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下〕

王本蕃序略：余姑夫唐醒翁先生諱曾愛，字惕若，號醒翁。世籍上海，生長華胄。祖武源公身當鼎革，避隱珠溪，嗜古賦詩，茹齋禮佛，以善行著。尊人嵩少公博涉群書，詩宗太白，少與陸敬峰侍御昆仲并先祖濲溪公為東郭四子。先生忠厚孝友，醇謹端重，好讀書，不慕榮利，以布衣終其身。嘗賦詩見志，云：“小窗留月窮千古，三易春秋不窺圃。寒齋作伴僅青氈，富貴功名委塵土。”又云：“潛藏在幽谷，淵明共采菊。手握《黃庭經(jīng)》，夜與白云宿。養(yǎng)吾浩然氣，不隨世仆仆?！逼淇嘈姆e學(xué)，矢懷恬淡若此。余生也晚，方就傅時，先生已墓有宿草矣。曩與令嗣繩齋聚晤，述及前型，曾出《羹墻錄》二卷見示，知是先生手澤。匯纂先哲格言，大指以修身接物，體用不可偏廢，若語近禪學(xué)，宗修養(yǎng)類果報者概不錄，手眼特高。余年來三往都中，風(fēng)塵奔走，惜未暇手鈔，以示兒輩。今戊戌春，又復(fù)北上、及八月間旋里，繩齋辭世已數(shù)日矣。風(fēng)流云散，回首惘然。后過其齋，又見《醒翁訓(xùn)辭》一帙，披覽之余，親切有味，盡堪警愚蒙，策賢智，寧第作晉陽世寶耶！猶記丁巳歲，余游庠后，姑母手授先生高叔祖文恪公訓(xùn)子訓(xùn)言，洵為先民矩矱，有裨來學(xué)，功非小補，先生真無愧其后者。余摩挲再四，向以不及見先生為恨，今則已如見先生矣。亟當勒諸金石以壽世，是所望其后人。

沈大成序略：自昔柴桑倡為閑遠自得之詩，而唐之嗣響者王、孟、韋、柳，后先代興，不求之于辭句，而合之于志趣，得其神而遺其形，從乳出酥，因指見月，其于詩也精矣?；没ㄏ壬钥滴豕锼瘸蛇M士，入內(nèi)廷校書，既竣，告歸，以文史自娛。甲辰后，徙居淀湖之濱，蓺花觀稼，稀入城市。自編生平所為詩曰《澹吟樓詩鈔》，凡若干卷。其詩擬柴桑而出入于王孟四家，不規(guī)規(guī)于字句之間，而一以閑遠自得為宗。超然妙悟，佇興而作，皆造微渺，遺貌而取神，其真善學(xué)古人者乎。吾觀柴桑當滄海橫流之日，居貧守約；王孟諸賢，遭逢出處，或不能自如；先生則生屬休明，席世美，蚤取科名，而能蕭然自遠，寄跡幽棲，優(yōu)游以鄉(xiāng)先生終，尤為不可及也已。先生嘗于他所見余詩，以為可與言，易簀前語其諸孤，必屬余為序。古人有言“得一知己可以無恨”，余末及見先生，而先生之遇余，與素心晨夕無異，使其尚存，則余之奉教當何如耶！此余序先生詩，而為之慨焉永嘆者也！

〔按：謨所著有《雜文》一卷，《樂府新題》一卷，《今樂府》一卷，《詩馀》一卷，《銀河曲》一卷。〕

王昶序略：《百世師錄》共一百四十人，始于楚之屈原，卒于明代殉節(jié)諸臣。嗚呼，是皆忠臣碩輔，仁人志士，名在天壤，與日星河岳萬古不敝者也！始于屈子者何？是錄之作，本列代之史，故以《史記》始也。不列孔、孟者何？至圣大賢，童而習(xí)其書，毋庸尚論也。列蕭、曹、房、杜者何？撥亂反正，開物成務(wù)，定數(shù)百年之大業(yè)，兼善天下當如是也。兼取周瑜、陸抗、羊祜者何？忠孝為質(zhì)，文武兼資，戰(zhàn)勝攻取，正而不譎，弗可以偏安薄之也。取祖逖而遺劉琨、溫嶠者何？嶠以絕裾，琨以望塵也。又取黃憲、徐穉之徒者何？不降其志，不辱其身，白爵然泥而不滓，蓋簞瓢陋巷，能與禹、稷同道者也。昶年十歲，頗能解講文字，先大夫每夕授以傳一篇，使錄而誦之，三歲余，凡錄一百二十人。既又廣為一百四十，辟珥而謂曰：“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師也’，又曰伯夷，圣之清；柳下惠，圣之和。然惠不以三公易其介，而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蓋古人之和，非以和為和，而以清為和，故能遺佚而不怨，阨窮而不憫，與鄉(xiāng)人處而不浼。夷、惠之清，同出異名，由是聞風(fēng)興起者，鄙夫?qū)?，而薄夫敦也，頑夫廉，而懦夫立也，以成其百世之師。雖然，豈獨夷、惠云爾哉，孟子言舍生取義，生有所不用，辟患有所不為，尚已?？鬃又?，至精粹也，而言殺身成仁；曾子亦言托孤寄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又謂以妨賢病國之人放流之，不與同中國長國家而務(wù)財用，斥為小人，蓋圣賢之慷慨激切如此，凡以審陰陽否泰之機，持忠孝廉節(jié)之大。今吾為此錄，三代以下所謂經(jīng)天緯地、輔世長民，及于隱居獨善，擇其尤者，具載于編，未知其視夷、惠何如？要之，和而不流，中立而不倚，在朝廷以犯顏敢諫為能，處亂以見危致命為職，處草野以守約安貧為分，汝其志之，庶不負吾集錄古人之意?！眴韬?！自先君沒后，昶奔走南北，輒以是書隨，蓋十余年矣。自惟材質(zhì)庸鈍，固不敢仰師萬一，然俯仰身世，此錄之垂，庸以揚清激濁，有裨于世教者甚鉅，其敢以家庭之授受為私耶？爰于閑暇，聯(lián)比錄之，厘為三十卷而題其后云。

