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漢長安都城，北據(jù)龍首山，故子午谷正在南，面迦午則背子矣〔子午道從杜陵直絕南山徑漢中〕。樊川、御宿川、沉水、交水、濡水也者，原皆出子午谷。子午谷正在都南，則諸水遂宜徑北以入都城矣，而皆向西以行，直至昆明池，正在城西，乃始得折而之北者，其避礙之地可考也。以《呂圖》求之，少陵原、鳳棲原橫據(jù)城南，此即水皆礙高，不得貫都之由矣。雖龍首山自樊川入渭亦其礙高之一也。至隋文帝開皇三年，開永安渠后，則交水、坑水皆入城、入苑，始不與漢世流派相應(yīng)，蓋皆有堰壩之類壓而入之?！睹献印匪^“激而行之，可使在山”者是也。《王商傳》：商嘗穿城引灃水入，第至貞觀間又堰灃、鎬以入昆明，而二水于是乎斷流〔《括地志》〕。韋堅堰渭為渠以漕，而灞、浐皆為廣運(yùn)潭之所并淹。若無記載，則灃、鎬、浐、灞存亡尚不可考，況于他哉。

唐以渠導(dǎo)水入城者三。一日龍首渠，自城東南導(dǎo)浐至長樂坡釃為二渠，其一北流入苑，其一經(jīng)通化門、興慶宮，自皇城入太極宮。二日永安渠，導(dǎo)交水自大安坊西街入城，北流入苑注渭。三曰清明渠，導(dǎo)水自大安坊東街入城，由皇城入太極宮，及至大明宮，則在龍首山上，水不可導(dǎo)矣。大明宮之東有東苑，即在龍首山盡處。地既低下，故東苑中有龍首池，言其資龍首渠水以實池也。

雍境漆、沮其在后世地書名凡四出，而實三派。雍州富平縣石川河，一也；邠州新平縣漆水，二也；風(fēng)翔府普潤縣漆水，三也；鄭白渠亦名沮漆，四也。四水之中，惟石川河當(dāng)為《禹貢》沮漆，而《綿》詩之謂“自土沮漆”者，蓋在岐，不在邠也。若鄭白亦分沮漆之名則誤矣。今分三派而枚辨之，貴其不雜也。

《綿》之詩“序”曰：“文王之興，本由太王”，言太王遷岐，肇基王跡，而文王有所承藉也。其詩曰：“民之初生，自土沮漆。”言有沮有漆之地，太王荒之，而民命由之以生也。生，如玄鳥之能生商，后稷之能生民也。凡《綿》詩所指，截自古今〔即大王〕遷岐為始，曾無一語上及公劉在豳之初〔古邯、豳同?！对姟芳啊睹献印房煽?。唐明皇嫌“豳”字與“幽”字相亂，直改“豳”為“邠”也〕。其文曰：綿綿瓜瓞，民之初生，自土沮漆，古公亶父，陶復(fù)陶穴?！毖悦衩Ｗ赃w岐之后，有“瓜瓞之綿綿不絕也”，下文亟及太王亶父，即不與公劉居豳之事一語相關(guān)也。而惟鄭氏自出其意而曰：“公劉遷豳，居沮漆之地，其世綿綿也?！睂W(xué)者不從詩之本文歸沮漆于亶父，而從鄭氏之臆歸漆沮于公劉，所謂“寧道孔圣誤，不言伏鄭非”者，非此類也耶？自鄭注既行之后，凡談《詩》而及漆沮者，悉皆主本其說。其實全無古據(jù)也。按《水經(jīng)》：渭水自雍縣東下，至岐山與岐水、漆渠水會〔《漢，志》：扶風(fēng)漆縣有漆水?！对椭尽吩唬浩諠櫩h城西有漆水。唐普潤縣即漢漆縣也?！吨尽酚凇斑撝荨庇衷唬浩崴邝胗慰h。麟游縣，漢杜陽縣也?！端?jīng)》亦曰：漆渠水在杜陽縣。按漆、杜地相并皆在風(fēng)翔府北東，水必通行，見者有疑，故詳載使有考〕。三水大小相敵，故渭力不能獨擅其名。是以猶得名漆也。此三水者，東及周原之北、岐山之南，是為太王之邑。故《詩》曰“居岐之陽，在渭之將”。而《孟子》亦曰“邑乎岐山之下而居焉”者也。然則太王作邑之地，山固名岐矣，而其山南有水焉，亦自名岐也?！端?jīng)》岐、漆、渭三水同流而共一名，則岐水之陽亦漆水之陽也。故《周頌》曰：“猗歟漆沮，潛有多魚?！泵厢屩唬骸捌帷⒕?，岐周之二水?！逼湔f確也〔《詩》兼漆、沮言之，而諸書止言漆，不言沮，不敢強(qiáng)通〕。且夫潛之致頌，為夫岐周之沮漆冬而有魚可薦，春而有鮪可獻(xiàn)也。是為土地所生，自能備物，故以薦先也。則毛氏指漆、沮以為岐周之水者，兼有物產(chǎn)可證也。若夫邠地之在岐北尚二百里，籍使有水亦名漆、沮，而漆、沮有魚可以致之宗廟。然地之相去如此其遠(yuǎn)，其在冬薦，猶或可用，若當(dāng)春獻(xiàn)，則矗皆為薨，豈可用也。以此理而測其遠(yuǎn)近，則知獻(xiàn)魚之漆、沮當(dāng)屬岐周而不屬邠土，亦已明矣。世人之于鄭說，既不能本經(jīng)以正其誤，乃反屈經(jīng)以信其語，而《元和志》又從而傅會之，則其說愈實也。若李吉甫之誤，則能證其所以矣。漢《志》：“扶風(fēng)漆縣嘗有漆水?！贝酥峥h，其疆境甚闊。唐鳳翔之普潤暨邠州之新平，其地本皆屬漆。今從唐郡縣以求古地，則公劉之邠自在邡州新平，而太王之岐則在鳳翔之普潤，故岐之與邠固皆同隸漢世漆縣矣。然而漢《志》漆水特嘗一出，無兩漆也?！对椭尽穭?wù)合鄭說，故遂分漢《志》一漆而著諸兩縣，故普潤、新平皆有漆水，仍于新平明立之說曰：漆水在縣西九里，西流注乎涇。今鳳翔麟游〔即普潤上流〕亦有漆水，與此異也。據(jù)《志》此言，則不獨一漆分為兩漆，而意指所向正謂邠州漆水應(yīng)《經(jīng)》，而岐下漆水不與綿應(yīng)也。夫漢《志》但著一漆，而吉甫直以邠漆為漆，不以岐漆為漆，則酷信鄭玄之過也。予詳考《經(jīng)》、《志》而知其誤之所起，乃敢明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