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的同胞生在數(shù)千年的“禮義之邦”,當(dāng)然是有禮貌的!
你看大多數(shù)仍舊喜用拜跪禮的結(jié)婚,跪了又跪,拜了又拜,跪??!拜啊!弄得新郎新娘的兩個腰,兩雙腿,酸痛得不亦樂乎!至于虛耗于這種繁文縟節(jié)的寶貴時間更不算什么。這種把戲不是自以為有“禮貌”嗎?
你看大多數(shù)請客上席的時候,并不由主人指定座位,卻由客人來你拉我扯,好容易拉扯了半晌,才舒齊的坐下。這種怪現(xiàn)象不是自以為有“禮貌”嗎?
不幸多了幾位客人,由主人肅入飯廳的時候,或是一同向主人辭別而將要走出客廳門口的時候,又要大家不肯先走,也要你讓我,我讓你,讓個不休,同時也就是嚷個不休!這不是自以為有“禮貌”嗎?
自命有禮教的家庭,后輩和前輩同走的時候,不敢并排走,要俯首垂臂,跟在屁股后面,做出奴隸的丑態(tài)!這不是自以為有“禮貌”嗎?
但是你到火車站去買票的時候,上電車的時候,往影戲園去買票子的時候,遇著人多的時候,老不客氣,便要擠得你水泄不通,東推西軋,好像打仗一樣!這種可憐的怪現(xiàn)象,本是社會上人士所“司空見慣”的,似乎不值得提起,但是我們?nèi)缦氲椒高@個毛病的并不限于沒有知識的人,就是自命屬于知識階級的人,也常常被人看見在這種人山人海中亂碰亂鉆,便覺得有大聲呼喝的必要。
西人遇著人多的時候,常有“成行”的良好習(xí)慣,他們叫做Line up,就是列成一行,先到的列在前面,后到的列在后面,按次輪到,不許紊亂,買火車票或戲票的時候如此,無論什么事情有輪次可能的時候都如此,他們差不多成為“行所無事”的自然習(xí)慣,但是在咱們“禮義之邦”的一般國民還屬絕無僅有。
說到這里,我很難過的憶起一位親戚告訴我的一件事來。他在美國求學(xué)的時候,那個大學(xué)里的中國學(xué)生只有他和新由中國到的某君。在開學(xué)的那一天,學(xué)校里許許多多同學(xué)正因某事在那里“成行”的時候,他們兩位當(dāng)然也夾在里面。可是那兩位里面新到的某君,因為沒有“成行”的習(xí)慣,立在那里看見前面立著的人一個一個依次的輪到,他列在頗后,心里有些不耐,于是偷偷捏捏的離開自己所立的地位,靜悄悄擠到前幾個位置里,希望可以立得前面一些,可以早些輪到。不料被左右的美國同學(xué)看見,某君自以為極可隨便無關(guān)重要的事情,竟引起了眾怒,有幾個美國學(xué)生把他拖到最后的一個位置上立著,連原來的那個“頗后”的位置都得不到!當(dāng)時我的那位親戚以同國的關(guān)系,心里明知某君的錯誤,仍表同情于他,深恨美國同學(xué)的“橫暴”。他在美有年,所交得的美國好朋友也不少,事后他和幾位美國好朋友談起這件事,說美國學(xué)生未免太使中國學(xué)生難堪。但是那幾位朋友都一致的以為這并不是專對中國人才如此,就是他們遇著本國人也如此。他們說一個人任意鉆到前面去,似乎不要緊,倘若許多人都效尤不守秩序,那一“行”很整齊的秩序,豈不是要擾得一團糟;結(jié)果非但不能省時間,反因擁擠傾軋而多費時間。這當(dāng)然是很顯明的道理,所以我的那位親戚,心里也只有慚愧而已,“夫復(fù)何言”!
我在上海有一次在電車站等電車,看見一位西婦手上攜著一個四五歲的外國“小把戲”,車停之后,有另一個女子正想登車,那個“小把戲”想搶上一步先登,陪著他的那位西婦(似乎是他的娘),趕緊說道:“要讓婦女先登?!保↙ady First.)那個“小把戲”便很馴良的等著。我們在這種地方,很可以感覺“有禮貌的良好習(xí)慣”最好從小就要注意起。但這種話是對做父母及小學(xué)教師說的,至于青年,壯年,乃至老頭兒,只要自己留心,何嘗不能把惡習(xí)慣改去。
話說得遠(yuǎn)了。我們的意思以為中國的禮貌要“社會化”;例如他們在家中客廳里請客讓坐位的時候,那樣“不憚煩”,在火車站買票的時候只要肯分出百分之一二的“客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