盧世昌序略：浮生逆旅，聊資朋好于江湖；異地交歡，漫寄懷情于嘯詠。笑吾儕兮浪跡，馬蹄篤速，遑知流水高山；感人世兮空華，兔腹團圞，虛度光風(fēng)霽月。每憐才士，恒多咤瘵之辭；幸際清時，剩有蕭疏之致。絲絲縞帶，漫道風(fēng)塵，下吏未肯輕投；串串珍珠，重尋松菊，幽居祇供什襲?？驖h、魏間，最稱高古。六朝綺靡，猶非無病呻吟。沿及宋、元代，漸次凌夷。七子縱橫，總系有情吐屬，特身未離夫里閈，遑曉山川景物之奇；且識僅囿于科名，疇窺嗜好風(fēng)流之癖。惟吾西樵，幼耽經(jīng)史，老愛吟哦。才擅無雙，品推第一。飄蕭短鬢，子美既頻去江關(guān)；落拓青袍，仲宣復(fù)依然書劍。味寄酸醎之外，行居清濁之間?；燠E塵寰，惟栽花藥；忘情云路，只重交游。疑體物于化工，裁翦寧輸?shù)冻?；渺懷人于天末，笑言不隔箋毫。幽興生云，清詞瀹雪。勝游黃鶴，爭標崔灝之樓；香泛紅蓮，乍輟庾公之幕。新篇改罷，稿本則削類元和；逸韻拈來，錦囊實貯同昌谷。以茲能事，肯蹈時趨？劉長卿擅長城于五言，賈閬仙費推敲于一字。生成駘宕，如老樹之著花；煉入微茫，譬洪爐之點雪?？罩T繁響，鏗爾騷壇。顧試帖之刊，已共賦心而問世；第專家之業(yè)，還偕詞筆以藏山。倡酬久遍乎英流，耳熟烏絲佳句；嘯傲弗孤夫精舍，心傾白石閑身。豈甘馳逐輪蹄，翻同草草勞人之什；肯放珍藏篋笥，終毖泠泠空谷之音。世昌幸附苔岑，慣聆玉屑。無端闊別，難尋薖軸高蹤；一笑相逢，恍憶關(guān)山舊侶。引商刻羽，醉后分題；鏤腎刳肝，興來角句。遍閱曩時之作，細評近日之章，度越名流，浸淫古調(diào)。亟登梨棗，佇看馳播雞林；屬導(dǎo)粃糠，謬許代持麈尾。

吳世賢序略：古之負才不遇者，上之則窮愁孤憤，著成一家之書；次之則或寄之醇酒婦人，風(fēng)流放誕，以發(fā)抒胸中塊壘。湯若士云：“有性無情，是氣非性；有情無性，是欲非情?！本_語之癖，總由情根未斷耳。古來言情之什，無如貽彤管、贈芍藥，《三百篇》為香奩鼻祖。即如杜陵，有“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之句，昌黎有“艷姬踏舞筵，清眸射劍戟”之句，范文正公詞云“酒入柔腸，化作相思淚”，歐陽文忠公詞云“水晶雙枕，傍有墜釵橫”，此數(shù)君子者，其剛正勁直，卓卓丹青史，而情見乎詞，興復(fù)不淺，知此者乃可與讀西樵之詞。西樵所著《友硯齋詞鈔》千有余闋，幾與迦陵、竹坨諸前輩分道揚鑣，茲所鐫《金縷曲》一卷，特嘗鼎一臠耳。人第見西樵寄張、陸二校書數(shù)首，香生九竅，美動七情，謂西樵特長于香奩體，其中登山臨水，詠物感時之作，亦復(fù)不少，而“雁陣遙分，竹林遠隔”、“蘭臭悵同心之侶，鹿車乏偕隱之人”，則又何嘗不凄惋纏綿，倚聲當哭。是知天下之真情種，乃天下之真才子也。即謂西樵之詞，與“紅杏尚書”“花影郎中”爭妍斗麗，亦何不可之有哉！

