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壁廂，楊雄一人凄凄涼涼向北行走，路行半月有余，來到燕山府。他是薊州說話口音，金人正要北人歸北，所以順利入城，并無阻礙。他自認(rèn)識燕山城里路徑，走到小東京酒樓門口，掀起簾子入去。時(shí)遷正坐帳柜上，啊了一聲，迎將前來，唱個喏道：“晝夜盼望南中弟兄信息，幸喜哥哥來了。且請里面敘話。”說著，代接過楊雄手上梢棒包裹，引到店后院住室里坐地。顧大嫂、孫二娘自屋內(nèi)迎出，道了萬福。王定六一個過賣模樣，肩上搭了擦抹桌椅布巾和曹正隨后跟來，同唱個喏。曹正道：“南中若再沒有人來時(shí)，我們都要回南了。各位兄弟都好嗎？”楊雄搖搖頭道：“一言難盡，且把此間各位兄弟都請來，晚間歇了生理，慢慢長談?！睂O二娘道：“楊伯伯便先道個三言兩語又何妨？前幾日，全城傳說把南朝兩個官家都俘虜來了。小官家現(xiàn)在云中，老官家到了燕山，兀的不是奴在東京窗里見的、那個扮乞丐的皇帝？怎地一敗涂地到恁地？真是悶煞人也個！”楊雄道：“不必問，稍遲便知端的?！闭f時(shí)，孫新從外面進(jìn)來，在庭院里便叫道：“我要跟公孫先生出家了也！”顧大嫂向外叫道：“二郎快來，南方有人來也?！睂O新掀簾入來，見了楊雄唱喏道：“哥哥來了，必可解兄弟之悶。于今趙老官家關(guān)在城南長春寺里，中原人好不羞恥！”顧大嫂卻是性急，親自出店去，將楊林、湯隆、樂和、段景住叫了來。因向楊雄道：“公孫先生現(xiàn)在城外白鶴觀里，今日已晚，卻是請不來。燕山城里兄弟都在面前，伯伯，你若再不說時(shí)，奴便急煞也！”楊雄因請時(shí)遷關(guān)了院門，便把南中情形，一一說知。大家栲栳般在屋子里坐地，怔怔地聽了一個時(shí)辰，彼此長吁短嘆。楊雄說畢，顧大嫂拍了桌子道：“罷罷，拼了這命，到長春寺把趙官家劫出來，我們先出這口氣?！睂O新道：“大嫂，你道這是登州劫牢勾當(dāng)？”湯隆道：“雖是作不得這事，我們卻也罷休不得?！睏钚鄣溃骸坝扌执藖?，原也是想和各位兄弟廝見后，商量作些事業(yè)?！睍r(shí)遷道：“許多兄長，都轟轟烈烈作了一番事業(yè)，我們這些低位小兄弟，也必須爭這口氣?！蓖醵读松砩弦陆蟮溃骸安粻幵谘嗑╉サ禺?dāng)兩年過賣，便回南了？”揚(yáng)雄道：“我等俱是一勇之夫，沒什么謀略?，F(xiàn)今有個公孫先生在此，自會和我們策劃?！贝蠹蚁肓艘彩牵?dāng)日只索罷休。次日樂和陪了楊雄出城，前去白鶴觀，與公孫勝會晤。直到第三日方始回到小東京來，大家問起公孫勝曾有何策劃，楊雄道：“公孫先生說，現(xiàn)放著狗眼判官錢大和秦娘子這兩條腳路，早晚可借了作些事業(yè)，只是休慌。道君皇帝現(xiàn)在長春寺，怕不是重重兵馬圍困，料難施救。我們只劫得一個宗親王子南下，卻也與大宋有益不小。還請大嫂、二娘多向喬大娘子、秦娘子兩處，多覓些機(jī)會。遲一兩日，他自入城來，從長計(jì)較。”眾人見依然沒個良計(jì)，都悶悶不樂。

約過了兩三日，一個絕早，那斡離不元帥府里的秦虞侯，卻來小東京與時(shí)遷會晤。時(shí)遷迎到帳房里坐地，笑道：“奏虞侯恁早來，必有見教。”他在懷里，掏出一大錠銀子，放在桌上，笑道：“有些小事相央，就煩時(shí)主管預(yù)備兒樣好菜，午牌要用。若有金絲鯉魚更好。你小東京的黃河鯉，市上馳名。只是有時(shí)你們這里鯉魚缺了供應(yīng)。所以一早特來告知，你必須和我周兩尾來?！睍r(shí)遷道：“小人店里，現(xiàn)養(yǎng)著幾尾鮮跳的在缸里，一尺上下，正是黃河鯉模樣，小人照辦便是。若多要時(shí)，秦虞侯來了，小人也必親自到魚市上去對付幾尾相送，銀子何須先付?！闭莺畹溃骸皶r(shí)主管，你聽我說。這銀子不是我的，來頭大，是我們元帥的?！