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 毛詩鄭箋釋興

詩言志辨 作者:朱自清


一 毛詩鄭箋釋興

《詩大序》說:

詩有六義焉:一曰風(fēng),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

《周禮·春官·大師》稱為“六詩”,次序相同??追f達《毛詩正義》說:

然則風(fēng)雅頌者,詩篇之異體,賦比興者,詩文之異辭耳。大小不同而得并為六義者,賦比興是詩之所用,風(fēng)雅頌是詩之成形,用彼三事,成此三事,是故同稱為“義”,非別有篇卷也。

賦比興又單稱詩三義,見于鐘嶸《詩品序》。風(fēng)雅頌的意義,歷來似乎沒有什么異說,直到清代中葉以后,才漸有新的解釋。賦比興的意義,特別是比興的意義,卻似乎纏夾得多;《詩集傳》以后,纏夾得更利害,說《詩》的人你說你的,我說我的,越說越糊涂。在詩論上,我們有三個重要的,也可說是基本的觀念:“詩言志”,“比興”,“溫柔敦厚”的“詩教”。后世論詩,都以這三者為金科玉律。“詩教”雖托為孔子的話,但似乎是《詩大序》的引申義。它與比興相關(guān)最密。《毛傳》中興詩,都經(jīng)注明,《國風(fēng)》里計有七十二首之多;而照《詩大序》說,“風(fēng)”是“風(fēng)化”“風(fēng)刺”的意思,《正義》云:“皆謂譬喻不斥言也?!蹦敲?,比興有“風(fēng)化”“風(fēng)刺”的作用,所謂“譬喻”,不止于是修辭,而且是“譎諫”了。溫柔敦厚的詩教便指的這種作用。比興的纏夾在此,重要也在此。

《毛詩》注明“興也”的共一百十六篇,占全詩(三○五篇)百分之三十八?!秶L(fēng)》一百六十篇中有興詩七十二;《小雅》七十四篇中就有三十八,比較最多;《大雅》三十一篇中只有四篇;《頌》四十篇中只有兩篇,比較最少。《毛傳》的“興也”,通例注在首章次句下。《關(guān)雎》篇首章云:“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薄芭d也”便在“在河之洲”下。但也有在首句或三句四句下的。一百十六篇中,發(fā)興于首章次句下的共一百零二篇,于首章首句下的共三篇,于首章三句下的共八篇,于首章四句下的共二篇。在那一句發(fā)興,大概憑文義而定,就是常在興句之下。但有時也在非興句之下,那似乎是憑葉韻。如《漢廣》篇首章云:

南有喬木,不可休思。漢有游女,不可求思?!?

按文義論,“興也”該在次句下,現(xiàn)在卻在四句下。又《終風(fēng)》篇首章云:

終風(fēng)且暴。顧我則笑?!?

《綿》篇首章云:

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

“興也”都不在首句下,卻依次在次句和三句下。這些似乎是依照葉韻,將“興也”排在第二個韻句下。古代著述,體例本不太嚴密的。

還有不在首章發(fā)興的,但只有兩篇如此?!肚仫L(fēng)·車鄰》篇首章有傳,而“興也”在次章次句下;《小雅·南有嘉魚》篇首章次章都有傳,而“興也”在三章次句下。最特殊的是《魯頌·有駜》篇,首章云:

有駜有駜,駜彼乘黃。夙夜在公,在公明明。振振鷺,鷺于下。鼓咽咽,醉言舞。于胥樂兮!

“駜彼乘黃”下有傳,而“鷺于下”下云:

振振,群飛貌。鷺,白鳥也?!耙耘d”潔白之士。咽咽,鼓節(jié)也。

這里沒有說“興也”,只說“以興”。而《小雅·鹿鳴》篇首章次句下《傳》云:

興也。蘋,萍也。鹿得萍,呦呦然鳴而相呼,懇誠發(fā)乎中?!耙耘d”嘉樂賓客,當有誠懇相招呼以成體也。

這里“興也”之外,也說“以興”。那么,《有駜》篇也可算是興詩了。不注“興也”,是因為前有“駜彼乘黃”一喻,與別的“興”之前無他喻者不一例。但是為什么偏要在六句“鷺于下”下發(fā)興,創(chuàng)一特例呢?原來《周頌》有《振鷺》篇,首四句云:

