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烏魯木齊雜詩

烏魯木齊雜詩 作者:紀(jì)昀


山圍芳草翠煙平,迢遞新城接舊城。

行到叢祠歌舞榭,綠氍毹上看棋枰。

▲城舊卜東山之麓,觀御史議,移今處以近水泉,故地勢頗卑。登城北關(guān)帝廟劇樓,城市皆俯視歷歷。

【注】

《如是我聞》:

伊犁城中無井,皆汲水于河。一佐領(lǐng)曰:戈壁皆積沙無水,故草木不生,今城中多老樹,茍其下無水,樹安活。乃拔木就根下鑿井,果皆得泉,特汲須修綆耳。知古稱雍州厚土水深,灼然不謬。徐舍人蒸遠(yuǎn),曾預(yù)斯役,嘗為余言,此佐領(lǐng)可云格物,蒸遠(yuǎn)能舉其名,惜忘之矣。后烏魯木齊筑城時(shí),鑒伊犁之無水,乃卜地通津,以就流水,余作是地雜詩有曰:“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內(nèi)清泉盡向西,金井銀床無處用,隨心引取到花畦?!奔o(jì)其實(shí)也。然或雪消水漲,則南門為之不開,又北山支麓逼近譙樓,登岡頂關(guān)帝祠戲樓,則城中纖微皆見,故余詩又曰:“山圍草木翠煙平,迢遞新城接舊城,行到叢祠歌舞處,綠氍毹上看棋枰?!?/p>

廛肆鱗鱗兩面分,門前官柳綠如云。

夜深燈火人歸后,幾處琵琶月下聞。

▲富商大賈聚居舊城,南北二關(guān)夜市既罷,往往吹竹彈絲,云息勞苦,土俗然也。

萬家煙火暖云蒸,銷盡天山太古冰。

臘雪清晨題牘背,紅絲硯水不曾凝。

▲向來氣候極寒,數(shù)載以來漸同內(nèi)地,人氣盛也。

流云潭沱雨廉纖,長夏高齋坐卷簾。

放眼青山三十里,已經(jīng)雪壓萬峰尖。

▲城中夏日頗炎熱,山中則氣候長寒,每城中雨過,則遙見層巒疊幛積雪皓然。

云滿西山雨便來,田家占候不須猜。

向來只怪東峰頂,曉日明霞一片開。

▲云滿西山即雨。城東博克達(dá)山之頂,日出前必有彩霞一片護(hù)其上,別峰則否,其理未喻。

雪地冰天水自流,溶溶直瀉葦湖頭。

殘冬曾到唐時(shí)壘,兩派清波綠似油。

▲庚寅十二月在吉木薩,相渡安兵之地,至唐北庭都護(hù)府廢城,水皆不冰,聞瑪納斯河亦不全凍,皆以流急故也。

百道飛流似建瓴,陂陀不礙浪花鳴。

游人未到蕭關(guān)外,誰信山泉解倒行。

▲水流迅急,能逆行越坂數(shù)重,宋進(jìn)士昱極以為怪。不知水出懸崖,往往高至數(shù)十里,下墜之勢既猛,則反激之力亦大,故遇坎不能御也。

山田龍口引泉澆,泉水惟憑積雪消。

頭白蕃王年八十,不知春雨長禾苗。

▲歲或不雨,雨亦僅一二次,惟資水灌田,故不患無田而患無水。水所不至,皆棄地也。其引水出山之處,俗謂之龍口。

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內(nèi)清泉盡向西。

金井銀床無用處,隨心引取到花畦。

▲城內(nèi)水皆西流,引以澆灌,啟閉由人,不假桔槔之力。

【注】

《如是我聞》:

伊犁城中無井,皆汲水于河。一佐領(lǐng)曰:戈壁皆積沙無水,故草木不生,今城中多老樹,茍其下無水,樹安活。乃拔木就根下鑿井,果皆得泉,特汲須修綆耳。知古稱雍州厚土水深,灼然不謬。徐舍人蒸遠(yuǎn),曾預(yù)斯役,嘗為余言,此佐領(lǐng)可云格物,蒸遠(yuǎn)能舉其名,惜忘之矣。后烏魯木齊筑城時(shí),鑒伊犁之無水,乃卜地通津,以就流水,余作是地雜詩有曰:“半城高阜半城低,城內(nèi)清泉盡向西,金井銀床無處用,隨心引取到花畦?!奔o(jì)其實(shí)也。然或雪消水漲,則南門為之不開,又北山支麓逼近譙樓,登岡頂關(guān)帝祠戲樓,則城中纖微皆見,故余詩又曰:“山圍草木翠煙平,迢遞新城接舊城,行到叢祠歌舞處,綠氍毹上看棋枰。”

一〇

界破山光一片青,溫暾流水碧泠泠。

游人倘有風(fēng)沂興,只向?qū)④娊栳Mぁ?/p>

▲溫泉在城北十余里,硫黃泉也,上無屋復(fù),浴必支帳。

一一

亂山倒影碧沉沉,十里龍湫萬丈深。

一自沉牛答云雨,飛流不斷到如今。

▲博克達(dá)山,有龍湫,周環(huán)十余里,深不可測,萬峰拱抱如蓮瓣,初苦田水不足,遣使祀以太牢,水即坌溢。

一二

長波一瀉細(xì)涓涓,截?cái)啻荷桨俪呷?/p>

二道河旁親駐馬,方知世有漏沙田。

▲二道河初設(shè)屯兵百名,后其田澆水則涸,如漏卮然,俗謂之漏沙。乃分移其兵于三臺諸屯。黃河伏流,再涌出地,初莫明其所以然,迨履視其地,始悟沙田不能貯水,故水至即下漏沙底,必有堅(jiān)土乃能積沙,水至堅(jiān)土,仍循而橫流,畜水既多,仍聚而上涌,乃地勢,非水性也。并識于此。

一三

南北封疆畫界勻,云根兩面翠嶙峋。

中間巖壑無人跡,合付山靈作守臣。

▲山北屬烏魯木齊,山南屬回部,山中袤延深邃,舊無分界之處。

一四

雙城夾峙萬山圍,舊號雖存舊址非。

孤木地旁秋草沒,降蕃指點(diǎn)尚依稀。

▲烏魯木齊,舊地在今城北四、五十里,約近孤木地屯,額魯特人能道之。今地俗稱“紅廟”,廟址在舊城之東,不知何代之廟,因以名地,亦不知始于何人也。

一五

峻坂連連疊七層,層層山骨翠崚嶒。

行人只作蠶叢看,卻是西番下馬陵。

▲根忒克西北,凡陖坂七重,最為險(xiǎn)厄。番人過之,必肅然下馬,如見所尊,未喻其故,或曰畏博克達(dá)山之神也。

一六

斷壁苔花十里長,至今形勢控西羌。

北庭故堞人猶識,賴有殘碑記大唐。

〔后兩句一本作“金瓶舍利行人息,筑塔當(dāng)從阿育王”〕

▲吉木薩東北二十里,有故城,周三十余里,街市譙樓及城外敵樓十五處,制度皆如中國。城中一寺,亦極雄闊,石佛半沒土中,尚高數(shù)尺,瓦徑尺余,尚有完者。相傳有行人于土中得一金管,中有圓珠數(shù)顆,攜赴奇臺,不知所往,細(xì)詰其狀,蓋浮圖所藏佛舍利耳。額魯特云是唐城,然無碑志可據(jù),惟一銅鐘,字跡剝蝕不可辨,時(shí)有一兩字略剩點(diǎn)畫,似是八分書,其朝代亦不可考,后得唐《金滿縣碑》,乃知為唐北庭都護(hù)府城。

