(fā)表意見,多數(shù)人則以此一二人的意見為意見。假定有十個中國人聚攏來會議,又不同了,未開會以前十個人有十個意見,會開了之后十個人還是十個意見!同床異夢,各干各的。
據(jù)張氏說他聽了這段里形容我國人各執(zhí)私見不肯和衷共濟的話,只有覺得慚愧,沒有話說。這種意見如出于后生小子之口,也許有許多“遺老”“遺少”要大罵“媚外”或“洋化”,現(xiàn)在出于在中國辦學二三十年老成持重的張老先生,也許值得國人稍稍加以注意吧。
我覺得上面所說的那三種會議,第一種在中國雖非絕對沒有,確是“鳳毛麟角”;第二種在中國似乎不少,不能讓日人專美;至于第三種則為我國大多數(shù)會議的一大特色,大值得事事要保存“國粹”者的苦心保存!
據(jù)我平日觀察所得,我國的會議除了這個大特色外,在會場上似乎至少還有幾個不大不小的特色:(一)隨意談話有絕對的自由。孫中山先生在《民權初步》里說“凡研究事理而為之解決,一人謂之獨思,二人謂之對話,三人以上而循有一定規(guī)則者,則為之會議”,在我國的會場上,盡管在“三人以上”,“對話”似乎特別的多;他們就是有什么意見,并不愿意作正式的動議,卻情愿交頭接耳的亂說一陣,弄得會場上好像聚了一大堆蒼蠅,嗡嗡之聲盈耳,何等熱鬧!(二)隨時發(fā)言有絕對的自由。會議時一人發(fā)言未畢,他人依例不應插言,這種拘束,在我國似乎太妨礙自由,所以想說話便隨時可以出口,是否有人未曾說完,不必措意,好像他只生著一張嘴,并未帶著耳朵來。(三)有固執(zhí)的精神。你倘若有所主張,就是錯了,盡管有人糾正,你還應該面紅耳赤,始終表示悻悻然的態(tài)度,老實把糾正你的人視為私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