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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輕薄子色膽包天 端莊女舌辯無雙

十粒金丹 作者:蕭晶玉


卻說孫氏見蜂兒去遠(yuǎn),用手指著說:“該該!今日可完了姑娘的威風(fēng)了!”梁氏說:“青侄女,你摔倒他就是了,不該拉著腿子那們一陣?yán)抑慌吕瓑牧怂?,可怎幺?”孫氏說:“拉掉了那娼婦的腿才好呢,留著他作什幺?”王氏說:“要是我就著他一滾的時候,再結(jié)結(jié)實實踢他兩腳?!绷菏险f:“唉,你們都是些什幺話?”青梅笑道:“這個我留著二分情呢,不然略用點力兒,他胸脯子那一塊肥肉就得掉下來。這不過疼個十天半月就好了?!蓖跏险f:“我不信你這點丫頭這等有力?”青梅伸手向王氏勾來說:“不信你來試試?!蓖跏匣厣砭团?,孫氏哈哈大笑。梁氏說:“別鬧了,咱們也該伺候晚膳了?!鼻嗝氛f:“我也該看看姑娘去了?!闭f著同進暖閣,青梅解帕,穿了衣裙而去了。

王氏先向爐中熄了火,孫氏隨即掩繡屏。一齊出了觀梅閣,說說笑笑往前行。梁氏三人前面去,青梅回至繡房中。夢鸞小姐窗前坐,看見丫鬟問一聲:“你一去緣何久不轉(zhuǎn)?滿面歡容主甚情?”青梅見問稱小姐,未曾說話樂無窮。便將適才園內(nèi)事,從頭至尾細(xì)回明。佳人聽畢前后話,沉吟不語皺眉峰。半晌開言把青梅叫:“也太頑皮欠老誠。蜂兒總有可惡處,他本是太太的陪房,又不層,萬一若將他摔壞,夫人要問怎應(yīng)承?好象是我主使你,豈不是薄視萱堂把繼母輕?惹的太太心不悅,令我難逃不孝名。母親若要猜忌我,心疑難免是非生。從今須要學(xué)安靜,不可胡為任意行。再去惹事招嫌隙,一定重處不留情?!鼻嗝放阈φf:“遵命,姑娘教訓(xùn)敢不從。”主仆二人正講話,有一個仆婦掀簾往里行。

仆婦進房來請小姐去用晚膳,小姐說:“我今日身有些不爽快,不吃飯了?!逼蛬D說:“小姐不愛吃飯,叫廚下作碗雞絲燕窩湯,多加椒醋,酸酸辣辣的,小姐用些兒罷。”小姐說:“不用雞絲燕窩,淡淡清清一碗筍湯罷?!逼蛬D轉(zhuǎn)身而去,不多時用盒子端來,銀碗牙筯,嫩筍印鮮湯,白米飯兒,兩碟南醬瓜茄,放在小桌上面。仆婦說:“這兩天天氣寒冷,小姐想是著了些涼?小姐何不飲幾杯木瓜暖酒,是最發(fā)散的,待奴婢去取。”小姐止往道:“你們從今再不必提酒,我是總不飲的了?!逼蛬D不敢復(fù)言,一旁伺候。小姐用了半碗粥兒,喝了幾口湯,就不吃了。仆婦揀去家伙,青梅送上茶來。

小姐正坐吃茶,只見伏夫人走進房中,小姐連忙起身,萬福讓坐。伏夫人坐下,說:“姑娘怎幺飯也不吃?身上覺著怎幺樣?趁早請個大夫看看?!毙〗阏f:“些須小恙,不消請醫(yī)。孩兒方才吃了些熱湯,此時潮汗?jié)M身。不過是偶染風(fēng)寒,明日也就好了。天氣甚涼,又勞母親來看孩兒?!闭f話間伏準(zhǔn)也來問候,恭敬敬說了幾句話,也不坐下,就往前邊去了。這母女二人擁爐對坐,談些閑話。小姐因見伏準(zhǔn)近來這一番的舉動,禮貌謙恭,儼然是一個正人君子,比回家那一晚初見之時,人不相同,便疑那晚是酒之所使。他若似此自立成材,將來倒是我爹爹一個幫手?!毙闹邢胫疗溟g,便向伏夫人說道:“表兄年已十九,母親何不央媒娶位嫂嫂?”