睍r(shí)遷笑道：“元帥要吃甚口味，教小人辦理就是，何必先付銀子？”秦虞侯道：“卻不是元帥自用。是你們中原老趙官家，來到燕山，便病倒了。是他隨來幾位卿佐，向元帥講個下情，給他覓些可口飲食。元帥道他是思鄉(xiāng)病，想起你們小東京來了，特著小可來要幾樣菜肴送了去?！睍r(shí)遷道：“原來恁地，小人照辦就是。只是菜肴作好了，送到那里？聽說那老官家在長春寺。若將菜肴送到元帥府，再送到長春寺，來往路多了，菜味卻不新鮮?！鼻赜莺畹溃骸澳闱易骱茫缗茣r(shí)分，我請了元帥示自來?！闭f著，留下銀子走了。時(shí)遷收了銀子，便到內(nèi)院，將此事告知弟兄們。孫二娘道：“這是個好機(jī)會。奴當(dāng)年入宮，在御街上開酒館，這個風(fēng)流官家，曾扮著花郎，到奴手上討過飯。于今我們見了他，好告訴與他一些外面消息。他若有甚言語，我們卻也好傳遞到南方去?！睂O新道：“這個使得，等秦虞侯來時(shí)，且自央他，覓個機(jī)會?！庇谑墙滩苷龑⒉穗劝差D得好，靜候秦虞侯來。午牌時(shí)分，秦虞侯帶了金藉差撥來到小東京，孫新迎出來，唱個喏道：“虞往多日不見，吃三杯去?！鼻赜莺畹溃骸坝泄珓?wù)在身，不敢耽誤。元帥著小可帶這個金邦兄弟來挑食盒子送長春寺去?！睂O新扯了他衣襟道：“時(shí)間還早，吃三杯何妨？便是這金邦差撥哥哥初來，不爭小人不盡點(diǎn)孝敬?！倍尉白≌驹谝慌?，便操了金邦言語，告知那差撥。那廝如何不想吃些口味，便笑道：“留著下午來吃也好。”時(shí)遷笑道：“酒菜都和虞侯預(yù)備了，卻不肯賞光?！蹦乔赜莺钭叩轿蓍芟聛恚纯慈沼?。時(shí)遷笑著出柜來，將秦虞侯扯入小閣子去。段景住纏住那個金籍差拔，也便邀入來。滿桌都是上等菜席，孫新、段景住陪秦虞侯、差投入座，只管用大碗篩著好酒。那差撥吃得口滑，一連吃了四五碗烈酒，紅光上臉。秦虞侯推杯站起來道：“吃不得了，須是誤了事。”差撥也向段景住說著番話，說是吃不得。段景住笑道：“阿哥若不嫌棄，只管吃下去，這食盒子小人和你挑了。你若將身上號衣交給小人借穿一會，小人說著上邦言語，兀誰省得我是中原人?！鼻赜莺钭砸捕梅?，便笑道：“這卻使不得。他在這里快活。卻教你們受累?！闭f時(shí)，孫二娘入來，向秦虞侯道了個萬福道：“奴有一事相央，秦大官人，必須成全?！闭f著又拜下去。秦虞侯還禮不迭道：“尊嫂和舍妹極是相得，有事相商，何必如此?！睂O二娘站起道：“奴有一個嫡親姨妹，幼年被選入宮，當(dāng)了彩女。一向賾丁老官家左右。于今必是北來，但不知在長春寺里也無？今幸天得其便，意欲隨了這挑食盒子前去探望一番?！鼻赜莺畹溃骸跋騺碛袩┳鹕┑氖露嗔?，你求我一遭，有甚不可。只是那趙官家所在地方，監(jiān)視甚嚴(yán)，一個娘行，如何可去？”孫二娘道：“那里卻不是關(guān)禁許多趙官家眷屬，如何就沒個婦人來往？何況小東京有女廚子，燕山城里，也人人得知。有些菜肴須回鍋的，道奴自到那里去安排，卻也說得過。”孫新又在懷里取出五兩銀子，送與那差撥，笑說：“便求周全則個?！鼻赜莺钕騺硎苤麄?nèi)饲椋@件小事，如何好回駁了。那差撥灑肉吃得夠了，又得了這一錠銀子，如何不心軟？便都依了他們。于是差撥將衣服脫下，挽給段最住穿了，孫新陪了，繼續(xù)快活吃酒。段景住挑了一擔(dān)食盒，由秦虞侯領(lǐng)了走。孫二娘提了一籃子刀勺鍋鏟，跟隨在后，一路來到長春寺。

