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的版本
編輯先生:
這一封信,不知道能否給附載在《中學生》上?
事情是這樣的——
《中學生》新年號內(nèi),鄭振鐸先生的大作《宋人話本》中關于《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有如下的一段話:
“此話本的時代不可知,但王國維氏據(jù)書末:‘中瓦子張家印’數(shù)字,而斷定其為宋槧,語頗可信。故此話本,當然亦必為宋代的產(chǎn)物。但也有人加以懷疑的。不過我們?nèi)绻蛔x元代吳昌齡的《西游記》雜劇,便知這部原始的取經(jīng)故事其產(chǎn)生必定是遠在于吳氏《西游記》雜劇之前的。換一句話說,必定是在元代之前的宋代的。而‘中瓦子’的數(shù)字恰好證實其為南宋臨安城中所出產(chǎn)的東西,而沒有什么疑義。”
我先前作《中國小說史略》時,曾疑此書為元槧,甚招收藏者德富蘇峰先生的不滿,著論辟謬,我也略加答辨,后來收在雜感集中。所以鄭振鐸先生大作中之所謂“人”,其實就是“魯迅”,于唾棄之中,仍寓代為遮羞的美意,這是我萬分慚而且感的。但我以為考證固不可荒唐,而亦不宜墨守,世間許多事,只消常識,便得了然。藏書家欲其所藏版本之古,史家則不然。故于舊書,不以缺筆定時代,如遺老現(xiàn)在還有將儀字缺末筆者,但現(xiàn)在確是中華民國;也不專以地名定時代,如我生于紹興,然而并非南宋人,因為許多地名,是不隨朝代而改的;也不僅據(jù)文意的華樸巧拙定時代,因為作者是文人還是市人,于作品是大有分別的。
所以倘無積極的確證,《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似乎還可懷疑為元槧。即如鄭振鐸先生所引據(jù)的同一位“王國維氏”,他別有《兩浙古刊本考》兩卷,民國十一年序,收在遺書第二集中。其卷上“杭州府刊版”的“辛,元雜本”項下,有這樣的兩種在內(nèi)——
《京本通俗小說》
《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三卷
是不但定《取經(jīng)詩話》為元槧,且并以《通俗小說》為元本了。《兩浙古本考》雖然并非僻書,但中學生諸君也并非專治文學史者,恐怕未必有暇涉獵。所以錄寄 貴刊,希為刊載,一以略助多聞,二以見單文孤證,是難以“必定”一種史實而常有“什么疑義”的。
專此布達,并請
撰安。
(魯迅啟上。一月十九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