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日本管窺之四

知堂乙酉文編 作者:周作人


從前為《國聞周報》寫過三篇《日本管窺》,曾答應(yīng)王蕓生先生說,末了還有一篇其四??墒且粩R就是一年半,不曾交卷,愈擱愈不好辦,到得現(xiàn)在雖想決心清理,這本卷子卻無從下筆,著實感到為難。這緣故自然一半在于我自己的懶惰,一半也總為題目的難做。本來只要熟讀了《東萊博議》,天下沒有不好做的文章,其訣竅便是趨與避耳,趨即投機,應(yīng)該怎么說的就怎么說,避即忌諱,不應(yīng)該說的就不說是也,不佞未嘗不讀過《博議》,而且也作過管仲或漢高祖論,可以隨意褒貶,不過這是三十年前的事了,近日來更是思想頑固,不大會得通融,所以寫出文章來總難合式,我曾經(jīng)說過,抗日時或者覺得未免親日,不抗日時又似乎有點不夠客氣,這回又特別“煩惱自取”,想來談日本的別一方面,其寫得不好更是活該矣。其實自己知道不容易談的東西原可干脆的不必談,這道理我也明白,但是我們平常多只注意于所謂文化,所見的往往偏于盾的一面,今為補足起見自不能不來談一下,若其事倍功半,即俗語云吃力不討好,則本來是早就知道者也。

去年八月間我寫《與友人談日本文化書》之二,其中有這幾句話:

“據(jù)我想一個民族的代表可以有兩種,一是政治軍事方面的所謂英雄,一是藝文學(xué)術(shù)方面的賢哲。此二者原來都是人生活動的一面,但趨向并不相同,有時常至背馳,所以我們只能分別觀之,不當(dāng)輕易根據(jù)其一以抹殺其二。如有人因為喜愛日本的文明,覺得他一切都好,對于其丑惡面也加以回護,又或因為憎惡暴力的關(guān)系,翻過來打倒一切,以為日本無文化,這都是同樣的錯誤?!蹦敲船F(xiàn)在的意思差不多就是暫時離開了藝文學(xué)術(shù)方面來談?wù)勅毡荆t哲我們還不大配得高攀,不過懂總是可以懂得一點,至于英雄更是隔教,怎么談得呢?其實英雄即流氓耳,有些大流氓會成得大事,如朱元璋與德川家康,卻是不可多得,普通的小英雄也就很是尋常,隨時可以遇見,其成績亦不過碼頭上拆梢之類,但在國際則是當(dāng)然的罷了。我們平日講文化的雖然看不起他們,實際上仍是身受其害,不容得我們不注意他,今天破費點工夫來說幾句話,關(guān)于日本現(xiàn)代的英雄事業(yè),雖然不能說得明白,略為表示一點意見,也總是應(yīng)當(dāng)?shù)牧T。

日本對于中國所取的態(tài)度本來是很明了的,中國稱曰帝國主義,日本稱曰大陸政策,結(jié)果原是一樣?xùn)|西,再用不著什么爭論,這里我覺得可談的只有一個問題,便是日本為什么要這樣的做。這句話有點說的不大明白,這問題所在不是目的而是手段,本來對中國的帝國主義不只一個日本,為主義也原可不擇手段,而日本的手段卻特別來得特別,究竟是什么緣故?這就是我所說的問題。我老實說,我不能懂,雖然我找出這個問題,預(yù)備這篇文章,結(jié)果我只怕就是說明不懂的理由而已。近幾年來我心中老是懷著一個大的疑情,即是關(guān)于日本民族的矛盾現(xiàn)象的,至今還不能得到解答。日本人最愛美,這在文學(xué)藝術(shù)以及衣食住的形式上都可看出,不知道為什么在對中國的行動顯得那么不怕丑。日本人又是很巧的,工藝美術(shù)都可作證,行動上卻又那么拙,日本人喜潔凈,到處澡堂為別國所無,但行動上又那么臟,有時候卑劣得叫人惡心。這真是天下的大奇事,差不多可以說是奇跡。我們且具體的舉例來說吧。

其一,藏本事件。大前年夏天我往東京去玩,在日華俱樂部遇見好些實業(yè)家和軍人,我提起藏本失蹤的事來,一位中將答說:說起來實在慚愧??上М?dāng)時的日本報紙和通訊社所發(fā)表的文章都散失了,如有人編輯為一書,倒是很有意義的事。

其二,河北自治事件。不知那里雇來的老頭兒坐了破汽車到官所請愿說要自治,有日本友人對了來游歷的參謀本部的軍官談及,說這種做法太拙太腌臜了,軍官也不贊成,問你們參謀本部不是與聞的么?他笑而不答。個人盡不以為然的,但事情總是那么實現(xiàn)著。