果然，這廟前后院落都有金兵把守，正不見一個閑雜人走動。秦虞侯拿了帥府號牌，先見了這里監(jiān)護(hù)官員，又把食盒子送他檢點(diǎn)了，詳細(xì)說明原由，那監(jiān)視官便親自押了食盒子，送入內(nèi)進(jìn)佛殿。這里已將僧人逐出，把僧房分住了徽宗夫妻和一些宗室。大家來到一所小跨院，門兒倒拴著。推開院子門，一裸大槐樹下，綠陰陰地罩了兩個小儲房，破紙窗戶兒，兀自粘著蜘蛛網(wǎng)。四月天氣，臺階縫里，長出了一排排的綠草，這里想是少有人到。那監(jiān)視官叫道：“趙佶，咱家元帥送給你好飲食來也?！蹦巧坷锍鰜硪粋€人，頭戴一字皂布頭巾，身穿一領(lǐng)青綢衫，瘦削臉兒，三綹長須。孫二娘認(rèn)得，兀的不是宣和年間鬧元宵看鰲山的皇帝？幾乎要喊出萬歲來。見他拱了袖子道：“回稟你家元帥，多多有謝?！倍尉白⑹澈刑舻轿葑永?，見那里有一桌兩凳，窗頭土炕上，盤膝坐了個中年婦人。屋子里陰暗，瞧不出顏色。眼見她裙兒也沒有，只一領(lǐng)青衫兒披在身上，想必是鄭皇后。孫二娘隨身進(jìn)來，掀開食盒子，一樣樣菜碗向桌上放。因向徽宗道：“我們小東京酒館，作得好口味。大官人，你嘗了便知。這是黃河鯉，須是熱了來吃。”說著，向徽宗丟個眼色。微宗聽她說一口這好汴粱話，早是一驚。及看了她顏色，便瞧科了。因道：“我正想吃口熱魚汁，相煩熱了將來?！睂O二娘撿了幾樣菜肴，教段景住將食盒托了，自帶到僧廚里去安排。監(jiān)視官和秦虞侯便守著院門。段景住來回送了幾碗菜?；兆跁?，便向監(jiān)視官道：“承貴元帥厚賜，我夫妻二人，如何吃得許多？不成敬意，便送一半貴官下酒如何？”那監(jiān)視官正不曾午飯，便笑著分了幾碗菜，教段景住送到院對門小房里來吃，并邀秦虞侯相陪，一壁廂自看守這院門。這時(shí)，孫二娘便端了一大碗魚汁，送入徽宗屋內(nèi)。因把當(dāng)年徽宗賞給他的金錢，在身上取出，托在手心，伸向徽宗看著。他一見大驚，低聲道：“你是兀誰？”孫二娘道：“我梁山寨母夜叉孫二娘是也。當(dāng)年受過招安，在東京賣酒，萬歲大擺御街時(shí)，奴曾入宮開設(shè)酒館。萬歲扮了乞丐行乞，走入廚房討飯，曾賜奴這金錢?！蔽⒆诼犝f，不覺淚如雨下。即刻抬起袖子，擦著眼淚。鄭后在旁，趕過來低聲問道：“外邊有何消息？”孫二娘道：“俺哥哥楊雄由東京來，道是宗澤元帥，恢復(fù)了大名。康王九殿下，已到濟(jì)州那里，早晚必回東京。張邦昌沒人擁戴。靖康皇帝陛下，現(xiàn)在云中?！被兆诘溃骸半y得你冒死來看覷我，此間有你們多少人？宋江何在？”孫二娘道：“那個挑食盒子的，是段景住！此間有時(shí)遷等上十人。宋江哥哥和盧俊義哥哥八九十人！都為大宋盡忠了，于今只有一二十人還活著?！被兆趪@息道：“我只知張叔夜死在路上，不想你等綠林出身，倒為朕社稷一死。朕父子若有南回之日，傳之子子孫孫，不忘你們忠義，也愧死那些欺騙朕父子的三司宰輔?！睂O二娘道：“奴不能久留此屋，萬歲、娘娘有何諭旨？臣妾也好帶回南朝?！被兆诘溃骸澳銈髦I康王，他就登了位罷。教他千千萬萬傳誡后代子孫，要用好宰相。從來亡國之君，十有八九都壞在宰相身上。作皇帝，休學(xué)我榜樣。當(dāng)年不好好治理國家，富貴的不耐煩，要作乞兒，現(xiàn)今乞兒不如了也。你道的那個時(shí)遷，莫不是傳說會偷雞的？后來張叔夜說，他舍了性命，偷得漢奸水兆金頭顱？”孫二娘道：“正是他。”徽宗跌腳道：“我早年用童貫、蔡京，不如用這偷雞賊也！這童、蔡直偷去了我大宋萬里江山！”說著，又用袖子擦淚。孫二娘道：“陛下且忍耐一時(shí)，大宋不亡，陛下總有出頭之日。下次有便，臣妾再來探望?！被兆诘溃骸拔乙簧碇?，已無長物，沒個賜你的東西，卻是有愧。轉(zhuǎn)告你們兄弟，我心感而已?！痹僖f時(shí)，那監(jiān)官在外咳嗽，孫二娘匆匆道了兩個萬福，便出來了。自后雖還進(jìn)去得兩遭，卻是監(jiān)觀官不斷地在后跟隨，只索罷了。

