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前位置: 首頁在線讀書小說作品神針

正文

何 包 子

神針 作者:平江不肖生


合肥何包子,是六十年前馳名南北的捕頭,于今已死去四五十年了。而合肥人不談到偵探與武俠的事情上面去便罷,談必拉扯出何包子的軼事來,做談?wù)摰馁Y料;不過各人所知道的有詳有略,與傳聞異詞罷了。即此可見何包子的事跡,印入一般人腦筋至為深切。

在下屢次聽得合肥朋友談起,情節(jié)都大同小異。因其有可記述的價值與必要,所以盡屢次所聽得的,破工夫為之記述出來,或有情節(jié)為朋友談?wù)撍患暗?,就只得付之缺如了?

何包子姓何,不知叫什么名字,因其頸上長了一個茶杯大小的肉包,當(dāng)時人都叫他何包子。久而久之,便沒人研究何包子的名字叫作什么了。何包子得名,在洪、楊正在金田起事的時候。那時洪、楊之兵,雖還不曾出湖南順流而下,然洪、楊的黨羽已多有散處大江南北的,并有花錢捐得一官半職,以為將來響應(yīng)之準(zhǔn)備的。這種花錢捐官的人,十九是綠林大盜出身;而人品才情必為同輩所推崇,尋常人就表面不能識破他根底的。

那時合肥縣所隸屬之廬州府知府,即為其中的一個。自這知府到任以后,廬州轄境之內(nèi)大盜案即層見疊出,被劫的紛紛來合肥縣報案,都是說門窗不動,聲響全無,直到次早起來見箱櫥大開,才知被盜劫了;所以強盜有多少人,以及年齡容貌,被劫的都不知道。不過就各家被劫的失物單上推察起來,可以知道強盜必沒有多人,因為各家被劫去的全是金銀珍寶,衣服極少,間有一二件可珍貴的細(xì)毛皮貨;不甚值價的,皆委棄不要。而每夜只有一家被劫,十多夜就劫了十多家。

合肥縣得了這種接二連三的呈報,當(dāng)然向捕快腿上追盜追贓。何包子此時在合肥縣衙里當(dāng)捕頭,遇了這樣的案件,兩條腿上自也免不了要受些痛苦。凡是當(dāng)捕頭的人,對于這縣境之內(nèi)的賊盜,但略有名頭的,決無不知道的道理。這樣盜案才出了兩三家的時候,何包子就斷定不是境內(nèi)原有的賊盜所做,疑心是由外路來的大盜。及偵查了幾日,毫無蹤跡可尋。心想這事很奇怪,我在這合肥縣當(dāng)了十多年的差,從來不曾鬧過大劫案。若像這樣每夜必出一次的劫案,連我耳里也不曾聽得有人說過。就是外路來的飛賊,也沒有我偵查不出一點兒蹤跡的道理。且慢,這個新上任的知府是山東人。他帶來的跟隨都是彪形大漢,或者其中有一兩個來路不正,以為有知府衙門做護(hù)身符,辦案的想不到他們身上去,因此放膽每夜出來干一次,也未可知。若不然,何以這知府未到任以前,幾十年太平無事,他來不上一月,便鬧出這多大案子呢?

何包子心里如此一犯疑,當(dāng)夜就換了夜行裝束,帶了一把彈弓,等到二更過后,徑從屋上穿檐越脊,到府衙大堂上的瓦櫳中伏著。何包子為人固是極精明強干,就是武藝也很不尋常,彈子更是他的絕技,能連珠發(fā)出五顆,向空打落五只麻雀,一彈不至落空。這時伏在瓦櫳中,真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等了一個多更次,忽見遠(yuǎn)遠(yuǎn)的一條黑影,向府衙中飛也似的奔來,身體輕巧無比,屋瓦絕無聲息。何包子定睛看時,不由得大吃一嚇,原來看出那人的面貌,哪里是知府跟隨的人呢,竟就是新到任的知府本人。也是全身夜行衣,靠背上馱了一個分量好似沉重的大包袱,到了大堂對面屋上,將要往下跳去,何包子一時忿怒起來,也顧不了什么知府,劈面三彈子發(fā)去。那人真快,避開了兩顆,第三顆才實在無法躲閃了,中打著了左眼。那人始終不開口,抱頭竄進(jìn)衙中去了。何包子也不追趕,隨即奔回縣衙,報告知縣道:“十多日來所出的劫案都辦活了。”知縣聽了大喜,問強盜已拘來了么?何包子道:“案是辦活了,只是下役沒那么大的膽量,敢將強盜拘來。”知縣詫異道:“為什么不敢呢,強盜在什么地方呢?”何包子道:“就在離這里不多幾步路的府衙里?!敝h還正色叱道:“休得胡說,府衙里豈是窩藏強盜之所?”何包子得意道:“豈但府衙里窩藏強盜,做強盜的就是府太宗呢!”接著將自己如何犯疑,如何去府衙守候的情形,述了一遍道:“他左眼受了下役一彈,必已被打瞎。大老爺若不相信,明早去求見,他必推病不出來,即出來也必用膏藥或旁的東西將左眼遮蓋。”知縣聽了,自是驚駭異常。