〔一本在“然無碑志可據(jù)”之后為:“庚寅十二月,余與永余齋觀察奉檄往勘,議增營壘于其地,往來循視,誠舊鎮(zhèn)之余址。土中時(shí)露煙煤,蓋火攻所陷也?!薄?/p>

【注】

關(guān)于“金滿縣”,《槐西雜志》亦有記載:

特納格爾為唐金滿縣地,尚有殘碑。吉木薩有唐北庭都護(hù)府故城,則李衛(wèi)公所筑也。周四十里,皆以土墼壘成。每墼厚一尺,闊一尺五六寸,長二尺七八寸,舊瓦變廣尺余,長一尺五六寸,城中一寺已圯盡,石佛自腰以下陷入土,猶高七八尺,鐵鐘一,高出人頭四圍,皆有銘,繡澀模糊,一字不可辨識,惟刮視字棱,相其波磔,似是八分書耳。城中皆黑煤,掘一二尺乃見土。額魯特云,此城昔以火攻陷,四面炮臺即攻城時(shí)所筑,其為何代何人,則不能言之。蓋在準(zhǔn)噶爾前矣。城東南山崗上一小城,與大城若相犄角,額魯特云以此一城阻礙,攻之不克,乃以炮攻也。庚寅冬,烏魯木齊提督標(biāo)增設(shè)后營,余與永余齋(名慶,時(shí)為迪化城督糧道,后官至湖北布政使)奉檄籌畫駐兵地,萬山叢雜,議數(shù)日未定,余謂余齋曰:李衛(wèi)公相度地形,定勝我輩,其所建城,必要隘,盍因之乎?余齋以為然,議乃定。即今古城營也。本名破城,大學(xué)士溫公為改此。其城望之似懸孤,然山中千蹊萬徑,其出也必過此城,乃知古人真不可及矣。褚筠心學(xué)士修西域圖志時(shí),就訪古跡,偶忘語此,今附識之。

一七

古跡微茫半莫求,龍沙輿地定誰收。

如何千尺青崖上,殘字分明認(rèn)火州。

▲哈拉火卓石壁上有“古火州”字,不知何時(shí)所勒。

一八

南山口對紫泥泉(即白楊河),回鶻荒塍尚宛然。

只恨秋風(fēng)吹雪早,至今蔓草冪寒煙。

▲白楊河山口內(nèi)有回部舊屯,基址尚存,約可百戶,然六、七月往往降雪,僅可種青稞一季,故竟無墾種之者。

一九

城南風(fēng)穴近山坳,一片濤聲萬木梢。

相約春來牢蓋屋,夜深時(shí)卷數(shù)重茅。

▲相傳鄂倫拜星有風(fēng)穴,每聞城外林木聲如波濤,不半日風(fēng)至矣。動(dòng)輒發(fā)屋,春月尤甚,庚寅一歲較少減。

二〇

驚飆相戒避三泉,人馬輕如一葉旋。

記得移營千戍卒,阻風(fēng)港汊似江船。

▲三個(gè)泉風(fēng)力最猛,動(dòng)輒飄失人馬。庚寅三月,西安兵移駐伊犁,阻風(fēng)三日不得行。

二一

良田易得水難求,水到秋深卻漫流。

我欲開渠建官閘,人言沙堰不能收。

▲四、五月需水之時(shí),水多不至,秋月山雪消盡,水乃大來。余欲建閘蓄水,咸言沙堰淺隘,閘之水必橫溢,若深浚其渠,又田高于水,水不能上,余又欲浚渠建閘,而多造龍骨車引之入田,眾以為庶幾。未及議,而余已東還矣。

二二

銀瓶隨意汲寒漿,鑿井家家近戶旁。

只恨青春二三月,卻攜素綆上河梁。

▲土性壁立,鑿井不圯,每工價(jià)一金,即得一井,故家家有之。然至春月,雖至深之井亦涸,多取汲于城外河中。

二三

開畦不問種花辰,早晚參差各自新。

還憶年前木司馬,手栽小盎四時(shí)春。

▲諸花皆早種早開,晚種晚開,不分節(jié)候,木同。知署歲除,尚有盆種江西蠟。

二四

秋禾春麥隴相連,綠到晶河路幾千。

三十四屯如繡錯(cuò),何勞轉(zhuǎn)粟上青天。

▲中營七屯,左營六屯,右營八屯,吉木薩五屯,瑪納斯四屯,庫爾喀拉烏素二屯,晶河二屯,共屯兵五千七百人。一兵所獲,多者逾十八石,少者亦三、四十石之上。

二五

金碧觚棱映翠嵐,崔嵬紫殿望東南。

時(shí)時(shí)一曲升平樂,膜拜聞呼萬歲三。

▲萬壽宮,在城東南隅,遇圣節(jié)朝賀,張樂坐班,一如內(nèi)地。其軍民商賈亦往往在宮前演劇謝恩,邊氓芹曝之忱,例所不禁。庫爾喀拉烏素亦同。

二六

爐煙裊裊眾香焚,春草青袍兩面分。

行到幔亭張樂地,虹橋錯(cuò)認(rèn)武夷君。

▲部議兩廳建文武廟,因兵力未暇修舉,至今張幔以祀。

二七

煙嵐遙對翠芙蓉,鄂博猶存舊日蹤。

縹緲靈山行不到,年年只拜虎頭峰。

▲博克達(dá)山例在祀典,歲頒香帛致祭。山距城二百余里,每年于城西虎頭峰額魯特舊立鄂博處,修望祀之禮。鄂博者,累碎石為蕞,以祀神,番人見之多下馬。

二八

綠塍田鼠紫茸毛,搜粟真堪賦老饕。

八蠟祠成蹤跡絕,始知周禮重迎貓。

▲舊有田鼠之患,自祠八蠟,迄今數(shù)歲不聞。

二九

初開兩郡版圖新,百禮都依故事陳。

只有東郊青鳥到,無人簫鼓賽芒神。

▲百禮略如內(nèi)地,惟未舉迎春之典。

三〇

痘神名姓是誰傳,日日紅裙化紙錢。

那識烏孫成郡縣,中原地氣到西天。

▲自設(shè)郡縣以后,嬰兒出痘與內(nèi)地同。蓋輿圖混一,中原之氣已至也。里俗不明此義,遂據(jù)《封神演義》建痘神祠。

三一

藁砧不擬賦刀環(huán),歲歲攜家出玉關(guān)。

海燕雙棲春夢穩(wěn),何人重唱望夫山。

▲安西提督所屬四營之兵,皆攜家而來,其未及攜家者,得請費(fèi)于官為之津送,歲歲有之。

三二

烽燧全銷大漠清,弓刀閑掛只春耕。

瓜期五載如彈指,誰怯輪臺萬里行。

▲攜家之兵,謂之眷兵。眷兵需糧較多,又三營耕而四營食,恐糧不足,又于內(nèi)地調(diào)兵屯種以濟(jì)之,謂之差兵。每五年踐更,鹽菜糇糧皆加給,而內(nèi)地之糧家屬支請如故,故多樂往。

三三

戍樓四面列高烽,半扼荒途半扼沖。

惟有山南風(fēng)雪后,許教移帳度殘冬。

▲卡倫四處以詰捕逃,一曰紅山咀,一曰吉木薩,皆據(jù)要沖,一曰他奔拖羅海,一曰伊拉里克,皆僻徑也。其伊拉里克卡倫,十月后即風(fēng)狂雪阻,人不能行,戍卒亦難屯駐,許其移至紅山咀,以度殘冬。