這日孫二娘、段景住回到家去，將徽宗言語說了，時(shí)遷道：“趙官家這些話雖是說得遲了，卻也教我們這腔熱血，不曾白灑了。”顧大嫂道：“趙官家自作自受，卻也罷了，只是我們中原人氏現(xiàn)今行走金人面前，好沒顏色。他們總笑著說，你們中原人真沒出息，自家皇帝也成雙地被金邦擒來。這般氣消受不了，奴要回山東去?！睖√貋硖铰犗ⅲ苍谶@里，便道：“那些哥弟，人人都作有聲有色，我等不作得一些事回南去，卻也無面目?！倍尉白〉溃骸拔铱茨勤w官家在人前人后，兀自稱著斡離不元帥長，元帥短。中原人恁沒志氣，我死也要在燕山出口鳥氣！”大家聽說，趙官家夫妻恁地可憐，也都說多少出這口氣也好。孫新道：“只要大家有這條心，君子報(bào)仇，十年未晚。我們且等待些時(shí)?！碑?dāng)時(shí)大家便說了，不作出些事業(yè)來，決不到江南去見自家兄弟。這個機(jī)會，正是不須等待十年。沒有幾日，那錢大官人，身著葛布衫，露了辮發(fā)，由賭局子里笑嘻嘻走來，約孫新敘話。孫新將他引到內(nèi)堂拜茶。錢大坐定笑道：“二郎，你屢次央我兜攪一筆帥府宴會，總不曾還這個愿心，于今機(jī)會來也。我家元帥，也要學(xué)中原人過端午節(jié)，這個節(jié)日，要在府里宴客。我便托人薦了你這小東京承辦，元帥喜歡你這個市招，便允諾了。這你可預(yù)備十席酒筵，午刻應(yīng)用。”孫新大喜，站起來唱個肥喏道：“承蒙照拂，小人愿將利益三停奉獻(xiàn)。”錢大笑道：“我自不圖你甚的，年來蒙你盛情，報(bào)答一遭而已。”說著，便將出五錠銀子，算了定金。孫新見這事決無錯誤，對錢大干恩萬謝。

當(dāng)日黃昏時(shí)候，約了在城弟兄，分途到冉鶴觀與公孫勝會晤。深夜三更將盡，公孫勝在玉皇閣后藏經(jīng)樓上，關(guān)閉了門窗，約了大家敘話。楊雄、湯隆、孫新、顧大嫂、孫二娘、樂和、曹正、時(shí)遷、段景住、王定六、楊林十一位，連著公孫勝共是十二位。公孫勝道：“斡離不兩次侵入東京，雖是粘沒喝比他更可惡，他和我們的仇恨也不小。現(xiàn)在既有這個機(jī)會，我們好歹把他除了，以雪中原之恥。依貧道的計(jì)劃，這般安排：曾正、顧大嫂、孫二娘三位，在廚房中烹調(diào)菜肴，孫新、段景住、王定六三位搬運(yùn)菜肴，貧道帶著湯隆、時(shí)遷、樂和、楊林、楊雄扮了變戲法人，一齊混進(jìn)帥府。料著這等筵席，必在白虎節(jié)堂上擺設(shè)。貧道略知幾套江湖戲法，便在階下戲耍起來?？吹盟麄?nèi)肷駮r(shí)，曹正可將鶴頂紅在酒里汁里多多浸潤，冤怨相報(bào)，我也毒他個全班。萬一有變，樂和兄弟吹叫子為號，曹正三位，可在廚房里放一把火，擾亂他們秩序，我等便奪了白虎堂兵刃架上武器，殺了出來?！睍r(shí)遷道：“此計(jì)甚好，但先生如何能進(jìn)帥府去變戲法，且?guī)浉卸嗾J(rèn)識我是小東京主管?！惫珜O勝道：“自是先要錢大先向斡離不說明了，那時(shí)，我自說請你們相助。便說你們都曾向杖節(jié)道人學(xué)藝，有甚使不的，我們只說孝敬元帥，并不化他錢帛。他們也知杖節(jié)道人這名聲，如何不依？”大家聽了大喜，決定依計(jì)行事。次日，留著楊雄、楊林、湯隆、樂和、時(shí)遷在自鶴觀，向公孫勝演習(xí)戲法。孫新入城后，告訴錢大道：“請求了竹節(jié)道人，那日當(dāng)至帥府，在筵席之前，變幾套戲法，以助酒興。我這幾位兄弟，多是他觀外徒弟，屆時(shí)還當(dāng)前去當(dāng)個助手。這是小人向元帥孝敬之心，并不另求賞號?！卞X大道：“那活神仙他肯來？”孫新道：“一來是元帥虎威，二來是小人情面，他推辭不得。”錢大笑道：“有這等趣事，元帥怎地不依，我自一力保薦。到端午日，你自約著他到帥府轅門外等侯便是?！睂O新見大事已就，便與在城兄弟晝夜安排。

