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一本雜志上讀到兩篇豐子愷君底隨筆。他在這兩篇隨筆上底意思,都叫青年學生們放下課本去觀賞梅花,似乎不去觀賞,連做人的意義都要失去了一樣。他徹底地贊美了當作國花的梅花,似乎非常地用了他底思想與美麗之筆??墒俏铱戳?,幾乎疑心他是古人,還以為林逋姜白石能夠用白話來做文章了。
本來豐子愷君是“最歡喜在吳昌碩的梅花圖前低徊吟味”,則贊美我們底數千年來文化所鐘的國花,原也是豐君的自由;他“又歡喜坐在黃包車中低聲背誦暗香疏影的詞”,(當然,這時黃包車夫底喘氣與流汗他是看不見的),我們自然也不能將他從車中拉下來;正如他之歡喜口契素,
我們不能硬用牛肉來塞在他底口里一樣??墒撬弥鞯男问?,來發(fā)表他底教學生的議論,卻令人有點駭異。我雖知道“我們的地位是中產階級”的學生諸君,不盡是個個人在放下課本之后,就在做有意義的社會的革命工作,他們有的連課本都沒有拿起就在和舞女擁抱了。但我以為,在這個“中產階級已在崩潰的途上”的時代,他們比較的應該走進社會一些,向社會底核心鉆研一些,也就好一些。在訪問了河浜上的以船為家的他們底苦況以后,或去看看馬路上的美國的帶白帽的水兵,用棍棒似的短stick,沒頭沒腦地敲著拉不快的老黃包車夫底頭皮,我以為定比去看梅花要多一點感想,多一點益處,至少,當回來再拿起課本的時候,比較的總要認真些,著實些,也有志氣些,不致如豐君做那兩篇文章時的態(tài)度的那么飄然了。(當然,豐君是在觀賞了梅花以后做的。)
還有最后幾句話,是對豐君底那兩篇文章底最后一段說的。豐君自贊了他底自畫的“護生畫集”,我卻在他底集里看出他底荒謬與淺薄。有一幅,他畫著一個人提著火腿,旁邊有一只豬跟著說話:
“我的腿”。聽說豐君除吃素以外是吃雞蛋的,那么豐君為什么不畫一個人在吃雞蛋,旁邊有一只雞在說話:“我底蛋”呢?這個例,就足夠證明豐君底思想與行為底互騙與矛盾,并他底一切議論的價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