次早去府衙求見,知府果推病不出。知縣固請要見,知府只得戴了一副極濃黑的墨晶眼鏡出來,并裝做害眼病的樣子。知縣退出來不敢聲張,只急急的密報安徽巡撫。巡撫也因這事關(guān)系皇家的威信,官府的尊嚴(yán),不便揭穿,只借故將那強盜知府革了。但是事情雖未經(jīng)官府揭穿,然合肥人知道的已經(jīng)很多了。何包子的聲名也就因這案傾動一時。這案辦活后,接連又辦活了不少離奇盜案。有名的積盜經(jīng)他的手拿獲正法的,不計其數(shù)。安徽省內(nèi)的各府州縣,每遇了棘手的案件,經(jīng)年累月辦不了的,總是行文到合肥來借何包子。何包子一到,便沒有辦不了的。

有一次,兩湖總督衙門里,翻曬總督的衣服,及到收箱的時候,不見了一件紫金貂褂。衙門內(nèi)不是外人所能進(jìn)出的地方,總督左右的人,總督能相信不敢有偷盜的舉動,逆料必是有手段的竊賊偷去了。責(zé)令首府首縣限期將人贓破獲,只嚇得府縣官如青天聞了個霹靂。只得用無情的刑法,向手下的捕快追比??蓱z那些尋常只會訛詐鄉(xiāng)愚的捕快,遇了這種案件,哪有頭緒可尋呢?被追比得無可奈何,就想到合肥何包子的身上來了。

府縣官因這案事主的來頭太大,不是當(dāng)耍的事,也巴不得能借一個好捕頭來,保全自己的地位。經(jīng)手下的捕快一保薦,便正式行公文到合肥縣來。文中詳述案情,指名要借用何包子去辦。合肥縣接了公文,當(dāng)然傳何包子告知這事。何包子聽了說道:“此案絕非平常竊盜所做,做這案的用意也絕不是為貪圖一件貂褂。制臺衙門里面,禁衛(wèi)何等森嚴(yán),平常竊盜豈能于光天化日之下,行竊于禁衛(wèi)森嚴(yán)之地,而能使人不察覺的?既有敢在白日行劫于制臺衙門的本領(lǐng),就不會專劫一件貂褂。因貂褂雖可貴重,然價值究屬有限,不值有大本領(lǐng)的人一顧。依下役的愚見,做這案的若不是衙門以內(nèi)的人,便是有人要借此顯手段。這案要辦活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焙戏手h道:“不管怎樣,你終得去湖北把這案辦的人贓并獲?!焙伟拥溃骸斑@案用不著去湖北,做案的不是湖北人,此刻也絕不在湖北了。且等下役辦好了,再去湖北銷差。于今到湖北去于事無益,徒然耽擱時間。只是這案恐怕得多費些時日,不能克期辦好?!敝h自然許可。

何包子領(lǐng)了這件差事下來,心想近年來我經(jīng)手辦的幾樁大盜案,大盜都在洪澤湖旁邊,還有幾個曾和我打出些交情來的,于今也都住在洪澤湖,我惟有且去那里訪查一番,看是怎樣。何包子隨即動身到洪澤湖,會著幾年前認(rèn)識的大盜。談起這件案子,幾個都說不知道。何包子察言觀色,也看得出確不是他們做的。只得向他們打聽,心目中有覺得可疑的人沒有。有一個年事很老的大盜說道:“論情理,這案不像是我們同道中人做的。然不問是同道不是同道,你要訪查那貂褂的下落,除了去太平府紫洞山拜求張果老,只怕不容易訪著?!焙伟有Φ溃骸皬埞喜皇巧裣蓡幔涛以跎グ萸笏先思夷??”那大盜道:“這張果老雖不是神仙,卻也和神仙差不多了。你在合肥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捕頭,怎么連張果老都還不知道?”何包子聽了,面上很現(xiàn)出慚愧的樣子說道:“我從來不曾遇過與張果老有關(guān)的案件,他又不是有大名頭的人物,教我如何得知道?”那大盜笑道:“你沒遇過與他有關(guān)的案件,那是不錯。他已五十年不做案了。不過你說他不是有大名頭的人物,卻不然。張果老在綠林中享盛名的時候,你才從娘胎出世呢!他本是山東曹州府人,于今因改邪歸正了,才搬到太平府紫洞山中住著。但是他此刻雖已洗手了幾十年,他的本領(lǐng)還大的了不得。哪怕幾千里以外同道的行為,及官府的舉動,他沒有不知道的。你好好的去拜求他,或者肯指引你一條明路也說不定。他是我們同道中最愛結(jié)交的?!?

