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三〇 再經(jīng)列寧格拉回倫敦

萍蹤寄語:第三集 作者:鄒韜奮


記者于九月十五日晚十點鐘離莫斯科,九月十六日上午十點鐘回到列寧格拉,在該處耽擱了三天。第一天參觀冬宮,該宮前的大廣場,就是一九○五年農(nóng)民列隊向沙皇請愿,被沙皇軍隊開槍殘殺的所在。從此俄國人民益恍然于沙皇政府的冥頑不靈,革命是要用殷血抗?fàn)幍脕?,不是請愿所能希冀的?,F(xiàn)在冬宮已改為革命博物館,因列寧格拉為一九○五年和一九一七年兩次重要革命的策源地,所以這個博物館所陳列的更為逼真。在這里,我所深深感觸的,是十月革命的前后,沙皇的殘暴軍隊和各帝國主義武力干涉的實力,都比革命所僅有的武力優(yōu)越,但最后勝利終屬革命方面,這是因為被壓迫被剝削的大眾在一個英勇斗爭的領(lǐng)導(dǎo)力量之下作殊死戰(zhàn),也就是因為有一個英勇斗爭的與大眾立在一條戰(zhàn)線的黨領(lǐng)導(dǎo)著大眾作殊死戰(zhàn),所以沙皇和各帝國主義終于莫奈他們何!出冬宮后,參觀圣愛塞克教堂(St. Issac Cathedral),備極華麗,是世界第二最偉大的教堂,據(jù)說從一八一八年造到一八五八年,同時工作者達一萬二千奴隸,造四十年之久,才完工。這也可算是宗教的作孽史!教堂內(nèi)的神像暗射沙皇尼古拉第二的面貌,還有幾個神像暗射他的妻子和皇子等的面貌,藉以麻醉迷信宗教的愚夫愚婦,這又是宗教和惡勢力狼狽為奸的罪惡史!

第二天上午參觀列寧格拉最著名的一個托兒所,一個工廠,其內(nèi)容和在莫斯科所見的大同小異,我不想再報告了。這天下午看了兩個地方都是俄國的革命史上很有趣味的遺跡。一個是托立達宮(Taurida Palace),即杜馬(Duma國會)開會的所在,會場非常宏偉。當(dāng)克倫斯基臨時政府成立時期,和同時并存的蘇維埃,同在這宮里辦公,直到一九一七年八月,它們才分裂。臨時政府移至冬宮,蘇維埃則移至斯莫尼(Smalny),由列寧和他的黨人在此領(lǐng)導(dǎo)斗爭,是俄國社會革命的一個重大轉(zhuǎn)機。這斯莫尼原是一所很尋常的建筑,在帝俄時代原來是作為“貴族小姐學(xué)院”(“Institute for Noble Maidens”),十月革命時卻從“貴族小姐”一變而為社會革命發(fā)動的中心機關(guān)!這屋里三層樓第九十五號房間,便是列寧在當(dāng)時于萬難中苦心焦慮指揮革命進行的所在,現(xiàn)在仍照當(dāng)時原樣保存著,所以是游客最感到興趣的遺跡。這第九十五號房里的設(shè)備異常簡單:一個大房間隔成兩個小房間,前面的一間大些,一無所有,后面的一間很小,又用板木矮墻隔而為二:前一小間是辦公室,有破舊的辦公桌一張,上面放著一個電話聽筒,桌后一張圓椅,此外有一張小圓桌,兩張破舊的沙發(fā),小圓桌上放著當(dāng)時留下的幾張已經(jīng)變?yōu)榻裹S色的新聞紙,有一張上的大標(biāo)題是“克倫斯基臨時政府瓦解”,我想這在當(dāng)時一定是列寧所最注目的新聞了;后一小間只有兩張小鐵床,各就著對面兩邊墻放著,中間就只夠一人走路的地位,床上鋪著很簡單的白布被單,排著一個白布枕頭,聽說當(dāng)時列寧和他的夫人即住宿在這里。在常人看來,這是很簡單的房間,但在當(dāng)時聚精會神于革命工作的列寧,他睡的房間是什么樣的,也許是全不覺得!而這個很簡單的房間,卻是“震驚全世界十日”的大本營?。↗ohn Reed作有一本名著,描寫當(dāng)時的情形,名“Ten Days that Shook the World”。)