振鷺于飛,于彼西雝。我客戾止,亦有斯容。

《傳》于次句下云:

興也。振振,群飛貌。鷺,白鳥也。雝,澤也。

詩意以“振鷺”比“客”,毛氏特地指出鷺是“白鳥”,正是所謂“以興絜白之士”的意思?!罢裾聱槪樣陲w”也就是“振鷺于飛”,后者既然是興,前者自然也該是興了?!盾囙彙菲握潞汀赌嫌屑昔~》篇三章之所以是興,理由正同。《車鄰傳》以“阪有漆,隰有栗”為興。按《唐風(fēng)·山有樞》篇首章云:“山有樞,隰有榆”,《傳》:“興也?!贝握略疲骸吧接需?,隰有杻”;三章云:“山有漆,隰有栗”,與“阪有漆”二句只差一字?!秱鳌芳扔凇摆嬗衅帷倍Z下發(fā)興,當也以“山有漆”二語為興;那么,《山有樞》篇首章的“興也”是貫到全篇各章的了。《南有嘉魚傳》以“南有樛木,甘瓠累之”為興。按《周南·樛木》篇首章云:“南有樛木,葛藟累之”,《傳》:“興也?!薄赌嫌屑昔~》篇只將“葛藟”換了“甘匏”,別的都一樣,所以《傳》也稱為興。總之,《車鄰》、《南有嘉魚》、《有駜》三篇,都因為有類似“編次在前的興詩”里的句子,《傳》才援例稱為興,與別的興詩不一樣。

類似的例子還有《小雅》的《鴛鴦》與《白華》二篇?!而x鴦》篇是興詩,次章云:“鴛鴦在梁,戢其左翼”;《白華》篇七章也以此二句始。但《白華》篇原是興詩,首章既已注了“興也”,七章就可以不用注了。再有《召南·草蟲》篇首章云: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亦既見止,亦既覯止,我心則降。

《傳》于次句發(fā)興。而《小雅·出車》篇五章云:

喓喓草蟲,趯趯阜螽。未見君子,憂心忡忡。既見君子,我心則降。赫赫南仲,薄伐西戎。

這里前六句與《草蟲》篇首章幾乎全同?!冻鲕嚒菲皇桥d詩,這一章卻不指出是興,而且全然無傳,也許是偶然的疏忽罷。至于《鄭風(fēng)·揚之水》篇首章次章的首二句和《王風(fēng)·揚之水》篇次章首章全同,而在《王風(fēng)》題為興詩,在《鄭風(fēng)》卻不然,是不合理的,疑心“興也”兩字傳寫脫去。

《毛傳》“興也”的“興”有兩個意義,一是發(fā)端,一是譬喻;這兩個意義合在一塊兒才是“興”《詩》文里“興”字共見了十六次,但只有一次有傳,在《大雅·大明》篇“維予侯興”下,云:

興,起也。

《說文》三篇上《舁部》同。“興也”的“興”正是“起”的意思。這個“興”字大概出于孔子“興于詩”(《論語·泰伯》)“詩可以興”(《陽貨》)那兩句話。何晏《論語集解》引包咸說前一句云:“興,起也。言修身當先學(xué)《詩》。”又引孔安國說后一句云:“興,引譬連類?!迸d是譬喻,而這種譬喻還能啟發(fā)人向善,有益于修身,所以說“興于詩”?!捌稹庇旨窗l(fā)端。興是發(fā)端,只須看一百十六篇興詩中有一百十三篇都發(fā)興于首章(《有駜》篇是特例,未計入),就會明白。朱子《詩傳綱領(lǐng)》說“興者,托物興辭”,“興辭”其實也該是發(fā)端的意思。

興是譬喻,“又是”發(fā)端,便與“只是”譬喻不同。前人沒有注意興的兩重義,因此纏夾不已。他們多不敢直說興是譬喻,想著那么一來便與比無別了。其實《毛傳》明明說興是譬喻:

《關(guān)雎傳》 興也?!箦f樂君子之德,……慎固幽深,“若”雎鳩之有別焉。

《旄丘傳》 興也?!T侯以國相連屬,憂患相及,“如”葛之蔓延相連及也。

《竹竿傳》 興也?!炓缘敏~,“如”婦人待禮以成為室家。

《南山傳》 興也?!瓏饑溃叭纭蹦仙酱薮奕?。

《山有樞傳》 興也。……國君有財貨而不能用,“如”山隰不能自用其財。

《綢繆傳》 興也?!信Y而成,“若”薪芻待人事而后束也。

《葛生傳》 興也。葛生延而蒙楚,蘞生蔓于野,“喻”婦人外成于他家。

《晨風(fēng)傳》 興也?!染匈t人,賢人往之,駛疾“如”晨風(fēng)之飛入北林。

《菁菁者莪傳》 興也?!幽荛L育人材,“如”阿之長莪菁菁然。

《卷阿傳》 興也。……惡人被德化而消,“猶”飄風(fēng)之入曲阿也。

阿奐《詩毛氏傳疏·葛藟》篇也引了這些例,說道:

曰“若”曰“如”曰“喻”曰“猶”,皆比也?!秱鳌穭t皆曰興。比者,比方于物。興者,托事于物。作詩者之意,先以托事于物,繼乃比方于物,蓋言興而比已寓焉矣。

這真是“從而為之辭”,《傳》意本明白,一“疏”反而糊涂了。但《傳》意也只是《傳》意而已,至于“作詩者之意”,是很難說的。有許多詩篇的作意,我們現(xiàn)在老實還不懂。按我們懂的說,和《毛詩》學(xué)、三家詩學(xué)也有大異其趣的地方。《毛傳》所謂興,恐怕有許多是未必切合“作詩人之意”的。但這一層本文不能詳論,只想鳥瞰一下。

《毛傳》興詩中明言為譬喻的,只有《周頌·振鷺》一篇,已見前引,明言以“振鷺于飛”比客的樣子;但喻義是否說客是“潔白之士”,就不能確知了。其次,以平行句發(fā)興的,也可確定為譬喻,雖然喻義也難盡知。如《南有樛木》篇云:

南有樛木,葛藟累之。樂只君子,福履綏之。

又如《萚兮》篇云:

萚兮萚兮,風(fēng)其吹女。叔兮伯兮,倡予和女。

又如《甫田》篇云:

無田甫田,維莠驕驕。無思遠人,勞心忉忉。

又如《黍苗》篇云:

芃芃黍苗,陰雨膏之。悠悠南行,召伯勞之。

《左傳》隱公十一年引周諺云:“山有木,工則度之。賓有禮,主則擇之?!薄盾髯印ご舐浴菲Z曰:“流丸止于甌臾。流言止于智者。”都是平行的譬喻。與所引《詩經(jīng)》各句比著看,《詩經(jīng)》各句也是平行的譬喻,是無疑的。但《詩經(jīng)》中這種平行句并不多。其次,是興句之下接著正句,并不平行,有時可知為譬喻,有時不可確知,而《毛傳》都解為譬喻。前者喻義已多難明,后者更不用說了。前者例如《節(jié)南山》篇云:

節(jié)彼南山,維石巖巖。赫赫師尹,民具爾瞻。

又如引過的《綿》篇,都顯然是譬喻。后者如《關(guān)雎》、《桃夭》、《麟趾》等篇都是的。但這兩者也不多。以上所謂譬喻,指顯喻(simile)而言。

其次,興句孤懸,不接下句,是否譬喻,還不可知,《毛詩》也都解為譬喻。這里說“毛詩”,因為這些詩大多數(shù)必得將《傳》與《序》合看,才能明白毛氏的意思;《傳》老是接著《序》說,所以有時非常簡略,有時非常突兀,單看是不容易懂的。如《邶風(fēng)·柏舟傳》云: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興也。泛泛,流貌。柏木,所以宜為舟也。亦泛泛其流,不以濟度也。)耿耿不寐,如有隱憂。(耿耿,猶儆儆也。隱,痛也。)

《傳》沒有說出喻義,似乎讓讀者自行參詳,其實不是的?!缎颉吩疲?