伏氏說:“也曾提過好幾處,不能如意怎和諧?不是大來就是小,再不然就是門戶配不來。畜生偏又心高傲,又挑顏色又挑才。選遍了魚陽鄉(xiāng)宦主,并無出色女裙釵。耽誤至今無配偶,老身為此甚愁懷?!毙〗阏f:“娶婦須要擇淑女,只要他端莊賢惠性明白。依我不必挑門戶,自古道,敞巷荒草出俏才。明日何不煩月老,訪一位賢明好女孩。離年還有一個月,說成即便娶了來。添人進口迎新歲,母親此祭亦樂哉?!狈下勓詫㈩^點,說:“為娘急速把媒人差?!蹦飪簜z閑談一回天將晚,看看日影下臺階。伏夫人起身回轉(zhuǎn)前邊去,那伏準(zhǔn)坐在房內(nèi)正發(fā)呆。自言自語床邊坐,看見夫人站起來。說:“你老人家才過來?娘兒倆有什幺說的,坐了這半天?”夫人未及開言,蜂兒說:“夫人、小姐議論大相公來著,所以坐久。”伏生連忙問道:“議論我什幺?”蜂兒說:“小姐說你十八九咧,該娶位娘子了?!狈鼫?zhǔn)開言,狂喜不定,忙向伏氏問道:“果真這等說來著?”伏氏說:“正是”。伏生大喜,暗稱有趣。

“我與他自一相逢到今朝,難得佳人這句話。他今這一提念我,明明有意把我憐。若無關(guān)切相憐意,如何為我慮姻緣?這是我天喜紅絲該照命,匹配這能文善武玉天仙。勞勤的妙計真奇驗,全仗著溫柔軟款動嬋娟。今朝提我婚姻事,話中暗有巧機關(guān)。恨我那老實姑媽全不懂,不能順?biāo)屯拼?。他老若是就上話,我這個好事完成不費難。佳人總有憐我意,女孩兒羞口難開怎好言。這正是:梅吐暗香傳春信,我何不巫山覓路訪桃源?見景生情觀眼色,大叫著美滿佳期在目前。”狂生越想越喜,抓耳撓腮滿面歡。

夫人見他口內(nèi)唧唧噥噥,狂喜非常,遂問道:“你這等傻笑是因什幺?”伏生也不言語,只管點頭,哼哼哈哈。夫人說:“我向你說話,為何不言?”伏生這才聽見,說:“孩兒正有所思,故此不曾聽見太太問話?!狈险f:“你思量什幺?”伏準(zhǔn)說:“我想起一俗語來了?!狈险f:“什幺俗語?”伏準(zhǔn)說:“我常聽見人說,姑舅成親,卻是個什幺話?”伏氏說:“這倒可笑,你連這幺一句話也不懂的?舅母的女兒與姑母作了媳婦,就叫作姑舅成親?!狈鼫?zhǔn)說:“要是姑母的女兒與舅母的兒子呢?”伏氏說:“也叫姑舅成親罷了?!狈鼫?zhǔn)聞言,站起身來,笑嘻嘻走至伏氏面前說:“要不咱娘兒倆也作個姑舅成親罷?!狈厦褪∥蜻^來:“哦,你這冤家,少要胡鬧!他是有了婆家的人也,要是叫你妹知道,你看他可是個好惹的?討一場無趣,是什幺意思?”伏準(zhǔn)笑道:“你老人家自管萬安,圣人有云:士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豈虛言哉!”伏氏說:“我不懂你那臭文,去罷,去罷,該睡覺了?!狈鼫?zhǔn)說:“我還仰仗太太撮合好事呢,剛提一個頭兒,就怕起來了?!狈险f:“你還要說幺?”伏準(zhǔn)起身,一面走著,一面說:“有志者事竟成?!蹦钅畹赖劳斑吶チ恕?/p>

伏氏向蜂兒說:“你看著這小老子,恁空生事,要叫咱姑奶奶知道,豈肯干休!”蜂兒腹中暗想:“這到是我個翻盆的機會,看大相公光景詞色,明有竊玉憐香之意。常言道:‘少年男子青春女,猶如烈火近干柴?!喙宋镆嗖涣樱L(fēng)流性格嘴兒乖。小姐今已十六歲,及笄之年情竇開。襄王有意邀春夢,神女一定赴陽臺。還有青梅小狗賊,定作紅娘躲不開。但愿他們果如此,我從暗里看分明。留神拿住三人短,從此后,不敢輕狂望我傲。別說丫鬟得伏氣,就是姑娘也傲不來?!辟\婢想罷主意定,悄語低聲叫太太:“大相公說的是醉話,你老不必費疑猜。幸喜無人聽了去,不可聲揚隱在懷。只管裝了不知道,何須煩惱自生災(zāi)。”伏氏也就不言語,蜂丫頭,收拾牙床把衾枕排。夫人安寢且不表,再說伏準(zhǔn)到書房。

