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日本雜事詩 作者:黃遵憲


立國扶桑近日邊,外稱帝國內(nèi)稱天??v橫八十三州地,上下二千五百年。

日本國起北緯線三十一度,止四十五度;起偏東經(jīng)線十三度,止二十九度;地勢狹長。以英吉利里數(shù)計之,有十五萬六千六百零四方里。全國瀕海,分四大島、九道。戶八百萬,男女共三千三百萬有奇。一姓相承,自神武紀元至今歲己卯明治十二年,為二千五百三十九年。內(nèi)稱曰天皇,外稱曰帝國。隋時推古帝上煬帝書,自名日出處天子。余此詩采摭諸書,曰皇曰帝,悉從舊稱,用《公羊傳》“名從主人”之例也。

泰初一柱立天瓊,岳降真形地始成。西有和華東諾冊,一夸手造一胎生。

紀神武以前事為《神代史》,曰:開辟之初,有國常立尊,為獨化之神。七傳至伊奘諾尊、伊奘冊尊,為耦生之神。二尊以天瓊矛下探滄溟,鋒鏑凝結(jié)成磤馭盧島,名為國柱,因下居成夫婦。先以淡路洲為胞,鐘靈孕祥,乃生八大洲,余島則矛頭滴潮濡沫所凝者。泰西人有《創(chuàng)世紀》,稱耶和華手造天地萬物,七日而成,同一奇譚。

蕩蕩諸尊走百靈,荒唐古史過《山經(jīng)》。海神長女生鸕羽,天祖初皇法脊令。

《神代史》又言:伊奘諾尊、伊奘冊尊見脊令相交,始知交婚,是為初皇。又曰:瓊瓊杵尊有山幸與兄火蘭易海幸,后失于海,兄索之急,乃自投海中,海神妻以長女,復(fù)得海幸。獲潮滿瓊、潮涸瓊二寶神女,有孕,告瓊瓊杵尊,生子勿往視,不聽,竊窺之,有臥龍盤兒,驚躍人海。產(chǎn)室葺以鸕羽茅草,未及覆甍,故號為鸕鶿草葺不合尊。尊生神武。

藂云揮劍日揮戈,屢逐蝦夷奏凱歌。西討東征今北伐,古來土著既無多。

日本土人即蝦夷,蓋如臺灣之生番,蠢蠢如豕鹿,聲音狀貌皆少異,日本稱為毛人(亦呼為倭奴)古所謂長須國者也。日本開國在日向大隅,自西而東,蓋逐蝦夷而居之。神武、崇神、武尊、神功皆力征經(jīng)營,中葉專設(shè)征夷大將軍以為鎮(zhèn)撫。唐時陸奧一道猶盡屬蝦夷。近三百年,聚于奧北一島,有口蝦夷、奧蝦夷之稱。維新后置北海道,設(shè)官開拓,聞其種類只存數(shù)千云。神武初起師征夷,曰:吾日神之孫,而向日征虜,逆天道矣,不如隨影討之。藂云劍,武尊征夷之劍也。

避秦男女渡三千,海外蓬瀛別有天。鏡璽永傳笠縫殿,倘疑世系出神仙。

崇神立國,始有規(guī)模,史稱之日御肇國天皇,即位當(dāng)漢孝武天漢四年,計徐福東渡,既及百年矣。日本傳國重器三:曰劍,曰鏡,曰璽。皆秦制也。臣曰命、曰大夫、曰將軍,皆周、秦制也。自稱曰神國,立教首重敬神,國之大事,莫先于祭,有罪則誦楔詞以自洗濯,又方士之術(shù)也。當(dāng)時主政者,非其子孫,殆其徒黨歟?《三國志》、《后漢書》既載求仙東來事,必建武通使時使臣自言。今紀伊國有徐福祠,熊野山亦有徐福墓,其明征也。至史稱開國為神武天皇??忌裎渲脸缟瘢懈糯?,無一事足紀,神武其亦追王之詞乎?總之,今日本人實與我同種,彼土相傳本如此。寬文中作《日本通鑒》,以謂周吳泰伯后。源光國駁之曰:謂泰伯后,是以我為附庸國也。遂削之。至賴襄作《日本政紀》,并秦人徐福來亦屏而不書。是亦儒者拘墟之見,非史家紀實之詞、闕疑之例也。

劍光重拂鏡新磨,六百年來返太阿。方戴上枝歸一日,紛紛民又唱共和。

中古之時,明君良相,史不絕書。外戚顓政,霸者迭興。源、平以還,如周之東君,擁虛位而已。明治元年,德川氏廢,王政始復(fù)古。偉矣哉中興之功也!而近來西學(xué)大行,乃有倡美利堅合眾國民權(quán)自由之說者?!渡胶=?jīng)海外東經(jīng)》:“旸谷上有扶桑,十日所浴,在黑齒北,居水中。有大木,九日居下枝,一日居上枝?!比毡痉Q君為日,如大日靈貴、饒速日命皆是。

呼天不見群龍首,動地齊聞萬馬嘶。甫變世官封建制,競標名字黨人碑。

明治二年三月,初改府藩縣合一之制,以舊藩主充知事。而薩、長、肥、土旋上表請還版圖。至三年七月,竟廢藩為縣。各藩士族亦還祿秩,遂有創(chuàng)設(shè)議院之請。而藩士東西奔走,各樹黨羽,曰自由黨、曰共和黨、曰立憲黨、曰改進黨,紛然競起矣。

狐篝牛柩善愚民,百濟新羅悉主臣。腰石手弓親入陣,浪傳女國出神人。

日本取法漢制,皆由百濟、新羅來。神功皇后始通二國,《魏志》、《后漢書》所謂卑彌呼封親魏倭王者也。史言仲哀討熊襲,有神告后,宜先征新羅,弗從,崩。后攝位,遽發(fā)師,西征航海,祝曰:吾奉天神言,越海遠征,茍捷有功,則波臣當(dāng)手梳吾發(fā),分為二,浴于海。如其言。遂結(jié)兩髻如男子,親執(zhí)巨弩。時后有娠十月矣,復(fù)取石挾腰祝曰:凱旋,生于茲。至新羅,新羅主面縛降。封府庫,收圖籍而還。十四月,乃生應(yīng)神。是皆神道設(shè)教,以愚黔首者。志書謂“以妖惑眾,侍婢千余人不見其面”,胥由此也。然新羅、百濟、高麗遂稱西藩,旋遣使通魏。史書竟稱為女王國。至郭璞注《海經(jīng)》,猶稱“倭在帶方東,以女為王”。易世稱其人,皆以女系國,功可謂神也已。日本今古英雄推豐臣秀吉,余謂使黑面小猴見此老婦,必當(dāng)懾伏不敢動耳。

女王制冊封親魏,天使威儀拜大唐。一自覆舟平戶后,有人裂詔毀冠裳。

日本典章文物,大半仿唐。當(dāng)時瞻仰中華,如在天上,遣唐之使,相望于道。唐亂使絕,高行云游之僧,尚時通殷勤。唐、宋間亦遣使答之。元祖肆其雄心,欲撫有而國,范文虎帥舟師十萬,遇颶舟覆,歸者三人。以元之雄武,滅國五十,風(fēng)起濤作,不克奏膚功,天為之也。然至是,日人有輕我之心矣。明中葉時,薩摩無賴寇我沿海,及豐臣秀吉攻朝鮮,八道瓦解,明誤聽奸民沈惟敬言議和。授封使者赍詔至,秀吉初甚喜,戴冕披緋衣以待。乃宣詔至“封爾為日本王”,秀吉遽起,脫冕拋之地,且裂書,怒罵曰:我欲王則王,何受髯虜之封?且吾而為王,若王室何復(fù)議再征高麗?日本人每諱言貢我,而明人好自夸大,視之若屬國。吾謂委奴國王之印,親魏倭王之勒,見于《三國志》、《后漢書》,(《北史》云:“其后并受中國爵命,江左歷晉、宋、齊、梁,朝聘不絕”云)其時壤地褊小,慕漢大受封,此不必諱也。至隋帝之書曰:皇帝問倭皇好。既鄰國之辭矣。唐、宋通好,來而不往。偶一遣使赍書,或因議禮不就而去。以小事大則有之,以臣事君則未也。至明成祖樹碑壽安鎮(zhèn)國之山,封足利義滿為王,而不知乃其將軍。雖義滿稱臣納貢,然未有代德而有二王,于日本則為僭竊。神宗封秀吉,詔書至,為毀裂,此又何足夸哉!

