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期以后,蓮姑和蕙姑的脫離夫家的手續(xù)完全辦好。當(dāng)然,因?yàn)樗褂昧怂膭萘?,法庭立刻判決了!一面又拿出兩百元的錢來還給她們的夫家,好像贖身一樣,夫家也滿足,事情非常容易的辦了。這其間,縣長與師長們,卻代他愁眉,奇怪,幾次向他說:“給她們兩百元錢就是;為你著想,還是不判決離婚好些?!倍麉s堅(jiān)執(zhí)的說:“為我著想,還是判決離婚為是,金錢是不能贖我良心的苦痛的。”
現(xiàn)在是一切手續(xù)辦好的下午,在他的公館內(nèi)的一間陳設(shè)華麗的房內(nèi),坐著他和蓮姑三姊妹。她們都穿著舊的飛上灰塵的衣服,態(tài)度冷淡而凄涼,精神也用的疲乏了似的。一副對于人生有些厭倦,從她們的過程中已經(jīng)飽嘗了苦味的景象,是很濃厚地從她們的臉上反映出來。年最大的一位,就是蓮姑,這時(shí)坐在房角一把椅上,顯然似一位中年婦人了。美麗消退了,臉上不再有彩霞般粉紅的顏色,她的臉皮灰白而粗厚的,兩邊兩塊顴骨露出來,兩頰成了兩個(gè)窩。眼睛特別的圓大,可是炯炯的光里,含著前途的蒼茫之色,不再有迷人的閃爍了。坐在旁邊較小的一位是蕙姑,她很似做苦工的女工似的。臉比前瘦長了,下巴尖下來,額角高上去。兩眼也深沉的,似乎沒有快樂,從此可以瞧著了。藐姑坐在她們對面的沙發(fā)上,也異常憔悴,好像病了許久一般。臉比她的姊姊們還青白,完全沒有在她年齡應(yīng)得的光彩。她們沒有一句話,沉思著,似從她們的眼前,一直想到極遼遠(yuǎn)無境界的天邊。
在她們的前面的一張桌上,放著一只銀質(zhì)的獎(jiǎng)?wù)?,一只金質(zhì)的戒指。它們都沒有光彩,似埋葬在地底許多年了一樣。
他坐在桌子的對面,房的中央。兩手支著下巴靠在桌面上,似乎一切思路都阻塞了,簡直想不出什么來一樣。他只有微微的自己覺著,他似乎是個(gè)過去時(shí)代的浪漫派的英雄。于是他慢慢的苦笑起來。隨即,他抬頭向蓮姑問:
“依你的意思要怎樣呢?”
蓮姑也抬頭苦笑地答:
“假如你還有一分真情對我的時(shí)候,請你送我到庵里做尼姑去?!?
他又低下頭去,一息,又抬起來,向蕙姑問:
“依你的意思要怎樣呢?”
蕙姑也抬頭凄慘地答:
“假如你還有一分真情對我的時(shí)候,請你送我到工廠做女工去?!?
這樣,他又靜默了一息,向藐姑問:
“那末,你告訴我,你的意思要怎樣呢?”
藐姑目光閃閃地答:
“我不想怎樣,除出被男人侮辱的事以外,什么都會做,我跟我的兩位姊姊?!?
接著,他搖搖頭說:
“我不是這樣想,我不是這樣想?!?
于是他又站起來,用手去撥一撥戒指和獎(jiǎng)?wù)拢铝艘豢跉?,在房?nèi)愁眉地徘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