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回 哀新鬼故人祭荒冢 罵宰輔醉僧題憤詩

水滸新傳 作者:張恨水


這時,魯智深已將禪杖收到身邊。聽了法通這話,大吼一聲,直奔菜園廟宇內,取了禪杖在手,復身出來。法通料到他必是此著。己在路口等侯,躬身唱喏,攔住了他的去路,因道:“師傅,你待怎地?”魯智深道:“我到相國寺里去和智圓理論,問他要把我魯智深怎地?”法通道:“師傅你不曾當面聽得他說話,他如何肯認?小人權在廟里安身,雖是無奈,卻也怕得罪了智圓,不敢還俗。師傅若去和他理論,必牽涉到小人身上,小人便在東京存不得身了?!敝巧罘畔率掷锏固岬亩U杖,因道:“依你便待如何?難道教灑酒家在這里等了他們來擺弄?”法通道:“師傅是勤王隊里的將軍,官家也要另眼相看,明處料他們不敢奈何師傅。所怕的這班小人卻在暗下里來陷害。小人來通知了,只望師傅提防一二便是。”魯智深挽住禪杖在懷里,昂頭想了一想,我自不曾在東京犯下甚罪過,那董、陸兩個撮鳥,怎能在官司上奈何我?這法通和尚在廟里吃碗淡飯。兀自可憐見,我和智圓爭論時,必是攀出他來作證,卻不是使他作難?便點了頭笑道:“你說的也是,且請你回廟去后,多和我留心一二。他們若是再在暗地里算計我時,卻盼你早給我通個信,我也好早些提防他。”法通道:“小人當得效力,不須囑咐得,不時,小人今早怎會巴巴地來了?”魯智深笑道:“我自信得過你,卻怕他們詭計多端,我們粗魯人,會被他瞞過。遲一半日,我須尋個事由,到相國寺里走走,且看智圓那廝,和我怎地言語?!狈ㄍǖ溃骸皫煾等羧痰米』鹦詴r,自去不妨。相國寺里那些和尚,閑談到師傅身上時,兀誰不是當了金剛般看待。他們自知道師傅本領,不會妄動。小人在廟里,隨時隨地留心。師傅到廟里時,便中可到齋櫥里覓我,若有甚意外,我自先通知了師傅?!敝巧盥犓绱苏f了,方始將禪杖收回到屋里去。這法通收拾了一擔菜蔬,也自挑著回相國寺去。