載書新付大司藏,銀漢星槎夜有光。五色天章云燦爛,爭夸皇帝問倭皇。

我朝龍興遼沈,聲威所至,先播旸谷。又以彼二百年中,德川氏主政,講道論德,國方大治,故海波不揚。邇以泰西諸國,弛禁成盟。念兩大同在亞西亞,同類同文,當(dāng)倚如輔車,于同治辛未,遣大藏卿伊達宗城來結(jié)好。至光緒三年,朝議遣使修報,恭赍國書,踐修舊好,載在盟府,彼國臣民,多額手相慶。

鱷吼鯨呿海夜鳴,捧書執(zhí)耳急聯(lián)盟。群公袞袞攘夷策,獨幸尊王藉手成。

泰西通商,自和蘭(按:即荷蘭)外,舊皆禁絕。德氏初,海禁尤嚴。律法:漂風(fēng)難民歸自異國者,錮終身。孝明帝之甲辰,美利堅始請互市,幕府拒之。己酉三四月,美、英船復(fù)來。癸丑,美國水師將官披理帥四兵船來,俄人亦帥兵踵至。安政甲寅、乙卯、丙辰,復(fù)迭來劫盟。初許以泊船供困乏,繼許其館賓禮接。至戊午六月,始與美國定互市則十四條。七月,與和蘭與英與俄,皆定條約。是為開港之始。時孝明欲攘夷,德川家定主政,審力不敵,不敢奉詔。處士橫議,以外夷披猖大辱國,而幕府孱弱偷安,不足議,始倡尊王以攘夷之論。至明治元年,德氏遂廢。事皆詳《鄰交志》下篇中。

玉墻舊國紀維新,萬法隨風(fēng)倏轉(zhuǎn)輪。杼軸雖空衣服粲,東人贏得似西人。

既知夷不可攘,明治四年,乃遣大臣使歐羅巴、美利堅諸國,歸遂銳意學(xué)西法,布之令甲,稱日維新。嫩善之政,極紛綸矣。而自通商來,海關(guān)輸出逾輸人者,每歲約七八百萬銀錢云。然易服色,治宮室,煥然一新。

羲和有國在空桑,手握靈樞八極張。今世日官翻失御,如何數(shù)典祖先忘?

自欽明十四年,由百濟遣歷博士來,始行夏時。后襲用元嘉歷,復(fù)用儀風(fēng)歷,復(fù)用大衍歷、長慶宣明歷。長慶宣明歷行之最久,凡八百余年。至貞享元年,始行元授時歷。雖設(shè)歷官,所業(yè)不精。僅一賀氏傳其家學(xué),第從高麗、琉球沿用我法而已。別詳《天文志》中。余友沈梅士往告余云:《山海經(jīng)》曰:‘羲和之國,有女名羲和,浴于甘淵?!稓w藏啟筮》曰:‘空桑之蒼蒼,八極之既張,乃有夫羲和,是主日月,職出入以為晦明?!郑骸氨松咸?,一晦一明。有夫羲和之子,出于旸谷?!纱税钤谖粲芯煜髿v算之學(xué)者,上古本與中國通,用為日官,遂以國為氏,復(fù)以氏命官,故日官號羲和也?!逼淙回M其然乎?

紀年史創(chuàng)春王月,改朔書焚《夏小正》。四十余周傳甲子,竟占龜兆得橫庚。

明治五年十一月九日詔曰:“太陽歷從太陽躔度,立月有日子多少之差,無季候早晚之變。每四歲置一閏日,七十年后,僅生一日之差,比太陰歷實為精密。”遂祭告太廟,行改歷禮。又詔以是年十二月三日為明治六年一月一日。蓋自神武紀元,當(dāng)周惠王之十七年辛酉,凡二千五百余年,歷甲子四十余周,皆用夏時,及是廢之矣。

神仙樓閣立虛空,海颶狂吹壓屋風(fēng)。四面濤聲聾兩耳,終年如住浪華中。

多雨,尤多大風(fēng)。余所居室木而不石,四面皆玻璃,風(fēng)作則顛搖鼓動,如泛一葉之舟于大海中,為之怦怦心動矣。

巨海茫茫浸四圍,三山風(fēng)引是耶非?蓬萊清淺經(jīng)多少?依舊蜻蜓點水飛。

立國至今,版圖如舊。神武至太和,登山望曰:美哉國乎!其如蜻蜓之點水乎?故日本又名蜻蜓洲。史言海外三神山,風(fēng)引不得至?!渡胶=?jīng)》注又言蓬萊在海中,上有仙人宮闕,以金銀為之,禽獸皆白。稗官小說,稱多長春之草,不死之藥。今海外萬國,舟車悉通,惡睹所謂圓嶠、方壺?蓋燕、齊方士,知君房東來蹤跡,遂借以肆其矯誣,實則今日本地也。疆域皆別詳《地理志》中。

翠華馳道草蕭蕭,深院無人鎖寂寥。多少榮花留物語,白頭宮女說先朝。

神武起日向,建都橿原,即畿內(nèi)大和境。后遷徙不一,多在大和。(日本讀大倭大和音為耶馬臺,故《魏志》稱為耶馬臺國。以日本為國號,自孝德始。)至桓武帝都平安城,為今西京,定鼎千余年矣。明治二年,乃遷東京。鑾輿西幸,偶一駐蹕而已。謹案《使東述略》曰:“西京以山為城,無垣郭雉堞,周環(huán)數(shù)十里,有賀茂川縈貫其中。過故宮,守吏導(dǎo)人。有紫宸殿,殿屏圖三代、漢、唐名臣像。循殿西行,過曲廊,涉后園。落葉滿階,鳴禽在樹。有瀑名青龍,水喧石罅,泠泠然作琴筑聲。靜對片時,塵慮俱息”云?!稑s花物語》,出才嬪赤染衛(wèi)門手,皆紀藤原道長驕奢之事。道長三女為后,故多敘宮壺。

前朝霸主識龍蟠,富岳荒川極大觀。留與東遷新定鼎,萬家春樹錦城寬。

通國以武藏、上總為坦沃。江戶本遠山某所居,德家康初起參河,豐臣秀吉語之曰:江戶霸氣之所鐘,子宜筑城居。于是家康遂徙焉。筑石為城,高壘深濠,一如大坂。德川氏還政,參議大久保利通請遷都。越明治元年,遂東遷,因幕府為宮殿焉。舊都自大和外,攝津、近江、長門、豐前,皆曾一至。東京實始至也。凡東京府所轄之戶,四十三萬五千九百余。

九州地脈阻昆侖,裨海環(huán)瀛水作門。圓嶠方壺雖妄語,分明世外此桃源。

四面環(huán)海,自德氏主持鎖港,益與諸國相隔絕。然承平無事,閉戶高臥者二百余年。有客長崎者,為言商賈交易以誠信,婦姑無勃豁聲,道有拾遺者,必詢所主歸之,商人所傭客作,令司筅鑰,他出歸無失者。盛哉此風(fēng),所謂人崇禮讓,民不盜淫者邪!

薩摩材武名天下,水戶文章世不如。幾輩磨刀上馬去,一家修史閉門居。

材武以薩摩為最。賴子成曰:吾涉覽其國,雖屠販勇決過人,卒然爭斗,動輒至殺人自殺。維新之際,其國英杰,首唱納土撤藩,故功臣居十之六,長門次之。稱文學(xué)者,有肥前、安藝、水戶三藩,而水戶為最。源光國作《本史》時,開彰考館,名士多從之游,藏書尤富。余老友青山延壽,是藩人。父延于,兄延光,世治史學(xué),具有典型。

舟鮫衡鹿富良材,椎結(jié)夷風(fēng)草昧開。昨夕屠鯨今射虎,明朝跣足讀書來。

北海一道,舊屬松前侯。明治二年,割分十一國,初今諸藩分任墾辟,后專設(shè)開拓使治之。山林藪澤,上腴之奧區(qū)。民不耕種,日腰弓弭箭,驅(qū)狐貍,捕鯨魚,文身蓬首,穴居血飲。而渾沌未鑿,易受約束。近稍有讀書者。

一洲樺太半狉榛,甌脫中居兩國鄰。羅剎黑風(fēng)忽吹去,北門管鑰付何人?