初四日，小東京便借節(jié)期歇了生理，預(yù)約公孫勝入城等候。初五日絕早，秦虞侯帶了帥府幾名差撥前來挑酒席擔(dān)子，孫新、曹正、顧大嫂、孫二娘、王定六，段景住一同前往。午牌將近，果然在白虎節(jié)堂后進(jìn)大廳上擺下十桌席面，斡離不大宴全城文武，共慶端午佳節(jié)。因是有戲法，堂后幛起幾列屏風(fēng)，讓女眷們觀看。這時(shí)，斡離不端坐了正中一席上位，面看了階下，文武官員兩旁按了班次就席。幾十名衛(wèi)卒穿梭般來往篩酒上菜。孫新、王定六、段景住三人，有時(shí)也雜在其中呈獻(xiàn)菜肴。那斡離不正是耐不得，便問左右：“那個變戲法道人，來了也未？”秦虞侯在筵前恭稟道：“已在轅門候令?！蔽与x不道：“一個變戲法出家人，和他講甚的軍令，著他入來便是?！鼻赜莺罘Q是，立刻引了公孫勝一行六人人內(nèi)，他們經(jīng)過兵刃架子時(shí)，各各估量了一番。

到了大廳階下，公孫勝向上躬身道：“貧遣稽首，元帥萬壽無量?！蔽与x不見他斑白須髯，身著葛布道袍，大袖飄然，十分是個出家人。旁邊幾個助手，也著了道袍，帶了道士巾，遠(yuǎn)遠(yuǎn)地垂頭在道人背后站定。斡離不問道：“道人，你懂得一些什么戲法？”公孫勝道：“小自各種手彩，大至吞刀吐火，無般不會?！蔽与x不道：“你只管演來，好時(shí)，我自重重助你一注香火錢?！惫珜O勝道：“貧道斗膽，敢向哪位將軍借佩劍一用?！蔽与x不便著衛(wèi)卒取了一柄劍給他。公孫勝右手仗劍，左手掐訣，站在當(dāng)階，步罡兩匝。在地面抬起幾片樹葉，托在左手心，將劍一指，又將袍袖一拂，忽然一群黃雀，啷啷喳喳，飛往庭前樹上而去。堂上下哄然一聲笑著。這時(shí)，早驚動了全衙人等，兩堵墻也似，站在庭院兩旁。公孫勝向時(shí)遷招招手道：“黃雀都飛了，你上樹去，把那黃雀捉來。”時(shí)遷道聲“是”，便猴子竄跳一般，爬上庭前一株大槐樹，直鉆入樹葉叢中，人不見了，立刻樹上有了雞啼。大家仰頭看時(shí)，他卻捉下一只大雄雞來。公孫勝喝道：“我教你捉黃雀，你如何捉了雞來?！睍r(shí)遷道：“上稟師傅，黃雀變了雞了?！?

公孫勝道：“便是如此，我是一群黃雀，你如何只一只雞？”時(shí)遷道：“其余都飛走了?！惫珜O勝怒道：“如此，不是和貧道丟臉，這戲法如何可以孝敬元帥？”說著，舉劍向時(shí)遷劈去。他向旁一閃，不知怎地，兩只雄雞，在他袍襟下飛出。公孫勝道：“原來你這廝，將雞偷了?！碧釀τ峙?，時(shí)遷又閃。一時(shí)兩人在階前追得旋轉(zhuǎn)，羽毛亂飛，雞聲狂啼，一二十只雄雞，在兩人之間上下紛飛，袍袖影、劍影、五色雞毛影，在大太陽里映著一團(tuán)光彩?？吹锰蒙舷卵刍潄y，大聲喝彩。公孫勝和時(shí)遷站定了腳時(shí)，滿院是雄雞跑動。斡離不舉杯喝了一大口酒，向左右笑道：“便是這雞藏在身上，這個瘦小道人衣服服里，也藏不得許多，煞是有趣?！倍尉白≡谶@般大家出神時(shí)，親自向斡離不桌上獻(xiàn)了一盤魚。操了金邦言語道：“上稟元帥，這道人有此手段，能將盤中魚刺，變成活魚?！蔽与x不以為他是衙中自家廝役，未曾理會。段景住退去，他便敲了盤沿向公孫勝問道：“道人，你能將我盤中魚變活嗎？”公孫勝道：“請?jiān)獛浻眠^，將魚骨賞下便可。憑著元帥貴氣，恐怕不止變魚，能變出一條龍來，也未可知。何以言之，因貧道偷覷，元帥身上，便有龍骨也?！蔽与x不和那粘沒喝都有帝王思念，聽了此話，心中大喜，正好驗(yàn)上一驗(yàn)。因笑道：“我且試試?！庇谑桥e起一雙箸來，將那盤魚狼吞虎嚼一番，公孫勝又站立院中，與樂和變了幾套手彩，變出一對白兔，兩只瓷缸裝滿了水，有許多金魚在水里游泳。