三四

戶籍題名五種分,雖然同住不同群。

就中多賴鄉(xiāng)三老,雀鼠時(shí)時(shí)與解紛。

▲烏魯木齊之民凡五種,由內(nèi)地募往耕種及自往塞外認(rèn)墾者,謂之民戶;由行賈而認(rèn)墾者,謂之商戶;由軍士子弟認(rèn)墾者,謂之兵戶;原擬邊外為民者,謂之安插戶;發(fā)往種地為奴當(dāng)差年滿為民者,謂之遣戶。各以戶頭鄉(xiāng)約統(tǒng)之,官衙有事亦多問之戶頭鄉(xiāng)約。故充是役者,事權(quán)頗重。又有所謂園戶者,租官地以種瓜菜,每畝納銀一錢,時(shí)來時(shí)去,不在戶籍之?dāng)?shù)也。

三五

綠野青籌界限明,農(nóng)夫有畔不須爭。

江都留得均田法,只有如今塞外行。

▲每戶給官田三十畝,其四至則注籍于官,故從無越隴之爭。

三六

一路青簾掛柳陰,西人總愛醉鄉(xiāng)深。

誰知山郡才如斗,酒債年年二萬金。

▲西人嗜飲,每歲酒商東歸,率攜銀二、三萬而去。

三七

雕鏤窗欞彩畫椽,覆檐卻道土泥堅(jiān)。

春冰片片陶家瓦,不是劉青碧玉磚。

▲惟神祠以瓦為之,余皆作瓦屋形而覆以土,歲一圬之。云磚瓦皆雜沙礫,易于碎裂。

三八

戍屯處處聚流人,百藝爭妍各自陳。

攜得洋鐘才似栗,也能檢點(diǎn)九層輪。

▲流人既多,百工略備,修理鐘表至為巧技,有方正者能為之。

三九

涼州會(huì)罷又甘州,簫鼓迎神日不休。

只怪城東賽羅祖,累人五日不梳頭。

▲諸州商賈各立一會(huì),更番賽神。剃工所奉曰羅祖,每賽會(huì),則剃工皆赴祠前,四、五日不能執(zhí)藝,雖呼之亦不敢來。

四〇

冉冉春云出手邊,逢人開篋不論錢。

火神一殿千金直,檀越誰知是水煙。

▲西人嗜水煙,游手者多挈箱煙執(zhí)火筒,逢人與吸不取其值。朔望乃登門斂貲?;鹕駨R費(fèi)計(jì)千余金,乃鬻水煙者所醵,則人眾可知矣。

四一

客作登場打麥勞,左攜餅餌右松醪。

雇錢斗價(jià)繁籌計(jì),一笑山丹蔡椽曹。

▲打麥必倩客作,需客作太多,則麥價(jià)至不能償工價(jià)。印房蔡掾種麥,估值三十金,客作乃需三十五金,旁皇無策,余曰不如以五金遣之,省此一事,眾為絕倒

四二

裊裊哀歌徹四鄰,冬冬畫鼓碎聲勻。

雷桐那解西方病,只合椎羊夜賽神。

▲有疾必禱,禱必以夜。唱歌擊鼓,聲徹城中。

四三

婚嫁無憑但論貲,雄蜂雌蝶兩參差。

春風(fēng)多少盧郎怨,阿母錢多總不知。

▲娶婦論財(cái),多以逾壯之男,而聘髫齔之女者,土俗類然。未喻其說。

四四

顛倒衣裳夜未闌,好花隨意借人看。

西來若問風(fēng)流地,黃土墻頭一丈竿。

▲凡立竿于戶內(nèi),皆女閭也,或曰以祀神耳,非有他故。無從究詰,莫得而明。

四五

茜紅衫子鸊鵜刀,駿馬朱纓氣便豪。

不是當(dāng)年溫節(jié)使,至今誰解重青袍。

▲土俗以卒伍為正途,以千總、把總為甲族,自立學(xué)校,始解讀書。

四六

家家小史素參紅,短笠輕衫似畫中。

留得吟詩張翰住,鱸魚忘卻憶江東。

▲流人子弟多就食城中,故小奴至眾。

四七

半居城市半村間,陌上牽車日往還。

贏得團(tuán)圓對兒女,月明不唱念家山。

▲烏魯木齊之民,有司皆不令出境,與巴里坤異。

四八

䆉稏翻翻數(shù)寸零,桔槔到手不曾停。

論園仿佛如朱荔,三月商家已買青。

▲二、三月間,田苗已長,商家以錢給農(nóng)戶,俟熟收糧,謂之買青。

四九

到處歌樓到處花,塞垣此地擅繁華。

軍郵歲歲飛官牒,只為游人不憶家。

▲商民流寓,往往不歸。詢之,則曰“此地紅花”?!凹t花”者,土語“繁華”也。其父母乏養(yǎng)者,或呈請內(nèi)地移牒拘歸,乃官為解送,歲恒,不一其人。

五〇

藍(lán)帔青裙烏角簪,半操北語半南音。

秋來多少流人婦,僑住城南小巷深。

▲遣戶有妻者,秋成之后,多僑住舊城內(nèi)外,開春耕作乃去。

五一

鱗鱗小屋似蜂衙,都是新屯遣戶家。

斜照銜山門半掩,晚風(fēng)時(shí)裊一枝花。

▲昌吉頭屯及蘆草溝屯,皆為民遣戶所居。

五二

卷卷兵書有姓名,羽林子弟到邊城。

心情不逐秦風(fēng)變,弦索時(shí)時(shí)作北聲。

▲蒙古鑲藍(lán)旗綽爾捫等一百九十一人,謫入民籍,入綠營充伍,土人目之曰藍(lán)旗,雖隸西籍,而飲食起居皆迥,與西人不同。

五三

雞柵牛欄映草廬,人家各逐水田居。

豆棚閑話如相過,曲港平橋半里余。

▲人居各逐所種之田,零星棋布,雖近鄰亦相近半里許。

五四

萬里攜家出塞行,男婚女嫁總邊城。

多年無復(fù)還鄉(xiāng)夢,官府猶題舊里名。

▲戶民入籍已久,然自某州來者,官府仍謂之某州戶,相稱亦然。

五五

界畫棋枰綠幾層,一年一度換新塍。

風(fēng)流都似林和靖,擔(dān)糞從來謝不能。

▲塞外之田,更番換種,以息地力,從無糞田之說。

五六

辛勤十指捋煙蕪,帶月何曾解荷鋤。

怪底將軍求手鏟,吏人只道舊時(shí)無。

▲田惟拔草,不知鋤治,伊犁將軍牒取手鏟,一時(shí)不知何物,轉(zhuǎn)于內(nèi)地取之。

五七

麗譙未用夜誰何,寒犬霜牙利似磨。

只怪深更齊吠影,不容好夢到南柯。

▲人喜畜犬,家家有之,至暮多升屋而蹲,一犬吠則眾犬和,滿城響答,狺狺然徹夜不休,頗聒人睡。

五八

十里春疇雪作泥,不須分隴不須畦。

珠璣信手紛紛落,一樣新秧出水齊。

▲布種時(shí)以書灑之,疏密了無定則,南插北構(gòu),皆所不知也。

五九

酒果新年對客陳,鵝黃寒具薦燒春。

近來漸解中原味,浮琖牢丸一色勻。

