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雍錄 作者:程大昌


梁山之在雍州其見于詩、書者,凡兩出:《禹貢》“治梁及岐”,此“梁”即在同州韓城縣西北。韓奕之詩曰“奕奕梁山,維禹甸之”者是也。“太王去邠,腧梁山”,即在奉天縣西,非《禹貢》之梁矣。韓城之梁,詩語明以歸禹,則自無可辨,而奉天之梁,知為“去邠”所腧之山者,唐地理可考也。“太王去豳”,豳即邠州也。奉天在邠南一百三十里,岐山又在奉天之西百余里,則自邠而南之梁山。自梁山循渭西上以至岐下,與“率西水滸”之言應(yīng)。故知此山當為周詩之梁而不為《禹貢》之梁也。春秋時,梁山崩,壅河三日,水不流。晉侯以傳問伯宗,此則同州之梁也。山能壅河,使之不流,故《禹》之既載壺口而急來治梁者,此之梁山,如或壅河,即冀都水必皆逆行泛溢也。同州自在奉天東北,奉天梁山之距同州治五百里。諸家多混合以言,誤矣。秦皇作梁山宮,它日登之,望見丞相車騎者,是奉天梁山也。唐乾陵在其地,故縣名奉天。

終南山橫亙關(guān)中南面,西起秦隴,東徹藍田。凡壅、岐、眉、戶、長安、萬年,相去且八百里而連綿峙據(jù)其南者,皆此之一山也。既高且廣,多出物產(chǎn)。故《禹貢》曰“終南厚物也。厚物也者,即《東方朔傳》所記,謂出玉石、金、銀、銅、鐵、豫章、檀柘,而百王可以取給,萬民可以仰足者也?!肚卦姟吩唬骸敖K南何有,有條有梅?!睏l、梅,其物也,兼有此者,明其富也,舉一以見余也。毛氏曰:“終南,周之名山中南也。”中南即終南也?!蛾P(guān)中記》曰:“中南,言居天之中、都之南也?!编崱豆{》曰:“問‘何有’者,意以為名山高大。宜有茂木也?!笔亲詧?、禹以至周、漢,皆言終南之饒物產(chǎn)也,不當別有一山自名“厚物”也。武功縣有太一山、垂山,《漢,志》引《古文》而曰“太壹”者,終南也,垂山者,厚物也。信如此言,則是厚物、終南各為一山也。不知其何所本而云然也。

“太一”之名,先秦無之。至漢武帝始用方士言,尊太一以配天帝,而世人始知天神嘗有“太一”也。則凡言太一者,皆當在武帝之后也?!端?jīng)》之于武功終南則引杜預(yù)為據(jù)而曰:“此山一名中南〔中南即終南,已見上文〕,亦名太白也?!逼湓唤K南,則無間乎武功之與萬年,此山皆在矣。至云太白,則實隸武功,東距萬年蓋不啻三百里也。為其冬夏積雪,望之皓然,故名以太白也。古《圖志》無言太白即為太一者也,《長安志》:萬年縣炭谷即有太一祠焉,始可命為太一,而非武功之太白矣。則《古文》謂武功之終南即為太一,是殆誤認武功之終南,而世人莫或正之焉耳。張衡《西京賦》曰:“終南、太一,隆穹崔舉。”潘岳《西征賦》曰:“九峻、裁薛,太一寵蓯,面終南而背云陽,跨平原而連蟠冢。”故李吉甫曰:“終南、太一非一山”,而《五經(jīng)要義》亦以為然也?!蛾P(guān)中記》曰:“終南,南山之總名,太一,山之別號?!贝似湔f是也。若武功亦有太一之祠,則雖別稱太一,亦自無害也。第不可蓋沒終南而別出一名耳。

《記》又曰:“終南、太一左右三十里內(nèi)名福地?!薄度赜洝吩唬骸疤辉隗P山西,去長安二百里,一名地肺山。”則凡指終南以為太一者,當在萬年,不當在武功,此又可審也。而予于此又有見焉。福地、地肺皆道家言?;矢χk《高士傳》則曰:“四皓隱地肺山以待天下之定。秦敗,自匿于終南山也?!贝擞忠蛱抗扔刑混舳杷酿┮孕诺兰抑Z也。若夫南山首末,則不止近在關(guān)中而已也。《西域傳》曰:“于闐南山,東出金城,與漢南山屬焉。”則自于闐南山以至長安之南山數(shù)千里相屬,未嘗間斷,此其所以俱名南山也。李吉甫在元和間核關(guān)中終南山所歷,而著諸郡縣。自戶、鄖、武功以至長安、萬年,每縣皆著終南,且曰在縣之某方,某方之幾里,則南山之在關(guān)中者,常相聯(lián)接,其不謬矣。而夫南山之行乎金城間者,可以見其果與關(guān)中南山相接也。是有跡狀,不可誣也。