孫二娘送出一盤菜來，走到滴水檐前，見斡離不身子晃了兩晃，暗叫，倒也！倒也！只聽他大吼一聲，倒在案下。同時(shí)，其余幾張桌上，也有人倒下。忽然有人在廳中大叫道：“酒中有毒，拿奸細(xì)。”樂和在袖中取出叫子，狂吹幾聲。曹正在廚房里正煉紅了半鍋油，端起來向乾柴上一潑，立刻火焰飛起。他和孫二娘、顧大嫂、段景住、王定六、孫新，一齊向白虎堂前奔來。無如這座院周圍是帥府兵將，且有人帶了兵刃，見幾人拼死向外奔竄，便連連喝阻。曹正等如何肯停止，各搶了木棍火鏟板凳之類，只管打出去。公孫勝手上有劍，便膽壯的多，脫了道袍，手揮單劍，在前引路。楊雄在衛(wèi)卒手上奪了一把刀，也舞動向前飛奔。眾兄弟借這一刀一劍之力，便沖出了人墻，奔向白虎節(jié)堂。到了這里時(shí)，大家只叫得一聲苦，原來兩旁兵刃架上武器，都被人搶奪一空了。公孫勝、楊雄二人手揮刀劍前行，大喊隨我來，便奔向前門。這里元帥府守門衙將，聽說捉拿奸細(xì)，已關(guān)上了大門，一排弓箭手?jǐn)r門站定，對著奔出來的人亂射。公孫勝回身向后，見路旁有個石鼓架，先一躍跳上去，再由那里跳上了房。其余弟兄稍緩一步，都被射倒了。公孫勝無法援救，只好越墻而逃。這里眾金兵一擁而上，將男女十一位豪杰，一齊捉到，全用繩索捆了，直擁入白虎堂來。眾人各中了幾枝箭，都流血不止。橫直一死，卻也毫無懼怯之色。

被擁上堂來時(shí)，見正面公案上，坐了一位金環(huán)大將，大家認(rèn)得，正是那釋回金邦的喝里色。旁邊一張橫案，有個漢籍文官陪審。他們到了堂上時(shí)，挺立不動。喝里色就近看得清楚，大吃一驚道：“兀的不是時(shí)遷、湯隆二位將軍？”時(shí)遷笑道：“然也！”喝里色道：“你們好大膽，混入元帥府，將我家元帥毒死，是用什么藥品？”曹正道：“毒藥現(xiàn)在我懷里。你們勾通漢奸曾將此藥毒死我弟兄不少，這是冤怨相報(bào)?！焙壤锷绍姖h在曹正身上，將鶴頂紅搜出，放在案上。因道：“聽你等言語，想必都是粱山人物了？你們且把姓名說來。”楊雄道：“你老爺楊雄，你不認(rèn)得我？”于是各人慨然把姓名道出來了。那漢官道：“原來只是一些偷雞盜馬的賊人?！睍r(shí)遷瞪了眼道：“你身為漢人，卻在此做官，你是何人？”喝里色笑道：“時(shí)將軍，他正是你們對頭，他是現(xiàn)任燕山府尉，是高俅本家哥哥?！蹦菨h官道：“不錯，高俅是我哥哥，你們還是落在我姓高的手上。”時(shí)遷大喝一聲道：“閉了你那鳥嘴，你道我們是偷雞盜馬賊，不錯，老爺們便是偷過雞盜過馬。但老爺們比你懂得廉恥，不像你這般良心喪盡，向敵人叩頭。你弟兄不偷雞盜馬，卻把中原都盜賣了。我是個小賊，你便是個大賊！”楊雄道：“有功夫和這賊說話。”說著，跑進(jìn)兩步，一腳把那橫著的小公案踢翻了個筋斗。那姓高的被桌子壓倒在地，爬起來氣紅了臉抖顫。喝里色笑道：“高府尉，你且退下，不須陪審得?！边@廝也沒言語自退了去。喝里色站起，向大家拱了一拱手道：“前在中原，多蒙款待，我不敢忘了，但今日你們毒死我家斡離不元帥，又毒死文武官員二十余人，罪惡彌天，我救不得你們。”顧大嫂道：“哪個要你救？要?dú)⒖炜靹邮?。你這廝說一口漢語，卻忘了是我時(shí)遷兄弟教你的?！焙壤锷嫔儎?，沉吟了一會，問道：“你們在燕山城里，還有同黨也無？”孫新道：“怎的沒有？燕山城里中原百姓，都是同黨，只愁你殺不完?！焙壤锷溃骸澳钅銈兺罩椋腋髡埬銈円槐屏T。”便教左右取酒壺來。左右取了一大壺酒放在案上，喝里色早握了鶴頂紅在手星，掀蓋看了看酒，便把來投在壺里。因道：“各位將軍，接著你們行為，自是個斬罪。我佩服你們是中原好漢，留你們一具全尸，且請各用一杯酒?！睍r(shí)遷笑道：“喝里色，我領(lǐng)你情，自此以后，卻教你金邦，休看中原人民，全是張邦昌那般腳色！先拿酒來我吃?！焙壤锷溃骸扒衣?，你等各有箭傷，我自不怕你們飛了去，且和你們松了綁?！币蚝茸笥业溃骸敖H各位南朝將軍解了繩索?！避姖h們聽說，果然將繩索解了。十一人松開了手，依然壁直站立了。喝里色又命人取了十一只酒盞來，斟了十一盞酒，分遞給十一人。楊雄笑道：“各位賢弟，為中原增光，我們同飲干了這一盞罷?！庇谑鞘粋€人栲栳般對站了，同時(shí)舉起酒盞來，一飲而盡。金兵們看得驚心動魄，暗暗喝了一聲彩。