何包子問了問張果老家中的情形,即告別了幾個大盜,回身到太平府來。好容易才訪著紫洞山坐落的地點。原來紫洞山是極小的山名,知道的人很少。紫洞山下倒住了十多戶人家,一打聽都是土著種田的人,并沒人知道張果老這個人。何包子圍著紫洞山物色,天色已漸就黃昏了。心中打算今夜且找個飯店安歇了,明早再作計較。又回頭走了十多里,才找著了一個小小的飯店。這時的天色,已經(jīng)昏暗了。

何包子剛走進(jìn)這飯店,即有一個白發(fā)蒼蒼的龍鐘老叟,也是行裝打扮,背上馱了個小包袱,跟著走進(jìn)飯店來。飯店的油燈如豆,僅能照見房中擺設(shè)的桌椅,不至使旅客暗中摸索。何包子坐在靠墻一個座位上,看了這老叟龍鐘的模樣,心想這老頭必是兒孫不得力,若有一個好兒孫,也不至這么大的年紀(jì),還在道路上奔波勞碌,走到這時分才落店,大概是要趲趕程途。心里正在這么想,只見老叟已將包袱解下來,就對面一個座位坐了。

飯店里伙計走出來招待。這伙計是個年輕很壯健的人,先過來招待何包子,舉動言語,甚是殷勤周到,十分巴結(jié)生意的樣子。何包子吩咐好了,伙計轉(zhuǎn)身打量了老頭兩眼,愛理不理的神氣問道:“你是在這里歇夜的嗎,還是吃點兒飯就走呢?”老頭倒賠著笑臉說道:“這時分了,我還走到哪里去?自然是投奔這里歇夜的?!被镉嫼懿荒蜔┧频膯柕溃骸澳敲达堃灰??”老頭好像已看出伙計不歡迎的神氣,也就帶氣說道:“我不是吃了不給錢的,你是做生意的人,對客人怎好用這般嘴臉。一般的主顧,你不應(yīng)使出兩般的招待。”伙計登時做出極鄙視的樣子,鼻孔里哼了一聲道:“我們做生意的人,照例對一種主顧一種招待,你若嫌我這里招待不好,盡管去照顧別人,我不希罕你這筆生意?!蹦抢项^年紀(jì)雖老,氣性卻是很大。見伙計如此回答,舉起那枯瘦如柴的手掌,在桌上拍了一下罵道:“不是我找到你這店里來的,是你掛起招牌將我招得來的。你敢瞧不起我么?”伙計也大怒,怪那老頭不該拍桌子,說打桌子就和打人一樣,沖過去與老頭扭起來。老頭究竟氣力衰弱,只一下就被伙計按倒在地。何包子看了,覺得伙計欺負(fù)這老頭,實在過意不去,立起來大喝伙計放手。伙計理也不理,反用力將老頭按在地下,舉起碗大的拳頭沒頭沒腦的擂打,打的老頭大叫救命。何包子原是不想多管閑事的,到此時再也不能容忍了,跳過去一手握住伙計的脖子,一手握著膝彎,喝聲起就提了起來,往旁邊地下一摜,急用腳點住罵道:“我看你這東西的年紀(jì),不過二十多歲,正是身壯力強的時候。這老者的年紀(jì),至少也有六七十歲了。你就將他老人家打死了,算得了英雄豪杰么?我今日因有事,沒心情和你這東西糾纏,若在我平日遇了你這種東西,怕不活活的將你打死。還不快起來,對這老者叩頭賠禮?!边@伙計倒也不敢違拗,爬起來向老頭連連叩頭,口里并說了幾句謝罪的話。

老頭甚是感激何包子,招何包子同桌攀談起來,問何包子心里有什么事。何包子將去紫洞山拜訪張果老,不曾訪著的話說了出來。老頭忽現(xiàn)出很詫異的樣子說道:“你要訪張果老,沒有訪不著的道理。我就是在張家多年的老管家,張家的情形,我知道的十二分詳細(xì)。我的老主人就是你要訪的張果老。各省各府州縣都有他手下的人,專一傳遞消息。你動身到紫洞山來的時候,他一定先得著了消息。不過我在兩個月以前,就奉了老主人的命,到曹州府原籍去取一件東西,今日才回頭到這里來。不知道紫洞山家中這兩個月來的情形怎樣。你既在紫洞山下訪他不著,必是他不愿意見你。若不然,他應(yīng)該早已派人在路上迎接你了?!焙伟右娎项^就是張果老的管家,不覺高興起來問道:“你主人派你去曹州府原籍取一件什么東西,你主人還有家在曹州府嗎?”老頭點頭道:“我主人有一個媳婦帶著兩個小孫子,還住在原籍。那兩個孫子一個九歲,一個八歲,都淘氣得非常。我主人打發(fā)我動身的時候,說有個在湖北的伙計前來報信,那兩個孫子不知因什么事走湖北經(jīng)過,正遇制臺衙門里翻曬衣服。那兩個小孩看見有一件金光燦爛的毛衣,不認(rèn)識是什么,覺得很好看。九歲的這個先下去,搶了就逃;八歲的這個不服,跟著便追。頃刻就跑出了湖北境。這亂子鬧的太大了,因此派我去把那件衣服取回來,準(zhǔn)備托人送回制臺衙門去,免得連累無辜的人受苦。誰知等我回到原籍時,兩位孫少爺因爭著要那件衣,已撕做兩半了,還不肯拿出來給我。虧我將他兩人一恐嚇,才拿了出來。我動身回來的時候,兩個孫少爺也說就來紫洞山看他的祖父。他們是有大本領(lǐng)的人,必已先到多少日子了。你要找我老主人,是為什么事呢?”

