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陳管見折

〔光緒戊戌六月十七日〕

奏為敬陳管見，仰祈圣鑒事。臣伏見皇上整齊庶務，百度維新，其于轉(zhuǎn)弱為強，一破向來委靡拘孿之習，智勇天錫，朝野同欽。臣忝侍講帷，以論思為職，幸遇圣明之世，奮然欲有所為，敢殫竭愚忱，就時事謹擬當推行者二條，當變通者一條，當裁革者一條，縷悉上陳，以備土壤涓流之助。唯圣主裁擇焉。

一，宜廣譯泰西政治家言，以資考鏡也。近來譯學盛行，外洋之書浸入中國，我皇上復特設書局以為之倡。蓋欲知其情形，必先通其文字而征諸記載，較之耳聞口說，為尤真誠要圖也。唯是各處所譯多其君臣紀傳之跡，算學格致之書，固可廣見聞而開智慧，然此特考古習藝之末耳。若列邦之所以立國，國政之所以治民，與夫興衰治亂所關(guān)，可資法戒者，官藏私記必有專書，茍于此得其綱維，尤足以覘其利弊，語其切要，當十倍于藝學諸書，而自來譯書概置不求，臣所未解也。竊見明詔改定科舉，于二場特設五洲政治，圣明洞鑒，卓越尋常，應請飭下翻譯各局廣購外洋政治要書，如食貨、學校、職官、法律、軍政、商務之類，以次譯成，流傳各省，于覘國之方當有裨益。

一，八旗駐防內(nèi)外蒙古，急宜策劃，以資捍衛(wèi)也。臣恭讀上諭，神機營及滿、蒙、漢各營一并改用新法挑選演練，以成有用之兵。仰見皇上整軍經(jīng)武，不拘故常，轉(zhuǎn)弱為強，端在此舉。竊謂京營固當精練，而中外守御尤貴及時講求。當國初定鼎，八旗滿、蒙、漢除拱衛(wèi)京畿外，復分防各省，馬步甲各有定額，歲給銀米，恩澤不為不厚，迄今二百數(shù)十年，生齒益繁，而甲不加增，定例不準遠出謀食，有一家八九口而只含甲一二分者，衣食不周，情形困苦。純良者安心忍受，桀驁者不免流于匪僻。臣之愚見，與其歲靡巨帑，棄之于無用之地，而仍不免饑寒，何如就而練之，化無用為有用乎?擬請飭下各將軍督撫核議，將原定額甲，以一半之額挑取少壯，加足口糧，統(tǒng)練洋操；以一半之額仍食舊餉，作為留后。其馀蘇拉馀丁，準其遠出貿(mào)易，其有愿入行伍效力者，一律與漢人報兵入冊挑選。我朝以武功行天下，從龍后裔必有杰出之才，足備干城之選?？谕饷晒牛蚍Q強盛，圣朝中外一家，彼此不復設備。騎射日漸生疏，亦請旨飭下理藩院行文內(nèi)外各蒙古王旗，將壯丁挑選成軍，練習槍炮。本旗王公臺吉能捐資購備槍炮者，加銜獎賞；如力有不及，奏請由神機營酌量撥給。并飭各王旗挑選俊秀子弟，送人內(nèi)省武備學堂學習戰(zhàn)陣之事。成軍之后，仿照各省三年大閱之例，欽派王大臣分旗校閱。以邊疆現(xiàn)有之兵，一加整頓，便成勁旅，有備無患，尤籌邊之要務也。

一，各衙門則例當刪改畫一，以輕胥吏之權(quán)也。文法之密，至今已極。一應公事，既有一定之例，復有無定之例。有同中之異，有節(jié)外之枝，頭緒繁多，情事歧互，所差毫厘，相去千里。堂官既無從遍悉，司官亦難以勾稽，胥吏乃得上下其問，為玩法營私之計：吏所欲準，則檢可合之例以呈堂；吏所欲駁，則檢不合之例以借口。堂司固以為公事如是，依然循法奉公也，不知吏已售其奸矣。何也?官暫吏久，官生吏熟，官暗而吏明也。此胥吏之權(quán)所以重也。欲祛其弊，唯有簡明一法，使上下皆得周知，既無歧出之端，即不能從而畸輕畸重，可否請旨飭各部院堂官，于司官中選擇資望較深、公事明白數(shù)員，令將則例詳細校核。凡情形相近，彼此可混之案，概與裁并，以歸劃一，取最后議行之例，著為定章，務使綱舉目張，一覽可悉，則內(nèi)外皆易遵守，胥吏自難鬻其權(quán)?；蛑^如是則法太疏。臣意法所不盡之處，由堂司隨時斟酌，以底于行。是操縱之權(quán)常在上也，不猶愈于官無權(quán)而使胥吏得竊以為資乎?此固事之無可疑耳。

一，速停捐納，以勸學校真才也。臣竊見皇上改科舉，建學堂，側(cè)席求賢，唯恐不及。天下之士當無不爭自磨勵，以上應國家之求。然捐納之途不停，人才終無由而奮。夫?qū)W堂之制，有普通之學，有專門之學，三年業(yè)成，始作生員，又三年始作舉人，又三年始作進士，然后引見而授之以官。養(yǎng)之如此其詳，用之如此其慎也。今捐納者，不必識一字，成一功，朝上重金，夕即授職。既無用工之苦，復無累歲之遲，乳臭之夫皆得挾富貴以驕士類，則凡家有馀資，性耽安逸者，其孰肯身入學堂為迂途之獲乎?夫朝廷既特設學堂，以待英賢，而又別留方便之門，任其可以弋獲，欲望人才之奮，蓋亦難矣。又況捐納既濫，各省?；脊俣啵罄艄唐涮嘁?，不得不廣設局差，以為安頓閑員之地，故明詔屢議裁并，而疆臣輒以無可裁并為言，計每歲各局薪水委員中飽之款，何止十萬！統(tǒng)計戶部捐輸所得，不過二百馀萬金，而民間脂膏入貪吏之橐，以償其本者，則無限矣。其為害不甚深乎?又，天下差缺只有此數(shù)，捐納人員占其大半，將來學堂所用將何以處之?破格求才，而仍使厄于捐班，不免積壓之嘆，豈鼓勵人才之道哉！今如將捐例停止，士之穎異者，不得以他途進，不能不盡出于學校，以試其才，而得官既難，將來萬一有水旱兵革之警，偶一開捐，則來者必踴躍爭先，而巨資易集，其為利也大矣。如謂當此款項支絀，何堪再減二百萬金，臣意此不足慮也。各省厘金，經(jīng)委員中飽者，一年少有十馀萬，多且三十馀萬，若地方官秉公綜核，皆使和盤托出，應可抵捐款而有馀。近來浙省所辦已有成效，伏乞皇上宸衷獨斷，特旨停罷，使天下曉然，知圣天子慎名器、勵學校之盛心，人才自益加奮勉矣。

以上四條，臣為裨助時政起見，謹縷悉上陳，是否有當，伏乞皇上圣鑒，訓示施行。謹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