〔按：玘所居釀花小圃，有亭池花木之勝，一時名流，多為題詠，玘因輯而梓之?！?/p>

〔按：是集圮仿漁洋山人感舊之例，取生平師友之集，刪錄付梓?！?/p>

魯嗣光序略：天下豪杰奇儁諿士，代不乏人，要必有一二鉅儒，以為一時之宗。夫奇杰之士，材藝角出，行能殊別，各不相合，各不相能，豈其性情之有異歟？抑其材力之有偏歟？蓋勤心學(xué)問，殫精畢慮，而卒專門名家，以其業(yè)自見于天下，固亦卓然自立，不隨流俗之人也。而所謂一二鉅儒者，包孕富有，博大醇懿，恢恢然莫窺其涯涘，渾渾然莫窮其底蘊也。海內(nèi)一材一藝之士，欲仿佛其形似，而卒不能得，即出生平憔悴專一之業(yè)以相較，而亦不能逮也。是非天生之以為一時之宗歟！青浦王述庵先生，自少以通經(jīng)史、工詩文名海內(nèi)，一時才士，望風(fēng)景和，如恐不及。而于其學(xué)問之邃，用心之密，則或未之盡知也。先生壯年成進士，服官中外，歷數(shù)十年，由中書舍人位至司寇，所處皆繁劇。當其出塞從軍，入掌內(nèi)制，孳孳砣矻，手一編不置。其后予告在籍，年逾七十，猶復(fù)懷鉛握槧，無少休日，蓋其勤于學(xué)如此。先生治經(jīng)博通注疏，精研義理，兼采諸家之說，而以漢、唐為宗。為古文自周、秦以至百家，無不博取，要以《史》、《漢》、韓、歐諸家為宗。至于作詩，自魏、晉、六朝以迄元、明，無不遍覽，要必以杜、韓、蘇、陸為宗。蓋才力原于天授，而博觀約取，其宗法一出于醇正，不襲古人之形貌，而神理氣味，無不與之符合，宜乎海內(nèi)材藝之士傾心愛慕，爭師事之唯恐不及也。夫世之以材藝名者，或長于詩，或長于文，能其一亦足以名家矣。至于詩與文兼長，而又能合經(jīng)史、詞章而一之者，則自韓、歐、蘇、曾、虞、揭諸君子而外，殆不多覯焉。若先生豈非天所篤生，以為一時學(xué)者之宗乎！先生為人風(fēng)裁高潔，性情和易，而尤愛惜人才，培植士氣。雖偏長薄藝，亦獎勉交至，惟恐其材之不就，其肫誠懇摯待之，一出于天性，若不知其然而然。嗣光年二十三，從先君子謁先生于京師，辱先生所以期許之甚至。時先君子方出令山西，先生為贈序以寵其行。其后六年，再見先生于太倉州，而先君子已前卒，先生執(zhí)手道故，凄愴太息久之。又三年，先生重來京師，嗣光亦以試禮部至京，先生示以《春融堂集》，且命之序。顧先生屢典文闈，門生通籍遍天下，自惟谫陋無似，不足窺見先生于萬一。讀先生文集，乃益憬然于鉅儒之有數(shù)，而為一時學(xué)問之士幸也。

昶自序：宋歐、趙以來，為金石之學(xué)者眾矣。非獨字畫之工，使人臨摹把玩而不厭也，跡其囊括包舉，靡所不備，凡經(jīng)史小學(xué)，暨于山經(jīng)、地志、叢書、別集，皆當參稽會萃，核其異同，而審其詳略，自非輇材末學(xué)能與于此。且其文亦多瓖偉怪麗，人世所罕見，前代選家所未備，是以博學(xué)君子咸貴重之。歐、趙所采，止于五代，后之著錄者取以為法焉。然歐公上至五代僅及百年，《金石錄》以劉跂作序之歲數(shù)之，亦百有五十年耳。而宋末、遼、金迄今，至歷五百余年之久，其未可引歐、趙之例，斤斤以五代為斷明矣。且宋、遼、金三史皆成于托克托之手，卒以時日迫促，載者有所弗詳，重者有所未削，方藉碑碣文字正其是非，而可置而不錄與！古金石之書，具目錄，疏年月，加考證焉爾，錄全文者，惟洪氏《隸釋》、《隸續(xù)》為然。而明都氏穆、近時吳氏玉搢等繼之。然洪氏隸書之外，篆與行楷屏而不載，都氏止六十八通，吳氏止一百二十余通，愛博者頗以為憾焉。余弱冠即有志于古學(xué)，及壯，游京師，始嗜金石，朋好所贏，無不丐也；蠻陬海澨，度可致，無不索也。兩仕江西，一仕秦，三年在滇，五年在蜀，六出興、桓而北，以至往來青、徐、兗、豫、吳、楚、燕、趙之境，無不訪求也，蓋得之之難如此。然方其從軍于西南徼也，留書簏于京師，往往為人取去；又游宦輒數(shù)千百里，攜以行，間有失者，失則復(fù)搜羅以補之，其聚之之難又如此。而后自三代至宋末遼金，始有一千五百余通之存。夫舊物難聚而易散也，后人能守者少，而不守者多也。使瑰偉怪麗之文銷沈不見于世，不足以備通儒之采擇，而經(jīng)史之異同詳略無以參稽，其得失豈細故哉！于是因吏牘之暇，盡取而甄錄之。缺其漫漶陊剝不可辨識者，其文間見于他書，則為旁注，以記其全。秦、漢、三國、六朝篆隸之書，多有古文別體，摹其點畫，加以訓(xùn)釋。自唐以后，隸體無足異者，仍以楷書寫定。凡額之題字，陰之題名，兩側(cè)之題識，胥詳載而不敢以遺。碑制之長短寬博，則取漢建初慮傂尺度其分寸，并志其行、字之數(shù)，使讀者一展卷而宛見古物焉。至題跋見于金石諸書，及文集所載，刪其繁復(fù)，悉著于編。前賢所未及，始援據(jù)故籍，益以鄙見，各為按語，總成書一百六十卷，名《金石粹編》。嗚呼！余之為此前后垂五十年矣。海內(nèi)博學(xué)多聞之彥，相與摩挲參訂者不下二十余人，咸以為欲論金石，取足于此，不煩他索也。然天下之寶，日出不窮，其藏于嗜古博物之家，余固無由盡睹，而荒祠破冢，繼自今為田父野老所獲者，又何限。是在同志之士，為我續(xù)之已矢。