何包子到了此時,只得老實說道:“我拜訪他老人家,為的就是這件衣服。我在合肥縣當(dāng)差。這湖北的案子,原不關(guān)我的事。只是湖北官府行文到合肥,由我的上官差我,我身不由己,不能不來。我來的用意也只要求他老人家慈悲,指引我一條明路,并不知道就是他老人家兩位孫少爺做的事。于今據(jù)你說,他老人家雖不愿意見我,然我既奉命而來,終得見他老人家一面,并得要求他兩位孫少爺?shù)揭坏桨?,我才好回去銷差。只因這案的來頭太大,非辦到人贓并獲,不能了事。還得求老管家替我方便一句?!崩项^略躊躇了一下說道:“這事好辦,我剛才承你幫忙,可見你是一個好漢子。我也愿意幫你一回忙。我老主人尚肯信我的話,他家的事我也能作得五成主。你也用不著去當(dāng)面求他。衣服現(xiàn)在我包袱里,我就可以做主送給你;便帶還給老主人,也是得托人送到湖北去的。你拿衣服回去銷差便了。至于要孫少爺?shù)桨福埠苋菀?。老主人存心素來慈悲,不肯拖累無干之人。我替你說幾句好話,他斷不至不答應(yīng)的。”

老頭邊說邊將包袱打開,抖出兩半件貂褂來。何包子接在手中看了看,正是公文上所說的模樣。心里這一喜,真是喜出意外;但是仍不免有些猶疑,恐怕兩小孩到案的話靠不住。心想辦不到人到案,湖北制臺如何便肯罷休,不仍是要我來跑一趟嗎?遂向老頭作揖道:“這衣服承你的情作主給了我,我感激極了。不過我想還是求你引我去紫洞山,當(dāng)面拜求他老人家兩位孫少爺,和我一同去到案妥當(dāng)些。我奉官所差,不能到案,我的差仍不能銷。你幫忙幫到底。”老頭不等何包子再往下說,已揚手說道:“你不給我那兩位孫少爺見著,倒好說話。他兩人若知道你是個當(dāng)捕頭的人,莫說要他們同你去到案是做夢的話,只怕連這件貂褂也不肯給你帶回去了。你還是依我的話辦理最好。你只管將這貂褂回去銷差,我包管你到總督衙門的時候,我家兩位孫少爺也到了?!?

何包子是何等機警的人,見這老頭居然敢如此作主,實不像是張果老的管家;心里已疑惑就是張果老本人,特地化裝前來,了結(jié)這件大案的,只是口里也并不明說出來。連忙拱手道謝道:“承老丈這般慷慨提攜,實在感激不盡,我依著老丈吩咐的行事便了。”何包子將兩個半件貂褂仍打成包袱,這夜就和那老頭在飯店里歇了。

次早起來,向店伙問老頭時,久已動身走了。何包子遂也起程回合肥縣,見縣官呈上贓物,并述明探訪的種種經(jīng)過??h官自是高興,當(dāng)下就辦了公文,令何包子親自護(hù)送貂褂到湖北去。

何包子行了幾日,這日已走到湖北省境。正行之間,只見前面路旁有一棵棗樹,枝葉茂密,蔭被數(shù)畝,枝上結(jié)了許多棗子,還不曾到成熟的時候。樹下有兩個小孩,都是光頭赤腳,年齡約有八九歲的光景,兩個都仰面望著樹上。何包子也不在意,直向前走近了幾步。忽見那個略小些兒的彎腰從地下拾了個小石子,隨手向樹上拋去,即有一個棗子掉下地來。小孩拾著便吃。何包子看了心里已吃了一驚。那小孩幾口吃完了棗子,將棗核往地下一吐。這個略大些兒的也彎腰將棗核拾了起來,用一個食指輕輕彈去。何包子眼快,跟著彈上的棗核看去,正著在一粒棗子的蒂上,那棗子便如遇了剪刀登時離蒂掉將下來。這個大些兒的孩子,不待棗子落地,一手就從半空中撈過去,看也不看直向口中送進(jìn),歡天喜地的咀嚼。那小些兒的孩子看了笑道:“你以為我不能照樣打下來么?打給你瞧罷!”邊說邊向地上拾起剛才彈棗子的那粒棗核,也是一般的用食指輕彈上去,跟著也掉下一粒棗子來。

