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二月將盡的時候,學(xué)校預(yù)備開學(xué)了。都好象換了一口氣似地覺得很高興,靜玲也和靜婉靜珠在一個早晨一齊走出去,正在門口那里,遇見了父親,他就和她們說:
“你母親把話也說給我了,這樣也好,三個人在一個學(xué)校也有個照應(yīng),來來往往的也能湊個伴,可是你的中學(xué)不是還沒有念完么?怎么能進(jìn)大學(xué)呢?”
靜玲臉一紅,覺得有點窘,回答著:
“總得先做半年旁聽生,以后就可以跟得上班了?!?
“也好,有才氣的人不妨跳級,老實人可還是按步就班好,以后你們上學(xué)怎么走呢?”
“乘電車,走路,——其實一共也沒有幾里路算不得什么。”
“好,好,你們?nèi)グ?,不要耽誤了時候。”
他說著擺擺手看著老王為她們開了門,他還站到大門外,看著她們的背影在街角消失之后,跟著她們身邊跑了一陣的費利又跑回來,他才回到門里,看著老王把門關(guān)好。
在路上走著的靜珠卻有點摸不著頭緒,就向靜玲問著:
“你也要到我們的學(xué)校去么?”
“難說不可以么?”
靜玲故意和她為難似地說。
“誰說你不可以,不過我不知道,問問你就是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靜玲故意諷刺似地和她說。
“大清早,哪個和你拌嘴,——可是總聽爸爸的口氣,好象要我們都走讀?!?
“我不知道,反正都一樣?!?
靜珠望著靜婉仿佛要從她那里得一個回答,可是她盡是埋著頭走路,好象什么都沒有聽見似的,靜珠一氣站住了喊著洋車,同時有三四輛跑過來,她跳上一輛去,靜婉也無可無不可地上了一輛,靜玲卻站在那里,等到車夫聽到要去的地方提起車把要走的時候,她才又尖酸地說著:
“你們是小姐,要奴役人的,——我可只得使用我的兩條腿?!?
等她們走了之后,她也急切地向電車站趕去,因為她也想快一點到趙剛那里探詢一下,近來有什么消息。
她邁進(jìn)了那家公寓,自己一時間還以為走錯了,因為突然變成很熱鬧的樣子;可是在門房她照樣看到那個伸長頸子的老頭,向她打招呼,她就放心地走到里面去,可是那個小跨院的門反鎖著,她不得不失望地停了腳步,四面的房里都是人,有的在大聲談笑,有的在拉著胡琴唱戲。她呆呆地站了一會,用厭惡的眼光向四面掃過一陣,正轉(zhuǎn)過身去要走的時候,就看見趙剛向大鐘和一個戴眼鏡很文弱的穿了制服的人一同走進(jìn)來,她一看見他們,就高興地說:
“我正要走了,看你們都不在家,——”
“我想你今天也許會來的,不過想不到你來得這么早,我替你們介紹一下:這是宋明光,××學(xué)院的老同學(xué),——這是黃靜玲我們的老同學(xué)?!?
他們相互地微笑點著頭,趙剛就說:
“我們還是到屋里去坐吧?!?
他說著,就在前面先去打開鎖,靜玲就和向大鐘說:
“你早回來了,我看見過你,你可沒有看見我?!?
“我知道,趙剛告訴過我,真他媽的——”
向大鐘還是粗聲粗氣地說話,不知不覺就又扔出一句粗話,覺得有靜玲在前面,不大好意思,就猛然間頓住了,這時趙剛已經(jīng)打開房門,一面要他們進(jìn)去,一面喊著伙計泡茶。
還是那間小屋子,靜玲不信似地問著:
“向大鐘也住在這里么?”
“可不是,不住在這里還有什么地方去?”
這時伙計把茶泡來了,趙剛抱歉似地說著:
“我們只有兩個茶杯,只好你一個人用一個,我們?nèi)齻€人用一個?!?
“那何必,大家公用好了。”
“這還不算是公用么?”
說著他們?nèi)齻€一排都坐在床邊,把唯一的一張椅子留給她坐。
在生人的面前,她還有那份不安,她坐下去了,也沒有說什么,還是趙剛引起頭來說:
“你也是想來問問學(xué)校的消息吧?”
“是的,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可以入學(xué)?”
“我就是托Mr宋辦的,正在交涉?!?
那個宋明光就接著說:
“不成問題,密斯黃我已經(jīng)去問過了,照例旁聽生入學(xué)是比正生晚一點,這兩天學(xué)校當(dāng)局又在調(diào)整功課,就是連我們正生注冊選課怕也要遲幾天呢?!?
“噢,大學(xué)里的事情倒是不少!”
靜玲半驚訝半嘲諷似地說。
“這一學(xué)期不同,因為要施行非常時期教育,許多功課要停開,有的新課程要增開。譬如許多社會科學(xué),和戰(zhàn)時一切的學(xué)科,還要有軍事訓(xùn)練?!?
“這倒好,這倒好,比我們那個中學(xué)好得多了!”
黃靜玲激奮地說著,她的眼睛里冒著喜悅的光輝。
“還提我們那個學(xué)校干什么!”
向大鐘厭惡似地說著。
“不過這次也許不同,無論大學(xué)中學(xué)都要施行,這是他們教育當(dāng)局議決的,也是我們用行動爭來的?!?
“可是我們以前那個中學(xué)一定不會,你們看著吧,總要出事的,我們那個校長又頑固又守舊,而且還剛愎自用,他動不動就要把學(xué)校關(guān)門,好象那個學(xué)校是他一個人的私產(chǎn)似地,我們?nèi)齻€人不是因為游行就給開除了么,還說什么呢?!?
趙剛詳盡地敘述著,他把一切事比他們兩個看得更清楚,他并沒有說完,不過頓了頓,喝了一口茶又接續(xù)下去。
“我們雖然離開那個學(xué)校,可是我們的責(zé)任還沒完,我們要從旁指導(dǎo)扶助,爭取那一份力量,我們不能讓那些純潔的青年今天做校長的羔羊,明天做日本人的順民,我們還得要好好提起他們愛國的情緒,——在××學(xué)院呢,我們應(yīng)該好好表現(xiàn)我們的工作能力,和這里的同學(xué)合作,接受老大哥們的指導(dǎo),總之,我們是為我們這個國家,我們這個民族!Mr宋是這邊的老同學(xué),他一定會好好指導(dǎo)我們?!?
宋明光并沒有說什么無用的謙虛話,他只是很平靜很誠懇地說:
“希望我們大家好好共同努力!”
他把手輕輕地拍著坐在他身旁的趙剛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