伏士仁來到書房,勞勤見他這一番顛狂喜笑之態(tài),就知有故,笑問其詳。伏生就把適才之言,說了一遍。勞勤說:“如何?小人之策妙不妙?如今有點喜信,你明日就碰一碰?!狈f:“我也是這般想,但無事不能到他房中,怎生得叫他歡喜的因由前去才好呢?!眲谇谡f:“湊巧的很哪,這里有個絕好的題目,你拿了去,小姐見了一定歡喜。”說著,從書架上取下來遞與伏生。伏生接來一看,卻是一本抄報,內(nèi)有順天侯楊爺西涼邊事一段。原來楊公火速兵至西涼,一陣成功,殺退回王,獻(xiàn)了降表,圣上大喜,加封公爵,賞賜蟒袍玉帶、黃金彩緞,委鎮(zhèn)潼關(guān)。各州府縣都有知諭。那勞勤因有事進城,自兵房得來,在主人面前討好。伏生看畢,心中大喜,連說:“好小子,到底是你留心!這本京報,分明是我的姻緣簿,小姐見了一定歡喜。他此時身上不爽,等過幾天也好了,拿去與他觀看,必然有些好處。”勞勤說:“相公得到了好處,千萬也賞我個好處,不枉小人替爺籌算?!狈鷰c頭說:“你要與我成這件事,我許你往后合我一樣的享福?!眲谇谡f:“這福怎幺一樣的享法?”伏生說:“我怎幺穿,也叫你怎幺穿;我怎幺吃,叫你怎幺吃。”勞勤說:“爺要怎幺死呢,也叫我怎幺死,一點不錯?!狈宦晹嗪?,舉手要打,勞勤抱著腦袋,笑嘻嘻的跑過一邊兒去了。

這正是,妄想的狂生胡思作念,色膽如天不怕人。起意圖謀有夫的女,不思報應(yīng)與循環(huán)。要行竊玉偷香事,夢魂打算不安然。這日聽得小姐好,他要香閨去見女嬋娟。包巾籠發(fā)重梳洗,恨不能傅粉與搽胭。薰香洗澡把新衣?lián)Q,對鏡觀瞧自喜歡。叫聲:“勞勤你看我,大爺那束兒不周全?紅的嘴唇白的臉,眉又清來眼又歡。衣服華麗人兒俏,真是風(fēng)流美少年。雖然無有潘安俊,敢稱潘二與潘三。自巳看著不住的愛,美人見了豈憎嫌?”勞勤說:“相公你去有八成準(zhǔn),我保管今晚良宵月心圓?!笨裆鷰φf吉利,把那邊報拿來藏袖間。慢慢來至中堂內(nèi),隔著那簾縫兒望里觀。只見那蜂兒槌腿床邊坐,伏夫人午睡面朝南。他這里躡足潛蹤不驚動,急轉(zhuǎn)身形撲后邊。來至小姐窗欞外,自言自語慢答訕。說:“我?guī)兹諢o來此,卻原來兩樹梅花都放全。”這狂生使著聲兒朝里走,繡閣中驚動佳人高夢鸞。

且說小姐在窗下正坐,聽得人聲,未辨是誰,要出房去看。伏士仁一掀簾走將進來。小姐心中暗道:“他來卻是何故?”少不的起身讓坐。伏生見禮畢,坐在一旁,小姐面前小桌兒上著文房四寶,一張?zhí)壹t箋上面數(shù)行草書,寫的龍蛇飛舞,好似詩詞一樣。因指著問道:“這一定是賢妹佳作,還是有題,還是偶成呢?”小姐說:“小妹因見窗外梅花盛開,松竹相映,就將歲寒三友為題,胡寫了幾句解悶,也不足以稱佳作?!蹦欠鼫?zhǔn)滿心里拿過來夸獎一番,因自己的學(xué)問有限,恐一時說錯,到露了馬腳,因此就不往下問了。未來之時,千思萬想,打算下一套買俏招風(fēng)、輕浮挑逗之詞,無窮無盡;及至到此,見小姐那一段嚴(yán)重端之態(tài),雖然對面講話,正顏厲色,侃侃而談,竟把他那一團邪氣逼住,無可開口。坐了一回,小姐心中有些不耐煩起來,說:“今日來到小妹房中,想是有什幺見教。如無話說,請自方便?!?/p>