何包子看了這種情形,不覺有些技癢,暗想這棗樹雖然高大,只是棗子離地并不甚遠(yuǎn),這彈落幾粒棗子,并不是一件難事。我身上現(xiàn)帶著彈弓彈子。何妨連彈幾粒下來,也給他們瞧瞧我的。思量停當(dāng),即止步不走了。取下彈弓來,探囊摸出五顆鐵彈,看準(zhǔn)了近處五粒棗子,嘣嘣的五聲弦響,打得棗樹的枝葉搖動,自以為五粒棗子必然應(yīng)弦而下,誰知彈丸到處,只將五粒棗子打爛了,或彈去半邊,或彈去半截,一粒也不曾整整的打下。這才把一個老走江湖的何包子羞得面紅耳赤,大悔不該賣弄,哪有顏面再說什么呢?背上彈弓就走。

兩個小孩當(dāng)打棗子吃的時候,原沒注意到何包子身上,及見何包子使出彈子來,才嘻皮笑臉的對何包子望著。何包子更覺難為情,止走了兩三步,那大些兒的孩子迎面笑說道:“你原來就是合肥縣的何捕頭嗎?好高明的彈子,佩服佩服?!焙伟勇犃瞬哦溉幌肫饛埞系膬蓚€孫子來,心里已料定這兩個孩子便是。遂也笑著說道:“兩位小英雄的本領(lǐng)才真使某欽仰的了不得,這回勞動兩位遠(yuǎn)行千里,某心里很是感激?!蹦呛⒆臃路鸩皇〉玫纳駳庹f道:“這棗子可惜不曾熟,棗蒂牢結(jié)在枝上,所以神彈到處蒂還不曾落,棗子已受不住了;下次若再遇了這般情形的時候,最好彈子朝著棗蒂發(fā)去,包管你一彈一粒棗子,整整的掉下來。”那小些兒的孩子笑道:“拿鐵彈打棗子,便是一彈一粒,整整的打下來也太不合意。哥哥為什么教他這樣又笨又吃虧的法子呢?”這孩子隨口問道:“我這法子確是又笨又吃虧,但是你有什么不笨不吃虧的法子教他呢?”那孩子仰天笑道:“怎么沒有,不過他不曾向我學(xué),我就有絕妙的法子也犯不著教給他。”何包子聽了大孩子說的話,已是面上很難過;又聽得小孩子這般說,當(dāng)然是更加慚愧。不過心里不明白小孩子所謂絕妙的法子,究竟是怎生個絕妙,若不問個仔細(xì),總覺放不下似的。心想我的本領(lǐng)原趕不上這兩個孩子,即如此番的竊案,若他們不情愿將貂褂交出來,不情愿親去湖北投案,我又有什么本領(lǐng)能奈何他們呢?我便向他低頭請教一聲,得了這絕妙的法子,就增加我自己的能為了,有什么使不得?何包子自覺見解不差,很虛心的向小孩子問道:“我愿意請教小英雄,畢竟是什么絕妙的法子?”小孩子點頭笑問道:“那么你認(rèn)我是你的師傅么?”何包子心里暗自罵道:“你這樣乳臭未除的小孩,居然想做我的師傅,真太會討便宜了。我就答應(yīng)認(rèn)他做師傅,騙了他的法子再說?!奔磳π『⒆诱f道:“我愿意請教,自然得認(rèn)小英雄做師傅?!毙『⒆硬叛b模做樣的指著棗樹說道:“我們兄弟因身體太小,樹干太大,兩手抱不攏來,所以不能上去,只好站在地下用石子、棗核打下來吃。若像你這么高大的身體,爬上樹枝一粒一粒的摘著吃,豈不是絕妙的法子嗎?”何包子聽到這里才知道上了小孩子的當(dāng),因為把兩個孩子的能為看得太大了,以為他說出來絕妙的法子,必非等閑,所以情愿口頭認(rèn)他做師傅。誰知說出來乃是這么一個絕妙的法子。大孩子倒正色說道:“弟弟不可是這么開玩笑,他是當(dāng)捕頭的人,我們正有案子在他手里呢!”說罷回頭向何包子抱了抱小拳頭道:“舍弟年輕不懂事,他說話和放屁差不多,不要聽他的。你快去制臺衙門里銷差,我們隨后便到。望照顧照顧?!焙伟舆€沒有回答,大孩子已挽著小孩子的手,三步兩跳的走了。

何包子繼續(xù)著向武昌前進(jìn),不一日到了武昌。像這般重大的案子,既經(jīng)辦活了,府縣自不敢耽延。沒一會工夫,那兩半件貂皮馬褂,已一遞一遞的呈到兩湖總督面前了??偠搅⒖虃骱伟舆M(jìn)見,詳問了辦案的經(jīng)過。聽說那兩個小強盜,跟著就會來自行投到,連忙準(zhǔn)備了幾十名武士,預(yù)伏在大堂左右。只等小強盜一到,聽總督拍案為號,即出來捕捉。