樺太洲一名庫頁島,西鄰俄屬,南與日本北海道天鹽犬牙相銜,費雅喀、俄羅斯、日本蝦夷人雜居其中,初亦不知屬何國地。俄使初來,即議畫疆界。至明治八年十一月,乃定歸于俄,而舉千島屬日本。樺太居民皆漁海獵山以自給,山多椴松,海多鮏鱒,掘炭捕鯨之利尤厚。闖自主太洞歲出昆布,不知幾千萬石云。

拔地摩天獨立高,蓮峰涌出海東濤。二千五百年前雪,一白茫茫積未消。

直立一萬三千尺,下跨三州者,為富士山,又名蓮峰,國中最高山也。峰頂積雪,皓皓凝白,蓋終古不化。

濯足扶桑海上行,眼中不見大河橫。只應(yīng)拄杖尋云去,手挈盧敖上太清。

與富士山并稱三山者,加賀白山,越中立山,蓋于齊為巨擘焉。水以信濃河為最長,以琵琶湖為最大矣。然國中雖少高山大河,而林水邱壑,大有佳處?!妒箹|雜詠》紀沿海光景,讀酈元《水經(jīng)》、柳州游記。其中山水名勝之區(qū),聞陸奧之松島,丹后之天橋立,安藝之宮島,尤山層云秀,懷靈抱異云。恨蠟屐無緣,未能一游耳!

一震雷驚眾籟號,沉沉地底涌波濤。累人日夜憂天墜,頗怨靈鰲戴末牢。

地震月或數(shù)回,甚則墻壁棟宇皆搖簸。先聞洶洶聲,如大風(fēng)鼓濤而來。初至頗怪,久亦習(xí)慣。累月不震,土人反疑。安政乙卯,江都大震,死者二三萬人。父老謂數(shù)十年當(dāng)有一厄,惴惴常懼之。

倚天銅佛古于樹,掛月玉鏡寒生苔。對人露立總不語,曾見源平戰(zhàn)斗來。

鐮倉八幡宮,有銅佛高今尺三十九尺余,徑廣十六丈有奇。銅鏡一,古色斑駁,住僧云:神功皇后物也,一千七百余年矣。又有源賴朝之胄,平秀吉之刀,信元之角弓,家康之竹杖。鐮倉本重鎮(zhèn),源賴朝開霸府,即此地也。德川以前,北條氏、足利氏皆居此以管領(lǐng)關(guān)東。鐮倉余未至,聞之何大臣云。

石塔光明照夜燈,武尊宮闕郁觚棱。至今灑涕吾孀語,攜酒相尋白鳥陵。

史言日本武尊征東夷,泛海相模,風(fēng)濤大作,寵姬橘媛投海,暴風(fēng)遂止。凱旋過碓日嶺,東望懷橘嬡,嘆曰:吾孀已矣!后人因號東陲為吾媛國。及崩葬,白鳥從陵出,目為白鳥陵。今有祠。

南朝往事久灰塵,歲歲櫻花樹樹春。手挈銅鈴拜遺像,嗚呼碑下吊忠臣。

楠正成者,南朝殉難之臣,日本比之文文山、岳少保。源光國題其碑曰:“嗚呼忠臣楠子之墓?!蹦乖跍惔?,有櫻花數(shù)百樹,手澤所留,重于大璧。尚有神鈴塑像,能文者皆紀之。

芝山宮殿剩豐碑,搖動春風(fēng)見菟葵。二百余藩齊灑涕,不堪哀誦《式微》詩。

德川氏主政二百余年,深仁厚澤,民不能忘。還政以來,父老過芝山東照宮,多有焚香泣拜者。舊藩士族,維新后窮不自聊,時時有盛衰今昔之慨。

臣連伴造稱官氏,藤橘源平數(shù)世家。將相王侯真有種,至今寥落族猶華。

舊皆世官,故氏族最重。古所謂臣連伴造,以官有世功,以官為氏。其后賜姓命氏,自垂仁始。姓有升降,以氏為寵號,自天武始。氏之寵號既定,宏仁《姓氏錄》所載舊姓,有千百氏。諸藤專朝,不舉他族,而舊族皆降在皂隸矣。源、平迭興,枝葉之蔓,分宗立長,割據(jù)國郡。其長者,猶古氏上。其族人,稱家子郎黨,蔓衍天下。數(shù)百年之藩,大都藤、橘、源、平四姓也。維新廢藩,猶稱為華族,以別開民。

國造分司舊典刊,百僚亦廢位階冠。紫泥鈐印青頭押,指令惟恁太政官。

上古封建,號為國造。奉方職者,一百四十有四。后廢國造,置國司,猶變封建為郡縣也。天智十年,始置太政大臣(三公首職,猶漢相國)、左大臣、右大臣,相沿至今。然自武門柄政,復(fù)為封建,太政官勢同虛設(shè)。明治維新后,乃一一復(fù)古,斟酌損益于漢制、歐羅巴制,彬彬備矣。曰太政官,有大臣參議,佐王出治,以達其政于諸省。凡九?。涸煌鈩?wù)、曰內(nèi)務(wù)、曰大藏、曰陸軍、曰海軍、曰文部、曰工部、曰司法、曰宮內(nèi)。而外設(shè)三府三十五縣,于北海道別設(shè)開拓使。省有卿,有大輔、少輔,有大少書記。官有幾等,屬官若吏胥。府有知事,縣有令,有書記官、屬官。府縣之事,上于諸省;諸省受成于太政官。各卿皆參知政事。太政官中,復(fù)有調(diào)查、賞勛、法制三局,有總裁,即以參議分任之。亦設(shè)書記官,以隸各省所上之事(諸省事有疑難者,上太政官。太政官示之,日指令)。每省所轄事,又隨事分局。官凡十七等,而統(tǒng)以八位,位有從、正。自十等官而下,無位焉。皆別詳《職官志》中。

議員初撰欣登席,元老相從偶躊閭。豈是諸公甘仗馬?朝廷無闕諫無書。

太政官權(quán)最重。后設(shè)元老院,國有大事,開院議之。府縣于明治十一年始選議員,以議地方事,亦略仿西法上下議院之意。此固因民之所欲而為之,規(guī)模猶未定也。舊有彈正臺,后廢。西法多民出政而君行政,權(quán)操之議院,故無諫官。日本君主之國,而亦無之。

堂堂黼座設(shè)朝儀,神武初元立國時。一百一聲聞祝炮,滿城紅日早懸旗。

朝賀大禮,歲有三大節(jié):日新年;日天長(十一月三日)。二月二十,相傳為神武即位紀元之日,日紀元節(jié),尤重之。官皆大禮服,詣宮朝賀,放祝炮一百一聲,人家皆懸畫日旗,以伸慶也。

肘挾氈冠插錦貂,肩盤金縷系紅綃。前趨客座爭攜手,俯拜君前小折腰。

朝會皆大禮服,以免冠為禮,冠或肘挾,或手執(zhí)。冠制皆狹長,前后銳而中尖,以黑羽為飾。皆氈衣革履。有勛爵者,蹙金線于袖,自肩至腰,斜披以紅緣白綾,以系勛章。文武臣皆佩劍。新年朝賀,鄰國公使皆在列,見客趨而前,皆握手通殷勤。入朝進退皆三鞠躬,無拜跪禮矣。明治六年,始易服色。然官長居家,無不易舊衣者。

金菊花濃罽幕張,雞冠劍佩立成行。司書載筆司勛賞,拜手重光旭日章。

賞勛無五等之爵,而有勛號,日勛一等,勛二等。時時賜金。又仿泰西寶星例,給印章,亦畫,有旭日重光章,旭日單光章。菊為王章,官舍行幕皆圖繪之。

減租恩詔普醲膏,碩鼠疲民敢告勞。歸語老農(nóng)吾土樂,寬仁長戴帝天高。

民無私田,計明治七年租稅定額,全國有米一千二百八十三萬七干六百九十二石,余易米以錢,計八年收楮幣五千一百五十萬五千九百六十七圓。明治十年減租,計收三干五百五十三萬八干七百九十四圓。考日本初仿唐班田之制,取諸民者,二十之一耳。延喜、天歷后,豪強兼并,其制遂壞。鐮倉來每以軍興加賦,后不復(fù)除。及豐臣秀吉興,亟正經(jīng)界,平租稅。然古者每段三百六十步,裁為三百步,而收稅如故,于是益重所賦,率取十四,謂之四公六民。德氏因之,世官益多,用益繁,大率皆取民之半,甚者或六公四民,七公三民,民困極矣。明治中興,諸侯悉去圖籍,奉田歸公。亦用古法,諸國公田,皆隨鄉(xiāng)土估價賃租,凡值百者收三分。然值百之息,歲不過十,是十分而三也,民猶不堪。今君仁厚,于十年正月一日,復(fù)減租為二分五。然較之我國四十取一,乃嘆吾民之鑿井耕田,真不知帝力何有也。余詳《食貨志》中。