▲新年客至,必陳馓餌四器,佐以燒酒,比戶類然。近能以糯米作元夕粉團(tuán),但比內(nèi)地稍堅(jiān)實(shí),其他糕餅,亦略同京師之制。

六〇

閩海迢迢道路難,西人誰識小龍團(tuán)。

向來只說官茶暖,消得山泉沁骨寒。

▲佳茗頗不易致,土人惟飲附茶,云此地水寒傷胃,惟附茶性暖能解之。附茶者,商為官制易馬之茶,因而附運(yùn)者也,初煎之色如琥珀,煎稍久則色如瑿。

六一

生愁蜂蝶鬧芳叢,但許桃花種水東。

只有氈車經(jīng)陌上,脂香粉氣偶春風(fēng)。

▲庫爾喀拉烏素三屯,兵丁遣犯,皆孤身,恐狂且佚女,或釀事端,自瑪納斯河以西,不許存一婦女。

六二

森嚴(yán)刁斗夜丁當(dāng),墻子深深小徑長。

莫遣月明花影動(dòng),金丸時(shí)打野鴛鴦。

▲城中小巷,謂之墻子,夜設(shè)邏卒以禁淫奔,謂之查墻子。諸屯則日暮以后,驅(qū)逐外來男子,謂之搜墻子。

六三

半帶深青半帶黃,園蔬已老始登床。

可憐除卻官廚宴,誰識春盤嫩甲香。

▲鬻菜者,謂之菜床。瓜菜必極老之后,乃采以鬻,否則人嫌其嫩而不食,惟官種之園,乃有嘗新之事,此亦土俗之不可解者。

六四

赤繩隨意往來牽,頃刻能開并蒂蓮。

管領(lǐng)春風(fēng)無限事,莫嫌多剩賣花錢。

▲遣戶男多而女少,爭委禽者,多雀角鼠牙之訟。國同知立官媒二人,司其事,非官媒所指配,不得私相嫁娶也。

六五

山城是處有弦歌,錦帙牙簽市上多。

為報(bào)當(dāng)年鄭漁仲,儒書今過斡難河。

▲鄭樵《七音略》謂:“孔氏之書,不能過斡難河一步?!背?,塞外無鬻書之肆,間有傳奇小說,皆西商雜他貨偶販至。自建置學(xué)額以后,遂有專鬻書籍者。

六六

割盡黃云五月初,喧闐滿市擁柴車。

誰知十斛新收麥,才換青蚨兩貫余。

▲天下糧價(jià)之賤,無逾烏魯木齊者。每車載市斛二石,每石抵京斛二石五斗,價(jià)止一金,而一金又止折制錢七百文,故載麥盈車,不能得錢三貫。其昌吉特訥格爾等處,市斛一石,僅索銀七錢,尚往往不售。

六七

花信闌柵欲禁煙,晴云駘宕暮春天。

兒童新解中州戲,也趁東風(fēng)放紙鳶。

▲塞外舊無風(fēng)鳶之戲,近有藍(lán)旗兵士能作之,遂習(xí)以成俗。

六八

芹春新染子衿青,處處多開問字亭。

玉帳人閑金柝靜,衙官部曲亦橫經(jīng)。

▲迪化、寧邊、景化、阜康四城,舊置書院四處。自建設(shè)學(xué)額以來,各屯多開鄉(xiāng)塾,營伍亦建義學(xué)二處,教兵丁之子弟,弦誦相聞,儼然中土。

六九

氆氌新裁短后衣,北人初見眼中稀。

松花慘綠玫瑰紫,錯(cuò)認(rèn)紅妝出秀帷。

▲地本軍營,故長掛為褻衣,以短掛為公服。官民皆用常色,惟商賈多以紫綠氆氌為之。

七〇

燒殘絳蠟斗梟盧,畫出龍眠賢已圖。

老去杜陵猶搏塞,陶公莫怪牧豬奴。

▲土俗嗜博,比戶皆然。

七一

峨岢高轂駕龍媒,大賈多從北套來。

省卻官程三十驛,錢神能作五丁開。

▲大賈皆自歸化城來,土人謂之北套客。其路乃客賂蒙古人所開,自歸化至迪化,僅兩月程,但須攜鍋帳耳。

七二

吐蕃部落久相親,賣果時(shí)時(shí)到市闉。

恰似春深梁上燕,自來自去不關(guān)人。

▲吐魯蕃久已內(nèi)屬,與土人無異,往來貿(mào)易,不復(fù)稽防。

七三

敕勒陰山雪乍開,斡汗隊(duì)對過龍堆。

殷勤譯長稽名字,不比尋常估客來。

▲蒙古商民,別立蒙古鄉(xiāng)約統(tǒng)之,稽防較密。

七四

蒲桃法酒莫重陳,小勺鵝黃一色勻。

攜得江南風(fēng)味到,夏家新釀洞庭春。

▲貴州夏髯以紹興法造酒,名曰“仿南”,風(fēng)味不減。

七五

罌粟花團(tuán)六寸圍,雪泥漬出勝澆肥。

階除開遍無人惜,小吏時(shí)時(shí)插帽歸。

▲罌粟花開徑二寸余,五色爛然,其子冬入土中,臘雪壓之,較春蒔者尤為暢茂。

七六

荒屯那得汝南雞,春夢迷離睡似泥。

山鳥一聲天半落,卻來相喚把鋤犁。

▲有鳥曰“鉆天嘯”,每四更即決起長鳴,各屯以為工作之候。

七七

前度劉郎手自栽,夭桃移得過山來。

阜康城內(nèi)園池好,尚有妖紅幾樹開。

▲烏魯木齊舊少果樹,國同知自山南移種桃花,今特訥格爾縣丞署花圃之內(nèi)尚有數(shù)株,其蒲桃則無人分植,舊種盡矣。

七八

五月花蚊利似錐,村村擬筑露筋祠。

城中相去無三里,夜卷疏簾不下帷。

▲田中蚊虻至毒,城中則無之,或曰蚊虻依草而居也。

七九

云母窗欞片片明,往來人在鏡中行。

七盤峻坂頑如鐵,山骨何緣似水精。

▲云母石,產(chǎn)七打板下,土人謂之寒水石,揭以糊窗,澄明如鏡。

八〇

繡羽黃襟畫里看,鴛鴦海上水云寒。

如何夜夜雙棲夢,多在人家斗鴨欄。

▲昂吉爾圖諾爾在城東南,昂吉爾圖譯言“鴛鴦”,諾爾譯言“?!币?,與內(nèi)地所產(chǎn)形小異,土人多雜家鶩畜之。

八一

照眼猩猩茜草紅,無人染色付良工。

年年驛使馳飛騎,只療秋塍八蠟蟲。

▲茜草遠(yuǎn)勝內(nèi)地,而土人不解染色,惟伊犁塔爾巴哈臺,取療八蠟蟲傷。八蠟,毒蟲,形在蜂蝶之間,螫人立斃,以茜草根敷之或得生。

【注】

《灤陽消夏錄》記載:

戊子夏,京師傳言有飛蟲夜傷人。然實(shí)無受蟲傷者,亦未見蟲,徒以圖相示而已。其狀似蠶蛾而大,有鉗距,好事者或指為射工。按短蜮含沙射影,不云飛而螫人。其說尤謬。余至西域乃知所畫,即辟展之巴蠟蟲。此蟲秉炎熾之氣而生,見人飛逐,以水噀之,則軟而伏?;驀e不及,為所中,急嚼茜草根,敷瘡則瘥。否則毒氣貫心死。烏魯木齊多茜草,山南辟展諸屯,每以官牒移取,為刈獲者備此蟲云。