這里準(zhǔn)備才畢,忽見兩個小孩緣大堂檐邊飄身而下。一著地就望著巍然高坐的總督大聲說道:“我兄弟就是盜你貂皮馬褂的人,馬褂是我們撕破的,今日特來投到。你有話盡管問,不要拖累好人,罪是不能由你辦的?!碑?dāng)總督的人有誰敢在跟前這么放肆,自是禁不住勃然大怒,舉手向案上一巴掌,厲聲喝道:“好大膽的強盜!”這話才喝出口,兩旁預(yù)伏的武士齊起,潮也似的擁上堂來。一看兩個孩子都沒有了。還虧了何包子也在堂上,他的眼快已看見兩個孩子在總督舉手拍案的時候,身體一縮早上了屋檐,并回身向何包子點頭招手。何包子知道眼前沒人能將兩孩拿住。即指著檐邊向眾武士喊道:“強盜已上了房檐。”眾武士趕著看時,兩孩子還笑嘻嘻的叫了聲再會,才翩然而去。武士中沒有能高來高去的人,眼睜睜的望著他們?nèi)チ耍B追也不能追一步??偠綒獾媚康煽诖?,說話不出。事后雖行文各省,畫影圖形的捉拿,也不過奉行故事,怎么能捉拿得著呢?這且不去說他。

卻說何包子因辦活了這樣為難的案子,很得了不少的花紅獎款,一路興高采烈的回到合肥。到家后,他妻子捧著一個紙包給他道:“前幾日有一個衣衫襤褸傴腰駝背的老頭,來家問何捕頭回來了沒有。我說不曾回,他就拿出這紙包給我道:‘這里面是何捕頭托我買來的緊要東西,請你交與何捕頭,除何捕頭本人而外,不問什么人,不能許他開看,打開來便與何捕頭的性命有關(guān),記著!記著!’說完自去了。我好好的收藏在這里,不敢開看,究竟你托那老頭買的什么要緊的東西,只開看一下便與你的性命有關(guān)呢?”何包子接在手中掂了掂輕重,覺得分量不多,捏了幾捏覺得很軟。沉吟著說道:“我的朋友和相識的人當(dāng)中,沒有傴腰駝背的老頭,更不曾托人買什么要緊的東西,這才奇了?!彼拮拥溃骸盎蚴歉艟昧巳兆樱咽虑橥?,打開來看是什么東西。那老頭明明說的是交與何捕頭,錯是不會有錯的?!?

何包子看紙包封口的所在,黏貼得十分堅牢,遂輕輕剝?nèi)ッ嫔系囊粚蛹垼灰娎锩鎸懼昂尾额^笑納”五個字,心里更覺疑惑起來;隨手又剝了一層,又見里面寫著“張果老拜贈”五個字。何包子不由得暗暗的吃驚,撕去第三層紙就露出三個紙包來。先揀一個形式略大,分量略重些兒的拆開來看,原來是一包粉墻壁的石灰,看了兀自猜不透是什么用意。只得拆開第二個,乃是一包鴉片煙土。拆到第三包更奇了,是包著一根白色絲帶,約有七八尺長,筷頭子粗細(xì)。他妻子在旁邊看了這三件東西發(fā)怔,正待問何包子托人買這些東西干什么,何包子忽然長嘆了一聲,兩眼淚如泉涌。他妻子嚇的慌忙問是什么事傷感。何包子拭干了眼淚說道:“這東西是送來取我性命的。唉!螻蟻尚且貪生,我與其尋短見,不如弄瞎這一雙眼睛,活著總比死了好?!彼拮訂柕溃骸澳氵@話怎么說,誰敢來取你的性命。好好的一雙眼睛,為什么要自己弄瞎?”何包子道:“你終日守在家中的女子哪里知道江湖上的勾當(dāng)。這根絲帶和這點鴉片煙土,是教我或懸梁或服毒自盡的;如我不能自盡,或不愿意自盡,就須用石灰將兩只眼睛弄瞎。這三條路聽?wèi){我選擇一條去走?!彼拮拥溃骸斑@是什么發(fā)了癲狂的人,無緣無故送這些東西來干什么,不要睬他就得哪!”何包子沒精打采的說道:“我果能不睬他,他也不送這東西來了。我若不自將兩眼弄瞎,他們跟著就會來下我的手,我縱有天大的本領(lǐng),也逃不掉他們這一關(guān)。這十幾年來,在我手里辦結(jié)了的盜案,本也太多了。只弄瞎我一雙眼珠還不能不算是便宜的?!?

