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小子到底是干什么去啦!”帽子已經(jīng)戴在頭上,前邊的帽耳,完全探伸在大風里,遮蓋了他的眼睛。他向前走時,他的頭好像公雞的頭向前探著,那頑強掙扎著的樣子,就像他要鉆進大風里去似的。
“這小子到底……他媽的……”這話是從昨天晚上他就不停止地反復(fù)著。他抓掉了剛才在腿上摔著帽子時刺在褲子上的桑子,把它們在風里丟了下去。
“他真隨了義勇隊了嗎?納悶!明年一開春,就是這時候,就要給他娶婦了,若今年收成好,上秋也可以娶過來呀!當了義勇隊,打日本……哎哎,總是年輕人哪,……”
當他看到村頭廟堂的大旗桿,仍舊挺直地站在大風里的時候,他就向著旗桿的方向罵了一句:“小鬼子……”而后他把全身的筋肉抖擻一下。他所想的,他覺得都是使他生氣,尤其是那旗桿,因為插著一對旗桿的廟堂,駐著新近才開來的日本兵。
“你看這村子還像一個樣子了嗎?”大風已經(jīng)遮掩了他嘟嘟著的嘴。他看見左邊有一堆柴草,是日本兵征發(fā)去的。右邊又是一堆柴草。而前村,一直到村子邊上,一排一排地堆著柴草。這柴草也都是征發(fā)給日本兵的。大風刮著它們,飛起來的草末,就和打谷子揚場的時候一樣,每個草堆在大風里邊變成了一個一個的土堆似的在冒著煙。陳公公向前沖著時,有一團谷草好像整捆地滾在他的腳前,障礙了他。他用了全身的力量,想要把那谷草踢得遠一點,然而實在不能夠做到。因為風的方向和那谷草滾來的方向是一致的,而他就正和它們相反。
“這是一塊石頭嗎?真沒見過!這是什么年頭,……一捆谷草比他媽一塊石頭還硬!……”
他還想要罵一些別的話,就是關(guān)于日本子的。他一抬頭看見兩匹大馬和一匹小白馬從西邊跑來。幾乎不能看清那兩匹大馬是棕色的或是黑色的,只好像那馬的周圍裹著一團煙跑來,又加上陳公公的眼睛不能夠抵抗那緊逼著他而刮來的風。按著帽子,他招呼著:
“站住……嘞……嘞……”他用舌尖,不,用了整個的舌頭打著嘟嚕。而這種喚馬的聲音只有他自己能夠聽到,他把聲音完全灌進他自己的嘴。把舌頭在嘴里邊整理一下,讓它完全露在大風里,準是沒有拴住。還沒等他再發(fā)出嘞嘞的喚馬聲,那馬已經(jīng)跑到他的前邊。他想要把它們攔住而抓住它,當他一伸手,他就把手縮回來,他看見馬身上蓋著的圓的日本軍營里的火?。?
“這哪是客人的馬呀!這明明是他媽……”
陳公公的胡子掛上了幾顆谷草葉,他一邊掠著它們就打開了房門。
“聽不見吧?不見得就是……”
陳姑媽的話就像落在一大鍋開水里的微小的冰塊,立刻就被消融了。因為一打開房門,大風和海潮似的,立刻噴了進來煙塵和吼叫的一團,陳姑媽像被撲滅了似的。她的話陳公公沒有聽到。非常危險,陳公公擠進門來,差一點沒有撞在她身上,原來陳姑媽的手上拿著一把切菜刀。
“是不是什么也聽不見?風太大啦,前河套聽說可有那么一伙,那還是前些日子……西寨子,西水泡子,我看那地方也不能不有,那邊都是柳條通……一人多高,剛開春還說不定沒有,若到夏天,青紗帳起的時候,那就是好地方啊……”陳姑媽把正在切著的一顆胡蘿卜放在菜墩上。
“羅羅唆唆地叨叨些個什么!你就切你的菜吧!你的好兒子你就別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