八二

夜深寶氣滿山頭,瑪納斯南半紫镠。

兩載驚心馳羽檄,春冰消后似防秋。

▲瑪納斯南山一帶皆產(chǎn)金,恐游民私采,聚眾生釁,雪消以后,防御甚至,近得策斷其糧道,乃少弭。

八三

芍藥叢生滿釣磯,無人珍重自芳菲。

倘教全向雕欄種,肯減揚(yáng)州金帶圍。

▲芍藥叢生林莽,花小瓣稀,遣戶黃寶田移植數(shù)本,如法澆培,與園圃所開不異。

八四

息雞草長綠離離,織薦裁簾事事宜。

騕褭經(jīng)過渾不顧,可憐班固未全知。

▲芨芨草生沙灘中,一叢數(shù)百莖,莖長數(shù)尺,即《漢書》“息雞草”,土音訛也。班固謂“馬食一本即飽”,然馬殊不食。

八五

梭梭灘上望亭亭,鐵干銅柯一片青。

至竟難將松柏友,無根多半似浮萍。

▲梭梭柴至堅(jiān),做炭可經(jīng)夜不息,然其根入土最淺,故斧之難入,拽之則林。

八六

溫泉東畔火熒熒,撲面山風(fēng)鐵氣腥。

只怪紅爐三度煉,十分才剩一分零。

▲鐵廠在城北二十里,役兵八十人采煉。然石性絕重,每生鐵一百斤,僅煉得熟鐵十三斤。

八七

漉白荒城日不閑,采硝人在古陽關(guān)。

頹垣敗堞渾堆遍,錯(cuò)認(rèn)深冬雪滿山。

▲硝廠在陽巴拉喀遜,古陽關(guān)也。役兵二十人采煉,近積至五、六萬斤。伊犁塔爾巴哈臺所需,皆取給于此。

八八

長镵木柄劚寒云,阿魏灘中藥氣熏。

至竟無從知性味,山家何處問桐君。

▲阿魏生野田中,形似萊菔,氣絕臭,行路過之風(fēng)至則聞,土人煎煉為膏,以炒面溲之為鋌,每一斤得價(jià)二星,究不知是真否也。

八九

斑斕五色遍身花,深樹多藏?cái)辔采摺?/p>

最是山南烽戍地,率然陣?yán)镒∪思摇?/p>

▲山樹多蛇,尾齊如截,伊拉里克卡倫尤多,不可耐。

九〇

白狼蒼豹絳毛熊,雪嶺時(shí)時(shí)射獵逢。

五個(gè)山頭新雨后,春泥才見虎蹄蹤。

▲境內(nèi)無虎,惟他本拖羅??▊悓巺f(xié)領(lǐng),曾見虎蹤,擬射之,竟不再至。

九一

牧場芳草綠萋萋,養(yǎng)得驊騮十萬蹄。

只有明駝千里足,水銷山徑臥長嘶。

▲地不宜駝,強(qiáng)畜之,入夏損耗特甚。

九二

山禽滿樹不知名,五色毛衣百種聲。

前度西郊春宴罷,穿簾瞥見是鶯鶯。

▲山禽可愛者多,率不知名,蓄養(yǎng)者亦少。

九三

茸茸紅柳欲飛花,歌舞深林看柳娃。

雙角吳童真可念,誰知至竟不辭家。

▲紅柳娃,產(chǎn)深山中,色澤膚理無一非人,明秀端正如三、四歲小兒,每折紅柳為圈,戴之而舞,其聲呦呦。或至行帳竊食,為人淹得,輒泣涕拜跪求去,不放之則不食死,放之則且行且顧,俟稍遠(yuǎn)乃疾馳,頗不易見,亦無能生蓄之者。邱縣丞天寵云,頃刻搜駝深山,曾得其一,細(xì)諦其狀,殆僬僥之民,非山獸也。

【注】

關(guān)于“紅柳娃”,《灤陽消夏錄》亦有記載:

烏魯木齊深山中牧馬者,恒見小人高尺許,男女老幼一一皆備,遇紅柳吐花時(shí),輒折柳盤為小圈,著頂上。作隊(duì)躍舞,音呦呦如度曲。或至行帳竊食,為人所掩,則跪而泣。系之,則不食而死;縱之,初不敢遽行,行數(shù)尺輒回顧?;蜃愤持?,仍跪泣。去人稍遠(yuǎn),度不能追,始驀澗越山去。然其巢穴棲止處終不可得。此物非木魅亦非山獸,蓋僬僥之屬。不知其名,以形似小兒,而喜戴紅柳,因呼曰紅柳娃。邱縣丞天錦,因巡視牧廠,曾得其一,臘以歸。細(xì)視其須眉毛發(fā),與人無二,知山海經(jīng)所謂“竫人”,鑿然有之。有極小必有極大,列子所謂龍伯之國,亦鑿然有之。