當(dāng)下何包子即向合肥縣辭捕頭,也不問縣官許與不許,歸家就把手下的徒弟召集攏來,說明了辦貂褂案的情形。仰天睡下,一手抓了一握石灰,同時往兩眼一塞,只一會兒工夫,兩顆烏珠都暴了出來,變成灰白色了。

從此何包子雙目失明,合肥縣捕頭一缺,由他的徒弟充當(dāng)了。何包子自從弄瞎了兩眼之后,每日早起就叫小徒弟搬一張?zhí)梢?,安放在大門外面。何包子躺在上頭,終日不言不動,并不許小徒弟離開。是這么躺到第三日,忽有一個叫化的,在街上滾來滾去的行乞,手腳都像不能作用的,滾到何包子門口就和睡著了一般,也不動彈,也不叫化。小徒弟看見了覺得討厭,開口罵道:“滾到別處去,睡在這里教我們怎好走路?”是這么喝罵了兩遍,那叫化才回口罵道:“你這家里還有走路的人嗎?”小徒弟聽了這話冒火,正待動腳踢叫化幾下,何包子忙從躺椅上翻身坐起來,喝住小徒弟,隨對著街上說道:“好朋友,托帶個信去,我何包子已走了第三條路,以后再不走江湖路了。”那叫化聽了一聲不做,就地幾翻幾滾轉(zhuǎn)眼便滾過一條街去了。

有人在旁邊看了這種情形的,問何包子是怎么一回事。何包子道:“這就是那個送紙包給我的張果老,特地打發(fā)他來討回信的,我若到此時還不曾自將兩眼弄瞎,今夜上床安歇,明早便休打算有性命吃早點;不過是這么來討回信,是已經(jīng)知道我走的必是第三條路。一面向我討回信,一面也帶著些安慰我的意思,所以在我們門口睡著不動。”旁邊人不懂得江湖上種種圈套,也沒人追問睡著不動便帶著安慰意思的理由。

何包子因瞎了眼睛,嫌坐在室中悶的慌,白天仍是躺在門外的時候居多。何家在合肥縣城西門大街,從縣署去西門外,必打從他家門口經(jīng)過。這日他正睡在躺椅上,忽向小徒弟問道:“方才你看見街上是有一個穿孝衣戴孝布的人走過么?”小徒弟笑道:“師傅的兩眼一點兒光也沒有,怎么看見的呢?”何包子生氣道:“你問這些干什么,你只快說是不是,有這么一個人向西門走去了?!毙⊥降苊φf:“有的有的,才過去沒一會。那人走過師傅跟前的時候,還放慢了腳步,連望了師傅幾眼。我所以記得確實?!焙伟勇犃T坐起來說道:“快去家里把你幾個師兄叫來?!毙⊥降懿桓业÷?,跑進(jìn)門去叫師兄。原來何包子雖然瞎了雙眼,從他學(xué)武藝的徒弟,家中仍有好幾個。小徒弟叫了出來。何包子道:“你們快向西門追去,將剛才那個穿孝衣的拿來,千萬不可放他逃了。”幾個徒弟如奉了軍令,盡力追趕去了。

追趕的還不曾回來,替何包子缺當(dāng)捕頭的那個徒弟,已氣急敗壞的跑來,向何包子說道:“師傅看這事怎么了,費了無窮的力量,才捕獲到案的一個大盜,在牢里關(guān)了三個多月,今日忽被他偷逃了。我急得沒有辦法,只得一面派人四處兜拿,一面親來向你老人家求指教?!边@徒弟說到這里,正要接著敘說那在逃大盜的姓名履歷,何包子已搖手止住道:“不用說了,我懶得聽這些話,你進(jìn)里面端一張凳子來,在這里安坐一會兒罷?!边@徒弟不由得怔住了,又不敢多說。何包子只揮手叫他去端凳子。這徒弟只得端了一張凳子,到何包子身邊坐著。何包子仰面睡著,一聲兒不言語。這徒弟如坐針氈。正打算再碰一回釘子,定要向師傅問出一個計較。突然見和自己同學(xué)的幾個師弟,圍擁著一個穿孝衣的漢子走來,仔細(xì)看那漢子時,認(rèn)得出就是在逃的大盜。這一喜自是非同小可,連忙迎上去。抖出袖中鐵鏈,將大盜鎖了,并問師弟怎生捉來的。幾個師弟說道:“我們也不知道這東西是什么人,師傅叫我們追拿他,直追到西門口才追著,動手去拿他的時候,他還想將我們打翻逃走呢。幸虧我們?nèi)硕?,師傅又曾吩咐萬不可放他逃了,我們有了防備,所以才能將他拿住了?!?