昶自序：古人選詩者有二，一則取一代之詩，擷精華，總宏博，并治亂興衰之故，朝章國典之大，以詩證史，有裨于知人論世，如《唐文粹》、《宋文鑒》、《元文類》，所載之詩，與各史相為表里者是也。一則取交游之所贈，性情之所嗜，偶有會心，輒操管而錄之，以為懷人思舊之助，人不取其全，亦不必求其備，如元結(jié)、殷璠、高仲武、姚合之類，所謂《唐人選唐詩》者是也。二者義類已不同矣。予弱冠后出交當世名流，及洊登朝寧，揚歷四方，北至興、桓，西南出滇、蜀之外，賢士大夫之能言者，攬環(huán)結(jié)珮，多以詩文相質(zhì)證，往往錄其最佳者，藏之篋笥，名曰《湖海詩傳》。今忽忽將六十年，而予年亦八十矣。去歲自錢唐歸，發(fā)而觀之，則向者所錄，蟲穿鼠蝕者十之二三，詩中之人，長逝者亦十之八九，并有聲消跡滅，無所表見者，是不得不急為傳世也。因?qū)偻?，編排前后，稍加抉擇，要亦不失乎古人謹慎之意，共得六百余人，編四十六卷。以科第為次，起于康熙五十一年，迄于近日。其間布衣韋帶之士，亦以年齒約略附之，而門下士并附見焉。視《感舊》、《篋衍》二集，多至一倍有奇，亦云富矣。間以遺聞軼事，綴為詩話。供好事者之瀏覽。雖非比于知人論世，而懷人思舊之助，亦庶幾元結(jié)諸公之遺。至于往時盛有詩名，而為投契所未及者，則姑置之，蓋非欲以此盡海內(nèi)之詩也。然百余年中，士大夫之風(fēng)流儒雅，與國家詩教之盛，亦可以想見其崖略，或不無有補于藝林云。

昶自序：汪氏晉賢敘竹坨太史《詞綜》，謂詞長短句，本于《三百篇》并漢之樂府，其見卓矣，而猶未盡也。蓋詞實繼古詩而作，而詩本于樂，樂本于音，音有清濁高下、輕重抑揚之別，乃為五音十二律以著之。非句有長短，無以宣其氣而達其音，故孔穎達《詩正義》謂《風(fēng)》、《雅》、《頌》有三字為句，及至八九字為句者，所以和以人聲而無不協(xié)也。三百篇后，是詩亦以長短為聲，至漢郊祀歌、鐃吹曲、房中歌，莫不皆然。蘇、李詩出，畫以五言，而唐時優(yōu)伶所歌，惟用七言絕句，其余皆不入樂。李太白、張志和始為詞，以續(xù)樂府之后，不知者謂詩之變，而其實詩之正也。由唐而宋，多取詞入于樂府，不知者謂樂之變，而其實詞正所以合樂也。且夫太白之“西風(fēng)殘照，漢家陵闊”，《黍離》、《行邁》之意也；志和之“桃花流水”，《考槃》、《衡門》之旨也。嗣是溫岐、韓雇諸人，稍及閨襜，然樂而不淫，怨而不怒，亦猶是《摽梅》、《蔓草》之意。至柳耆卿、黃山谷輩，然后多出于褻狎，是豈長短句之正哉？余弱冠后，與海內(nèi)詞人游，始為倚聲之學(xué)，以南宋為宗，相與上下其議論，因各出所著，并有以國初以來詞集見示者。計四五十年中，所積既多，歸田后，恐其散佚湮沒，遂取已逝者，擇而鈔之，為《國朝詞綜》四十八卷。其搜采編排，吳門陶子梁之力為多。方今人文輩出，詞學(xué)亦盛于往時，我高宗純皇帝念詩學(xué)失傳甚久，命儒臣取三百篇譜之，著以四上六五諸音，列以琴瑟笙簫之器，于是三百篇皆可奏之樂部，則是選諸詞，茍使伶人審其陰陽平仄，節(jié)太過而劑其不及，安有不可入樂者。詞可入樂，即與詩之入樂無異也。是詞乃詩之苗裔，且以補詩之窮，余故表而出之，以為今之詞即古之詩，即孔穎達之謂長短句。而自明以來，專以詞為詩馀，或以小技目之，其不知詩學(xué)之源流亦已傎矣。至選詞大旨，一如竹坨太史所云，故績刻于《詞綜》之后，而推廣汪氏之說，以告世之工于詞者。

王紹成序略：從祖述庵先生少與吳越諸名士為倚聲之學(xué)，故搜采古今詞集最多。后登仕籍，出入中外垂四十年，同人以詞投贈者益眾。既蒙恩予告歸，主講杭州敷文書院，乃發(fā)舊藏，先補竹坨太史所未及，為補入二卷，又甄錄明詞十二卷，而國初至今，可以論定者，亦厘為四十八卷。蓋千馀年來，精華畢萃，可謂集詞學(xué)之大成。惟現(xiàn)在朋游尚余二三十家，并有零章小集，填溢篋衍，紹成因請于先生，擇其尤者共六十馀家，編成二集八卷，其取舍大旨，仍以太史為宗。我朝文治光昌，即倚聲亦盛于往代，海內(nèi)詞人方富有，日新而未已，則此特吉光片羽，未足以言美備也。