《柏舟》,言仁而不遇也。衛(wèi)頃公之時,仁人不遇,小人在側(cè)。

柏舟泛流正是比“仁人不遇”的,合看《序》與《傳》,就明白了。這個喻義切合不切合另是一事,可是《毛詩》的意思如此。又如《北風(fēng)傳》云:

北風(fēng)其涼,雨雪其雱。(興也。北風(fēng),寒涼之風(fēng)。雱,盛貌。)惠而好我,攜手同行。(惠,愛;行,道也。)其虗其邪,既亟只且!(虛,虛也。亟,急也。)

《傳》述興義太略,但《序》里說得清清楚楚的:

《北風(fēng)》,刺虐也。衛(wèi)國并為威虐,百姓不親,莫不相攜持而去焉。

全詩里這種簡略的《傳》有很多處,不但興詩為然。還有,如前面引過的《齊風(fēng)·南山篇傳》云:

南山崔崔,雄狐綏綏。(興也。南山,齊南山也。崔崔,高大也。國君尊嚴,如南山崔崔然。雄狐相隨,綏綏然無別,失陰陽之匹。)魯?shù)烙惺?,齊子由歸。(蕩,平易也。齊子,文姜也。)即曰歸止,曷又懷止?。☉眩家?。)

說是“國君”“失陰陽之匹”,而“齊子,文姜也”,又經(jīng)注明,夠具體的,卻偏不說出國君是誰,豈不突兀?其實《序》里早說出“刺襄公也,鳥獸之行,淫乎其妹”了。這樣看,《序》便不能作于《毛傳》之后了。這一類興句若可稱為譬喻,當是隱喻,與前一類不同。又其次,興句也是孤懸,而《序》、《傳》中全見不出是譬喻。如《周南·卷耳序》、《傳》云:

《卷耳》,后妃之志也,又當輔佐君子求賢審官。知臣下之勤勞,內(nèi)有進賢之志而無險诐私謁之心。朝夕思念,至于憂勤也。

采采卷耳,不盈頃筐。(憂者之興也。采采,事采之也。卷耳,苓耳也。頃筐,畚屬,易盈之器也。)嗟我懷人,寘彼周行。(懷,思;寘,置;行,列也。)

《毛詩正義》云:

不云“興也”而云“憂者之興”,明有異于馀興也。馀興言菜,即取采菜喻,言生長即以生長喻。此言采菜而取憂為興,故特言“憂者之興”;言“興”取其“憂”而已,不取其采菜也。

照《傳》、《疏》的意思,后妃憂在進賢,“朝夕思念,至于憂勤”,專心致志,念茲在茲,日常的事都不在意、所以采卷耳采來采去,還采不滿一淺筐子。這采菜不能滿筐一件事,正以見后妃的“憂勤”,正是后妃“憂勤”的一例。而舉一可以例馀,別的日常的事也就可想而知了。舉一例馀本與隱喻有近似的地方,稱為興詩似乎也還持之有故。又《小雅·大東序》、《傳》云:

《大東》,刺亂也。東國困于役而傷于財。譚大夫作是詩以告病焉。

有饛簋飧,有捄棘匕。(興也,饛,滿簋貌。飧,熟食,謂黍稷也。捄,長貌。匕,所以載鼎實。棘,赤心也。)周道如砥,其直如矢。(如砥,貢賦平均也。如矢,常罰不偏也。)君子所履,小人所視。睠言顧之,潸焉出涕。

按《序》、《傳》的說法,這是一篇傷今思古的詩,好像戲詞兒說的“思想起,當年事,好不慘然”。但“當年事”多如亂麻,從哪兒說起呢?于是舉出“吃飽飯”這一件以例其馀。陳奐說此篇云:“興者,陳古以言今,亦興體也;馀皆托物以為喻。”他申毛義是不錯的。《葛覃》、《伐木》、《鴛鴦》等篇的興義也和以上兩篇大同小異。又其次,也許是最可注意的,像《鴟鸮》、《鶴鳴》兩篇興詩,興句之下,并無正句,全篇都是譬喻。但并非全篇皆興。只有發(fā)端才是興,興以外的譬喻是比。這層下文詳論。

《詩毛氏傳疏·周南·南有樛木》篇云:

案樛木下曲而垂,葛藟得而上蔓之。喻后妃能下逮其眾妾,得以親附焉。《傳》于首章言興以晐下章也,全《詩》仿此。

但《南有樛木》篇二三兩章的首二句是復(fù)沓首章的;首章的是興句,二三兩章的自然也可說是興句。而且這種興句在別篇章首時,《傳》也還認為興句,上文討論過的《車鄰》、《南有嘉魚》《有駜》三篇都是如此。就中《車鄰》篇次章“阪有漆,隰有栗”既是興句,三章的“阪有桑,隰有楊”是復(fù)沓次章的,也便連帶成為興句了。興詩中全篇各章復(fù)沓的共五十三篇,快到一半了,這些都可說是“首章言興以晐下章”的。又興詩通例多以一“事”為喻,如“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一以雎鳩為主,一以雞鳴為主,可都是一件事。間有并舉二事的,但必是一類。這種興句往往是平行的,如“山有扶蘇,隰有荷華”,“葛生蒙楚,蘞蔓于野”。只有前引《南山》篇,興句明是串言一事,以雄狐為主,而《傳》卻分為兩喻,是僅有的例外?!睹珎鳌放d詩的標準并不十分明確。以這些興詩為例,似乎還可以定出好些興詩來。最顯著的是《小雅·皇皇者華》篇,首章云:

皇皇者華,于彼原隰。駪駪征夫,每懷靡及。

次句下《傳》云:

皇皇,猶煌煌也。高平曰原,下濕曰隰。忠臣奉使,能光君命,無遠無近,“如”華不以高下易其色。

《傳》明用“如”字,明以“皇皇者華”二句為喻句,卻不說是興。又《邶風(fēng)·燕燕》篇,《序》以為衛(wèi)莊姜送戴媯。首章云:

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次句下《傳》云:

燕燕,鳦也。燕之于飛,必差池其羽。

《鄭箋》云:

差池其羽,謂張舒其尾翼?!耙耘d”戴媯將歸,顧視其衣服。

這也言之成理。古人卻不敢說《傳》的標準不明確,《螽斯》正義引《鄭志》答張逸云:

若此無人事,實興也。文義自解,故不言之,凡說不解者耳。眾篇皆然。

這明是曲為回護,代圓其說了。

《鄭箋》說興詩,詳明而有系統(tǒng),勝于《毛傳》,雖然“作詩者之意”還是難知。鄭玄以為“《詩》之興”是“象似而作之”?!秱鳌氛f“興也”,《箋》大多數(shù)說“興者喻”。如《葛覃箋》云:

葛者,婦人之所有事也。此因葛之性以興焉?!芭d者”,葛延蔓于谷中,“喻”女在父母之家,形體浸浸日長大也。葉萋萋然,“喻”其容色美盛也。

又如《桃夭箋》云:

“興者,喻”時婦人皆得以年盛時行也。

《螽斯》正義說:“《箋》言‘興者喻’,言《傳》所興者,欲以喻此事也?!d’‘喻’名異而實同?!庇袝r也說“興者猶”,有時單說“猶”,有時又說“以喻”,但是都很少?!豆{》又參照《毛傳》興詩的例,增加了些興詩。《燕燕》篇之外,如《小雅·四月》篇首“四月維夏,六月徂暑”二語《箋》云:

徂,猶始也。四月立夏矣,至六月乃始盛暑。“興”人為惡亦有漸,非一朝一夕。

這也是明說“興”的。還有,如《召南·殷其靁》篇“殷其靁,在南山之陽”《箋》云:

靁“以喻”號令。于南山之陽又“喻”其在外也。召南大夫以王命施號令于四方,“猶”靁殷殷然發(fā)聲于山之陽。

說“以喻”,說“猶”,也正與說《毛傳》興詩的語例相同。這一類可以說是《鄭箋》增廣的興詩?!多嵐{》雖然詳明有系統(tǒng),可是所說的興詩喻義,與《毛傳》一樣,都遠出常人想像之外。黃侃《文心雕龍札記·比興》篇論興云:“自非受之師說,焉得以意推尋!”是不錯的。所謂“師說”。只是“知人論世”。“知人論世”的結(jié)果為什么會遠出常人想像之外呢?這卻真非一朝一夕之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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