這徒弟雖是喜出望外,然心里仍不明白師傅何以知道大盜在逃,并知道是穿孝衣向西門逃走的。回頭問何包子,何包子笑道:“這不是一件難事,只怪旁人太不細(xì)心。我的眼睛雖瞎了,然因兩眼失明,心思耳鼻反比有眼睛的時候精細(xì)些。此時街上走路的人不多,走過去的腳步聲音,我耳里能聽得出來。這東西走過此地的時候,未到我跟前,走的很急,腳根著地很重;一到我跟前,就走得很輕了,聽得分明是腳尖先著地。他回頭望我,我雖不能看見,然而聽他的腳聲,忽由急而緩,由重而輕。過了我這大門口,又走得很急很重了,可見得他是急于走路,而心里存著畏懼我知道的念頭。他才走過,我鼻端就嗅著一種氣味,那種氣味,我平生聞得最多。近來因辭差在家,有幾月不曾聞著,一到鼻端分外容易覺著。什么氣味呢?就是監(jiān)牢里的牢郁氣,凡是到過監(jiān)牢里的人,無不曾聞過那氣味的。鼻孔里聞慣了,觸鼻便分辨得出。這東西身上既有牢郁氣,又走得這么急,又存心畏懼我,不是沖監(jiān)越獄的大盜是什么呢?所以我能斷定是強盜。只是我何以知道是穿孝衣戴孝布的呢?這也很容易猜出,因聞得這東西的牢郁氣甚大,可知他不是才進(jìn)監(jiān)不久的犯人,牢里不能剃頭,頭發(fā)胡須滿頭滿臉,使人一望就知道是逃犯;便得沖出監(jiān)獄,如何能混得出城呢?路上如何能避開做公的眼睛呢?從來大盜沖監(jiān),無不是里應(yīng)外合,方能沖得出來。要想在逃的時候避開做公的眼睛,除了出監(jiān)后罩上一件孝衣,用孝布包頭,裝做百日不剃頭的孝子,沒有再好的方法。只是我心里尚不敢斷定,及問明果見有穿孝衣的打這里走過,所以敢急忙派人去拿。這也是這東西的惡貫滿盈,才遇著我躺在此地,使他逃不掉?!边@當(dāng)捕頭的徒弟,不待說又是感激,又是欽佩。合肥縣知縣因這回的事,特地賞了何包子幾十兩銀子。

又有一次,何包子也是躺在門外,忽聽得有人在旁邊笑了一聲,那人隨即走過去了。何包子忙叫一個武藝很好的徒弟到跟前吩咐道:“快追上去,前面有一個穿襪子套草鞋的人,走路很輕快。你跟在他后面,走到有陽溝的所在,猛上前一下把他擠到陽溝里,看他是怎生神氣。他若罵你打你,你可以不答他,回來便了;他若不說什么,連腳上的泥水都不跺掉,就動手把他拿來,不可給他跑了。”徒弟領(lǐng)命追去,追不多遠(yuǎn),果見有一個穿襪子套草鞋的人,走路輕捷異常。這徒弟依著吩咐的話,跟到陽溝所在,上前用力一擠,將那人擠得一腳踏進(jìn)了陽溝,弄了滿腳的淤泥;可是作怪,果然一點怒容沒有,腳上的淤泥也不跺掉。這徒弟哪敢大意,直上前捕捉。那人待抵抗已來不及,被這徒弟捉到何包子面前。何包子教送到縣衙里去,說是一個大盜。近來合肥的盜案,多半是這大盜做的。

知縣將這人一拷問,竟一些兒不錯,所犯的案子都承認(rèn)了。于是一般人問何包子怎生知道的?何包子道:“不是有些武功的強盜,平時走路,絕沒有那么輕捷。他腳上穿的是麻和頭發(fā)織的草鞋,那種草鞋又牢實又輕軟,走起來沒有聲息。然不穿襪子的赤腳,若套上這種草鞋,一則走快的時候鞋底與腳底時常相碰得發(fā)出一種甚輕微的劈拍劈拍的聲音,二則多走幾十里路腳板與麻摩擦得發(fā)熱,必打成一個一個的水泡,所以穿那種草鞋的,都得穿一雙襪子。那人走到離我不遠(yuǎn)的地方,我心里已疑惑不是個正經(jīng)路數(shù)的人,及聽得他一笑的聲音,更料定他是高興我瞎了眼,笑我沒有能為了。若不然并沒聽得有第二個人的腳聲,他和誰笑呢?見我瞎了眼高興,又穿著綠林中人常穿的草鞋,走的又是那般輕捷步法,斷定他是強盜,縱有差錯也遠(yuǎn)不了,只是還不敢冒昧。叫徒弟去試他一試,他們身上擔(dān)著大案子的人,在人煙稠密的所在,決不肯因小故和人口角相打,恐怕看熱鬧的人多,其中有做公的或認(rèn)識他的,趁這種時候與他為難。他正和人吵鬧著,或揪扭著,眼耳照顧不到,為小失大,只要勉強容忍得過去的事,無不極力容忍的。尋常沒有顧慮的人,萬分做不到這一步;至于腳上沾了淤泥,不跺腳將淤泥去掉,是綠林中人的習(xí)慣,無論沾了什么東西在腳上,脫下鞋襪揩抹可以,一跺腳就犯最不吉祥的禁忌了。試了不出我所料,他還能賴到哪里去呢?”問的人聽了,當(dāng)然佩服之至。

何包子壞了雙目之后,像這種案子,還于無意中辦活了的,不計其數(shù),只可惜年數(shù)太久了。傳說的人都記憶不全,不能一一記錄出來。像何包子這般細(xì)密的心思,便是理想中的偵探福爾摩斯,也未必能比他更神奇呢!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