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者在上次說過要在這次通訊里略述失卻攝影機的經(jīng)過情形的大概。
記者第一次到列寧格拉時,因臨時在船上所加入的旅行團要趕往莫斯科的暑期大學,所以在列寧格拉實際只有一個下午幾小時的耽擱,我原打算回英再經(jīng)過該處時作較詳?shù)挠^察,在這短時間內(nèi)原不希望得到什么比較重要的材料。那天下午有兩種參觀可自由參加:一種是乘特備的汽車游一游各重要街道,得一鳥瞰;一種是只去看看赫密特吉博物館(Hermitage),不過去看博物館的,因為車子一時不夠分配,去時可乘特備的公共汽車,回時卻須跑腿。塞爾遜和其他幾位朋友都勸我參加后者,說赫密特吉是蘇聯(lián)首屈一指的藝術(shù)博物館,值得先去一看,我便答應了他們。去作“鳥瞰”的一部分人,便由旅行社所派的一位女招待員領(lǐng)導;去看赫密特吉的一部分人,便由代表蘇聯(lián)學生總會從莫斯科趕到列寧格拉來歡迎我們的赫伯特君領(lǐng)導。我和他們同出旅館時帶有攝影機,預備回時在途中也許有什么景物可攝。這攝影機是放在一個特制的皮盒子里面,這皮盒子的蓋合攏之后,還有白銅的搭子搭好,不過未鎖就是了。這盒子的兩旁系著一根窄而長的皮帶,我把它掛在左肩上,盒子垂下來恰好拖在右邊略向前面的大腿旁邊,不但我的右手可常按著,而且我的眼睛也常能看著。去的時候是同乘特備的公共汽車,車子里都是本團體的自己人,決不會有偷竊扒手的。到博物館進門之后,據(jù)說攝影機不許帶進去,要暫存在專備游客存放物件的房間里,里面還有個穿制服的人代為看管。其實這是各國博物館的通例,我也不以為異,我便把攝影機取下來交給那個保管者,他給我一個小銅牌做收執(zhí),牌上的號碼剛巧是個十三號。十三號在西方迷信者認為是“不吉的數(shù)目”,但我不迷信,所以并不覺得什么,拿了就放在衣袋內(nèi),隨著一群人走進博物館里去參觀。
赫密特吉博物館不但是蘇聯(lián)第一豐富的博物館,也是世界上最豐富的博物館里的一個。其中所搜藏的關(guān)于埃及,希臘,羅馬,以及西方東方六千年來的古物,不可勝數(shù),所搜藏的名畫,只有巴黎的羅佛宮可與分庭抗禮。我到蘇聯(lián)后尤其集中注意的是他們在革命后的成績,和革命有關(guān)系的一切事物,所以對于革命前已有的寶物,還占不了我的更深切的注意。但是關(guān)于這世界聞名的大博物館,也有一點可注意的,那便是在革命初期的紛亂中未被破壞,仍得保存,而且在革命后還繼續(xù)地擴充,現(xiàn)在原屋不夠用,已擴充地盤到冬宮(Winter Palace)和斯托羅根諾夫皇宮(Stroganov Palace)里面去了。
這樣豐富的博物館原不是在短時間內(nèi)所能詳細觀覽的,而且那天傍晚有個著名影片開演,有人還主張趕去看看,所以參觀兩小時左右,我們便匆匆離博物館,我交還了十三號的銅牌,拿著皮盒子掛上身即隨著大家往外奔。出門后大家星散,取道不同,和我同路的有七八人,赫伯特也在內(nèi)。走時我和塞爾遜及一位女友蘭女士(加拿大人,倫敦政治經(jīng)濟學院同學,也加入這次的旅行團)一排走:蘭女士走當中,我和塞爾遜在左右。我們經(jīng)過的道路并非熱鬧之區(qū),雖在行人道上來來往往也有別人,但我們不但不覺得擁擠,而且都未曾看見有人挨近我們的身旁。走還不遠,忽有小雨,我要把攬在臂上的雨衣穿上,蘭女士說讓她替我拿著攝影機的皮盒子,俾我便于穿上雨衣。她拿過手后,順便開起來看肴是何種攝影機,不料卻是空空如也!我們因為不相信有扒手能扒去,都疑心到博物館的那位保管者出的毛病,于是他們一定要陪我同往博物館去查詢,并拉能說俄語的赫伯特同往,館門已關(guān),繞著大彎子,從半掩著的后門挨進去,尋到一個似乎是職員的樣子,告以詳情,他問我交給保管者的時候開起來看過沒有,出去時又開起來看過沒有,我說都沒有,并說我到其他各國博物館時都無須這種手續(xù),并未遺失,他認為沒有證據(jù),無法根究。于是便“奉送”了一個很好的攝影機。使我尤其感覺不安的,是累著幾位同行的朋友耗費了不少時間。塞爾遜嘆氣說道:“大概有不少從前的小布爾喬亞,現(xiàn)在都變成大扒手了?!?