九四

姹紫嫣紅廿四畦,香魂仿佛認(rèn)虞兮。

劉郎倘是修花譜,芍藥叢中定誤題。

▲虞美人花,巨如芍藥,五色皆備,使院所植,猶為一城之冠。

九五

朱桔黃柑薦翠盤,關(guān)山萬里到來難。

官曹春宴分珍果,誰怯輕冰沁齒寒。

▲柑桔皆有,但價(jià)昂耳。

九六

種出東陵子母瓜,伊州佳種莫相夸。

涼爭冰雪甜爭蜜,消得溫暾顧渚茶。

▲土產(chǎn)之瓜,不減哈密,食后飲茶一盞,則瓜性易消。

九七

旋繞黃芽葉葉齊,登盤春菜脆玻璃。

北人只自夸安肅,不見三臺綠滿畦。

▲三臺黃芽菜,不減安肅萊菔,亦甘脆如梨。

九八

白草初枯野雉肥,年年珍重進(jìn)彤闈。

傳聲貢罷分?jǐn)y去,五彩斑斕滿路歸。

▲野雞脂厚分余,歲以充貢。

九九

甘瓜別種碧團(tuán)圞,錯(cuò)作花門小笠看。

午夢初回微渴后,嚼來真似水晶寒。

▲瓜之別種,曰“回回帽”。中斷之,其形酷肖,味特甘脆,但不耐久藏耳。

一〇〇

昌吉新魚貫柳條,笭箵入市亂相招。

蘆芽細(xì)點(diǎn)銀絲膾,人到松陵十四橋。

▲秦地少魚,昌吉河七道灣乃產(chǎn)之,羹以蘆芽或蒲筍,頗饒風(fēng)味。

一〇一

凱渡河魚八尺長,分明風(fēng)味似鱘鰉。

西秦只解紅羊鲊,特乞倉公制膾方。

▲凱渡河魚,冬月自山南運(yùn)至倉大,使姚煥烹治絕佳。

一〇二

露葉翻翻翠色鋪,小園多種淡巴菰。

紅潮暈頰濃于酒,別調(diào)氤氳亦自殊。

▲初尚川煙、漢中煙,后尚北套煙,近土人得種蒔之,處處暢衍,其蓋露數(shù)葉,味至濃厚而別有清遠(yuǎn)之意,頗勝他產(chǎn)。

一〇三

新稻翻匙香雪流,田家入市趁涼秋。

北郊十里高臺戶,水滿陂塘歲歲收。

▲高臺戶所種稻米,頗類吳粳。

一〇四

千瓣玲瓏綠葉疏,花頭無力倩人扶。

因循錯(cuò)喚江西蠟,持較東籬恐未輸。

▲江西蠟花,徑二寸,千瓣五色,望之如菊,但葉瘦耳。

一〇五

山珍入饌只尋常,處處深林是獵場。

若與分明評次第,野騾風(fēng)味勝黃羊。

▲野騾動(dòng)輒成群,肉頗腴嫩。

一〇六

誰能五月更披裘,尺布都從市上求。

懊惱前官國司馬,木棉試種不曾收。

▲戶民不艱食而艱衣,國同知試種木棉,未竟而去,其事遂寢,或曰土不宜,或曰無人經(jīng)理其事,民無種也。

一〇七

西到寧邊東阜康,狐蹤處處認(rèn)微茫。

謀衣卻比羊裘易,粲粲臨風(fēng)一色黃。

▲土產(chǎn)羊不可衣,狐乃易致。

一〇八

蘆荻颼颼綠渺茫,氤氳芳草隱陡塘。

行營不解西番法,秋老誰尋瑪努香。

▲瑪努香生三臺諸處葦塘中,形似蒼術(shù),氣極清郁,西番焚以祀神,亦以療疾,但未詳主治何證耳。

一〇九

春鴻秋燕候無差,寒暖分明紀(jì)歲華。

何處飛來何處去,難將蹤跡問天涯。

▲燕鴻來去之候,與中土相同,但沙漠萬里,不知何所往耳。

一一〇

綠到天邊不計(jì)程,葦塘從古斷人行。

年來苦問驅(qū)蝗法,野老流傳竟未明。

▲境內(nèi)之水皆北流,匯于葦塘,如尾閭?cè)弧|西亙數(shù)百里,北去則古無人蹤,不知所極。相傳蝗生其中,故歲燒之,或曰蝗子在泥而燒其上,是與蝗無害,且蝗食葦葉,則不出無食,轉(zhuǎn)出矣,故或燒或不燒,自戊子至今無蝗事,無左驗(yàn),莫得而明。

