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欽露與愛翡女士同回倫敦后,孫欽露仍在駐英中國公使館任職,家中則夫婦子女融和安樂,充滿愉快人生的空氣。他們倆最喜騎馬,所以有許多時候都消磨于鞍上,并轡馳騁于村野山徑之間。他們每當這個時候,往往回想到在美國初次共騎的情景,歷歷在目,其甜蜜的意味,永久不減。除騎馬外,喜在家里請幾位男女朋友打打網(wǎng)球,他們也都喜歡跳舞,所以凡是朋友開交際跳舞會的時候,他們總欣然參加的。有許多人結婚了數(shù)年之后,感情總要漸漸的淡漠起來,他們倆雖結婚了好幾年,彼此情愛的篤厚,體貼的溫存,和最初卻是一樣,而且因經(jīng)過許多困難挫折,也許只有增加些濃厚的程度。
說起也奇怪,愛翡女士此時想起在中國河南孫宅時的情景,不但無懊悔之心,而且倒覺得回想中國有趣味;她對朋友談起中國的事情,居然津津有味的把許多身歷的有趣事情告訴他們,作為茶余酒后的談話好資料。
他們伉儷回到倫敦轉瞬住了兩年多,到了第三年的五月的時候,孫欽露的身體漸覺易感疲乏,最初醫(yī)生說他有胃病,他卻也不大注意。有一天在家中小花園里正和愛翡女士陪著兩個小孩子游玩嬉笑的時候,忽然腹作劇痛,愛翡女士嚇得面無人色,手足俱顫,立刻請向來所常請的佛斯德醫(yī)生來診,據(jù)說仍是胃病作怪,并安慰愛翡女士,說不甚要緊。但是孫欽露竟從此臥床不起,胃病愈趨愈險。有一天劇痛又作,此時因臥病多日,元氣大不如前,更難耐此苦痛,愛翡趕緊用電話催請史諾速來。到了這個時候,孫欽露自知此次病癥的加劇,全身支持不住,恐怕在人世的時間已有限,他把愛翡女士的手放在他自己的胸上,并說了幾句安慰她的話,對她望著,看他的樣子,知道他心里十分難過,好像刀割一樣。史諾夫婦俄頃即趕到,并趕緊另請一位醫(yī)生來看,據(jù)他說孫的心臟已異常虛弱,所以胃病隨之俱劇,開方之后,暗對史諾說孫的病已無望,姑試服藥以盡人事而已。醫(yī)生去后,愛翡女士適因事暫時走開,孫欽露即握著史諾的手,流著淚對他說道:“我自料不起,心中所難過者只有愛妻及幼小之一子一女,要完全托你照拂。愛翡在中國住不慣,不可再回中國,子女也只得在英國教養(yǎng),不可離開他的慈母,免她傷心,我想你一定肯容納我的請求的。”史諾點點頭,不過仍極力安慰他,叫他不必悲觀,服藥之后,也許可以漸漸的痊愈。
停一會兒,孫欽露又對史諾說道:“現(xiàn)在我的子女年齡太小,一點不懂得什么,等他們年齡稍大起來的時候,我希望你要告訴他們好好的愛護他們的賢母……”他說到這里,雙淚涌流,嗚咽不成聲。史諾只得盡力的安慰他,但人生至此,安慰的話如像投入大海的小石子,是沒有什么影響的。
那天夜里,孫欽露的病勢愈趨愈惡,一手攬著哀痛萬分的愛翡女士,呆呆的望著她,還勉強作微笑的面容,好像一個疲乏已極的小孩子,隨后把頭擱近她的肩臂,愛翡趕緊俯著首去親他的嘴唇,不料她的心愛的丈夫竟從此逝世了。當時愛翡的慘痛,殊不忍敘述,史諾夫婦也隨著揮淚。后來孫欽露的遺骸,就照他生前的意思,安葬在英國,一切后事,都是史諾替他料理,并由史諾寫信到河南去詳告孫的家屬。孫宅接到噩耗之后,當然又是一場悲悼,可憐那位慈祥的祖母竟哭得暈去。后來,孫老太太總算體念孫欽露的意思,一切都照他的遺囑辦理,并拆分一部分家產(chǎn)變成現(xiàn)款,給她的在英的重孫子孫女,由他們的母親管理。
這樣美滿的姻緣,竟以天不延年,致使“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我們雖屬旁觀,亦為泫然悼惜:但念天下無不散之宴席,人生無不分之聚會,則亦姑作達觀,勿為物牽。
十八年四月二十日在生活周刊社譯完
譯者附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