第三天參觀彼得保羅堡壘(Peter and Paul Fortress),給我的印象也很深。這是一個摧殘革命人物的最慘酷的牢獄。這牢獄四面都是厚墻圍著,里面有十六七個囚室,每個囚室也是用很厚的墻壁圍著,室里高處有一個幾寸寬的小窗,門是用厚鐵板造的。所以在這小囚室里,一絲一毫的聲音都聽不見。無事可做的犯人囚居在里面,天天呆坐著,結(jié)果只有兩條路,不是死,便是發(fā)狂!房里只有一張小桌,一架小床。有一次全體犯人忍不住這樣的慘酷待遇,把床桌打碎,此后便改用鐵造的床桌,連床板都是鐵的?房里點的是油燈。在一九○八年,有一個革命的女子替列寧印刷小冊子,被拘入這個牢獄,她用油燈上的玻璃罩打破自殺,以后便改用鐵燈,裝在墻上高處一個洞里。這些鐵桌鐵床和鐵燈,以及粗劣不堪的洗臉盆和便桶,現(xiàn)在仍赫然存在,使人想象到當(dāng)時的慘酷情形!有幾個囚室里,現(xiàn)在有特造的男女囚犯的模型,穿著污穢破爛不堪的衣服,有的坐著發(fā)怔,有的伏在案上痛哭,有的側(cè)臥在床上待斃,傷心慘目,不忍卒視!除各囚室之外,還看見一個暗室,囚犯每七日拖進這里關(guān)一日,使過黑暗的生活。當(dāng)時的秘密警察隨時用綁票手段抓人,有許多死在獄里,家人還蒙在鼓里!妻子還盼望著丈夫,父母還盼望著子女!有的到臨刑時,得與家人訣別,在獄里另有一個地方專備此用,中間隔著兩層的鐵欄桿,僅能略遠的望見,還不能接近。列寧的為革命而死的阿兄,就曾在這種慘景中和他的慈母訣別。在壓迫革命的統(tǒng)治階級,可謂盡慘酷的能事,但是革命的怒潮終于不能抑制,大眾的潛力終能得到最后的勝利而解除他們的鎖鏈,這是歷史給與我們以無量勇氣的鐵一般的事實!

在列寧格拉的旅館里,遇著最近到過日本和東三省的兩位美國大學(xué)生,據(jù)說日本當(dāng)局曾在那暑假里,用特別廉價的辦法,招待五百個美國大學(xué)生游歷東三?。ㄏ鹊饺毡荆?,看他們的“王道”成績。我問這兩位美國大學(xué)生的感想,他們表示佩服日本“干”的精神,說日本是“可驚的民族”(“wonderful people”),同時談到他們在沈陽街上看見日兵檢查中國的平民,略為回答得慢一些,即被打嘴巴,任意用腳亂踢,中國平民戰(zhàn)栗恐懼,低頭側(cè)目,唯命是聽,一點不敢作聲!我聽了心如刀割,東北同胞的慘痛,可以想見!

記者于九月十八日晚十點鐘離列寧格拉,乘俄輪甲經(jīng)斯基(Djar―jinsky)回倫敦,途中在北海遇著兩天的大風(fēng)浪,暈了兩天的船,又加上機器出了毛病,在德國的奇爾船塢修理了一天,原來五天的路程,走了九天才到。在船上雖有幾位談得來的英國青年,但多數(shù)的乘客多是比較冷靜的英國“紳士”,所以和前次去時的船上熱烈同情的空氣,完全不同,我大半的時間用在看了幾本書。九月廿七日下午六點到倫敦,這次蘇聯(lián)之游告一結(jié)束,但在下次通訊,還想談?wù)劇蛾P(guān)于蘇聯(lián)的一般的概念》。

(一九三五,四,廿四,下午。倫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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