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回董其昌識拔吳三桂袁崇煥計斬毛文龍

吳三桂演義 作者:清·佚名


中國學(xué)者視得君權(quán)太重,故把民權(quán)視得太輕。任是說什么吊民伐罪,定國安民,什么順天應(yīng)人,逆取順守,只是稀罕這個大位;道是身居九五,玉食萬方,也不計涂炭生靈,以博一人之僥幸;故爭城爭地,殺人盈城,流血成海,也沒一些兒計到國民幸福。究竟為著什么來?你看一部二十一史,不過是替歷朝君主爭長爭雄,弄成一部膿血的歷史。因為看得君位太過尊榮,就引出那些梟雄。道什么成王敗寇,日日興兵,既得稱王,又欲稱帝。歷觀往史,那里還說得許多?甚的說其國愈大,其君愈尊,就引動外人垂涎著我們中國的帝位。如五胡割晉,沙陀寇唐,金元奪宋,竟釀成種種的慘事來了。 俗語說得好,家中無鬼萬年安。一家如此,何況一國!若不是那些漢奸貪榮忘國,任是外人有百萬雄兵,千員勇將,那里便能割裂我們的國家?可知是做百姓的只圖茍安,做官吏的只貪富貴,統(tǒng)通沒有愛國的感情,自然釀成亡國的慘禍了。從這樣看來,又覺中國學(xué)者那些說話亦有些合理的。說忠臣要忠于人君,卻與忠臣要忠于國家本有些不同,但人人能懂得忠于人君,亦斷不至背本忘恩,貪戀尊榮,致引外人作貽禍宗邦的事了。 說書人說到這里,也省起一個人來。那人不是別人,就是姓吳喚做三桂,表字長白,本貫山東高郵人氏。自先祖販馬為業(yè),往來遼東海蓋之間,遂寄籍為遼東人。他父親名喚吳襄,表字贊墀。生有勇力,受知于鎮(zhèn)東將軍李成梁,以吳襄善能相馬,委以購辦戰(zhàn)馬一差,以功保升千總。及經(jīng)略大臣楊鎬以雄兵二十萬代滿洲,大兵潰于撫順,人馬俱盡。時吳襄從征,于兵敗后劫回滿洲戰(zhàn)馬三百匹。故撫順之戰(zhàn),諸將皆有罪,惟吳襄獨以功薦升副將。時明末諸臣大夫日惟偷安旦夕,以為天下無事。凡武將指陳邊事,都道武官只好勇斗狠,危言聳聽,以博功名,故朝議多不留意邊事。吳襄又曾寄籍遼東,故所有文臣都睥睨他,象不是中國人一樣。吳襄自以官位尚卑,也不與計較,惟倍加謹慎而已。 那時吳三桂已二十有余,吳襄自以日受同僚揶揄,不過文臣視輕武員之故,遂謂吳三桂道:“為父幼不讀書,只以勇力,且蒙將軍李成梁受知于相馬。自李將軍歿后,好象冰山已倒一般。若非朝廷明見,此官已不能自保。吾兒不宜承習(xí)父業(yè),宜棄武就文,或得奮志云霄,不致受揶揄于懦夫之口?!?吳三桂聽了,笑道:“父言差矣!方今國家多事,文臣不識時務(wù),只欺飾朝廷,如燕巢危幕,自圖茍安,設(shè)有變亂,若輩豈能以吟詩作賦保護國家耶?吾父任他揶揄,休要與他計較。他日時來運至,吾父子必有出頭之日也?!?吳襄見兒子如此說法,覺實有道理,且亦志氣不凡,心中甚為歡悅。吳三桂自此益練習(xí)弓馬,講求戰(zhàn)術(shù)。及崇禎帝即位,知道國家危難已伏在蕭墻,遂決意獎勵武功,乃拔吳襄為提督京營,復(fù)命大宗伯董其昌典錄武科。黃詔既下,各路武夫都紛紛赴試。吳三桂時已弓馬嫻熟,十八般武藝件件精通。那時聽得董其昌考拔武科,便慨然嘆道:“此吾脫穎時矣。今天下有變,乘此時以取功名,一來可以宣力國家,二來亦可以繼承父業(yè)。”便告知父親吳襄,往應(yīng)武舉。 時董其昌在朝,知道國事已非,選拔武員實關(guān)緊要。那日往見吳襄,問道:“足下為武員,究知誰是可以當(dāng)?shù)脤⒉诺模环临n告。