凡壤地相去絕遠而欲行其高卑之實者,必以水準。水之所背,必其地礙高而不可通流者也。從其不可通流之始而求之,則山勢高隔從何地而始,雖越數(shù)百里以至千萬其里,而皆可定矣。積石河之南,其水之大,能并臺支流而北向。以入于河者,為派凡二,洮、湟是也。湟水出金城塞外而東北至金城允街縣,乃入于河,則是金城以西至允街之西北,其南面皆有大山焉礙水正派,而使之自鄯、蘭以北入于河也。此其在南礙水之山豈非南山之在鄯、蘭者歟?洮源在益州墊江縣西傾山之背,已而北行,過隴山以至金城之袍罕縣,乃始入河。是自梁益西北以至正北而達于河,水皆不能向南而行,則凡在南礙水之山豈非南山之在隴西金城者歟?故《西域傳》列敘南山首尾而知于闐南山東出金城者,正用此為準也。若夫自金城而屬乎漢之南山,則其序又有考矣。隴西于關(guān)中為西,中有隴坻。其在西一面則能隔洮水,使不能東,既足以驗?zāi)仙侥现胖畬嵰?。隴山東面,則在關(guān)中。關(guān)中之地有渭水焉,自鳥鼠同穴以至長安,亙五六百里間,凡其在南之水皆礙南山而北合乎渭,以入于河,則又足見隴山渭北之南,其山崗脊不斷,而與于闐之南山遠相連接者,又可準水以驗矣。于是,會其終始,則于闐南山為南山發(fā)跡之始,而關(guān)中南山為南山東出之終。其終始皆可據(jù)信也?!肚卦姟纷饔谥苁?,固已指關(guān)中南山以為終南矣,所謂“終南何有,有條有梅”者是也。詩與漢史千載相望,而其言具有本末,知非班固臆說也。

秦得百二,齊得十二

田肯曰:“秦得百二,齊得十二”。其語簡隱,故諸家之說紛然。師古獨取蘇林,其說曰:“百二者,百中之二。是二萬人也。秦地險固,二萬人足以當百萬人也。齊得十二,言得二十萬人則可當百萬人也?!弊涌执苏f未然也??现^“百二也者,言地據(jù)險而人力倍。茍得百矣,則其力可二。是得百人,則其力倍之,如二百人也。即無二萬足當百萬之文也。至謂“齊得十二”,理亦猶是也。言得十人而力可二,是十人可當二十人也,亦無二十萬人可當百萬之文也。肯之本語可復也,曰:“秦,形勝之國也。帶河阻山,隔越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齊,東有瑯琊、即墨之饒,南有泰山之固,西有濁河之限,北有渤海之利。地方千里,持戟百萬,隔絕千里之外,齊得十二焉?!痹斊湟庵福瑒t秦得百二者,言據(jù)此險阻,得一百人則可敵二百人也。若定其讀,則當以“得百”為一句,而“二焉”自為一句也。是其所從以為“百二”者也?!褒R得十二”者,猶云得十人則可當二十人也。亦嘗以“得十”為一句,而“二焉”自為一句,則是“得十”而能“二”之,其義自明也。夫得百而二之以為二百,與得十而二之以為十二,皆言其人半而力可倍,正一理矣。而必更易其語如此詰屈者,別有理也。秦險之出國境遠矣。自函谷以及潼關(guān)近八百里,其右阻河,其左并山,兩面河山夾險。敵來犯關(guān)也,常在千里之外,故能得百而二之以為二百,其力可常也。若夫齊,亦有險矣。然而地遠力分,若未能腧其所恃之險,則十萬人之力亦可倍之以為二十萬矣。若敵人來犯,已在千里之內(nèi),則險阻已自不全。故雖得十,亦不能遽為二十之用也。故秦中得百而二,常在定險之內(nèi),齊之得十而二,則在敵未犯險之前。此其分別險要而剖白言之,不一律也。此正古文之出奇者,不可以易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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