智深來到菜園子里正是閑著發(fā)慌,聽到了法通這番言語,益發(fā)煩悶,在菜園子里閑住了兩天,實在忍耐不住,身上揣了些散碎銀子,便到曹正酒店里來敘話。這時,金兵退去多日,雖說河北兀自有戰(zhàn)事,東京人士,卻都忘了前幾日的戰(zhàn)局,過著往常的太平年月。曹正的小蓬萊酒店里,也照常生理,自午至酉,酒客紛紛擁上門來。魯智深掀簾子入來見曹正穿了一身素服,正在櫥房打發(fā)一群人的錢鈔。他看到智深來了,便相迎道:“師兄且請到帳房里坐。小弟打發(fā)了這批人走了,便來敘話?!敝巧盥犝f,到帳房只見孫二娘將布帶捆了那只受傷手臂,吊在肩上,面如黃蠟,迎將出來。智深哎呀了一聲道:“大嫂卻喜無恙!”孫二娘道:“那天分手后,奴一人在那民房里將息了。合該不死,并無金兵再來。在民家尋得些糧食度了幾日命。后來廝殺停了。奴不忍拋了大郎尸體,益發(fā)在那里等候了。前幾日開了城,奴見路過百姓,托他和家中帶來一個口信。曹家兄弟出城去,將大郎棺殮埋葬了。尋了乘轎子,將奴抬回。至今奴兀自動彈不得,好教各位兄長惦念。奴回家那日,正是各位兄長,離開馬忠統(tǒng)制軍營那日,所以不曾通知得。是我和曹家兄弟商量,又乘了轎出城,和大郎建筑新墳,立幢墓碑,今日方得了事,土工要錢,才打發(fā)清楚?!濒斨巧畹溃骸霸瓉眄サ?。酒家須是到墳前祭吊一番,也不枉結義一場。”曹正料理完畢,進來道:“師兄說得是,小弟明日也當抽空到城外一行,看看那墳墓修建得如何?!闭f著,便自提了一壺酒來與智深吃。智深提過酒壺道:“只是自己兄弟,便知道灑家來意。灑家正因為心里十分煩悶,特地到你這里來討些酒吃。有甚好下酒,益發(fā)將來。待灑家吃了兩三碗酒,和你商量事情?!辈苷Φ溃骸皫熜钟值较鄧吕锶チ?,必是吃素。這里灶上灶下,無一不是葷腥沾染了的,沒奈何,向街頭豆腐店里回些素面筋師兄來吃。”說畢,轉身待去吩咐店小二。魯智深放下酒壺,跳向前去,一把將曹正衣袖抓住。叫道:“曹賢弟,你是真道我吃素,還是與灑家作耍?”曹正道:“師兄既不忌葷,那自十分便當?!濒斨巧畹溃骸澳惚M管大盤子肉切了來吃。不時,我怎地由酸棗門外來到此地?”曹正道:“有五香醬羊肉,有雞鵝,師兄吃也不?”智深道:“我不吃時,你益發(fā)將酒來罰我。”曹正笑著去了,一會子便端了大盤子菜肴進來,放在桌上,由魯智深自在地吃。他吃得有三四碗酒了,方才坐下來,舉了箸夾肉吃,一面端了酒碗,慢慢地呷著,然后把智圓串通了董蓋、陸管家要陷害自己的事,說了一遍。曹正道:“于今東京貴人,有幾個不是當年蔡京父子私黨?蔡家父子雖然失了勢,這些朝貴,兀自想上皇復辟,好來再造個當年的繁華世界,如何會放松了我們兄弟,去得罪他們故舊?”智深道:“便是恁地,賢弟看來,卻不教灑家著火?我本待到相國寺里去和智圓理論,無奈那法通和尚拼死將我留住,我只得罷休。”曹正道:“師兄只是為了孫宏那班弟兄,尚沒有安置,所以在東京城里停留下了。這事由不得師兄作主,留在這里,也無益處。這是是非之地,師兄遠離為是。如尚有甚事須待商洽,交給小弟便是。”智深道:“料他們不敢明白奈何我,且在東京再停留三五日。明日先去祭了張青賢弟墳,再去見見李兵部相公,看李相公如何發(fā)付灑家?”曹正道:“明日早上,小弟把祭品預備好了,在店里恭候師兄,師兄不須采辦甚的,免得攜帶累贅?!濒斨巧畹溃骸岸嗌傥乙岔殏湫┪锸?,聊表我心?!辈苷灾?,自不能埋沒他那好意,且自由他。智深將酒肉吃得醉飽了,和曹正告別,走上街來。抬頭看看日影,約莫是申牌時分,心里自忖思,回到酸棗門外去,卻不是睡覺?青天白日,倒恁地耗過了,且去大街上散散步,看看戰(zhàn)后東京。他走了幾條街巷,不曾遇見個熟人,獨來獨去,又覺無甚意思,只好踅轉身來,向城外走。路邊見有香燭神紙店,便進去先買了兩串紙錠,因向柜內店家道:“灑家要買一疊黃表印的《婆羅意多心經》,有也無?”柜臺內有三個人,有一位店家道:“是祭吊焚化用的?”智深說:“是。”店家道:“也有印的《枉生咒》紙,師傅要時,益發(fā)將來。”智深說:“也好?!钡昙胰〕龇綀A兩疊黃表經咒,向智深笑道:“師傅在哪個寶剎里打座?下次如有需用香燭之處,多多照顧小號則個?!敝巧畹溃骸熬萍以诖笙鄧吕锍黾摇!敝巧畈坏来笙鄧聲r,卻也罷休,他道出相國寺來,卻教那店家好生疑惑,他心想相國寺里如何會有恁般酒肉和尚?看著和尚相貌粗魯,說話時酒氣薰人,哪是守得住清規(guī)的人?便笑道:“原來是大相國寺里師傅,且拜了茶去,未知法號怎樣稱呼?”智深道:“灑家魯智深便是。灑家還須到酸棗門外去,改日卻來領教。”那店家聽到說了魯智深這法號,大吃一驚,喏喏連聲,卻道不出甚的。智深想著,恰是作怪,道出我的名姓時,他恁地惶恐,難道怕我吃醉了酒,會毀壞了店屋?倆家今日煩悶。酒吃得多些個,去休,買賣人家,休得與人只是羅唣。于是付了物價,唱個喏告別。不想走得匆忙些,把那兩串紙錠,遺放柜上,未曾取得,卻又轉回來攜取。店家省悟過來了,便笑問道:“聽說師傅正為了國家出力。不想幾天時間,師傅又來和人誦經拜懺?!敝巧钕蛩Φ溃骸澳愕拐J識灑家?你必定知道我們結義兄弟張青,不幸他們在城外作戰(zhàn)陣亡了。另有個結義兄弟曹正將他們尸首尋出來,收殮了,便葬在金兵大敗的地帶仰天坡。灑家明日自去吊祭他一番,買這些紙馬,并非去誦經拜懺。”說畢,攜了紙錠自去。