此為國家公事,請避嫌疑。”吳襄道:“大宗伯既有此言,弟不敢不說。以弟所知,若武勇足道的,首唯吾兒三桂,次即白遇道耳?!倍洳溃骸白阆录褍喝绱?,可為足下賀。某此次將拔取令郎,此為國家擇人才,非為君家取富貴也?!闭f罷便去。到了錄闈之日,數(shù)千赴考的都盼望放榜,及至放榜之后,居首的不是別人,就是吳三桂。 自從武闈榜發(fā),吳三桂竟領(lǐng)了首選。凡赴試的,沒一個不知道吳襄與董其昌有些交情,只道董其昌有意拔舉三桂,不計他武藝如何就取中首名,更有道吳三桂武藝不是高強不應(yīng)獲選的。至于那些不第的人,更做出一種謠言,說是吳襄向董其昌討人情,使中自己兒子。你一言我一語,早被吳襄聽了,便喚吳三桂誡道:“吾兒今日幸捷高魁,為父本曾向董宗伯道及,故得董宗伯留意提拔。但為父曾承董宗伯問及,知得誰人可充將才,為父故援內(nèi)舉不避親之義,力薦吾兒。今既獲選,雖為父亦曾說情,但吾兒武藝本不在他人之下。今竟受此蜚謠冷語,吾兒須此發(fā)奮。但能上報國家,下光門戶,不患不能雪恥也?!眳侨鹦Φ溃骸拔岣敢嗵^憂慮。方今國家多故,凡有本領(lǐng)的自能發(fā)現(xiàn)。象古人說如錐處囊中,其穎立露,兒不憂無出頭之日。若稍有憑藉,天下碌碌之輩誠不足道也?!眳窍迓犃耍詾閮鹤佑腥绱酥練?,十分歡喜。便使吳三桂拜董其昌,認為師生之誼。又因吳襄為提督經(jīng)營,應(yīng)有個襲蔭,董其昌更為奏保,便以吳三桂為都督指揮使。 時東邊日急,自經(jīng)略大臣楊鎬以二十萬大兵伐建州衛(wèi)敗于撫順之后,更時時告警。廷議以東邊既急,以孫承宗繼楊鎬為經(jīng)略復(fù)無振作,乃罷孫承宗,以高第代為薊遼經(jīng)略。復(fù)以將軍毛文龍為平遼總兵官,籌防邊備。朝命既下,董其昌本與毛文龍為姻親,那日聽得毛文龍領(lǐng)兵出關(guān),便邀文龍至府,說道:“國家多故,邊事日危,朝中各員只知趨附宦官,冀得加官進秩,互相狼狽,欺罔朝廷,吾恐日事晏安,敵已渡河矣。今將軍受任視師平遼,任大責(zé)重,宜能宣力國家,再安磐石。不知將軍帳下可有得力健兒沒有?”毛文龍道:“正為此故,得人甚難。弟到邊時,惟有經(jīng)營地方,注重險要,以卻敵兵。因大敗之后不易言戰(zhàn),若有疑我老師糜餉的,望吾兄一為關(guān)注。要吾兄若知有人才可以相助者,更望相薦以收得人之效?!倍洳溃骸暗芪粸樽诓?,政權(quán)不屬。執(zhí)政中人又不能與謀,即欲為將軍關(guān)照,亦恐不逮,但求將軍隨時謹慎耳。若說薦人兩字,本非易事,只見有吳三桂其人者,氣象不凡,武勇出眾,宜奏調(diào)一同出關(guān),以資臂助。想?yún)侨鸨夭回摰芩]也?!泵凝埖溃骸暗芤嗦勂涿靡?。此人為提督京營吳襄之子,現(xiàn)充都督府指揮使,不稱其本心,某當(dāng)重用之。”說罷辭去。毛文龍一面告知吳襄,請三桂出關(guān)相助。吳襄正欲兒子為國效力,無有不歡喜,立即回復(fù)毛文龍,即令兒子三桂謁毛帥。時三桂正被蜚謠冷語,以自己得人情獲選,又以承父蔭得官,正待自展其能一雪其恥,聞得毛文龍邀自己出關(guān),便欣然而往,即領(lǐng)父書往謁毛文龍。 那毛文龍聽得三桂已至,立即延入。吳三桂見時,不覺汗流如雨。毛文龍問道:“本帥以至誠相待,何以如此之惶恐?”吳三桂道:“某自離籍,往來京津,閱人不少,皆碌碌余子,全不在卑職眼內(nèi)。今見都督一種威嚴氣象,眼光四射,令人神懾,故不覺惶恐?!