昶自序：乾隆辛丑、壬寅年間，余承修《青浦縣志》，一時同修之士好誦述先民者，各以鄉(xiāng)先生之詩來示，蟲殘蠹蝕之余，不下數(shù)十家。其于叢書、脞說中勾稽而摘錄之，又得二百余篇。志成，將各以詩歸之，念此數(shù)十家皆無專集行世，其曾勒諸棗木者十之一二，而棗木之亡亦久矣，任其分攜散去，不可復(fù)聚，是其人性情所托，嗜好所寄，化為冷煙蔓草，無以稍見于后世，其亦可悲也已。于是或因人以核其地，或因地以存其詩，其有本貫非吾邑，而所居實在邑者登之；亦有居非在邑，而本貫屬邑人，亦亟登之。人必為吾邑之人，然后可為吾邑之詩，犁然劃然，分茅設(shè)蘊，而無致借才異地之譏。考核精審，別為詩話以記之，綦詳綦慎，蓋與志之作傳相等。至錄其詩，凡嘂囂隳突者汰之，空疏陳腐者去之，留連光景，羌無故實者裁之，牽率應(yīng)酬，庸俗鄙倍，一切剟削，得人三百余家，為卷三十二。至以寓公來者，都為一集，不復(fù)分類。又附以詞二卷，亦皆清虛騷雅，微婉頓挫，可以為倚聲者法，可謂盛矣。蓋吾鄉(xiāng)溪山清遠，與三吳競勝，而地偏境寂，無芬華綺麗之引。士大夫家云煙水竹間，起居飲食，日餐湖光而吸山綠，襟懷幽曠，皆乾坤清氣所結(jié)，往往屏喧雜，愛蕭閑，勵清標，崇名節(jié)，居官以恬退相師，伏處以孤高自勵。性情學(xué)問，追古人于千載之上，從容抒寫，歸于自得。故如明中葉以后，空同、歷下、公安、竟陵，紛呶奔走，四方爭附其壇坫，以此嘩世炫俗，而吾邑士大夫附麗者獨少。此固昔賢自守之高，而為家鄉(xiāng)后進讀其詩，仰企其人，當如何流連跂慕，奉為軌則歟！昔吾有先正，其言明且清，蓋非丘里之言，合十姓百名而為風(fēng)俗也，然則遵以為詩學(xué)之正宗，亦無不可。成編后復(fù)十余年，南北數(shù)萬里，攜以自隨，時有增益考證，久之，恐其復(fù)散也，因鏤之于版，志其緣起如此。

王肇和后序：昔趙郡蘇伯修氏輯《元文類》七十卷，陳眾仲序之，稱其所取，必有系于政治，有補于世教，雅制必足以范世，論述必足以輔翼史氏。先大夫嘗持此意，取生平師友及門下士所作，為《湖海文傳》，起史文靖，迄于近日。抉擇之嚴，蓋不僅以人存文，以文存人也。猶憶乙丑夏，《金石萃編》諸書次第付梓，爰發(fā)篋中所藏，手定凡例，命肇和偕朱丈朗齋、陳君笠人、錢君同人重為編次。其間有集未刊，或刊而末見者，尚有四十余家。方將廣搜博采，以補未備，未及一載，而先子遽辭世矣。肇和無似，深懼先人手澤不及時整理，必漸致散佚，而朱丈已歸道山，同人又復(fù)獻賦北上，乃延陳君同為搜輯。向所謂有集未刊而未見之四十余家，曾不得十之五六焉，猶幸諸名公平昔寄示之作，零篇剩素，尚盈篋笥，因為之稍稍增入，共得文一千余首，人二百三十有奇，為類三十有二，為卷七十有八。惟是六十年來，海內(nèi)鴻儒碩彥，多與先大夫訂交，是編所錄，尚多遺漏，倘能惠以大作，俾續(xù)而緝之，以竟先大夫未竟之志，是所厚幸爾〔按昶所著，尚有《五經(jīng)揭橥》、《婁東詩傳》、《天下書院志》、《歸葬小志》、《桑門全史》、《鄭學(xué)齋叢語》、《師友錄》、《蒲褐山房詩話》、《塾南書目》、《王氏世譜》、《春融堂雜記》八種。〕

阮學(xué)浚序略：丁亥夏，陸子璞堂攜其里中二臺鄭君《印譜》一冊屬余曰：“二臺博學(xué)好古，工隸篆，生平心力，專精于是編。請為一言，以弁諸簡端?！庇柩娣磸?fù)，既卒業(yè)，作而嘆曰：“奇哉！技至此乎，進乎道矣?！狈蚬湃艘凰嚸?，亦必精神有獨注，故不能博通圖書之義，通神模畫之外，則不能為。即為之，亦不能傳邃古之初，蟲魚科斗，嘉穗鼎鐘，荒渺難稽矣。周官保氏備掌六書，秦相李斯肇興八體，由是篆有大小，隸分古今。雖至?xí)r易代移，而古印之垂于世，類能繁簡相參，體裁畫一。歷代以來，工摹印者每有傳人，各著譜錄?；胖?，辨源流，考同異，輒為之摩挲而神往焉。予早歲承乏京師，足跡未廣，人間金石文字，不少概見，偶遇殘碑斷碣，每低回留之不忍去。今鄭子博古士也，性恬澹，不嗜舉子業(yè)，閉戶自精，開卷獨得，尤善摹印。凡金石犀象之屬，銀鉤鐵畫，深合乎秦漢之遺，一時賞鑒家爭相藏弆。余雖未獲與鄭把臂訂交，上下其議論，而撫是編，益信君之善學(xué)已。