一一一

徹耳金鈴個(gè)個(gè)圓,檐牙屋角影翩翩。

春云澹宕春風(fēng)軟,正是城中放鴿天。

▲土與鴿宜,最易蕃衍,風(fēng)和日暖,空中千百為群,鈴聲瑯瑯,頗消岑寂。

一一二

不重山肴重海鮮,北商一到早相傳。

蟹黃蝦汁銀魚鲞,行篋新開不計(jì)錢。

▲一切海鮮皆由京販至歸化城,北套客轉(zhuǎn)販而至。所謂銀魚,即衛(wèi)河面條魚也。

一一三

紅笠烏衫擔(dān)側(cè)挑,蘋婆杏子綠蒲桃。

誰知只重中原味,榛栗楂梨價(jià)最高。

▲吐魯番賣果者多,然土人惟重內(nèi)地之果,榛栗楂梨,有力者始致之。

一一四

茹家法醋沁牙酸,滴滴清香瀉玉盤。

琥珀濃光梅子味,論功真合祀元壇。

▲茹把總大業(yè)面黑,人目曰“黑虎”,好事者因目其婦曰“元壇神婦”,擅釀醋,味冠一城,饋而不鬻,人尤珍之,目曰“元壇醋”。

一一五

菽乳芳腴細(xì)細(xì)研,截肪切玉滿街前。

只憐常逐春歸去,不到榴紅蓼紫天。

▲豆腐頗佳,春冬以為常餐,夏秋則無鬻者。

一一六

誰言天馬海西頭,八駿從來不易求。

六印三花都閱遍,何曾放眼看驊騮。

▲自互市移于伊犁塔爾巴哈臺,外番之馬遂不至,故佳馬至為難得,索馬者每言烏魯木齊,不知皆已往之事也。

一一七

鴨綠鵝黃滿市中,霜刀供饌縷輕紅。

加餐便憶坤司馬,不比無端主簿蟲。

▲鵝鴨之種,皆坤司馬所攜致,今滋生蕃衍矣。

一一八

月黑風(fēng)高迅似飛,秋田熟處野豬肥。

諸軍火器年年給,不為天山看打圍。

▲野豬最為屯田之害,歲給火藥防之,三臺一巨豬其大如牛。

一一九

河橋新柳綠溕溕,只欠春園杏子紅。

珍重城南孤戍下,剛留一樹裊東風(fēng)。

▲地不宜杏,惟紅山咀卡倫一株。

一二〇

榆槐處處綠參天,行盡青山未到邊。

只有垂柳太嬌稚,纖腰長似小嬋娟。

▲柳至難長,罕見高丈余者。

一二一

依依紅柳滿灘沙,顏色何曾似絳霞。

若與綠楊為伴侶,蠟梅通譜到梅花。

▲向聞塞外有紅柳,以為閩中朱竹之類,及見之,似柳而非,特皮膚微赤耳,其大者可作器。

一二二

飛飛乾鵲似多情,晚到深林曉入城。

也解巡檐頻送喜,聽來只恨是秦聲。

▲喜鵑形同內(nèi)地,惟音短而重濁。

一二三

蛺蝶花邊又柳邊,晚春籬落早秋天。

只憐翎粉無多少,葉葉黃衣小似錢。

▲花間時(shí)逢黃蝶,其小如錢。

一二四

土屋茅檐幾樹斜,移來多自野人家。

微風(fēng)處處吹如雪,開遍深春早莢花。

▲早莢花白,生林中,可以移植。

一二五

翦翦西風(fēng)院落深,夜涼是處有蛩音。

秦人不解金籠戲,一任籬根徹曉吟。

▲地多促織,從無蓄斗之戲。

一二六

芳草叢叢各作窠,無名大抵藥苗多。

山亭宴罷扶殘醉,記看官奴采薄荷。

▲藥草至多,或識或不識,去年六月宴射廳提督巴公有小奴言:“欄旁是薄荷”,試使采之,真薄荷也。

一二七

小煮何曾似鰒魚,惱人幽夢夜深余。

貧家敢恨無眠處,燕寢清香尚不除。

▲壁虱甚多,雖大官之居不免。侍郎徐公所居,以兩錢募捕一枚,冀絕其種,竟不能也。余建新居不半月,已蠕蠕滿壁。土人云:“地氣所生,不由傳種”。

一二八

新榨胡麻瀲滟光,可憐北客不能嘗。

初時(shí)誤認(rèn)天臺女,曾對桃花飯阮郎。

▲胡麻即脂麻。《東坡集》言之甚析,而西人以大麻為胡麻,其油氣味甚惡,非土人不能食也。

一二九

依稀諫果兩頭纖,松子來從雪嶺南。

嶺上蒼官千萬樹,只能五鬣綠鬖鬖。

▲松子瑣屑,殆似空蓬,間有自南路販至者,形肖橄欖,味亦不佳。

一三〇

雪壓空山老樹枯,一番新雨長春菇。

天花絕品何須說,持較興州尚作奴。

▲地產(chǎn)蘑菇,然不甚佳,不及熱河諸處營盤蘑菇也。

一三一

撥刺銀刀似膾殘,有人相戒莫登盤。

魚苗多是秋蟲化,倚仗曾經(jīng)仔細(xì)看。

▲劉都司洪在烏魯木齊不食魚,云:此間魚苗,皆泥中穢蟲,秋來入水所化。在呼圖壁,屢親見之。

一三二

漢唐舊史記青稞,西域從來此種多。

輕注蹲鴟成一笑,如今始悔著書訛。

▲青稞蓋大麥之類,可以釀酒,可以秣馬,人亦作面食之。向修《熱河志書》于《烏桓傳》中得此名,而不能指其為何物,頗疑為荑稗之屬,今乃識之。

一三三

臘雪深深坼地寒,經(jīng)冬宿麥換苗難。

農(nóng)家都是春初種,一樣黃云被垅看。

▲雪深地凍,宿麥至春皆不生,所種皆春麥也。

一三四

配鹽幽菽偶登廚,隔嶺攜來貴似珠。

只有山家豌豆好,不勞苜蓿秣宛駒。

▲諸豆不產(chǎn),惟產(chǎn)豌豆,民家種之以飼馬,官馬飼以青稞,并豌豆不種矣。

一三五

收麥初完收谷忙,三舂卻不入官倉。

可憐粒粒珍珠滑,人道多輸餅餌香。

▲土俗賤谷而貴麥,故納糧以麥不以谷。

一三六

八寸葵花色似金,短垣老屋幾叢深。

此間頗去長安遠(yuǎn),珍重時(shí)看向日心。

▲葵花向日,與內(nèi)地同。

一三七

澄徹戎鹽出水涯,分明青玉凈無暇。

猶嫌不及交河產(chǎn),一色輕紅似杏花。

▲土產(chǎn)青鹽,味微甘,勝于海鹽。每二斗五升,才值制錢二十文。其紅鹽,則由辟展而來。

一三八

鑿破云根石竇開,朝朝煤戶到城來。

北山更比西山好,須辨寒爐一夜灰。

▲城門曉啟,則煤戶聯(lián)車入城。北山之煤可以供熏爐之用,焚之無煙,嗅之無味,易熾而難燼,灰白如雪,每車不過銀三星余。西山之煤,但可供炊煮之用,灰色黃赤,每車不過銀三星。其二曰架梁者,石性稍重,往往不燃,價(jià)則更減。亦有石炭,每車價(jià)正二星,極貧極儉之家乃用之。

一三九

亦有新蟬噪晚風(fēng),小橋流水綠陰中。

人言多是遺蝗化,果覺依稀似草蟲。

▲夏亦有蜱,首似蟬而翼似阜螽,或言蝗所化,未之詳也。

一四〇

一聲骹矢唳長風(fēng),早有饑鳶到半空。

驚破紅閨春晝夢,齊呼兒女看雞籠。

▲鳶最猛鷙,能就人手中奪肉,尤為畜雞者之害,防守稍疏或無遺種。

一四一

秀野亭西綠樹窩,杖藜攜酒晚春多。

譙樓鼓動(dòng)棲鴉睡,尚有游人踏月歌。

▲城西茂林無際,土人名曰“樹窩”,坤同知因建“秀野亭”,二、三月后游人載酒不絕。

【注】

關(guān)于“秀野亭”和“樹窩”,在《灤陽消夏錄》中也有三處記載:

事皆前定,豈不信然。戊子春,余為人題蕃騎射獵圖,曰:“白草粘天野獸肥,彎弧愛爾馬如飛,何當(dāng)快飲黃羊血,一上天山雪打圍?!笔悄臧嗽?,竟從軍于西域。又董文恪公嘗為余作秋林覓句圖。余至烏魯木齊,城西有深林,老木參云,彌亙數(shù)十里。前將軍伍公彌泰建一亭于中,題曰秀野。散步其間,宛然前畫之景。辛卯還京,因自題一絕句曰:“霜葉微黃石骨青,孤吟自怪太零丁,誰知早作西行讖,老木寒云秀野亭。”

昌吉叛亂之時(shí),捕獲逆黨,皆戮于迪化城西樹林中(迪化即烏魯木齊,今建為州。樹林綿亙數(shù)十里,俗謂之樹窩)。時(shí)戊子八月也。后林中有黑氣數(shù)團(tuán),往來倏忽,夜行者遇之輒迷。余謂此兇悖之魄,聚為妖厲,猶蛇虺雖死,余毒尚染于草木,不足怪也。凡陰邪之氣,遇陽剛之氣則消。遣數(shù)軍于月夜伏銃擊之,應(yīng)手散滅。

德郎中亨,夏日散步烏魯木齊城外,因至秀野亭納涼,坐稍久,忽聞大聲語曰:君可歸,吾將宴客。狼狽奔回,告余曰:吾其將死乎?乃白晝見鬼,余曰:無故見鬼,自非佳事,若到鬼窟見鬼,猶到人家見人爾,何足怪焉?蓋亭在城西深林,萬木參天,仰不見日,旅櫬之浮厝者,罪人之伏法者,皆在是地。往往能為變怪云。

一四二

斜臨流水對山青,疏野終憐舊射廳。

頗喜風(fēng)流豐別駕,邇來擬葺醉翁亭。

▲“舊射廳”在“新射廳”西南,頗為疏野,近以稍遠(yuǎn)廢之。寧邊通判豐君署事迪化,擬為重葺,余方東還,不及見其落成矣。

一四三

絳蠟熒熒夜未殘,游人踏月繞闌干。

迷離不解春燈謎,一笑中朝舊講官。

▲元宵燈迷亦同內(nèi)地之風(fēng),而其詞怪俚荒唐,百不一解。

一四四

犢車轆轣滿長街,火樹銀花對對排。

無數(shù)紅裙亂招手,游人拾得鳳凰鞋。

▲元夕張燈,諸屯婦女畢至,遺簪墜珥,終夜喧闐。

一四五

搖曳蘭橈唱采蓮,春風(fēng)明月放燈天。

秦人只識連錢馬,誰教歌兒蕩畫船。

▲燈船之戲, 亦與內(nèi)地仿佛。

一四六

地近山南估客多,偷來番曲演鴦哥。(吐魯番呼歌妓為鴦哥)

誰將紅豆傳新拍,記取摩訶兜勒歌。

▲春社扮番女唱番曲,侏離不解,然亦靡靡可聽。

一四七

簫鼓分曹社火齊,登場相賽舞狻猊。

一聲唱道西屯勝,飛舞紅箋錦字題。

▲孤末地屯與昌吉頭屯以舞獅相賽,不相下也。昌吉人舞酣之時(shí),獅忽噴出紅箋五六尺,金書“天下太平”字,隨風(fēng)飛舞,眾目喧觀,遂為擅勝。

一四八

竹馬如迎郭細(xì)候,山童丫角囀清謳。

琵琶彈徹明妃曲,一片紅燈過彩樓。

▲元夕各屯十歲內(nèi)外小童,扮竹馬燈,演昭君琵琶雜劇,亦頗可觀。

一四九

越曲吳歈出塞多,紅牙舊拍未全訛。

詩情難似龍標(biāo)尉,好賦流人水調(diào)歌。

▲《王昌齡集》有“聽流人歌水調(diào)子”詩,集梨園數(shù)部遣戶中能昆曲者,又自集為一部,以杭州程四為冠。

一五〇

樊樓月滿四弦高,小部交彈鳳尾槽。

白草黃沙行萬里,紅顏未損鄭櫻桃。

▲歌童數(shù)部,初以佩玉佩金二部為冠,近昌吉遣戶子弟新教一部,亦與之相亞。

一五一

玉笛銀箏夜不休,城南城北酒家樓。

春明門外梨園部,風(fēng)景依稀憶舊游。

▲酒樓數(shù)處,日日演劇,數(shù)錢買座,略似京師。

一五二

烏巾墊角短衫紅,度曲誰如鱉相公。(字出東坡《仇池筆記》)