這一番壯舉，就只是公孫勝一人脫網(wǎng)。他當(dāng)時(shí)奔出了城來，就避入山中，很久未曾出頭。一過三年，是南宋建炎四年。公孫勝已是須眉皓白。他覺著無人再能識他，頗想念南中幾位尚存兄弟，便依然道家裝束，來到江南太湖。在這里雖看到許多兄弟眷屬，安道全、皇甫端已是憂傷病故。蕭讓、李云到江準(zhǔn)統(tǒng)制岳飛部下投軍去了。李俊、阮小二兩人，投在御前軍浙西置制使韓世忠部下。只因金主第四子兀術(shù)，襲了斡離不東路元帥，興兵南下，騷擾江浙。現(xiàn)時(shí)殺得人困馬乏，帶了千馱萬載的擄掠之物，要帶兵北回。韓世忠便帶了八千水軍，駕了二十余只大海船，停舶在鎮(zhèn)江一帶，攔了兀術(shù)的歸路。公孫勝因距鎮(zhèn)江不遠(yuǎn)，益發(fā)到鎮(zhèn)江兼探望，只是到了鎮(zhèn)江時(shí)，探馬報(bào)道金兀術(shù)率了十余萬人馬北還，已相去不遠(yuǎn)。因之街上處處關(guān)門閉戶，投一個落腳處。轉(zhuǎn)了幾條街道，來到江邊，見一個騎馬軍官，帶了十幾名水兵，巡路過去，正是阮小二。便高聲叫道：“阮賢弟別來無恙？”阮小二回馬來看了半晌，下馬來，啊了一聲拜揖了道：“卻是公孫先生。一別十余年，須發(fā)皓白了。”公孫勝道：“貧道不遠(yuǎn)數(shù)千里奔波，特來探望二位賢弟。李俊賢弟何在？”阮小二道：“現(xiàn)在江中大海船上，便可渡江相晤?！庇谑莾扇宋帐稚狭诵〈?，到江心來登了大海舶。阮小二在船首便叫道：“李俊哥哥，教你快活，公孫先生來也。”李俊趕到船首，同拜了幾拜，然后挽手同入艙中。阮小二著水兵取了些果子素菜，又是兩壺酒，三人盤膝艙板上，暢談了半日，直到紅日西沉，方始罷休。晚間無事，三人又談了半夜。次晨阮小二、李俊二人，又引著公孫勝去見了韓世忠。韓世忠因他一個出家人，十分關(guān)懷祖國，也十分愛惜，便挽留在阮、李海舶上居住，共參軍事。原來韓世忠喜李、阮二人是水軍出身，任他二人為水軍正副都統(tǒng)監(jiān)。兩人共帶四個海舶子作戰(zhàn)，作了中軍左翼，將帥極是相得。

過了六七日，金兀術(shù)人馬果然來到南岸，遠(yuǎn)遠(yuǎn)看去，旌旗遮天，好不威風(fēng)。這里韓世忠將大舶子連帆十余里，游弋鎮(zhèn)江金山之間，只在江心扎了一道關(guān)寨。金兵先將擄到的百十只小船前來挑戰(zhàn)，這里大船不理。等他們近時(shí)，用箭亂射。再近些，便用粗纜縛了鐵鉤，拋入那小船上，然后著幾個健壯兵士，用力拖拉。一鉤便拖翻一船。金兵落個全軍覆沒。金兵連試幾次，都是恁地?cái)×恕：髞響?zhàn)到了黃天蕩附近，兀術(shù)下了死心，用千余艘小船，浮鴨群一般，要搶渡過江。韓世忠知道這是一場死戰(zhàn)，便親率了一艘最大船舶，約莫載著六七百人，扯起十余道船帆，像一座山也似，只向小船多處沖撞。那小船猶如卵碰巨石，挨著便翻，撞著便沉。韓夫人梁紅玉，親自坐在船樓上擂起進(jìn)軍鼓，因之三軍無不興奮，喊殺聲、鼓聲，隨了風(fēng)浪，響震天地。金兀術(shù)駕了一只兩三丈長小船，在后督戰(zhàn)，見千艘小船，撞翻了七八停，只好鳴金收兵。阮小二在船首看到，指了向李俊道：“那只大船上，紅羅傘蓋，其中有個穿紅袍的，必是金兀術(shù)。若生擒得此人，可以掉還二帝，勝似捉得金將千員?！崩羁〉溃骸岸?，我們便駕一只小船，前去捉來如何？”公孫勝道：“二位若去，貧道愿助一臂之力?！比钚《笙病＜纯淘谝淮蠛２吧?，解下一只瓜皮小艇，著十二個善識水性的水兵，兩面劃漿，公孫勝掌了舵，阮小二、李俊各拿一柄雙股叉，站立船中，吹著唿哨催槳。這船身輕槳多，飛一般直奔入金兵水軍陣?yán)铩Ｄ墙鸨?，正在紛紛潰散，不曾有人來抵擋。