到了次日早間,他重到曹正酒店里來,曹正已收拾了一擔祭品,著個店伙擔了,見智深來了,便笑道:“師兄畢竟實心!仍得帶了些紙錠來了?!敝巧畹溃骸罢f起來好笑,昨日灑家去向紙榪店里買紙錠時道出姓名,將那個店家嚇慌了手腳?!辈苷溃骸斑@卻是奇怪。小弟在東京多年,往常與人說話,若提到粱山泊好漢時,無人不會敬仰,卻沒人害怕的。此理甚明,無人不知我兄弟早已受了招安,已是為國出力。便不時,這天子腳下,王法森嚴,兀誰敢作下打家劫舍勾當不成?此人聽說師兄法號,便慌了手腳,莫非懷著什么鬼胎?”智深笑道:“怕甚鳥?至多也不過是個董蓋和陸管家。”曹正想想也是,并未把此事放在心頭,兩人押解那挑祭品,便出城門來到仰天坡。這里是塊高地,正因戰(zhàn)后收葬了許多血戰(zhàn)疆場的無名英雄尸骨,高高低低,大大小小,有百十個黃土冢。有些冢頭上插了白木標記,寫了冢中人的姓名。三人在古冢堆里逡巡了一陣,到了兩棵白楊樹下停住,這里有一座新筑的黃土墳頭,周圍墳圈子上,栽種了許多小柏樹秧子。土堆光滑,未曾長得一片青草,在那墳頭上,堆了一叢紙錢灰。白日下,風吹得零星的紙灰,在空中飄蕩著。在那紙灰里面,樹起了一塊長可四尺的石碑,上面寫著“大宋故壯士張青之墓”。曹正將擔子里物品,一樣樣搬出來放了,將一只大木托盤盛著一個大豬頭,一只煮熟了的雞,一尾魚。又搬出兩只大酒碗,放在墳頭邊。魯智深提出了籃子里大酒壺,便向碗里篩著酒。一面向墳中禱告了道:“賢弟,英靈不遠,灑家現(xiàn)在來奠祭你了。于今雖是金兵已經退去,朝中依然是權奸當道。關勝兄長,已帶十七位賢弟前去河北。灑家現(xiàn)今一祭,明后日也要離開東京。今生今世卻不知再來墳頭祭奠也不,就此告別賢弟了!”說著,放下酒壺,便在土地上對墳頭大拜了四拜。曹正蹲在垃前新草地上,焚化著紙錢經咒,不住落淚。智深又向墳頭禱告了道:“待灑家有了好廟宇落腳,當請僧人念經超度陣亡弟兄。那時,一并超度賢弟。人生遲早一死,賢弟為國盡忠,雖然早走一步,卻是流芳百世。朝廷便沒甚恩典,也無須怨恨?!辈苷倩思垬q,嘆過兩口氣,也來拜了兩拜。智深道:“曹賢弟,此去牟駝崗,不到十里路。聽說斡離不將白勝、郁保四、張三、李四的尸骨,就埋在大路邊。祭品現(xiàn)成,就此前去擺上一祭,可好?”曹正說:“小弟正有此意,所以香紙都備了雙份?!庇谑鞘帐傲思榔?,著店伙挑著,同向牟駝崗來。這里數十戶人家,雖是三停毀壞了二停,卻還有幾戶商家賣著雜貨茶酒。遠遠看到一所矮屋檐下,挑出一竿酒望子來。智深道:“也不知白勝墳墓何在,且到酒店里吃兩碗酒,順便打聽打聽也好。”曹正依了他,便在路口小酒店里門口找了一副座頭坐下。魯智深一早便走出門來,正未曾吃得酒。這時又走得口渴,坐下來便吃了兩角酒。他們在攔門一副座頭坐了,抬頭看那郊外,遙遠有些青青之色,正是新草初生。街頭幾棵柳樹,冒著黃綠色的葉條,東風吹來,暢氣迎人。但是看這柳樹之外,房屋倒塌,莊稼踐踏成了氈毯,新筑的墳土,隨處都是。智深添著不少感觸,又吃了兩角酒。曹正打聽到金人筑的烈士墓,就在酒店隔壁大路口上,便扯了智深一路前去祭奠。智深擲了一塊銀子在桌上,向酒保約了再來結帳。二人走到大路上,見路邊麥田里,擁出一塊大碑,果然寫著宋國四烈士之墓。大字旁邊,刻有白,郁、張、李四人的姓名。這墓雖在戰(zhàn)時草草筑成,還有個模樣,碑前鋪了兩收大石板,作為祭臺。三人踏了麥苗,走到墳前,將擔子歇了。曹正列下了祭品,自去奠酒。智深瞪了大眼,向墳頭望著,且不下拜。曹正奠過了酒,扯著智深同拜了一拜,又去焚化紙餞。智謀依舊站在墳前出神。曹正向墳前卻是禱祝了一陣,然后向智深道:“你想他們怎地?他們引得敵國元帥也十分佩服,不強似碌碌偷生的人?”智深點點頭道:“你說的也是?!辈苷樟思榔?,離開墳墓。路經酒店時,店小二迎了出來,將酒帳多余的錢找補了來。智深將幾十個錢握在手心里顛了兩顛,問酒保道:“還能吃兩角酒的嗎?”店小二道:“兀自多著哩?!敝巧钕虿苷溃骸皫Я算~錢在身上,特累贅些個,益發(fā)把這錢吃了酒去罷?!辈苷灿X心里煩悶,便依了他在門前座頭上再坐下來吃酒,并將那只當祭品的熟雞,交給店小二切了,用盤子裝來下酒。智深右手端了酒碗,左手拿雞腿子在嘴里咀嚼。眼在四處瞧看著,忽然看到帳桌上紙筆,便突然站起,左手拿了硯石,右手拿了筆,站在白粉墻壁上,寫下杯口大字幾行。那字是:

十萬金兵滾滾來,

粱山兄弟把兵排,

相公述是相公做,

殺賊英雄路上埋。

騾馬金銀送不清,

又捐三鎮(zhèn)去和金,

和金送得江山盡,

枉教英雄把命拼。

(大宋靖康元年二月魯智深題。)

他把這字寫完了,擲下筆硯到帳桌上哈哈大笑一陣,曹正也兀自把酒吃多了,也不曾理會到智深寫些甚的。向屋檐外看看日影,因道:“師兄回城去罷。”說著,扯了他押著挑子走去。他二人走后,卻有一個漢子在另一副座頭上走過來取了筆硯,向店家討了紙,把壁上題的字句抄了。店家見這人戴了抓角頭巾,穿著皂羅袍,不是文人,也不是個平常百姓。只看他紫棠面皮上生了好些小酒泡,三綹掩嘴短髭頒,年紀又不甚大,在那金魚眼睛的閃動上,活帶三分狡詐。心里有些疑惑,便笑問道:“這和尚寫的兩行詩句,粗野不通,小可兀自要洗擦了去,上下抄寫來則甚?”那人笑答道:“你不認得我?我是老太師府里陳虞侯,外號夜鷹子陳明的便是。我和童衙內老管家有翁婿之誼。我岳丈在東門城外,被梁山賊辱沒了一場,我便睜了眼看他們在東京要怎地?王網恢恢,他們犯法的事,碰在我手上。這賊禿在你墻壁上題下反詩,我自到開封府尹衙里告他一狀,一來為國家除害,二來也報了我私仇。你這店家是老大見證。你留下這反詩便罷,你若磨擦了,我便告你與粱山賊人同黨?!钡昙译m不再怕蔡京家奴了,但是他說到題反詩這話,卻不能不憂懼三分,因對墻壁上望了出神道:“這也不像反詩?!标惷鞯闪搜鄣溃骸霸醯夭幌穹丛??和金送得江山盡,枉教英雄把命拼。他兀自毀謗官家,不該議和,犯了大不敬的大罪。你敢說這不是反詩?”說畢,將抄的詩稿,塞在襪統(tǒng)子里,抽身便走了。