剪紙頻將花樣翻,司農(nóng)用印不辭煩。法同手實名頭會,絕少催租吏到門。

造紙畫為界,分行如野,所有文憑計簿之類,均購而書之。官又造方紙,約寸許,分赭黑青黃紅紫各類,以當(dāng)分厘錢圓十百之?dāng)?shù),名為印紙。即以作稅券。紙中每刻王面,或古人像,華人所名為頭稅者也。課取物稅之外,(如煙草類,用此課稅。)凡一切買賣借貸典質(zhì)之事,莫不計稅,應(yīng)用此紙而不用者,罰漏稅銀二十倍。惟官不督責(zé),聽民間自占其數(shù),購取而自用之。蓋近乎宋人手實之法,而無胥徒檢核之?dāng)_,無吏役催促之苦,行之甚精善也。

左券都憑官契來,鼠牙雀角不疑猜。若非一紙文書在,無地能容避債臺。

民間借貸不用印紙者,訟于官,官不理。一切訴訟,亦均以官紙為憑。

六干五均官盡備,踦零都數(shù)法俱嚴。禁煙禁酒工言利,獨握牢盆不道鹽。

凡以酒營業(yè)者,必先領(lǐng)準牌,乃許發(fā)賣,名營業(yè)稅?;蜥勗?,或販賣,又分別納稅。官派員檢查,令酒人于盛酒器標識其數(shù),如或隱匿偷漏,皆重課罰金。業(yè)煙草者,法亦如之。惟所領(lǐng)準牌,必攜之在身,以備查檢。煙草或盛于箱,或裹以紙,或柬之如書卷,皆必用印紙粘于一拆必損之處。蓋西人之課煙酒稅,大類如此。明治十年,計酒稅煙草稅共收銀二百七十余萬圓,后又遞加。日用各物,無不課稅者。惟鹽獨無政,蓋漉沙熬波,隨處而有,故不能稅耳。

聞?wù)f和銅始紀年,孔方漸變橢成圓。通神使鬼真能事,土價如金紙作錢。

銀錢始見顯宗朝,然莫詳所來。史言天武三年,對馬始出白金。十二年。有廢銀錢用銅錢之令。持統(tǒng)八年,始設(shè)鑄錢司。元明和銅元年銅錢,始有文日和銅開珍。圣武天平感寶元年,陸奧貢黃金。四年,始鑄金錢。近世寬永復(fù)鑄鐵錢。沿革不盡可詳。凡鑄錢皆不以易代更其式,有圓、有橢圓、有渾圓、有方、有長方。多無孔,無輪郭。重或數(shù)兩,縱橫六七寸,小則二三分,輕數(shù)銖而已。今所用者,尚有寬永文久,又有天保,以一當(dāng)百。明治四年,金銀銅三貨并鑄,式皆精美。六年復(fù)造紙幣,當(dāng)墨西哥銀錢一枚者,日余。又有半圓、二十錢、十錢者。描畫龍鳳,中有明治通寶字,竟與通行貨幣等。

鑄山難得礦常開,永樂錢荒不再來。海外有商爭利藪,國中何地筑謻臺?

源義政上表成祖,稱臣國土瘠民貧,銅錢散失,公私索然,請賜錢。成祖頒以永樂錢五十萬貫,復(fù)由商舶鄰國運來,遂通行國中。后以一文當(dāng)四文用。礦產(chǎn)不多,新鑄金銀,多為西人攫去。外國債一千余萬,內(nèi)國債二億余萬,分年還償。皆詳《食貨志》中。然日人近方銳意通商,自絲茶外,輸出物品,遠及于歐羅巴。得利與否,未可知耳?

中將登壇妙指揮,宮妃鵠立亦戎衣。連環(huán)拐馬連珠炮,更請君王看一圍。

海陸軍制,皆別詳《兵志》中。海陸軍皆有操練場,小隊每日習(xí)之,間數(shù)月一大操,君及母后妃后或臨觀焉。戎服督隊,容肅而儀簡。兵仿西法,槍炮連發(fā),分屯互擊,若對敵者。步伐整齊頗可觀。唯產(chǎn)馬不良,少駑弱耳。

拜手中臣罪祓除,探湯剪爪仗神巫。竟將老子篋中物,看作司空城旦書。

古無律法,有罪,使司祝告神。害稼穡、污齋殿為天罪,奸淫、蠱毒為國罪,皆請于神祓除之。輕去爪發(fā),重懲贖物。今尚傳有中臣禊祠,即其事也。且有探湯法,入泥鑊中煮沸,使訟者手探之,以董正虛實。是皆余所謂方士法門也。刑于無刑,真太古風(fēng)哉!至推古乃作憲法,后來用大明律,近又用法蘭西律;然囹圄充塞,赭衣載道矣。

《棠陰比事》費參稽,新律初頒法未齊。多少判官共吟味,按情難準佛蘭西。

府縣止理民事,刑訟專司于裁判所,而直隸司法省。明治六年,頒新律綱領(lǐng),參用大明律、泰西律,然法多未備。判官上事,每吟味其事情,難于判結(jié)云云。吟味,公牘中語,謂審度也。近又由司法省撰《民法》、《刑法》二書,專用法蘭西律,交元老院議之,未及頒行。余俟詳《刑法志》中。

春風(fēng)吹鎖脫瑯珰,夕餔朝糜更酒漿。莫問泥犁諸獄苦,殺身亦引到天堂。

牢獄極為精潔,飲食起居,均有常度。病者或給以酒漿,但加拘禁,不復(fù)械系。一切諸苦,并不身受。雖定罪處絞者,行刑時,或引教士及神官僧人為之諷經(jīng),俾令懺悔,仍祝以來生得到天堂云。

時檢樓羅日歷看,沈沈官屋署街彈。市頭白鷺巡環(huán)立,最善鳩民是鳥官。

警視之職,以備不虞,以檢非為。總局以外,分區(qū)置署。大凡戶數(shù)二萬以上,設(shè)一分署。六十戶巡以一人。司扦擁者,持棒巡行,計刻受代,皆有手札,錄報于局長。余考其職,蓋兼周官司救、司市、司走虎、匡人、撣人、禁殺戮、禁暴氏、野間氏、修間氏數(shù)官之職,后世惟北魏時設(shè)候官,名日白鷺,略類此官。西法之至善者也。

照海紅光燭四圍,彌天白雨挾龍飛。才驚警枕鐘聲到,已報馳車救火歸。

?;蓟馂?zāi),近用西法,設(shè)消防局,專司救火。火作,即敲鐘傳警,以鐘聲點數(shù),定街道方向。車如游龍,轂擊馳集。有革條以引汲,有木梯以振難。此外則陳畚者、負罌者、毀墻者,皆一呼四集,頃刻畢事。

火齊珠懸照夜光,粉墻碧瓦第相望。白桑板記公卿姓,紫邏途聯(lián)左右坊。

街道甚修治,曰某區(qū),曰某町,曰幾番地,圖記分明。人家皆書名于門,高官大府,亦以二_三寸木板懸楣上,曰從一位、正二位某。多嫌舊式湫隘,紅墻翠瓦,玲瓏云起。門外柱立燈塔,夜則然燈。巡邏者時時環(huán)門。

新綠在樹殘紅稀,荒園菜花春既歸。堂前燕子亦飛去,金屋主人多半非。

德川氏時,舊藩邸宅,皆在東京。廣廈杰閣,今皆沒入官,或改官舍,或為民居。其荒涼者,鞠為茂草矣!因記杜工部詩曰:“王侯邸宅皆新主,文武衣冠異昔時。”甚切近事也。

維摩丈室潔無塵,藥鼎茶甌布置勻。導(dǎo)脈竹筳窺臟鏡,終輸扁鵲見垣人。

冒府所屬,皆有病院,以養(yǎng)病看?;局袷?,陳雅潔,軍醫(yī)于中以調(diào)治之,甚善法也。不治之疾,往往送大醫(yī)院,剖驗其受病之源,亦西法。

博物千間廣廈開,縱觀如到寶山回。摩挲銅狄驚奇事,親見委奴漢印來。

博物館,凡可以陳列之物,無不羅而致之者,廣見聞,增智慧,甚于是乎賴。有金印一,蛇紐方寸,文曰漢委奴國王。云筑前人掘土得之??肌逗鬂h書》,建武中元,委奴國奉貢朝賀,光武賜以印綬。蓋即此物也。

握要鉤元算不差,網(wǎng)羅細碎比量沙。旁行斜上同周法,治譜誰知出史家?