贈(zèng)與桃花時(shí)颒面,筵前何處不春風(fēng)。

▲伶人鱉羔子,以生擅場,然不喜盥面。

一五三

半面真能各笑啼,四筵絕倒碎玻璃。

消除多少鄉(xiāng)關(guān)思,合為伶人賦簡兮。

〔后兩句一本作:“搖頭優(yōu)孟誰描寫,擬付龍門作品題?!薄?/p>

▲簡大頭以丑擅場,未登場時(shí),與之語格格不能出口,貌亦仆僿如村翁,登場則隨口詼諧,出人意表,千變?nèi)f化,不相重復(fù),雖京師名部,不能出其上也。

一五四

老去何戡出玉門,一聲楚調(diào)最消魂。

低徊唱煞紅綾袴,四座衣裳涴酒痕。

▲遣戶何奇,能以楚聲為艷曲,其“紅綾袴”一闋,尤妖曼動(dòng)魄。

一五五

逢場作戲又何妨,紅粉青娥鬧掃妝。

仿佛徐娘風(fēng)韻在,廬陵莫笑老劉郎。

▲劉木匠以旦擅場,年逾三旬,姿致尚在。

一五六

稗史荒唐半不經(jīng),漁樵閑話野人聽。

地爐松火消長夜,且喚詼諧柳敬亭。

▲遣戶孫七,能演說諸稗官,掀髯抵掌,聲音笑貌,一一點(diǎn)綴如生。

一五七

桃花馬上舞驚鸞,趙女身輕萬目看。

不惜黃金拋?zhàn)髹L(fēng)流且喜見邯鄲。

▲塞外豐盈,游子鬻技者,麋至畿南馬解,婦女亦萬里聞風(fēng)而赴,蓋昔所未睹云。

一五八

靈光肸蠁到西陲,齊拜城南壯繆祠。

神馬驍騰曾眼見,人間銜勒果難施。

▲初民間有馬,不受鞚施,于廟中充神馬,乃訓(xùn)順殊常,然非為神立仗,仍不可銜勒也。散行街市,未曾妄嚙寸草,或游行各牧揚(yáng)中,皆以其來為喜,每朔望輒自返廟中,尤為可異云。

【注】

《灤陽消夏錄》亦有記載:

烏魯木齊關(guān)帝祠有馬,市賈所施以供神者也。嘗自嚙草山林中,不歸皂櫪。每至朔望祭神,必昧爽先立祠門外,屹如泥塑。所立之地不失尺寸。遇月小建,其來亦不失期。祭畢,仍莫知所往。余謂道士先引至祠外,神其說耳。庚寅二月朔,余到祠稍早,實(shí)見其由雪磧緩步而來,弭耳竟立祠門外。雪中絕無人跡,是亦奇矣。

一五九

破寇紅山八月天,髑髏春草滿沙田。

當(dāng)時(shí)未死神先泣,半夜離魂欲化煙。

▲昌吉未變之先,城上恒夜見人影,即之則無。亂后始悟,為兵死匪徒,神褫其魄,故生魂先去云。

一六〇

深深玉屑幾時(shí)藏,出土猶聞餅餌香。

弱水西流寧到此,荒灘那得禹余糧。

▲昌吉筑城之時(shí),又掘得面一罌,罌垂敝而面尚可食,亦不可解。

一六一

白草颼颼接冷云,關(guān)山疆界是誰分。

幽魂來往隨官牒,原鬼昌黎竟未聞。

▲己丑冬,城西林中時(shí)鬼嘯,或?yàn)槊袼?,父老云:“客死之魂不得官牒不能過火燒溝也。”檢籍得八百二十四人,姑妄焚牒給之,是夜竟寂。又戶掾葉吉興官為移眷,其母死于古浪,一日其妻恍惚見母到,驚而仆,方入署而驛送其母之文至,其魂蓋隨文而來云。

【注】

《灤陽消夏錄》:

余在烏魯木齊,軍吏具文牒數(shù)十紙,捧墨筆請判曰:凡客死于此者,其棺歸籍,例給牒。否則魂不得入關(guān)。以行于冥司,故不用朱判,其印亦以墨。視其文鄙誕殊甚。余曰:此胥役托詞取錢耳,啟將軍除其例。旬日后,或告城西墟墓中鬼哭,無牒不能歸故也。余斥其妄;又旬日,或告鬼哭又近城,斥之如故;越旬日,余所居墻外,颥颥有聲(《說文》:“颥,鬼聲”),余尚以為胥役所偽;越數(shù)日聲至窗外,時(shí)月明如畫,自起尋視,實(shí)無一人。同事觀御史成曰:公所持理正,雖將軍不能奪也。然鬼哭實(shí)共聞,不得照者,實(shí)亦怨公,盍試一給之,姑間執(zhí)讒慝之口。倘鬼哭如故,則公亦有詞矣。勉從其議。是夜寂然。又軍吏宋吉祿在印房,忽眩仆,久而蘇云見其母至。俄臺軍以官牒呈,啟視則哈密報(bào)吉祿之母來視子,卒于途也。天下事何所不有?儒生論其常耳。余嘗作烏魯木齊雜詩一百六十首,中一首云:白草颼颼接冷云,關(guān)山疆界是誰分,幽魂來往隨官牒,原鬼昌黎竟未聞。即此二事也。

一六二

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許相呼萬杵音。

怪事一聲齊注目,半鉤新月蘚花侵。

▲昌吉筑城之時(shí),掘土數(shù)尺,忽得弓鞋一彎,尚未全朽。額魯特地初入版圖,何緣有此,此真不可理解也。

【注】

《灤陽消夏錄》:

昌吉筑城時(shí),掘土至五尺余,得紅纻絲繡花女鞋一,制作精致,尚未全朽。余烏魯木齊雜詩曰:“筑城掘土土深深,邪許相呼萬杵音。怪事一聲齊注目,半鉤新月蘚花侵?!痹伌耸乱?。入土至五尺余,至近亦須數(shù)十年,何以不壞?額魯特女子不纏足,何以得作弓彎樣,僅三寸許?此必有其故,今不得知矣。

一六三

一笑揮鞭馬似飛,夢中馳去夢中歸。

人生事事無痕過(東坡詩“事如春夢了無痕”),蕉鹿何須問是非。

▲余從辦事大臣巴公履視軍臺,巴公先歸,余留宿,半夜適有急遞,于睡中呼副將梁君起,令其馳送,約遇合兵則使接遞,梁去十余里相遇即還,仍復(fù)酣寢,次日告余曰:“昨夢公遣賁廷寄,鞭馬狂奔,今髀肉尚作楚,大是奇事?!币哉鏋閴?,眾皆粲然。

【注】

《槐西雜志》:

列子謂蕉鹿之夢,非黃帝孔子不能知,諒哉斯言。余在西域,從辦事大臣巴公履視軍臺,巴公先歸,余以未了事暫留,與前副將梁君同宿,二鼓有急遞,臺兵皆差出,余從睡中呼梁起,令其馳送,約至中途,遇臺兵則使接遞,梁去十余里,相遇即還,仍復(fù)酣寢。次日告余曰:昨夢遣我赍廷寄,恐誤時(shí)刻,鞭馬狂奔,今日髀肉尚作楚,真大奇事。以真為夢,仆隸皆粲然。余烏魯木齊雜詩曰:“一笑揮鞭馬似飛,夢中馳去夢中歸,人生事事無痕過(東坡詩:事如春夢了無痕),蕉鹿何須問是非。”即紀(jì)此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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