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翡女士忽想孫欽露的民族和她的不同,覺得倘若戀愛成熟,恐有種種不妥的地方,于是有意折斷此段情緣,渴望孫欽露來訪,俾得老實和他說穿,等了兩天,孫欽露來了。她這天初見孫欽露的時候,因心中別有見地,所以雖很溫婉的招待他,但卻有意維持一種較為嚴正的態(tài)度。孫欽露心里仍如前的敬愛她,心里并不覺得她和從前有什么兩樣。所謂“心理作用”,本甚利害,這也不足為奇。
可是那天愛翡女士最初雖然有意維持嚴正的態(tài)度,希望從此可得漸漸疏遠,避免情網(wǎng)的束縛,但是她一與孫欽露晤面之后,受他那樣氣宇軒昂,精神愉快,誠心懇摯所感動。不但不忍把她心中所要說的話告訴他,而且使她愛護他酷好他的心又油然而生,出于自然而然,有不能自已之勢。她心里又在那里胡亂的暗想,她想孫欽露是中國人,她自己是英國人,民族固然不同,但她此時覺得他的人極可愛,只認得他是世界上她所最心愛的一個男子。至于國籍的各異,有什么相干?她又想英國的人民有上等的,有下等的,中國的人民也有上等的,也有下等的,以英國的上等人和中國上等人締結(jié)婚姻,有什么不可以的理由?總之,她一見了孫欽露又死心塌地的愛他,所以自設(shè)許多理由替自己辯護。
民族的成見真利害,以愛翡女士的用情真摯,雖漢密玲女士想出種種謠言來槽蹋孫欽露,不能動她分毫,而她自己一想到民族各異的問題,竟不免發(fā)生猶豫之心,愛翡女士本人猶且如此,她的至親史諾夫婦更可知了。所以當(dāng)時愛翡女士和孫欽露的交情雖然那樣好,而史諾夫婦都以為他們不至發(fā)生婚姻問題;至于史諾夫婦所以深信他們不至發(fā)生婚姻問題,也不過想到他們的民族不同,有此強烈的成見作梗,總不至成為事實而已。最先認得孫欽露的珠蓮女士也有相同的見解。不過珠蓮女士的老友雷綺女醫(yī)生卻有她的卓見,她始終相信男女的戀愛是不受國界所限的,所以她始終相信孫欽露和愛翡的婚事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旁人的見解姑且擱在一旁,且說愛翡女士的心理雖經(jīng)過上面所說的一度的搖動,現(xiàn)在好像稀云蔽日,轉(zhuǎn)瞬全消,又是青天白日氣象了。他們倆的篤厚情誼還是和從前一樣,他們倆常相過從還是和從前一樣,孫欽露把許多關(guān)于中國的情形告訴愛翡女士,她并且常常學(xué)寫她的中國名字,就是“紅璧”兩字。到了這個時候,她就是有時想起孫欽露不是和她同國的人,她就連想到這樣好的中國人真是可愛,所謂關(guān)于民族的成見,在她的腦筋里也就永久消滅了。
轉(zhuǎn)瞬到了陽歷的四月,陽歷的四月正是初春的時候,青草柳陰,正在開始欣欣向榮,與人以賞心悅目的新氣象。有一天下午薄暮的時候,愛翡女士和孫欽露正并肩在一條兩旁綠蔭夾道的路上緩步偕行,低聲密語。既而走到一個地方,愛翡女士向街上一所房屋望去,看見那所房屋的門牌,知道那個房屋正是孫欽露所住的,而且常聽史諾夫人淡起,知道那個沿街的窗,就是他的書房的窗,但是她是一位循規(guī)蹈矩的女子,平日當(dāng)然未曾到過她的男朋友的寓所。她此時和孫欽露且走且談,當(dāng)然也沒有提起那所房屋。但是正在這個當(dāng)兒,愛翡女士忽然緊握著孫欽露的手臂,極端受嚇的叫喊起來!
原來她看見那條街轉(zhuǎn)角的地方有兩只小馬拖著一部四輪無蓋小車正在飛騰奔躍,如同發(fā)狂,勢將傾覆,而車上坐著的不是別人,正是史諾爵士的一男一女,也就是她所教的外甥和外甥女。車上只有一個小馬夫在那里拉著韁繩,死命的掙扎,不但不濟事,反使那兩只馬更跳得利害!孫欽露看見了,正在飛奔過去援救的時候,小馬夫手上的韁繩忽有一根斷了,那部馬車就往前傾覆,把那兩個小孩子壓在車下。
譯余閑談 孫欽露能以“一見”而消除愛翡的成見,自有他的精神感人之處。一個人的儀表談吐往往有吸引人感動人的特別勢力;這是因為由儀表談吐里可以表現(xiàn)一個人的修養(yǎng)工夫和特有的精神。例如美國新聞學(xué)領(lǐng)袖威廉博士到過中國好幾次,這位老先生演講的時候,他的音容自有一種令人肅然起敬的地方,不是僅在報上閱讀他的演詞所能領(lǐng)會得到的。從反面看,“癟三”自有他的“癟腔”,“滑頭”自有他的“滑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