統(tǒng)計表者,戶口賦稅學(xué)校刑法等事,皆如史家之表,月稽而歲考之,知其多寡,即知其得失。西人推原事始,謂始于《禹貢》。余考其法,乃史公所見《周譜》之法也。

欲知古事讀舊史,欲知今事看新聞。九流百家無不有,六合之內(nèi)同此文。

新聞紙以講求時務(wù),以周知四國,無不登載。五洲萬國,如有新事,朝甫飛電,夕既上板,可謂不出戶庭而能知天下事矣。其源出于邸報,其體類乎叢書,而體大而用博,則遠過之也。

削木能飛詡鵲靈,備梯堅守習(xí)羊坽。不知盡是東來法,欲廢儒書讀墨經(jīng)。

學(xué)校甚盛,唯專以西學(xué)教人。余考泰西之學(xué),墨翟之學(xué)也。尚同、兼愛、明鬼、事天,即耶穌《十誡》所謂敬事天主,愛人如己。他如化徵易,若龜為鶉(動物之化)。五合。水土火?;痣x然?;痂p金。金合之腐水。木離木(金石草木之化)。同,重體合類。異,二,不體,不合,不類。此化學(xué)之祖也(以百物體質(zhì)之輕重相較,分別品類之異同。西人淡氣、輕氣、炭氣、養(yǎng)氣之說仿此)。均,發(fā)均縣。輕重而發(fā)絕,不均也。均,其絕也,莫絕。此重學(xué)之祖也。一少于二,而多于五,說在建。非半弗都。倍,二尺與尺,但去一。圜,一中同長。方,柱隅四讙。圜,規(guī)寫攴。方,矩見攴。重其前,弦其前。法意規(guī)圓三。此算學(xué)之祖也。臨鑒立。景,二光夾一光。足敝下光,故成景于上;首敝上光,故成景于下。鑒近中,則所鑒大;遠中,則所鑒小。此光學(xué)之祖也。皆著《經(jīng)》上、下篇?!赌印酚钟小秱涔ァ?、《備突》、《備梯》諸篇,《韓非子》、《呂氏春秋》備言墨翟之技,削鳶能飛,非機器攻戰(zhàn)所自來乎?古以儒、墨并稱,或稱孔、墨,孟子且言天下之言歸于墨。其縱橫可知。后傳于泰西,泰西之賢智者衍其緒余,今遂盛行其道矣。又如《大戴禮》:“曾子曰:如誠天圓而地方,則是四角之不掩也。”《周髀》注:“地旁沱四隤,形如覆盤。”《素問》:“地在天之中,大氣舉之?!薄兑浊彾取罚骸袄つ高\軸。蒼頡云:地日行一度,風(fēng)輪扶之?!薄稌检`曜》:“地恒動不止,而人不知?!薄洞呵镌罚骸暗赜肄D(zhuǎn)以迎天?!薄逗訄D括地象》:“地右動起于畢?!狈撬^地球渾圓,天靜地動乎?《亢倉子》曰:“蛻地謂之水,蛻水謂之氣?!薄蛾P(guān)尹子》曰:“石擊石生光,雷電緣氣而生,可以為之。”《淮南子》曰:“黃埃青曾赤丹白嚳元砥,歷歲生?。其泉之埃,上為云。陰陽相薄為雷,激揚為電。上者就下,流水就通,而入于海。煉土生木,煉木生火,煉火生云,煉云生水,煉水反土?!敝袊噪姎庹哂衷斠印C器之作,《后漢書》:“張衡作候風(fēng)地動儀,施關(guān)發(fā)機,有八龍銜丸,地動則振,龍發(fā)機吐丸,而蟾蜍銜之?!薄对贰罚骸绊樀鬯鞂m漏,有玉女捧時刻籌,時至則浮水上。左右二金甲神,一懸鐘,一懸鉦。夜則神人按更而擊?!逼媲纱鑫魅松?。若黃帝既為指南車,諸葛公既為木牛流馬,楊么既為輪舟,固眾所知者。相土宜,辨人體,窮物性,西儒之絕學(xué),然見于《大戴禮》、《管子》、《淮南子》、《抱樸子》及史家方伎之傳,子部藝術(shù)之類,且不勝引。至天文算法本《周髀》蓋天之學(xué),彼國談幾何者,譯稱借根方為東來法(宋秦九韶作《數(shù)學(xué)九章》十八卷,中栽立天元一之法,即借根之法所本也)?;鹌髦ɑ鹌魇冀?、元間。趙甌北《陔余叢考》有火炮一篇可征),得于普魯斯人,為元將部下卒,彼亦具述源流。近同文館丁韙良說電氣道本于磁石引針,琥珀拾芥,凡彼之精微,皆不能出吾書。第我引其端,彼竟其委,正可師其長技。今東方慕西學(xué)者,乃欲舍己從之,竟或言漢學(xué)無用,故詳引之,以塞蚍蜉撼樹之口。英吉利、法蘭西、德意志語學(xué)學(xué)校,隨處而有,故通西語者甚多。學(xué)校隸于文部省,東京大學(xué)生徒凡百余人,分法、理、文三部。法學(xué)則英吉利法律、法蘭西法律、日本今古法律,理學(xué)有化學(xué)、氣學(xué)、重學(xué)、數(shù)學(xué)、礦學(xué)、畫學(xué)、天文地理學(xué)、動物學(xué)、植物學(xué)、機器學(xué),文學(xué)有日本史學(xué)、漢文學(xué)、英文學(xué)。以四年卒業(yè),則給以文憑。此四年中,隨年而分等級。所讀皆有用書。規(guī)模善矣!別詳《文學(xué)志》中。

《化書》《奇器》問新編,航海遙尋鬼谷賢。學(xué)得黎鞬歸善眩,逢人鼓掌快談天。

學(xué)校卒業(yè)者,則遣往各國,日海外留學(xué)生。日本唐時遣使我國,每有留學(xué)生,宮制禮教,皆亦趨亦步。今于泰西,亦如此也。東京又有中學(xué)、師范學(xué)校,卒業(yè)則許為人師。教之之法,凡分七級(有心理學(xué)、天文學(xué)、地學(xué)、史學(xué)、數(shù)學(xué)、文學(xué)、商賈學(xué))。分年受業(yè),循第七級而至一級。由淺人深,由粗人細,由約人博。其書籍皆歸實用,其課程皆有定則(月許給數(shù)日假,日給數(shù)時假)。其同方同業(yè),群萃州處,以一先生教數(shù)十人,則師逸而功倍。蓋教法皆得之泰西。余嘗縱觀其地,而嘆其善。聞東人好博騖廣,不能專精,然可以想見泰西學(xué)校之盛也。德意志國花之安譯有《德國學(xué)校論略》,自言無人不學(xué),無地?zé)o學(xué),無事無學(xué)。郭筠仙侍郎言泰西人材悉出于學(xué)校。嗚呼,其信然矣!

五經(jīng)高閣竟如刪,太學(xué)諸生守《兔園》。猶有窮儒衣逢掖,著書掃葉老名山。

學(xué)校諸書,自西學(xué)外,日本書有輿地學(xué),有史學(xué);中學(xué)則唐、宋八家文、《通鑒攬要》。

欲爭齊楚連橫勢,要讀孫吳未著書。縮地補天皆有術(shù),火輪舟外又飛車。

海陸軍有士官學(xué)校,專以教帥兵者。凡地之險要,器之精長,陣之分合,兵之進退,營壘之堅整,手足之純熟,一一有成書,繪以圖,貼以說。圖說所未盡者,以木土肖其形,一覽可知,不啻聚米之為山也。又身驗而力行之,無事之時,若臨大敵者。西人有恒言,簡將難于練兵,兵可數(shù)月而成,將非積年不能成材也。宜其強矣。日人之為陸軍也,取法于法與德;為海軍,取法于英。

深院梧桐養(yǎng)鳳凰,牙簽錦悅浴恩光。繡衣照路鸞輿降,早有雛姬掃玉床。

明治九年,國后出藏金,命擇士族華族女百人,延師教之,日女子師范學(xué)校,亦三年得為女師。開黌之日,卒業(yè)之時,國后親臨。鸞鈴載道,公卿命婦,亦褰裳偕至。長者簪筆,幼者執(zhí)簡,跪迎于門,膜拜于堂。彤管紀史,稱為盛典焉。校中勤慧者,時賜書賜衣。

捧書長跪藉紅毹,吟罷拈針弄繡襦。歸向爺娘索花果,偷閑鉤出地球圖。

女子師范學(xué)校,亦多治西學(xué)。而有女紅一業(yè),謂婦功居四德之一也。曹大家《女誡》,亦有譯本。校中等級次第,大略與中學(xué)相同。若宣文絳紗,私自受業(yè)者,亦往往而有。有跡見瀧,教女弟子凡一二百人。頗有五六歲能作書畫者。