阮學(xué)浚序略：丙戌夏，息鞅吳中，掩關(guān)卻掃。云間屠子讓庵編《四家詩》既成，過而問序于予。予自早歲亦嘗有志纂輯，迄今吹竽已濫，汲綆不修，豈敢復(fù)以斯文自詭。竊伏自念詩集之興，浩如煙海，而源流升降，可得而言。三百篇后，楚謠漢風(fēng)，既非一骨，魏制晉造，固亦二體，沿及六朝，緣情綺靡，華而失實。備風(fēng)人之體，酌文質(zhì)之中，則有唐稱極盛焉。宋失之理趣，元滯之學(xué)識，明詩力能復(fù)古，方駕三唐，而風(fēng)格體裁，不無正變盛衰之別。且夫在心為志，發(fā)言為詩，抒精神之浮英，泄造化之秘思，靡不溫雅以廣文，與喻以盡意。故大雅之才三十一，小雅之才七十四。朝廷之上，作為詩歌，以鼓吹休明，潤色鴻業(yè)，即散見于澗槃林壑之間，人握隋侯之珠，家懷荊山之璧。麟麟炳炳，和其聲以鳴盛，采風(fēng)者于此，覘氣運焉。我朝詩教光昌，跨明軼宋，天章宸翰，炳若日星，醲化熏蒸，人文蔚起。一時承明，著作之選，揚葩振藻，類能上薄風(fēng)騷，下該沈、宋，言奪蘇、李，氣吞曹、劉。顏、謝遜其孤高，徐、庾慚其流麗。嘗取諸家專集卒讀之，不禁作而嘆曰：“盛哉！洵劉彥和所謂‘英華彌，萬代永耽’者也。”往者沈歸愚宗伯有《國朝別裁》之選，一代詩人之流別，于是乎在。第卷帙繁富，指趣各殊，竊欲遴選數(shù)大家藏弆篋衍，以資吟諷，遲之又久，未有選人。今屠子偕其友人殫三余之力，集同志諸子共襄盛事。其采摭也，廣而不濫，其持擇也，約而必精，我朝之詩人，原不盡于是編，而在當日詩壇圭臬，足為后學(xué)之楷模者，名公鉅制，已不啻囊括無遺。此文府之嚆矢，迷津之寶筏也。偶因所請，而略志其源流升降如此。

汪春容序略：檢亭先生蓄道德而能文章，本經(jīng)術(shù)以為吏治。屬當筮仕之年，曾有出關(guān)之役。篇成即目，半在星軺露冕之間；歌以永言，得諸掛笏調(diào)弦之暇。補職方所掌，先志土風(fēng)；勞撫字之心，惟咨暑雨。懷人有作，語必肖其性情；體物彌工，義則兼乎比興。才高玉局，爭傳海外之篇；筆夢文通，不假江山之助。列子之風(fēng)善也，此行何異登仙；仁人之言藹如，是詩真堪作史。容曩親錦制，近挹蘭芬。茂叔春風(fēng)，小坐忽逾個月；郢中白雪，屬和不過數(shù)人。莫贊一詞，愿書萬本。顧惟大雅之才，籍甚循聲之著。清經(jīng)年之訟，不辭案牘勞形：卻暮夜之金，能使孤寒下淚。中牟三異，以童子仁心為難；弘農(nóng)四知，于天地故人無愧。君才十倍，為邑如烹小鮮；我見一斑，至今始窺全豹。溫柔敦厚，知公得詩教者深；忠信慈祥，令仆亦聞聲而感。

云師自序：人生平莫不有定數(shù)，其窮通貴賤之故，及前后閱歷之途，皆有數(shù)推移于其間，竟莫知其所以然者。于是從旁追敘之，其事實則有本傳，其出處則有自敘，踵自敘而為年譜，古人往往自著之。余年五十七，庸賤無能，不足以敘述，冒年譜之名也。然當清夜蕭閑，寒燈顧影，自思其立心向往之初，硁硁自守，依然如昨。而生平遇合，每有風(fēng)浪如山，卒歸于平坦者，其中矜全成就之多，方亦自有宿緣。此皆己所獨知，而不可使后之人知之者，偶憶之以成編，至他時更有所編，則不得而知之也。且夫人之為吏喜繁，而余之為吏愛簡。前宰新邑，則不得閑，繼在宛邑，則不閑更甚。今于蘆溝橋畔，晝夜聽水聲潺潺，車馬喧闐，遙相接應(yīng)，飛沙忽起數(shù)十丈，而炊煙寥落，四顧蒼茫，無往非蕭瑟凄涼之況。較疇曩則政事稍簡，得有余閑，可樂也。若長此清閑，以保安穩(wěn)，偶有記憶，則編錄之，且架上諸書，亦得次第而遍觀之也，豈不幸甚。恐其中又有數(shù)焉，未可知之耳。

周郁濱序略：太倉王氏多以制舉業(yè)取科第，致位通顯，世傳五子、后五子、續(xù)五子、末五子，及四十子者。其中如元美、小美諸公，詩詞專集則罕見焉。約齋大令為文肅公裔孫，性嗜酒，好吟詠，居京師十余年，杜門謝客，恥與貴人唱和。迨出宰，不以催科廢，中有欲言，縱吾意言之。其旨不失為興觀群怨，其詞不失為嘉美規(guī)刺誨誡，其事亦系君臣父子、夫婦昆弟，或連章累牘而不厭其多，或短什片辭而亦不覺為少也。所編《水竹居詩集》，今古體備，多且工矣。昔元禮嘗論家門，謂崔氏雕龍不過父子兩三世，非有七葉之中，人人有集如吾門者。考元禮所撰文章，以一官為一集，集于《國史》。而大令生平歷覽，亦分年各為一冊，誰謂古今人不相及耶？

〔按夢桂所著有《悅古閣詩鈔》、《鏡香旅稿》、《金粟吟草續(xù)集》，又有《靜怡》、《琴香》、《瑟樓》、《蓀樓》、《新莊》、《蕪湖》、《鳩江》、《漱芳》、《素園》、《云村》、《定庵》、《惜陰》詩集?！?/p>

