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八

苔莉 作者:張資平


苔莉去了后,克歐很疲倦的昏沉沉地睡下去了。他也不知睡了多久,他像聽見表兄國淳說話的聲音,忙坐起來。他感著背部異常的冰冷,伸手去摸一摸時襯衣濕透了大半部。他再伸手去摸自己的背部,滿背都涂著有粘性的汗。他望望對面的床上,苔莉臉色蒼白得像死人般的浴在白色電光下睡著了。

哪里有國淳?完全是自己疑神疑鬼的。他在床上坐了一忽,覺得房里異常的郁熱,頭腦像快要碎裂般的痛起來。他輕輕地起來下了床,取了一件干凈襯衣?lián)Q上,跑出騎樓上來乘涼。他望見滿海面的燈火,又聽見汽笛聲東呼西應的。騎樓下的馬路上往來的行人比日間稀少得多了,但還有電車——沒有幾個搭客的電車疾駛過來,也疾駛過去。夜深了的電車的輪音更轟震得厲害。

克歐在騎樓的扶欄前坐了一會,精神稍為清醒了些。他翻轉(zhuǎn)身來一看,騎樓的那一隅有一個小茶房迎著海風坐在一張?zhí)僖紊洗蝾?。他是輪值著伺候附近幾間房子的客人的。

“茶房!”克歐把小茶房驚醒來。

“什么事?”小茶房忙睜開他的倦眼。他老不高興的,站也不站起來。

“由N城來的小輪船到了沒有?”

“沒有到吧?!毙〔璺坎坏靡I的回答克歐。

克歐望一望里面廳壁上的掛鐘,還沒到十二點鐘。

第二天晚上克歐要求苔莉搭小輪船到N城去。但苔莉有點不情愿。

“霞兒的爸爸既然這樣的沒有責任心,我們也索性在這里多樂幾天吧?!?

克歐想自己是站在地獄門前的人了,還有什么歡樂呢。所謂兩人的歡娛也不過一種消愁的和酒一樣的興奮劑吧了。但他不敢在她面前說出來。

“我們沒有什么理由在這K埠勾留了。久住在這里要引起他們的懷疑?!?

“他們是誰?”她直覺著克歐所擔心的不止國淳一個人。

克歐只有苦笑,不再說什么話。他感著自己的身心都異常的疲倦。今天的天氣涼快些,但他的背部還微微地發(fā)膩汗。

——像我這個墮落了的病夫還有資格和純潔的處女結(jié)婚嗎?不要再害人了吧??藲W回憶自己的過去生活并追想到自己的將來,他覺得自己是前程絕望了的人!害了苔莉,不該再害劉小姐了。他思及自己的罪過,險些在苔莉面前流淚了。

“你還是想快點回到N城去見未婚妻吧!”苔莉更進迫一步的嘲笑他。

“是的,我要回N城去看看??傊也恢劣趯δ悴蛔【秃昧恕?梢悦??”他很堅決地說。

苔莉總敵不住克歐的執(zhí)意,就當晚十點鐘抱著霞兒和克歐搭乘了駛往N城的小輪船。

“真的只有這一晚了?!彼麄冊谶@小輪船里也共租了一個小艙房。但他們終覺得痛苦多而歡娛少了。他們都預知道事后只有痛苦和空虛,但他們?nèi)杂X得機會——日見減少的機會空過了很可惜。

“怎么你總是這樣不高興的?”他擁著她時問她。

“恐怕是身體不健康的緣故。兩三個月沒有來了,那個東西!說有了小孩子,又不十分像有小孩子。霞兒還在胎里時就不是這個樣子?!彼f了后微微地嘆了口氣。

“你身體上還有什么征候沒有?”

“困倦了時,腰部就酸痛起來。下腹部也有時隱隱地作痛,臍部以下?!?

“不頭痛么?”

“怎么你知道我頭痛呢?”她仰起頭來看著他微笑?!澳钦娴牟坏昧耍雌饋頃r腦袋要碎裂般的!霞兒沒有生下來時也常常頭痛或頭暈,不過沒有近時這樣的厲害?!彼f后再頻頻地嘆息。

“不是有了小孩子吧!”他像很擔心般的。

“恐怕不是的。有了身孕時,你怎么樣?很擔心吧!”她笑著揶揄他。

“沒有什么擔心。不過……”

“不過什么?你們男人都是自私自利的。只圖自己的享樂,對小孩子的生育和教養(yǎng)是一點不負責任的?!彼賴@息,嘆息了后繼以流淚。

——她患了歇斯底里病,我也患了神經(jīng)衰弱癥及初期的癆病了。我們都為愛欲犧牲了健康。不健全的精神和身體的所有者在社會上再無感知人生樂趣的可能,一切現(xiàn)象都可以悲觀。她想獨占我的身心,我又想和劉小姐結(jié)婚;這都是溺在叫做“人生”的海中快要溺死的人的最后的掙扎吧了!

“你像患了婦人病。怕子宮部起了什么障礙吧?!?

“……”苔莉只點點頭。

小輪船溯江而上。夜深人靜了,他們聽見水流和船身相擊的音響了。江風不時由窗口吹進來??藲W坐起來,睡在他旁邊的她的鬢發(fā)不住地顫動。他把頭伸出窗外去,望見前面的兩面高山,江面愈狹了,水流之音愈高。頂上密密地敷著一重黑云??床灰娨涣5男枪?,他嘆了口氣。

——像這樣的黑暗就是我的前途的暗示吧??藲W感著萬斛的哀愁,若不是站在苔莉面前,他要痛快地痛哭一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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