聯(lián)袂游魚逐隊嬉,捧書挾策雁行隨。打頭栗鑿驚呼謈,悵憶兒童逃學(xué)時。

附女子學(xué)校,有幼稚園,皆教四五歲小兒。鳥獸草木,用器具,或畫圖,或塑形,以教之以名。教之剪紙畫界,摶土偶,壘方勝,以開其知識。教之唱歌說話習(xí)字;陳一切蹴蘜秋千之類,于放學(xué)時,聽之游戲。以誘掖其心,節(jié)宣其氣。課程皆有一定不易之刻,坐立起止,皆若以兵法部勒之,泰西之教法也。校中有保姆,有訓(xùn)導(dǎo)。

國學(xué)空傳卜部名,三輪寺額未分明。天然丨■〈丨丨〉橫縱畫,萬國翻同墮地聲。

或言神代原有文字,至推古朝尚存,藏于卜部家。近世平田篤允倡為神學(xué)之說,所據(jù)如鐮倉八幡寺、和州三輪寺額,皆模糊不可辨。余取觀之,略似蝌蚪形,或如鳥篆書,亦不知始于何年。惟世傳有肥人書,有薩人書,如一二五作丨■〈丨丨〉■〈川川〉,今蝦夷尚沿用之。五字之外,或變換點畫,如阿剌伯?dāng)?shù)字,或畫作○□,或作鳥獸草木形之類。蓋萬國造字,象形之先,必先計數(shù),如一二丨■〈丨丨〉。正如阿字為母之首,小兒墮地,先作此聲,為天地之元音也。

東方樂久忘夷靺,上古文難辨隸蝌。欲藉舌人通寄象,只須五字熟摩多。

《孝經(jīng)緯》曰:“東夷之樂曰《棘樂》?!痹Z曰:東夷之樂曰《朝離》。音皆不可考。今所傳伊呂波,四十七字外,有五十母字譜,不出支微歌麻二韻,其發(fā)端之五音,為阿衣烏噎嗢,能統(tǒng)攝眾音。考悉曇字母四十七字,其初十二字,謂之摩多。摩多,即母也。其三十五字,謂之體文。今五十母字中之阿衣烏噎嗢,即梵書摩多,知其法實出于《悉曇字記》。唐時傳教、空海二僧,亦從遣唐使留學(xué),當(dāng)貞元間,并受《悉曇》學(xué)于梵僧,可知其所自來矣。

航海書來道遂東,虛辭助語惜難通。至今再變佉盧字,終恨王仁教未工。

《古語拾遺》曰:“上古之事,口耳相傳耳。自王仁赍《論語》、《千文》來,人始識字?!比弧秶钒浮吩疲骸俺踅虧h文時,悉皆指象以名,而助語虛辭,無象可指?!逼渫琳Z又皆實字在前,虛字在后,與漢文不相應(yīng),故教之甚難也。

《論語》初來文尚古,《華嚴私記》字無訛。老僧多事工饒舌,假字流傳伊呂波。

漢籍初來,令王子大臣受學(xué),僅行于官府。然至于唐時,表奏章疏,皆工文章。即私著之書,余見唐開元時馬道手箱《華嚴經(jīng)音義私記》以和附注其下,尚無假字。蓋日本學(xué)漢文雖甚難,而文只一種。王、段博士接踵而來,遣唐學(xué)生,又多高材,故自能斐然成章。至唐德宗朝,僧空海欲民便于用,乃借漢字伊呂波四十七字以附土音,創(chuàng)為イロハ,遂別成!本文矣。或曰:上古既有伊呂波,圣德太子營法隆寺,木工嘗用之?;蛟唬阂羺尾▽嵆觥赌P經(jīng)》,皆臆說也。

不難三歲識之無,學(xué)語牙牙便學(xué)書。春蚓秋蛇紛滿紙,問娘眠食近如何?

伊呂波四十七字,已綜眾音,點畫又簡,易于習(xí)識。伊為イ,呂為ロ,波為ハ,仁為ニ,保為ホ,邊為ヘ,止為ト,知為チ,利為リ,奴為ス,留為ル,遠為ㄇ,和為冂,加為カ,與為ョ,多為タ,禮為レ,曾為ソ,津為ッ,稱為,奈為ナ,良為ラ,武為ム,宇ゥ為,乃為ノ,井為井,于為ォ,久為ク,也為ャ,末為マ,計為ケ,不為フ,己為ュ,江為ェ,天為テ,阿為ァ,左為サ,幾為キ,由為コ,女為メ,美為ミ,之為シ,惠為ヱ,比為ヒ,毛為モ,世為セ,寸為ス,(以假其偏旁,名片假字。其假字,則伊呂波之草書也。)故彼國小兒,學(xué)語以后,能通假字,便能看小說,作家書矣。假字或聯(lián)屬漢文用之。單用假字,女人無不通者。

難得華同是語言,幾經(jīng)重譯幾分門?字須丁尾行間滿,世世仍憑洛誦孫。

日本為中土語言,有三種:日吳音,日漢音,日支那音。漢籍初來,經(jīng)生博士,皆以口授,是曰漢音。唐、宋遣使,常以緇流。江南名山,戴笠云游者,接踵而至??趥鹘?jīng)典,歸教其徒,是日吳音。卅年以來,中外結(jié)約,英吉利、米利堅學(xué)者,每據(jù)我字典,譯以彼文(如所刻《華英字典》之類。本之通西字者,復(fù)從其書以求我音,是為支那音。釋氏稱震旦亦日支那,今歐羅巴人稱中土音略近之,本因沿其稱)。今士大夫之通漢學(xué)者,時時操漢音、吳音,大抵近閩之漳、泉,浙之乍浦,而變而愈遠,實不可辨。漢、吳參錯,閩、浙紛紜,又復(fù)言人人殊(王、段所授,遠不可考。三百年來,長崎通商者多漳、泉人,而乍浦購銅之船,每歲一來,所操土音,本大異中原,東人誤以為正音也)。其稱五為訛,稱十為求,沿漢音而變者也。稱一為希多子,二為夫帶子,此土音也。市廛細民,用方言者十之九,用漢言者百之一而已。其讀漢文多顛倒讀之,注上中下甲乙等字于行間,以為識,間附土音為釋,物茂卿所謂“句有須,丁有尾”也。

博士來從繼體初,《五經(jīng)》亦自劫灰余。航頭古典欺人語,何處瑯環(huán)覓異書?

君房所赍之書,蓋不可考。日本史稱有典墳,亦因中人誤傳而附會者。殆為當(dāng)時焚書,故不得赍歟?應(yīng)神十六年,征王仁于百濟,始有《論語》(時并有《千文》??祭铄摺肚淖ⅰ吩疲骸扮婔硎甲鳌肚摹?,獻晉武帝?!睉?yīng)神當(dāng)武帝時,殆鐘氏《千文》也)。繼體七年,百濟遣五經(jīng)博士段揚爾,十年,又遣漢安茂來,始有五經(jīng)(日本紀以《禮》、《樂》、《書》、《論語》、《孝經(jīng)》為五經(jīng))。余來東后,遍搜群籍,足利學(xué)校、水戶書庫,皆藏書極富者,未聞有逸書也。歐陽公《日本刀歌》曰:“徐福行時書未焚,逸《書》百篇今尚存。令嚴不許傳中國,舉世無人識古文。先王大典藏蠻貊,蒼波浩蕩無通津?!币嗳逭咄?。明豐坊因之遂有偽《尚書》之刻,是亦姚興《舜典》得自航頭之故智也。

《論語》皇疏久代薪,海神呵護尚如新?!缎⒔?jīng)》亦有康成注,合付編摩《鄭志》人。

逸《書》固無存,惟皇侃《論語義疏》,日本尚有流傳。乾隆中開四庫館,既得之市舶,獻于天祿矣?!端问贰贩Q僧奝然獻鄭注《孝經(jīng)》,陳振孫《書錄解題》之后,不復(fù)著錄。日本天明七年,岡田挺之得之《群書治要》中(是書魏征撰,久佚。天明五年,尾張藩世子命諸臣???,有督學(xué)細井德民識之曰:“承和、貞觀之間,經(jīng)筵屢講是書。正和中,北條實時請于中秘,寫藏文庫。及神祖命范金至臺廟,獻之朝,是今之活字銅板也。舊五十卷,今存四十七卷,其三卷亡?!笔且嘁回龝玻?。考《治要》采書,不著撰人,其定為鄭注者,殆相傳云爾,或挺之據(jù)陸氏《釋文》定之也。鄭注《孝經(jīng)》,不見于《鄭志》目錄及趙商碑銘,唐人至設(shè)十二驗以疑之。然宋均《孝經(jīng)緯注》引鄭《六藝論》,序《孝經(jīng)》有云“玄又為之注”?!洞筇菩抡Z》亦引鄭《孝經(jīng)序》。均《春秋緯》又注云:“為《春秋》、《孝經(jīng)》略說。”是皆作注之證。此注既與《釋文》所引鄭注合,文貞之書,日本珍奔,具有源流,決非贗鼎,可寶貴也。至信陽太宰純所刻之古文《孝經(jīng)》,山井鼎、物茂卿亦自謂誤編,故不足述。