齊嘉紹序略：璞堂先生弱冠以詩名江左，一時騷壇名宿，如程編修魚門、吳舍人竹嶼諸前輩，咸樂與先生酬和。既而奏名當寧，出入詞垣，當代言詩者亦莫不斂手推服。嘉紹聞先生名，景仰久矣。乾隆庚戌會試，出先生門下，因得備聞緒論。是時先生方以學(xué)士充日講起居注官，記言記動，日侍講幄，疑無暇及于篇什，然退食之余，長謠短牘，未嘗或廢。每一篇成，必吟詠反復(fù)，期于盡善而后止。其詩大旨不以佶屈為古，不以捃摭為雄，而雍容嫻雅，一稱其為人。竊自幸得所指授，以比蘇門六子之列，顧其全詩，恨無由卒讀焉。己未春，先生陳臬浙江，因肝病旋里，越二載，遽歸道山。嘉紹方痛哲人其萎，而令嗣元琦輯《玉笥山房遺詩》四卷，寓書來京索序，始知先生喜為詩，第不自收拾，今之所存，皆從零縑剩素中殫心搜輯而得者。然登臨之什，應(yīng)奉之文，俱足為后來圭臬。嘉紹嘗考有唐三百年，大家名家集之流播者不下百數(shù)十人，然惟蕭穎士《功曹集》，門人柳并序之；獨孤及《常州集》，門人梁肅編輯，肅亦自為后序。顧并與肅之文世不多見，轉(zhuǎn)藉二公之集而傳。以嘉紹檮昧，視梁、柳遠不逮，而得托先生之集以傳于后，亦可謂厚幸也夫。

周郁濱序略：先生年十二，隨尊甫醉吟丈幕游湖廣，十七之京師，越十三年，為山西之行，復(fù)入都，成進士而返。得游記九，題名三，日錄四，序五，古今體詩八十九，編為三卷，曰《車轔集》，歸之日，屬濱序之。先生為文章原本《騷》、《選》，工于哀艷詩，近體清新綿婉，古體奇恣雄放，不襲陳腐，迥異空疏。凡山川之崛奇，風(fēng)物之俶詭，以及賓朋贈答、感時吊古之思，令讀者一展卷而想象得之焉。昔韓退之序荊潭詩，謂文章之作，恒發(fā)于勞人羈旅，若王公貴人，非性能好之，則不暇以為。誠如是，則古今之著書修詞以自見于后世者，宜皆出于車輪馬足間也審矣。濱雖學(xué)執(zhí)筆為文，而南不逾錢唐，北長江東大海而止，學(xué)既疏，見聞又復(fù)寡陋，何足以序是編，而又不敢不應(yīng)先生惓惓之命也。

潘眉序略：余薄游三泖，浪跡九峰，見山則蒼深幽峭，迤邐蔥蒨，非岫接岑連而風(fēng)云一氣：于水則曠蕩渺彌，洄縈澄澈，至霞落潮平而煙萬狀。靈秀所萃，清淑所鍾，必非一二鉅卿名公得以盡此扶輿盤礴，意別有杰士畸人離立散處，隱居樂道，楗戶著書，名不顯閭巷而騖虛聲者遜其沉潛，學(xué)不為甲科而膺榮祿者服其清素，則故明經(jīng)商隱吳君亦其一也。君籍隸青浦，世居珠街。六月能辨之無，幼稱岐嶷；五歲即遭孤露，長持零仃。居喪盡禮，事母克孝。開九羊之銀函，書多神解；夢五色之彩筆，文雜仙心。加以素無宦情，夙耽雅尚。栽花種竹，拓庾信之園；讀畫品書，載米顛之肪。乘夫暇晷，發(fā)為詩篇。謝康樂風(fēng)格清華，每多游覽之作；蘇子卿性情真摯，見諸贈答之章。不以藻繪騁妍，而曲折清快；不以窈渺標異，而真淡蕭閑。蓋所得于天者全，而所志于學(xué)者樸也。夫鸞咽奼唱，蕩魄回腸，晚唐之體失于縟；蓼苦桂辛，鉥心劌腎，西江之派近于澀。孰若霏仙山之秋雪，起海水以春風(fēng)，攬無盡之文至，振自然之天籟乎！若乃參佐三間之廳，早空東屋；騎省二毛之歲，便悼虛幃。元相庭寒，響古槐之落葉；姜家被冷，撫綠綺之么弦。是則峽上猿啼，三更雪虐，墳邊鬼唱，九秋霜辛。濕盡青衫，方爐錘其一字；燒殘紅燭，正覼縷乎千言。非至性有過人，能言哀而已嘆哉！至如赤馬船輕，青龍江曲，數(shù)聲笛起，萬樹華飛。楊柳昏黃，玉東西以醉月；棠梨，銀鑿落以餞春。盟白石之鷗，放支公之鶴。雨絲風(fēng)片，暖翠浮藍，玉鏡一奩，秋眉兩翦。靡不詩裝錦贉，或且詞寄金荃。固已感日月如跳丸，視乾坤若逆旅。及時行樂，識使君之不凡；以酒為名，覺魏公尤娬媚矣。已而哀樂不常，春秋易邁，鵩鳥集舍，少微隕天。所幸膝下賢郎，是昌黎高弟；篋中遺草，如《太玄》必傳。爰付棗梨，以慰泉壤。爰簡鄙人，俾舉梗概云爾。