泵凝埿Φ溃骸叭绱艘嘧阋娮阆轮練?,除本帥以外,眼底更無他人,此去定能立功。足下飛騰有日,可為預(yù)賀。”說罷讓吳三桂坐下。復(fù)自忖道:“此人目無天下士,獨能畏懾于吾,此人必能為吾所用,不憂其不用命也?!闭胂箝g,吳三桂進道:“某聞都督受命出關(guān),不以卑職鄙陋,看吾父薄面使在帳下執(zhí)鞭,卑職自然感激。只怕駑馬庸才,不足受都督驅(qū)策?!泵凝埖溃骸安槐剡^謙。某聞大名久矣,只不能記憶。昨蒙董宗伯提起,以足下相薦,故力請足下相助。此后當(dāng)如叔侄一般,一切軍務(wù)與足下共之,斷不相負。惟現(xiàn)在國家用人之際,不知足下更見有如何人物可為國家出力的,不妨力薦。”吳三桂此時方知自己系董其昌所薦,便答道:“弟亦知有兩人,曾與弟同學(xué)。一是曹變蛟,有膽略,善騎射,可惜遭時不遇,現(xiàn)方流落遼東,都督切宜用之。其次則與某同榜者白遇道。某所知的只此二人,余外也不敢妄薦?!泵凝埓笙?。一面令吳三桂招致曹變蛟,一面邀請白遇道到來,即調(diào)齊出關(guān)人馬,奏辭明主,擇日出關(guān)。 不數(shù)日間,曹變蛟、白遇道俱至。時毛文龍帳下已先有總兵官數(shù)人,一名孔有德,一名耿仲明,一名尚之信,皆膂力過人。新近又得有吳三桂、曹變蛟、白遇道,計共六人。故毛軍中兵精將勇。毛文龍又選吳三桂、尚之信、孔有德、耿仲明為四大驍將。即領(lǐng)本部人馬先抵遼西,將地形審察一會,便與各部將商議道:“遼西為建州左右衛(wèi)往來要道,吾于此筑城險固,更以重兵駐守,彼雖有十萬精騎,不能飛渡也。古人說得好,能守而后能戰(zhàn)。昔日楊鎬以二十萬大兵輕舉妄動,致敗于撫順,吾甚惜之。今某觀遼西險要全在皮島,前可以阻水師之進,后可以阻陸軍之來,某當(dāng)經(jīng)理完固,自可以扼卻敵人。國家若能任本帥五年駐守此地,養(yǎng)精蓄銳,破敵必矣?!备鞑繉⒙牭?,皆鼓掌道:“元帥神算不可及也?!泵凝埍懔羁住⒐?、尚、吳、白五總兵分領(lǐng)本部,大興土石,經(jīng)營皮島。毛文龍復(fù)鼓勵將士不惜勞苦,歷半年有余,方能告竣。果然把一座皮島經(jīng)營得十分完固。但見得:面銜大海,背枕高山,虎瞰龍盤,皆成形勢。羊腸鳥道,盡屬崎嶇。處處則糧道皆通,面面皆水源不斷。轉(zhuǎn)輸既便,固無受困之虞;戰(zhàn)守皆宜,復(fù)無可窺之隙。兵房炮壘,皆分布夫東西,砦角陣圖,更折沖夫南北。似若地勢,實屬天雄。真是一夫守關(guān),可信萬人莫敵。 毛文龍把一座皮島經(jīng)營完妥,東連旅順,西接榆關(guān),相連數(shù)十里,皆十分雄壯,即把經(jīng)理情形奏報朝中,朝廷君臣大為歡喜。只有大宗伯董其昌出班奏道:“毛文龍如此經(jīng)營,可以免得邊患。惟臣與毛文龍分屬姻親,知之最悉,自不敢不言。臣知毛文龍武勇有余,可稱一員悍將,用之備邊誠可無事。惟他性情強悍,恐不受羈勒,至為可惜??傊袢彰凝垶閲野参K?,不能不用,亦不能專用。陛下宜下手諭,一面獎他,一面又誡他,俾得勉為名將,實社稷之幸也?!泵鞯凵钜詾槿唬阋远诓?,力為嘉獎?wù)a誡,又以重恩籠絡(luò)。果然毛文龍在皮島數(shù)年,敵人不敢犯境。即稍有擾亂,都被毛帥平定。故建州衛(wèi)人民,終不免被毛軍有所殺戮。那時敵國見毛帥如此,不敢犯邊,惟日稱愿與明朝修好。只是當(dāng)時朝臣溺于晏安,既得邊關(guān)平靜,也忘了遠慮,自然賄賂公行,互為聲氣。