西條書記考文篇,曾入琳瑯甲乙編。道學(xué)儒林尋列傳,東方君子國多賢。

山井鼎《七經(jīng)孟子考文》,著于《四庫五經(jīng)總義類》目中,頗稱許之。蕓臺相國??蔽褰?jīng),所稱足利本,即此也。物徂徠云:“昔在邃古,吾東方國冥冥乎罔知覺。有王仁氏而后民始識字,有吉備氏而后經(jīng)藝始傳,有菅原氏而后文史可誦,有惺窩氏而后人人知稱天語圣。四君子者,雖世尸祝乎學(xué)宮可也?!鄙w日本之學(xué),源于魏,盛于唐,中衰于宋、元,復(fù)興于明季,以至今日。自藤原肅始為程、朱學(xué)(肅,字斂夫,號惺窩,播磨人)。師其說者凡百五十人,尤著者,曰:林信勝(一名忠,字子信,號羅山,西京人)、林春勝(一名恕,字之道,號鵝峰。信勝子)、林信篤(一名戇,字直民,號鳳岡,春勝子)、林衡(字德銓,號述齋,本巖村城主,嗣林氏,為信勝八世孫)、木下貞干(字直夫,號錦里,西京人)、新井君美(字在中,號白石,江戶人)、室直清(字師禮,號鳩巢,江戶人)、柴野邦彥(字彥輔,號栗山,贊岐人)、那波觚(字道圓,號活所,播磨人)、山崎嘉(字敬義,號暗閑齋,西京人)、淺見安正(字綱齋,近江人)、德川光國(字子龍,號常山,水戶藩主)、安積覺(字子光,號澹泊齋,世仕水戶藩)、貝原篤信(字子誠,號益軒,世仕筑前藩)、中井積善(字子慶,號竹山,大坂人)、佐藤坦(字大道,號惟一齋,江戶人)、尾藤孝肇(字志尹,號二洲,伊豫人)、古賀樸(字純風(fēng),號精里,世仕佐賀藩)、古賀煜(號侗庵,樸子)、賴襄(字子成,號山陽外史,安藝人)。為陽明之學(xué)者凡六人,中江原為之首(原,字惟命,號藤樹,近江人)。其徒之善者,曰熊澤伯繼(字了介,號蕃山,西京人),又有伊藤維楨(字源佐,號仁齋,西京人),不甚喜宋儒,而講學(xué)自樹一幟。其徒七十人,尤者曰伊藤長允(字元藏,號東涯,維楨子)。物茂卿(獲生氏,名雙松,以字行,號徂徠,江戶人)之學(xué),由《史》、《漢》而上求經(jīng)典,學(xué)識頗富近伊藤,而指斥宋儒空談則過之。門徒六十四人,尤者曰:太宰純(字德夫,號春臺,信濃人)、服部元喬(字子遷,號南郭,西京人)、龜井魯(字道載,號南冥,筑前人)、帆足萬里(字鵬卿,號愚亭,世仕日出城主)。更有古學(xué)家專治漢、唐注疏,共六十人,尤者曰:細井德民(字世馨,號平洲,尾張人)、中井積德(字處寂,號履軒,大坂人)、藤田一正(字子定,號幽谷,水戶人)、藤田彪(字斌卿,號東湖,一正子)、會澤安(字伯民,號正志齋,水戶人)、松崎復(fù)(字明復(fù),號慊堂,肥后人)、安井衡(字仲平。號息軒,世仕飫肥城主)、鹽谷世宏(字毅侯,號宕陰,江戶人)。說經(jīng)之書,自《七經(jīng)》、《孟子》考文外,有《論語解》、《四書古義》(伊藤維楨著)、《論語徵》、《大學(xué)解》、《中庸解》(物茂卿著)、《論語古訓(xùn)》(太宰純著)、《大學(xué)新疏》、《周易廣義》、《論語廣義》(新井君美著)、《學(xué)庸解》、《論語鄉(xiāng)黨翼解》(中江原著)、《朱易衍義》、《孟子要略》、《孝經(jīng)刊誤附考》(山崎嘉著)、《易詩書儀禮戴記春秋語孟繹解》(皆川愿著)、《九經(jīng)談》(太田元貞著)、《七經(jīng)雕題》(中井積德著)、《冢注四書》(家田虎著)、《論語大疏》、《孟子精蘊》、《周易象義》(太田元貞著)、《四書輯疏》(安部井聚著)、《論語語由述志》(龜井魯著)、《論語輯說》、《左傳輯釋》(安井衡著)、《善身堂一家言》)(龜田興著)。備志之以勸好學(xué)。

斯文一脈記傳燈,四百年來付老僧。始變?nèi)骞诔ǚ?,林家孫祖號中興。

日本保元以降,區(qū)宇云擾,士大夫皆從事金革,惟浮屠氏始習(xí)文。中間斯文不墜于地,賴儒僧也。及藤原肅出,始銳然為洙泗學(xué)。繼之者林信勝。藤氏始為僧,后歸于儒。信勝初讀書僧院,有老和尚欲強度之,不可。然是時儒者猶別立名目,禿其顱,不列儒林。信勝之孫信篤,慨然以人道即儒道,不可斥為制外,請于德川常憲,許種發(fā)敘官,為大學(xué)頭。世始知有儒。史記之曰:此元祿四年正月十四日事。三百年來,文教大興,德將軍拔用林氏父子為之倡也。羅山子恕,弟信澄,皆舉秀才。

海外遺民竟不歸,老來東望淚頻揮。終身恥食興朝粟,更勝西山賦《采薇》。

朱之瑜,字魯玙,本稱曰舜水先生,浙江余姚縣貢生。明亡,走交趾,數(shù)來日本,遂家焉。水戶藩源光國執(zhí)弟子禮甚恭。年八十余卒。源氏為題其墓曰“明徵士”,從其志也。舜水善講學(xué),一時靡然向風(fēng),弟子多著名。鄭芝龍(案:疑是成功之誤)客臺灣,曾寄書舜水,欲乞師,圖復(fù)明。魯監(jiān)國之臣王翊,在余姚大嵐山敗亡者,亦其友也。亡國遺民,真能不食周粟者,千古獨渠一人耳?!队嘁h志》無傳,余屬沈梅史采其事歸補之(同時陳元贄客尾張,戴曼公客紀伊,后又有張斐攜舜水幼孫來。海禁既嚴,未至引去。然日本甚重其文,有張斐《莽蒼園集》行世)。

昌平廟貌尚崔巍,列郡膠庠半劫灰。幾輩龂龂斷守殘缺,捧經(jīng)抱器拜門來。

史言大寶元年,文武帝謁學(xué),始行釋奠禮。及清和帝詔新修釋奠式于五畿七道,可知當(dāng)時學(xué)校既盛。中間武門主柄,僧徒橫行,吾道遂微。德,氏興,投戈講藝,彬彬極盛。朱舜水客水戶,復(fù)繪其式為建學(xué)宮。諸藩效之,規(guī)模一如中土。聞會津尤閎敞。在東京者,德川常憲書大成殿字于上,鳥革翠飛,侖奐俱美。年來西學(xué)大行,各藩文廟或改為官署,廢棄者半。一二漢學(xué)之士,潦倒不得志于時,猶硁硁抱遺編,守祭器,可哀也已!