他來到城里,逕到童貫舊王府里來。這里童家人,雖走個干凈,卻是還有成群奴仆看了這所王府與未曾移走的財產,都由陸管家看守。童、蔡、高,王幾家奴仆,和他主子一般,各有來往。陳明來到童府,逕自來到陸管家居住的院落里,高聲問陸管家在嗎?陸管家在簾子里應聲請進。陳明掀簾入去,陸管家起身笑道:“賢弟滿面風塵之色,卻不是出門方回?”于是吩咐廝役看茶,一面舀了一盆熱湯,與他洗擦手臉。陳明坐下笑道:“管家猜得是。但未曾出遠門,只到牟駝崗一行而已?!标懝芗尹c頭道:“清明快到了,陳賢弟必是到墳上去插柳。弁駝崗正是金人扎營所在,尊先人墳墓,想未受蹂躪?”陳明笑道:“小可并非掃墓去了。卻有一件稱心之事,可以告訴管家。是我昨日下午到敝親一座紙榪店里去買香燭,恰好撞到粱山賊人魯智深,也在那里買紙錠,要去祭掃張青的墳墓,小弟總疑心他們干不得好事,便立意也到城外去走走,看他們作些甚的。若是童衙內仇人戴宗、史進在東京未走時,必定也會前擊祭墓。訪得了他們行蹤,也好慢慢來擺布他們?!标懝芗业溃骸百t弟必是看到戴宗、史進了。”陳明道:“卻不是尋著了他們,小弟今天一早,便在仰天坡等候了,見他們先祭了張青墳墓,然后又到牟駝崗去祭四烈士墓。呸!”說著,向地面噴了一口吐沫,接著道:“什么烈士?兩個強盜,兩個潑皮罷了。去祭的是魯智深那灑肉和尚和曹正兩個人,卻是押了一挑祭物。那魯智深一路嘮叨著口出怨言。顯然是說朝廷不曾將大官給他粱山泊賊人作,后來到酒店里吃醉了酒,益發(fā)在墻壁上題下反詩來?!标懝芗页粤艘惑@。由椅子上站起來,瞪了眼向他望著道:“魯智深他也題反詩?當年枕宋江在潯陽樓上題反詩,幾乎砍了他的首級。魯智深這賊禿,敢在東京城天子腳下題反詩?”陳明道:“管家如不相信,小弟已將那詩句抄寫在此?!闭f著,由襪統(tǒng)子里取出那篇抄稿,交與陸管家看。陸管家接了那字稿,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因沉吟著道:“這也不像反詩?!标惷餍Φ溃骸肮芗覅s恁地忠厚。只要這字面上牽涉得上,咱們自可隨意牽涉上去,等他分辯清楚時,怕他不老大吃了虧?何況他這詩句,明明白白,寫著相公還是相公做,不正道著現(xiàn)在的太宰、太輔?把這兩首詩出首到樞密院去,決不會輕輕饒恕了他?!标懝芗矣职炎志湔遄昧艘环?。因道:“雖是可以牽涉到反詩上去,我們的對頭仇人,并不是魯智深?!标惷餍Φ溃骸靶】稍缂核尖獾迷谶@里了。那史進在粱山黨羽里面,與魯智深最是要好,他若聽得這禿驢為了他吃官司時,必然前來援救。史進來了,他們講著那假仁假義,戴宗也必定前來。我們設下這個陷阱,靜等了他來便是?!标懝芗倚Φ溃骸袄系芘_,你卻把梁山上人還當了往日那般情形看待。于今他們大小是朝廷一員將官,他們屬兵部李綱管轄。李綱正是寵護著他們,卻肯為小事辦他們罪犯不成?南道鄧州,兀自有個張叔夜帶了宋江幾萬人和他撐腰呢?!标惷鞯共⒉粚㈥懝芗疫@顧慮看重,伸著兩個指頭,又說出一條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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