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寺

姜丈桐軒極稱北山寺碑，恨邑?zé)o知者，余心識之。庚寅夏五，偕式南、枚波過寺，寺僧出所藏衛(wèi)夫人書、王振鵬畫兩手卷，楊椒山手書楹帖，因得縱觀?？挤蛉藶闁|晉河南安邑人，從父恒、恒父瓘、瓘父覬，皆善書。夫人適汝陰太守李矩，名鑠，字茂猗，亦能書，書不多見，只閣帖載九十六字耳。世傳右軍學(xué)書于夫人，右軍題夫人《筆陣圖》后云：“羲之少學(xué)衛(wèi)夫人書，將謂大能。及后渡江北游名山，見李斯、曹喜等書；又之許下，見鐘繇、梁鵠書；又之洛，見蔡邕《石經(jīng)》三體書；又于從兄洽處見張昶《華岳碑》，始知學(xué)衛(wèi)書徒費年月，遂改本師，學(xué)習(xí)眾碑，得成書耳。”可見右軍初學(xué)書于夫人，后亦盡變其體矣。今卷中書法，謬為樸拙，每段下輒題“與弟子逸少”、“示逸少”，甚無謂也。漢印最近古，晉世去漢未遠，今夫人名號鈐記，篆法全失古意，類今日考棚肆中俗工所為，即此已堪噴飯。尤可哂者，卷尾有褚河南、顏魯公、蘇文忠三家跋語，摹仿各體，生硬扭捏，諸丑畢具。不知夫人之字，人世罕覯，罕覲者或可偽也，三家之書不可偽也。韓子謂“畫鬼魅易，畫狗馬難”，職是故耳。且諸家名印亦極惡劣，其用王晉卿寶繪堂、潞王府諸鈐記，乃裝潢家俗套，更不足辨。然寺僧出此圖甚鄭重，不得不謬贊，若如上所云，則寺僧掃興矣。振鵬畫《歷代賢后妃故事》十二幅，每幅后撮錄史要，紀其所繪之事，界畫精緻有體。振鵬，字朋梅，永嘉人，元仁宗賜號孤云處士。卷為供奉時所作，卷首有至正朝某官所撰記，尾有跋，悉工整。振鵬畫名不甚重，時代頗近，當非贗本。椒山五字對，下聯(lián)闕一“樓”字。忠愍真跡余未見，其真贗難臆斷也。閱畢登大悲樓，樓基甚高。其料皆香楠木，國初時俞天水公〔釬〕所建，嘉慶時重修。下樓出后門，繞東山至樓后，觀卓錫泉。泉在樓后高埂叢莽中，覆以巨磨，鑿空以通波。寺僧言泉味甘異他井，旱時不涸?？既似咝蔷唬呱`跡在焉。井上宜覆以亭，周以石闌，表古跡、閘宗風(fēng)，禮也。惜邑人不嗜古，寺僧不好事，遂委諸荒榛茂草中。余甚悲斯泉之不遇，徘徊久之去。復(fù)由后門至大門，觀所謂《重修北山寺碑記》。碑高五尺許，闊二尺許，陷寺門內(nèi)東壁。碑文分四層，其第二層第十九行，誤列在第十五行，一轉(zhuǎn)移則文義順口而下矣。碑記寺廢興始末甚悉，撰記者州牧錢公履吉，字子坦，順治四年任。書丹者邑人李又白，字吟仙，號木庵，天啟四年諸生，工書。前州牧劉藥生先生選其詩入《吳陵國風(fēng)》，非其長也。勒石者寺僧濟能，時在順治八年辛卯。是日拓碑二通，余與式南更番捶之，觀者如堵。昔姜丈與團丈，讀寺碑尋行數(shù)墨得其誤處，又與彭丈竹樓攜筆硯坐碑下鈔錄，聚觀甚眾。今余好事突過諸老矣。拓畢微雨，因冒雨別寺僧去。中途雨霽，復(fù)與式南、枚波過吉林庵。

〔《退庵筆汜》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