叩閽哀告九天神,幾個孤忠草莽臣?斷盡臣頭臣筆在,尊王終賴讀書人。

自德川氏崇儒術(shù),讀書明大義者,始知權(quán)門顓柄之非。源光國作《日本史》,意尊王室,顧身屬懿親,未敢昌言。后有布衣高山彥九郎、蒲生秀實者,始著論欲尊王。攘夷議起,嘩然以尊王為名,一倡百和。幕府嚴捕之,身伏蕭斧者,不可勝數(shù),然卒賴以成功,實漢學(xué)之力也。何負于國,欲廢之耶?斯文在茲,神武、崇神在天之靈,其默相之。明治二年,源氏、蒲生氏、高山氏,皆遣使祭其家,且賜其子孫米。

紀事編年體各存,黃門自立一家言?!侗贰缎獭分就庹魑墨I,深恨人無褚少孫。

漢文之史有六部,國史為編年體。水戶藩源光國始作《大日本史》,是為紀傳。又有水戶藩臣青山延光作《日本紀事本末》,三體備矣。此外則賴山陽作《日本政紀》,實仿朱子《通鑒綱目》。又有《日本外史》,紀執(zhí)政大將軍,故《外史》。惟《日本史》只有紀傳,無表,志亦《兵》、《刑》二篇而已。故搜求典禮,網(wǎng)羅政事,戛戛乎其難矣。聞源氏草創(chuàng)十志而未成,曰《神柢》,曰《佛事》,曰《天文》,曰《輿地》,《職官》,曰《食貨》,曰《氏族》,曰《輿服》,并《兵》、《刑》而十。其稿今存史館。然二百余年,無繼起而畢業(yè)者,蓋以紀載多闕,不能成書故也。蒲生氏有《職官志》、《山陵志》,已刻。又聞欲作氏族等志,而亦未成也。

《徂徠》而外有《山陽》,余子文章亦擅場。南駕越裳北高麗,六鰲曉策耀扶桑。

物茂卿之《徂徠集》,賴子成之《山陽文詩》,國人無不知其名,三百年來古文家之領(lǐng)袖也。以余所見,鹽谷世宏、安井衡、齋藤謙(字有終,號北堂,伊勢人)、古賀樸,實卓然能成一家言。余外則林孺(字長孺,號鶴梁,江戶人)、紫野邦彥、尾藤孝肇、室直清、太宰純、服部元喬、山縣孝孺(字次公,號周南,長門人)、中井積善、中井積德、木下貞干、新井君美、安藤煥圖(字東壁,號東野,野州人)、佐藤坦、安積信(字思順,號艮齋,陸奧人)、柴野允升(字應(yīng)登,號碧海,邦彥子)、古賀煜、藤田彪、伊藤維楨、伊藤長允、中江原、松永遐年(字昌三,號尺五堂,西京人)、熊澤伯繼、安積覺、山崎嘉、湯淺元楨(字之祥,號常山,備溪人)、皆川愿(字伯恭,號淇園,西京人)、賴維寬(字千秋,號春水,襄父)、貝原篤信、龜井魯、干葉元之(字子元,號蕓閣,西京人)、龍公美(字君玉,號草盧,山城人)、細井德民、齋藤馨(字予德,號竹堂)、長野確(字孟確,號豐山,伊豫人)、藤森大雅(字純風(fēng),號宏庵,江戶人)、藤澤輔(字元發(fā),贊岐人)、廣瀨謙(字吉甫,號旭莊,豐后人)、筱崎弼(字承弼,號小竹,浪華人)、坂井華(字公實,號虎山,安藝人)、野田逸(字子明,號笛浦,丹后人)、青山延干(字孑世,號拙齋,水戶人)、青山延光(卿伯卿,號佩弦齋,延干子)、中村和(字□匚,水戶人)、貫名苞(字君茂,號海屋,阿渡人)、摩鳩宏(字子毅,號松南,西京人)、松崎復(fù)、太田元貞(字公干,號錦城,加賀人)、太田墩(字叔復(fù),號晴軒,元貞子)、朝川鼎(字五鼎,號善庵,江戶人)、龜田興(字公龍,號鵬齋,上野人)、山本信有(字喜六,號北山,江戶人)、秦鼎(字士鉉,號滄浪,尾張人)、春田鬻(字九皋,號真庵,□□人)、蘇我章(字子明,號耐軒,江戶人)、大橋順(字順藏,號訥庵,江戶人)、佐久間啟(字子明,號象山,信濃人)聞皆以文名世。余所交諸友,亦多能手。蓋東人天性善屬文,使如物茂卿之言,以漢音順讀之,誠不難攀躋中土,高麗、安南何論焉。

觀風(fēng)若采《扶桑集》,壓卷先編《侍宴詩》。讀盡《凌云》兼《麗藻》,終推帝子獨工辭。

詩始于大友皇子《侍宴詩》曰:“皇明光日月,帝德載天地。三才并泰昌,萬國表臣儀?!笔庥刑斓亻_辟,日月重光氣象??偧帲小斗錾<?、《懷風(fēng)藻凌云集》、《本朝麗藻經(jīng)國集》,延喜、天歷之間,稱郁郁乎文矣。然未有專集。其后能以詩鳴者,日新井君美(著有《白石詩稿》)、梁田邦美(字景鸞,號蛻巖,江戶人。有《蛻巖文集》)、祗園瑜(字伯玉,號南海,紀伊人。有《南海集》)、秋山儀(字子羽,號玉山,半后人。有《玉山詩集》、《玉山遺稿》)、菅晉師(字禮卿,號茶山,備后人。有《黃葉夕陽村舍詩稿》)、賴惟柔(字千祺,號杏坪,安藝人)、賴襄、梁孟緯(字公圖,號星巖,美濃人。有《星巖集》)、廣瀨建(字子基,號淡窗。□□人。有《遠思樓詩鈔》)皆名家也。

豈獨斯文有盛衰,旁行字正力橫馳。不知近日雞林賈,誰費黃金更購詩?

詩初學(xué)唐人,于明學(xué)李、王,于宋學(xué)蘇、陸,后學(xué)晚唐,變?yōu)樗撵`,逮乎我朝,王、袁、趙、張(船山)四家最著名,大抵皆隨我風(fēng)氣以轉(zhuǎn)移也。白香山、袁隨園尤劇思慕,學(xué)之者十八九(唐時有小野篁幕香山,欲游唐。小說家稱人見海上樓閣,道以待白香山來,殆即日本也)?!缎}山房隨筆》亦言雞林賈人,爭市其稿,蓋販之日本,知不誣耳。七絕最所擅場,近世河子靜(號寬齋,上毛人)、大洼天民(號詩佛,□□人。有《詩圣堂集》)、柏木昶(字永日,號如亭,信濃人。有《晚晴堂集》)、菊池五山(字□□,□□人,有《五山堂詩話》。)皆稱絕句名家。文酒之會,援毫長吟,高唱往往逼唐、宋。近世文人,變而購美人詩稿,譯英土文集矣。

一千五百年前紙,在在神靈為護持。如見古人如見佛,焚香百拜展經(jīng)時。

西京知恩寺僧徹定者,藏西魏陶仵虎《菩薩處胎經(jīng)》,紙墨皆不蝕,神似鐘太傅。世傳北魏諸碑,結(jié)構(gòu)正同,知當(dāng)時體固如此也。陶仵虎跋,典質(zhì)樸茂,云一切經(jīng)乘,搜訪盡錄,則此卷亦鳳毛麟角矣。西魏大統(tǒng)庚午,距今歲己卯,為一千五百有十年,墨跡尚存,豈非怪事。蓋日本喜收藏,兵燹之亂,雖經(jīng)武門迭爭,而釋教盛行,斯文寄于浮屠,故能歷劫不磨耳。徹公又藏有唐蘇慶節(jié)《大樓炭經(jīng)》(按《唐書》,慶節(jié),蘇烈之子。高宗乾封三年卒。史稱慶節(jié)封武邑縣公,而此卷題章武公,當(dāng)是改封于烈卒之后,史未究言之)。馬道手箱《華嚴經(jīng)音義私記》,皆唐人手筆。此外有僧懷素《千文》墨跡,于天德寺僧義應(yīng)家見之。宋劉松年《養(yǎng)蠶圖》一卷、僧貫休《羅漢圖》一卷、李龍眠《降龍伏虎羅漢圖》二幅,于大藏卿大隈重信家見之。張顛草書墨跡,于宮島誠一郎家見之。小野篁書佛經(jīng)一卷、朱子《屈曲》詩二首,于東京府書籍館中見之。岳少保書,于故參議大久保利通家見之,云其墨跡在薩摩書庫也。元、明以下至不勝紀。然偽者至多,購之又動稱千金。

鐵壁能逃劫火燒,金繩幾縛錦囊苞。彩鸞《詩韻》《公羊傳》,頗有唐人手筆鈔。

佛寺多以石室鐵壁藏經(jīng),秘笈珍本,亦賴之以存。變法之初,唾棄漢學(xué)。以為無用,爭出以易貨,連檣捆載,販之羊城。余到東京時,既稍加珍重。然唐鈔宋刻,時復(fù)邂逅相遇。及楊惺吾廣文來,余語以此事,并屬其廣為搜輯,黎莼齋星使因有《古逸叢書》之舉,此后則購取甚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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