其三,成都北海上海汕頭諸事件。

其四,走私事件,日本稱之曰特殊貿(mào)易,如此名詞頗有幽默味。但只宜用作江湖上的切口耳,非國家所可用也。

其五,白面事件。我曾說過,日本人的愛國平常似只限于對外打仗,此外國家的名譽仿佛不甚愛惜,這于販毒可以得到證明?!豆芨Q之一》中云:

“說毒化政策這倒未必然,大約只是容許僑民多賺一點錢吧。本來為富不仁,何況國際,如英國那樣商業(yè)的國家倘若決心以賣雅片為業(yè),便不惜與別國開戰(zhàn)以達目的,這倒也言之成理。日本并不做這生意,何苦來呢。商人賺上十萬八萬,并不怎么了不得,卻讓北平或他處的人民認(rèn)為日本人都是賣白面嗎啡的,日本平常動不動就說中國抗日侮日,其實如上邊所說,使一地方人民都相信日本人專售嗎啡,豈不更侮日之尤,而其原因還不是在于日本官民之不能自己愛惜國家名譽的緣故么?”

以上諸例都可以做我的證明。假如五十嵐力的話不錯,日本民族是喜歡明凈直的,那么這些例便即可以證明其對中國的行動都是黑暗污穢歪曲,總之所表示來全是反面。日本人盡有他的好處,對于中國卻總不拿什么出來,所有只是惡意,而且又是出乎情理的離奇。這是什么緣故呢?平日只看見日本文化的人對于這件事實當(dāng)然要感到十分詫異,百思不得其解的,我說這是當(dāng)然,蓋因此不屬文化分內(nèi)事,雖賢哲亦無如何者也,但是我既然搬出這問題來了,無論對不對總得與以一種解釋才行,文化方面的路已經(jīng)走不通,那么就來走反面的路看,賢哲沒有辦法,那么就去找愚不肖的來吧,我這里只好來提出反文化說作解釋,大家請勿笑話,如有更好的說法,不佞愿佇候明教也。

我看日本現(xiàn)在情形完全是一個反動的局面,分析言之其分子有二,其一是反中國文化的,即是對于大化革新的反動,其二是反西洋文化的,即是對于明治維新的反動,是也。我們推重日本的文化謂其自有獨立的地位與價值,但其以中國及西洋文化為根本則是事實,而漢文化的影響為尤大,蓋年代久遠,所入者深,所及者廣也。日本開國相傳在基督前六百六十年,謹(jǐn)慎的學(xué)者則仍取孝德天皇大化元年(六四五)為紀(jì)年,是時為唐貞觀十九年,日本初仿中國用年號,次年即實行改革,于歷史上開一新年代,一切文化于以建立,而為之模范者則隋唐時制度文物也。千余年來代遠事繁,又學(xué)涉專門,不佞未敢妄談,只就現(xiàn)代生活來說,漢文化迫壓的痕跡也還是歷歷可睹,略舉一例如文字,漢字至今還為中學(xué)生所必修,漢字到處皆是,不但可笑的是日本式羅馬字未能通用,即日本假名亦終未能取漢字而代之,有一時候最出風(fēng)頭的斷然處置呀膺懲等等話還不得不用漢語,這真是一段大喜劇。用毛筆與筷子似乎成一系統(tǒng),日本也套在這圈子里沒法擺脫,于是藝術(shù)與生活上有好些事情便又都只好跟著走,雖然成就自然可以有高下不同,這種文化的債務(wù)在當(dāng)時雖很是欣感,后來也會漸漸覺得是一個壓迫,特別是自己站得起了而債主已是落魄的時候。民國前太炎先生居?xùn)|京,有人找他寫字,常抄《孟子·離婁下》的數(shù)語與之,文云:

“逢蒙學(xué)射于羿,盡羿之道,思天下惟羿為愈己,于是殺羿?!碧紫壬膽嵖请y怪的,但是天下的負恩殺師其原因并不一定為的是愈己,實在有許多也因為是太不如己了,無意識的感著屈辱,想亂暴的反抗一下,才能輕松的吐一口氣,這種行動顯見得很不太雅,不過在世間也不是不可體諒的事情。在日本的漢文化的壓迫實在太沉重了,明治維新以借用西洋文化成功之后,甲午之役出手一試,打勝了中國,反漢文化的反動便逐漸進行,現(xiàn)在差不多到了絕頂,仿佛有的失了正氣,便成了如上文所說的狀態(tài)。日本第二次的大改革即明治維新,從攘夷忽而轉(zhuǎn)為借用西洋文化,這的確不愧為一大英斷,但是反西洋文化的反動也旋即抬頭,近年中乃與反漢文化的反動一同爆發(fā),這在脫離國際聯(lián)盟時松岡洋右的拂袖子,與主張焦土外交時內(nèi)田康哉的臺步里可以看出來,—說也奇怪,此二人的行動看去卻仿佛都是美國電影式,全不像我們想像中的東方豪杰。國內(nèi)有甘心給軍人做聽差的右傾政客文人新聞家大張旗鼓,結(jié)果提到了日本憲法學(xué)的功勞者美濃部達吉,拿這老頭兒來祭旗,也做個殺雞懼猴的勾當(dāng),可見他們是將大有作為,要努力來建立起“昭和維新”。果然五一五后還有二二六,轟轟烈烈的鬧了起來,事雖未成,右派勢力之不可侮總是很明白的。明治維新的主要特色是尊王倒幕,借用西洋文化,右派當(dāng)然是極端國粹主義,那么他們對于上述特色至少也總要修改吧,即使未便推倒。尊王是無疑的,我想如真是國粹主義則幕府制度似乎也未可厚非,西洋文化是不行的,但船堅炮利的一部分或當(dāng)除外吧。這是我所擬議的日本右派所應(yīng)取的態(tài)度,覺得如此才合情理,雖然以我個人的意見來說決無佐幕的理由,茲不過借箸代謀,應(yīng)有盡有的說而已。德川系是完了,侯爺只可去弄外交政治,不能再作將軍,不過根據(jù)數(shù)百年歷史上的經(jīng)過,數(shù)十年教育言論的灌輸,加以目下強有力的指導(dǎo)與運動,或者日本人民覺得在皇室之下設(shè)一軍人內(nèi)閣或曰幕府,只是非世襲而為親任,似未始不較代議政治為更是國粹的吧。我近來常在等候這種主張的發(fā)生,這也別無作用,只覺得這樣才講得通,可惜不幸而吾言不中,至今竟沒有人主張復(fù)興幕府,明說要軍人專政,大家都只嚷嚷說“法羞”,這令我聽了始而固然失望,繼而也不禁微笑。夫法羞者何也?義大利語fascio日本用作法西斯黨或其主義解,非日本語也。日本右派欲作右傾的反動,卻仍不得不借用歐語,吾于是深感到西洋文化迫壓之深,殆不下于漢文化,其發(fā)生反抗的反動者宜也,唯其主動的國粹主義尚戴著西洋貨的鬼面,此則頗可笑耳。據(jù)藹理斯說,法西斯的發(fā)生須有三條件,即其一,國家昔曾有光榮而今已衰落,其二,人民有復(fù)興的熱意,其三,有人能擔(dān)當(dāng)此事業(yè)也。故德義土諸國合于此條件,英法則否,故藹理斯以為此運動不能有為。日本情形正與英法同而與德義土諸國異,國粹派有志右傾,無妨坦率直陳,茍所深信即主張幕府亦何不可,不必拾西人之唾余,以為護符,徒見其無氣力無誠意也。譬如雅片公賣雖非盛事,但假如有充足的理由,真是利多害少,便不妨賣,直稱曰雅片,土藥云云已嫌多事,若諱之曰西北貨,美之曰國貨,不說別的,抑何其不大方乎。既非和尚喝酒,亦非窮漢偷雞,不必隱語云般若湯,或曰踢球也。《系辭》云,失其守者其詞屈。凡如上文所云皆不能免焉。

我用了日本反漢文化的反動來說明近來許多離奇的對華行動,自己知道不見得怎么靠得住,但是除此以外更沒有方法可以說明,只好姑且以此敷衍。友人來談,把大意告訴他,他不很以為然,說日本的這些手段并不專是對中國人用的,在本國也是如此,不過程度稍有不同罷了。舉出例來有三月初北平日文報《新支那》上所載有稱支那一讀者的投書,有云:

“貴報說中國人不大尊重人命的事情,甚是痛快。但是日本記者諸君這樣說,我想不妥當(dāng)吧。為什么呢?因為日本似乎也并不是怎么尊重人命的地方。在那大地震的時候,造出朝鮮人的謠言,把他們殺了許多,又因了官憲的命令,不但是大杉榮夫婦連無罪的小孩兒也都虐殺了,這些事不說也罷。因為這些相隔了十四五年,青年們大抵都已不記得了吧。那么現(xiàn)在且來談那滿洲事變之后的,犬養(yǎng)木堂翁的暗殺事件。不,那并不是暗殺,非說明殺不可也未可知。明暗雖有區(qū)別,斷人家的生命總是一樣吧?,F(xiàn)役軍官殺了現(xiàn)任的內(nèi)閣總理,還有成千成萬的人民出來請愿減刑,減了刑的陸海軍士官們又都恬不知恥的活著,真是奇事。我不知道武士道是什么東西,但從戲文和說書上也聽到過一點兒,在那有名的五一五事件里什么地方還留存著少許武士道似的東西呢,我想來想去總是不懂。斷了人家的性命,自己的生命是可惜的。這或不是殘忍亦說不定,但難免是卑怯。”(據(jù)上?!读蟆纷g文。)在我的《管窺之一》也曾說及云:

“其次還有民間主謀的一團人,首領(lǐng)井上日召據(jù)說是和尚,初審判了死刑,再審卻減了等,據(jù)報上說是旁聽的那些親戚家屬聽了減刑的判決都喜歡得合掌下淚。我看了這記事卻覺得滿身不愉快,阿彌陀佛,日本的武士道真掃地以盡了。主謀殺人的好漢卻怎地偷生惡死,何況又是出家人,何其看不透耶。”

照這樣看來,日本人對于自家人的行動也差不多,亦何嘗明凈直耶。其原因何在,鄙人不敏無從解說,只能正直的自白云不懂耳。我平常這樣想,日本民族與中國有一點很相異,即是宗教信仰,如關(guān)于此事我們不能夠懂得若干,那么這里便是一個隔閡沒有法子通得過。中國人也有他的信仰,如吾鄉(xiāng)張老相公之出巡,如北平妙峰山之朝頂,我覺得都能了解,雖然自己是神滅論者,卻理會得拜菩薩的信士信女們的意思。我們的信仰仿佛總是功利的,沒有基督教的每飯不忘的感謝,也沒有巫教的降神的歌舞,蓋中國的民間信仰雖多是低級而不熱烈者也。日本便似不然,在他們的崇拜儀式中往往顯出神憑或如柳田國男氏所云“神人和融”的狀態(tài),這在中國絕少見,也是不容易了解的事。淺近的例如鄉(xiāng)村神社的出會,神輿中放著神體,并不是神像,卻是不可思議的代表物如石,或木,或不可得見不可見的別物,由十六人以上的壯丁抬著走,而忽輕忽重,忽西忽東,或撞毀人家的門墻,或停在中途不動,如有自由意志似的,輿夫便只如蟹一爪,非意識的動著。柳田氏所著《祭禮與世間》第七中有一段說得很好:

“我幸而本來是個村童,有過在祭日等待神輿過來那種舊時情感的經(jīng)驗。有時候便聽人說,今年不知怎的御神輿特別的發(fā)野呀。這時候便會有這種情形,儀仗已經(jīng)到了十字路口了,可是神輿老是不見,等到看得見了也并不一定就來,總是左傾右側(cè),抬著的壯丁的光腿忽而變成了Y字,忽而變成X字,又忽而變成W字,還有所謂舉的,常常盡兩手的高度將神輿高高的舉上去?!边@類事情在中國神像出巡的時候是絕沒有的,至少以我個人淺陋的見聞來說總是如此。如容我們掉書袋,或者希臘古代所謂酒神祭時的儀式頗有相似亦未可知,不過那祭典在希臘也是末世從外邊輸入的,而且在愛好希臘文化的人看去也未必感到親近,雖然這在民間信仰的研究上極是重要。日本的上層思想界容納有中國的儒家與印度的佛教,近來又加上西洋的哲學(xué)科學(xué),然其民族的根本信仰還是似從南洋來的神道教,他一直支配著國民的思想感情,少數(shù)的賢哲有時能夠脫離了,或把他醇化些,可是不能動得他分毫,到得有事時主動的仍是那些神憑的英雄,演出來的便是那一套把戲。我想假如我能夠懂抬神輿的壯丁的心理,那么我也能夠了解日本的對華行動的意思了吧??上也荒?,我自己沒有什么宗教情緒,對于這些事情簡直張不開口來,別說想去啃一下了。而不懂得日本神道教信徒的精神狀態(tài)便決不能明白日本的許多事情,結(jié)果我不得不絕望,聲明我不能懂,上邊所說的也都是費話,只余這不懂的一句聲明,這一句話卻是很有價值的,或者在我的《管窺》四篇這是最有價值的話亦未可知。日本常以書畫美術(shù)等中國系統(tǒng)的文化給西洋人去看,又以機器兵械等西洋系統(tǒng)的文化給中國人來看,其所特有的神道教精神卻并不提出來,人家并不大注意,其實這是大可表彰的,日本如要為右傾運動找一個靈魂,這就是的,亦無妨稱之曰國粹。我們平日喜談日本文化,雖然懂得少數(shù)賢哲的精神所寄,但于了解整個國民上我可以說沒有多大用處,而且這種文化所表示者往往與事實現(xiàn)狀背馳,我們即力加辨明,在常人看去難免以為終是誑語耳。日本文化可談,而日本國民性終于是謎似的不可懂,則許多切實的問題便無可談,文化亦只清談而已。我既聲明不懂,就此結(jié)束管窺,正是十分適宜也。

(廿六年六月十六日于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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