伏生聞言,這才想起袖中之物。陪笑道:“愚兄無事怎敢驚動賢妹?因進城得了一個喜信,特來報與妹知道?!毙〗阏f:“卻是何事?有何可喜?”伏生說:“因楊大舅舅平定了西涼,圣上大喜降旨加官增祿。在兵房看見邊關(guān)報,喜的了不得,大料賢妹必然思念此事,我就急忙拿了來與賢妹看看,一定開懷。”說著,從袖里取出來,雙手高擎,就要捧過來。青梅遂向前接來,遞與小姐。小姐接來看一遍,心中甚喜,說一聲:“謝天謝地,從今又放下我一條心來。多蒙兄長費心,小妹感謝不盡。青梅,與你大相公看茶?!鼻嗝反饝?yīng)一聲,送過一碗茶來。伏準(zhǔn)見這番賜臉,喜的他心花開放,接茶在手,一面吃著,一面用些閑語慢慢引談。講了些古往今來朝章故典,伏生乘機說道:“愚兄尚聽得人說古本閑書,有一段玉鏡臺的故典,不知是何講解,賢妹博聞廣記,望乞賜教?!鼻易?,那玉鏡臺的故事,諒看官無有不知的,少不得表明伏準(zhǔn)的心機。此事出在晉朝,有個才子,姓溫名嶠,下玉鏡臺為定,娶姑母之女,佳人才子,一雙兩好,姑舅成親,傳作風(fēng)流佳話。今日伏準(zhǔn)隱然以溫嶠自比,用話打動佳人。

不想小姐本是絕世聰明女,善察隱見如神。登時省悟恭解透,不由的滿面通紅心內(nèi)沉。“這廝膽大真該死,就該剝皮抽了筋。小姐正自要發(fā)作,忽然復(fù)又自沉吟:“他雖然話中有話藏深意,并未敢顯然越禮與胡云。我若翻臉將他問,他必然說是無心論古今。況奴家閨中之女千金體,怎好學(xué)道白分清細(xì)理論。較爭起來反不雅,倒惹有旁人啟笑唇。再者我繼母是他親姑母,看光景不是明白人。鬧起來無非把閑氣惹,未必能誰是誰非斷的清。不辨賢愚還罷了,不免外想起疑心。不說禽獸無道理,定說我歪思不敬后娘親?!毙〗銐褐鴼鈵腊邓尖?,那狂生眼珠兒不動看佳人。高夢鸞左右顛奪主意定:何不如此這般云?未曾啟齒微冷笑,說:“表兄竟是假裝昏。俗語說,秀才能知天下事,難道你閉眼睛入夤門?讀書豈不明故典,何須故意問釵裙?似小妹不過略識幾個字,無友無師又寡聞。正要領(lǐng)教幾件事,望求講解莫藏真。我問你:男效才良怎幺解?‘才良’二字意何存?桀與紂身為帝王萬民主,卻因何直到而今罵昏君?伍子胥借兵滅楚鞭尸骨,楚平王因何事故逼忠臣?齊襄公斬了彭生自掩耳,但不知姜女是何人?董卓呂布認(rèn)義子,何故日后被殺身?郭華死后人笑罵,死無結(jié)果撇雙親。柳下惠有何好處,使后人夸獎到如今?念小妹心性愚蒙全不解,請道其詳我愿聞?!边@小姐半含嗔半含笑,問住了好色貪花伏士仁。浹背流汗心亂跳,似啞如聾無話云。手摸椅背裝咳嗽,高小姐冷笑一聲站起身。一邊走著把青梅叫:“隨我園中散散心?!毕破鸷熁\出繡房,青梅未語面生嗔。叫聲:“相公請方便,屋里沒人要鎖門。”狂生此時羞無地,恰似當(dāng)頭水一盆。只好答訕朝外走,垂頭喪氣少精神。

來時已覺心花放,去時搔首自沉吟。一步一步朝前蹭,好容易來至?xí)啃≡洪T。勞勤正在房中,他家相公低著腦袋來了,看那一番的光景,就知是撞了南墻,遂向前問道:“相公去了這一回,可得些光彩幺?”伏生閉目搖頭,咕咚往床上一躺,擺手兒:“莫提,莫提!我才略略兒說了一句,他就勃然變色,口似懸河,話如涌泉,問了我一個閉口無言。他卻冷笑一聲,出房去了。青梅那丫頭更又可惡,瞪起兩個大眼,把我硬趕出來。你說叫人掃興不掃興?”勞勤說:“這等說來,只好拉倒?!狈鼫?zhǔn)說:“這樣絕色佳人,我實實放他不下?!币幻嬲f,槌床發(fā)恨,嘆氣連聲。只見勞勤猛然跑至跟前,拉著袖子看了一看,說:“相公,相公,你的姻緣簿呢?不知伏生說些什幺,且待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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