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鄧君

來書云：“若無輪回，生則桀紂，死則腐骨；生則堯舜，死則腐骨。何所憚而不為惡耶？”此見甚劣，直是不堪酬答。昔宋儒有遇此類詰難者，彼應(yīng)之曰：人性本善，誰教汝自家作賤來？此老實(shí)話，若深玩味之，其義無窮。吾人自性清凈，恒沙功德，萬善莊嚴(yán)，直從自性流出。其或有不善而至于惡者，則以心為形役，而迷失其本性故也。君子盡性之學(xué)，一息尚存，即一息不容松懈，不使心為形役以喪其真。故朝乾夕惕，所以擴(kuò)充其在己之所固有，而為生理之不容已者。豈復(fù)借助輪回，以懲惡而勸善哉？若必待輪回而為勸懲，則其人已迷失本性，毫不知有人生價(jià)值。將見未來之禍福，終不勝其現(xiàn)在之私欲，雖篤信為不善之無利于來生，而悍然縱惡，毫無忌憚，以取快當(dāng)前者，無始時(shí)來眾生大抵如此。足下又何說耶？世變以來，商人、軍人、官僚、名士鮮不念佛拜僧，奉持佛典者。而其人大抵罪惡貫盈，貪欲無饜，毫不自省，反以歸依佛法僧為其藏身之固，若有所托庇者然。吾平生究佛法，而決不交接僧徒與居士，有以也。吾亦非必破斥輪回，只以此理唯存在于信念之中。談?wù)軐W(xué)，不須惹此葛藤耳。朱子信根深厚，其集中許多祭文，讀之想見其精神直與幽靈感通者然。他人祭文，看來不必信神，只是奉行故事，朱子卻不如此。想他未嘗不信輪回，以既信有神靈，則人死而神必不亡，輪回自可成立。朱子雖有反對(duì)佛家輪回的話，自是他理智作用對(duì)信仰起個(gè)沖突。然而他底信仰畢竟?jié)摲?，是搖奪不了的，如主張無鬼論的人，到昏夜仍是怕鬼一般。讀朱子書，玩其生活，覺得他時(shí)時(shí)在在，如對(duì)神明。此種獨(dú)與天地精神往來的生活，直令我有雖欲從之莫由也已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