博物館的保管者如要偷攝影機,想不致專偷我的,所以我們又疑心到扒手。但如果真是扒手扒去的,那扒手的技術(shù)可真是神出鬼沒,令人無從捉摸的了。我在倫敦時,就聽見有位英國朋友談起關(guān)于俄國扒手厲害的一種傳說,據(jù)說有個英國人,在莫斯科做旅客,被扒手扒得氣極了,有一天出外,有意在衣袋里一點東西不放,只放入一張紙條,上面寫著“誰偷去這張紙條的是豬頭三!”(“豬頭三”在上海話里是活龍活現(xiàn)的一個名詞,特借用來譯意。)他回到旅館之后,急向衣袋里張望張望,看見那字條仍在,很得意地冷笑一聲,意思是說今天總無所施其技了罷,不料將那字條拿出來仔細一看,上面已蒙扒手專家批了一句說道:“誰先寫這張字條的是道地十足的豬頭三!”原來扒手果把這字條扒去,加批后再放入原處!這個傳說是否真確,不得而知,但俄國扒手的手段高明,卻是眾所周知的一件事實,就是在蘇聯(lián)旅行社出售的關(guān)于游俄指南的一類的書,關(guān)于此點,也對旅客加以警告。我想倘若扒手專家果有這傳說中所說的本領(lǐng),那我的攝影機不翼而飛,并不算一件希罕的事情。
攝影機在蘇聯(lián)是一件很貴重的東西,每個可賣三四百至一千多羅布,最普通的薪水每月不過一百五十羅布左右,在游手好閑的偷竊或扒手專家,扒得一架攝影機所得便為普通薪水所遠不及,很可享用一些時候,所以對此物特別歡迎。
赫伯特也說扒手厲害,他曾被扒去兩枝自來水筆,第三次有一位扒手把他的尊手伸入赫伯特的衣袋里,被赫伯特捉住!我到莫斯科后遇著老友公振,他談起在南俄旅行時攝得不少相片,回時在船上連同其他東西被竊,那些底片在偷者完全無用,在他卻是極珍視的東西,戈先生很煩惱地說他寧愿攝影機被竊,如賊伯伯肯交還那些費去不少工夫攝得的底片,他情愿以攝影機一架奉送,但是何處去奉訪這位賊伯伯呢!
這類失竊的事情,在蘇聯(lián)旅行社照料中的旅客,原可請他們幫忙報告警察,有時也有物還故主的希望,但我這次卻不生效力。我下次要連帶談談蘇聯(lián)旅行社,那時再順便提到這件事。
我到蘇聯(lián)的重要目的是要看看他們在物質(zhì)及精神(文化)方面的建設情形,如今一上岸就敘述著賊伯伯的“技術(shù)”,也許要使讀者諸友掃興,所以我先要附帶聲明幾句,以免引起誤會:這些缺憾都是革命前遺下而在革命后尚未除盡的產(chǎn)物;關(guān)于蘇聯(lián)的建設,誠然是我們所要特別注意的;以后當依著旅行的時間先后為序,根據(jù)事實作盡量的報告。
(一九三四,十二,廿二晚。倫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