敵人既稱修好,不免時時通款朝臣。以年年被毛軍鎮(zhèn)壓,又加以建州人民曾有被毛軍殺害,故屢屢說毛軍兇悍,邊關(guān)人民每被荼毒。因此朝臣中有與外人通款的,都道毛文龍好挑邊釁。時正值崇禎帝即位未久,朝臣多有讒奏毛文龍久擁邊兵,威福自恣,好挑兵釁,實為可慮。崇禎帝道:“昔楊鎬以大兵二十萬先敗于敵人,自是邊無寧歲。及得毛文龍,前后數(shù)年皆無烽火之憂,可謂國家柱石,朕何忍黜之?” 奈崇禎帝雖如此說,惟朝臣皆以毛文龍擅權(quán)為可憂,日日在崇禎帝面前續(xù)奏。 帝無奈,便發(fā)諭給薊遼總督經(jīng)略王之臣,核查毛文龍舉動。不料王之臣以不修屬員之禮,謂他恃功,目無自己,故恨文龍刺骨,便復(fù)疏力劾文龍不法。 時幕府水佳允向王之臣諫道:“毛帥雖有罪,然為今日計,若無毛帥國家必亡矣。為時用人,明公宜保全之?!蓖踔疾粡摹<案彩璧骄?,朝臣更多訾議。崇禎帝亦明知毛文龍有些不妥,但以他為國家存亡所關(guān),終不忍黜廢。 又疑王之臣與毛文龍有隙,欲籌一兩全之法,擇一能員督師薊遼,俾監(jiān)察毛帥,惟難得其人。猛然想起一人,曾任薊遼總督,以失意于魏忠賢,責(zé)其不救錦州,遂致落職。此人姓袁名崇煥,乃廣東東莞人氏。當(dāng)任兵部尚書時,頗負能名,且以讀書起家,料知大體,當(dāng)可與毛帥共事。當(dāng)即下了一道諭旨,授袁崇煥為督師,與毛文龍妥協(xié)辦理。 當(dāng)時袁崇煥既受了朝旨,有鑒于前時被黜,遂面奏道:“臣以讀書起家,每為武臣所輕視。且賦性愚拙,常失歡于貴人,恐即往經(jīng)略遼薊,亦無益于大局,愿陛下另簡賢能,以重職守?!背绲澛犠嗔T,知袁崇煥有欲壓服毛文龍及抗阻魏忠賢之意,便道:“邊事一以委卿,斷非讒言所能間也。若懼武員不用命,朕以上方劍賜卿。倘有不用命者,卿可誅之。卿本讀書人,凡事當(dāng)不至造次。”時崇禎之意只欲袁崇煥懾服毛帥,俾作長城,本無殺之之意。 袁崇煥卻不懂得,即銜命出關(guān)。 那時文武大臣交相祖餞,力詆毛帥,請置重典的實居大半。只有董其昌進道:“弟今不避嫌疑,為督師致語。倘度德量力,自能服制敵人,請好自為之。弟固知文龍有罪,為國用人,倘不得已,當(dāng)留虎將以備緩急。且督師雖負才能, 惟權(quán)貴在內(nèi),恐督師之位亦不能久也。若兩才俱盡,國家亡矣?!?說罷大哭,匆匆便去。袁崇煥聽罷悚然,惟各祖餞大臣皆詆董其昌以私意為毛帥說情,因此,袁崇煥要殺文龍之心早已預(yù)決。及到了薊遼,力向諸屬員訪察文龍罪惡。原來毛文龍勇健非常,惟情過驕奢,性又刻悍,故屬員銜之入骨,遂力詆諸袁督師之前。只有徐允英進道:“文龍有可殺之罪,今日非殺文龍之時?!闭f了這兩句,便出語左右道:“毛帥必死矣。因某進言時,袁督師顏色頗不以為然,以為雖無文龍彼亦可以敵也?!弊笥业溃骸昂尾涣幹俊毙煸视⒌溃骸皠菀嗌蹼y。袁督師本讀書子,茍有專權(quán)抗命者,豈能相容?因是知毛帥必死矣。”時袁崇煥聽了各人言語,覺謂文龍宜殺的十居其九,便決意除去文龍。即傳令以閱兵為名泛舟雙島, 欲與文龍會見時出其不意殺之,以為朝廷除去強悍。正是:因疑抗命難為帥,卻借觀兵要殺人。 要知毛文龍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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