金兀術(shù)見一只小船，不曾插得旗幟，翻著浪花，向這里奔來，好生奇怪。及至相距不遠(yuǎn)，看到兵士是宋軍裝束，大驚，便教滿船弓箭手將箭來射。這小船前面，立刻樹了一塊牛皮帳子，來擋住了箭，十二條槳，打得浪花紛飛，依然前進(jìn)。金兀術(shù)猛然省悟，自已身著紅袍，招人耳目。立刻脫下紅袍，跳下大船邊一只小舟去了。只在這時(shí)，瓜皮艇子已靠近了大船。李、阮二人一躍上船，那十二個水兵，棄了槳，各拿短刀，也紛紛爬上大船。公孫勝仗劍站立瓜皮艇子船首，一手?jǐn)堊〈蟠希糁寺?。這大船上金兵紛亂了接殺，都被阮、李搠入水里。水兵奪得紅羅傘蓋，卻不見兀術(shù)。阮小二四周一望，見十來丈遠(yuǎn)，有一只小船，上有一人穿了紫袍，耳戴金環(huán)，料是金兀術(shù)逃在那里。便一躍入江，向那里搶泳了去。李俊怕他勢孤，也隨后跳入水里，泳上前來相助。何消片刻，二人已奔到那船邊，只將身上帶的快鑿，向船底幾鑿，兩三個老大窟窿，水奔入艙，船沉下去。船上二三十人，紛紛跳入水中逃命。阮小二不費(fèi)絲毫之力，在水浪里將那個穿紫袍的活擒到手。公孫勝督率水兵，已押了那瓜皮艇前來接應(yīng)。阮小二、李俊將金將擲入了船艙，兩人一躍上船，吹個唿哨，十二條漿重新劃起，便如飛的回到大海舶上來了。及至問清那紫袍將時(shí)，并非金兀術(shù)，是他女婿挖虎大王。但這番廝殺，也教金人魂飛膽落了。

過了兩日，金兀術(shù)想到委實(shí)無法渡江，便差人下書向韓世忠求和，愿把所得金銀牛馬以及掠擄的男女，都交還南朝，容他渡江。韓元帥回書道：“不送還二帝、退回失地，無可商量?！庇诌^了十余日，金兀術(shù)百計(jì)渡不過江。便差人求韓元帥江岸邊答話。韓世忠答應(yīng)了，便著阮小二、李俊督率水兵五十余人，只駕一只快艇，來和兀術(shù)會話。那兀術(shù)吃了大虧，死也不敢下船，只在江岸上水邊等候。后面重重列了兵將保護(hù)。韓世忠站在船首，阮、李站立左右，到了江邊一箭之遠(yuǎn)，將船停住。那兀術(shù)騎在馬上，他自學(xué)得中原言語，高聲道：“韓元帥，你來書孤看過了，只是孤作不得主。你肯講他種議款時(shí)，孤家可以商量。你若放孤渡江，孤折箭為誓，永不再犯中原。并勸說我主，南北永遠(yuǎn)和好。”說著，連連躬身作揖。韓世忠道：“兀術(shù)，你好不曉事！兩軍對壘，非勝即敗。你要全軍而退，除是兩國講和。兩國講和，除是送還二帝，交還中原失土。若不提這個沒的商量?！必Ｐg(shù)又作揖道：“韓元帥，還請你另講議款罷，不爭你把孤家十余萬人，永留在這里。”韓世忠笑道：“去留聽便。你若不投降時(shí)，怕不將你兵將餓死了也！”說畢，呵呵大笑。阮小二自和金兵交戰(zhàn)以來，不曾見金兵主將恁地狼狽。這一戰(zhàn)真是痛快煞人，也哈哈大笑。那金兀術(shù)羞惱不過，策馬而去。韓世忠由軍人隔水笑罵他一番，駕船自回。阮小二想著剛才金兀術(shù)那情形，端的有趣，又哈哈大笑。他這一笑，過分高興，竟是中了風(fēng)，倒在船首。韓世忠著實(shí)惋惜，將他尸體送到江北岸上埋葬了。又過了幾日，金忑術(shù)一夜鑿秦淮河三十里，夜遁而去。事后，韓世忠奏明高宗，在黃天蕩建立一座昭忠祠，享祀黃天蕩戰(zhàn)役陣亡將士，并為阮小二之故，將宋江等配享。李俊因受傷太多，回太湖養(yǎng)病。公孫勝便在這昭忠祠旁，蓋一座茅庵，料理香火。他每日站立江岸，看到青蓼長洲，江天白水，想起梁山泊里當(dāng)年之事，便覺恍如一夢。但這是他道家看法，其實(shí)后來黃河改道北行，粱山泊斷了水源，慢慢干枯，變成一片葦?shù)?，又慢慢變成一片平原，作了農(nóng)民莊稼之地，已沒一點(diǎn)遺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