培源自撰凡例：一、海運有書，始于元徐泰之《海運紀原》，繼則明臣危素之《元海運志》、王宗沐之《海運詳考》、《海運志》、梁夢龍之《海運新考》、崔旦之《海運編》、沈廷揚之《海運書》。徐《紀》既不可見，?！吨尽穭t后人取邱浚之議以偽托，宗沐、夢龍所記海道，頗稱詳備，而意主內(nèi)洋，猶是元人初開險惡之路；崔旦則專論膠萊河運，惟廷揚取道大洋，宗殷明略重開之道。培源向擬將海運各條匯集一編，上征史志，旁考群言，以備芻蕘之采。庚午二月，欽奉諭旨，命江浙大府熟籌海運，檄咨郡縣，下詢庠序。培源謹取舊所條記，重為編綴，自海道以至占候雜錄，分類有八，分卷一十有四，就所管見，謹輯成書。一、運河通利，原無取海運，然河流藉諸泉之水，稍有淺阻，漕艘妨行，惟以陸海二運濟之。陸運曾行于永樂初，有車挽剝淺之法，而淺船笨車，費帑稽時。海運雖慮風(fēng)濤，較陸運為便利。前明自成化時邱浚倡議海運，嗣后諸家互爭得失，今皆錄之，以為漕運備采。一、海運為有元一朝規(guī)制，而《元史》紀載未為詳盡，間有見于《御批通鑒綱目》及《續(xù)通鑒》、《元典章》、《續(xù)文獻通考》、《元史類編》、各家文集中為正史所未載者，今悉補入。一、明洪武時轉(zhuǎn)餉遼東，專資海運；永樂初參用淮、海二運；隆慶以后運河阻塞，間行海運。今謹從《御撰綱目》三編、欽定《明史》，按年紀綠，至《明會典》、《明實錄》及他書所載，間有涉于海運者，雖單辭只句，咸取錄焉。一、遼金建都燕薊，江浙版圖尚為宋有，逮元混一區(qū)寓，漕運之自南而北者，始事于河。而河運弗便，則開神山、濟州、膠萊諸河，以為轉(zhuǎn)漕之計，自海運行，而諸河之運皆罷。會通一河開于海運既行之后，終元之世，時勤開浚，究不敵海運之便。蓋海因地利，河賴人功，明林一璘至謂建都于燕，必資海運，此言雖過，其旨微矣。故于明代漕運，敘列開浚運河始末，以備稽考。一、元之海運，江浙以外，始兼江西、湖廣，大德以后，專運江浙。明之海運，兼之遼東，遼運遮洋船制，《明會典》著為令甲，王圻所紀運道沙門島北鐵山、黃川諸洋，即其路也。敬讀《會典》，我朝肇基東土，凡宗室、王、貝勒、貝子、公、將軍賜畿輔莊田一萬三千三百三十八頃，勛戚、世爵、職官、軍士賜畿輔莊田十四萬一百二十八頃，又盛京賦銀三萬八千余兩，糧七萬六千余石，復(fù)留充本省經(jīng)費，經(jīng)制本善于元、明，不勞挽運，故前明專運遼餉諸條，概不攔入。至江浙出海之道，元初同由太倉，其后間由蛟門、澉浦，今浙省寧波、溫、臺三府皆屬海疆，而寧波海舟有三，不相等名，尚當訪之浙省，續(xù)為補入。一、元人海漕船制大小，略見《食貨志》及胡松《輿地圖》；明則載之《會典》中，第明主饋餫，非歲漕常制，所運不滿百萬，故海船僅四百料至一千料而止。今江南起運二百余萬，運數(shù)較多，宜取沙船為式，因就江蘇各縣沙船，考定式料大小，并仿《明會典》之意，詳其器用什物。一、海疆水陸各營藉資防護所記水陸弁兵之數(shù)，悉本畿輔、山東、江南《通志》及蘇、松、淮、揚各府州縣志，第省志修于乾隆元年，各府州縣惟《太倉志》、《海州志》為近年所修，余則半修于乾隆二三十年之間，至今五六十年，各營汛多有裁并分合，故卷中所載，與現(xiàn)今額設(shè)，間有未符。一、水陸變遷，古今時有，故前賢紀錄，半多陳跡。昔顧祖禹撰《方輿紀要》，不出戶庭，惟取列史互證；同縣周洽著《看河紀程》，則身經(jīng)萬里，目擊其形勢。今海中沙島，培源僅歷江南之境，其余皆得諸商舶舵師，據(jù)所見聞，資為考證。既無顧氏之淵博，亦慚周氏之親切也。一、海程遠近，見之無名氏《海道經(jīng)》，而明臣王宗沐、梁夢龍所撰，亦皆載其道里。我朝禮部侍郎齊召南著《水道提綱》，復(fù)略言里數(shù)。究之海道，汪洋難施準望，今江南海舟取道天津，惟以更計里，以香定更，而記更之法，百里、七十里，彼此異說。故茲編考定水程遠近，專取近日舟師所記，以為準程。一、海行所向，惟資針路，故《海道經(jīng)》已載指南一圖。今卷中針盤道里，遍訪之長年三老，其間探水曰“打”，〔作入聲?！沉坷K曰“托”，皆商舶方言，辭雖俚俗，惟取的確。至海道諸圖標明針路，而復(fù)詳釋道里者，欲分別元、明運道，俾人知所適從，故圖中互見，不以辭費為嫌。一、眡祲之職，周設(shè)專官，后世術(shù)家竊為秘錄，往往測云日以占行止。海中風(fēng)暴不時，颱颶將作，必先見之云物，沈氏《夢溪筆談》已載其說，而《海道經(jīng)》亦皆詳列各占。今謹遵《欽定七政四余萬年書》，撰《太陰躔》、《箕畢表考》各一通，仍附流傳諺語，各占于后。一、海行虔祀，惟主天后，瀕海郡縣，皆作廟致祭。凡冊封屬國，命使往來，亦必循祈報之典。有舉莫廢，禮固宜之，因取《顯圣錄》所載宋以來封號，及靈跡之可征信者，證以史志，列為一卷。其余應(yīng)祀各神，亦附入焉。

〔按嘉慶十□（此處原文為方框字）年江督勒〔?！?、河督陳〔鳳翔〕、漕督許〔兆椿〕、蘇撫章〔煦〕、浙撫蔣〔攸銛〕欽奉諭旨，籌辦海運，以此書所載海運源流，本末甚為詳盡，所言應(yīng)行事宜亦甚周備，進呈御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