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部

約翰·克里斯朵夫 作者:(法)羅曼·羅蘭著


  精神安定。一絲風(fēng)都沒有??諝忪o止……

  克利斯朵夫神閑意適,心中一片和氣。他因為掙到了和氣很得意,暗中又有些懊喪,覺得這種靜默很奇怪。情欲睡著了;他一心以為它們不會再醒的了。

  他那股頻于暴烈的巨大的力,沒有了目的,無所事事,入于蒙弊半睡的狀態(tài)。實際是內(nèi)心有點兒空虛的感覺,“看破一切”的悵惘,也許是不懂得抓握幸福的遺憾。他對自己,對別人,都不再需要多大的斗爭,甚至在工作方面也不再有多大困難。他到了一個階段的終點,以前的努力都有了收獲;要汲取先前開發(fā)的水源真是太容易了;他的舊作才被那般天然落后的群眾發(fā)見而贊賞的時候,他早已把它們置之腦后,可也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會更向前進(jìn)。他每次創(chuàng)作都感到同樣的愉快。在他一生的這一時期,藝術(shù)只是一種他演奏得極巧妙的樂器。他不勝羞愧的覺得自己變了一個以藝術(shù)為游戲的人。

  易卜生說過:“在藝術(shù)中應(yīng)當(dāng)堅守勿失的,不只是天生的才氣,還有充實人生而使人生富有意義的熱情與痛苦。否則你就不能創(chuàng)造,只能寫些書罷了?!?br/>
  克利斯朵夫就是在寫書。那他可是不習(xí)慣的。書固然寫得很美;他卻寧愿它們減少一些美而多一些生氣。好比一個休息時期的運動家,不知怎么對付他的筋骨,只象一頭無聊的野獸一般打著呵欠,以為將來的歲月都是平靜無事的歲月,可以讓他消消停停的工作。加上他那種日耳曼人的樂觀脾氣,他確信一切都安排得挺好,結(jié)局大概就是這么回事;他私自慶幸逃過了大風(fēng)暴,做了自己的主宰。而這點成績也不能說少了……??!一個人終于把自己的一切控制住了,保住了本來面目……他自以為到了彼岸。

  兩位朋友并不住在一起。雅葛麗納出走以后,克利斯朵夫以為奧里維會搬回到他家里來的??墒菉W里維不能這樣做。雖然他需要接近克利斯朵夫,卻不能跟克利斯朵夫再過從前的生活。和雅葛麗納同居了幾年,他覺得再把另外一個人引進(jìn)他的私生活是受不了的,簡直是褻瀆的,——即使這另一個人比雅葛麗納更愛他,而他愛這另一個人也甚于愛雅葛麗納。——那是沒有理由可說的。

  克利斯朵夫很不了解,老是提到這問題,又驚異,又傷心,又氣惱……隨后,比他的智慧更高明的本能把他點醒了,他便突然不作聲了,認(rèn)為奧里維的辦法是對的。

  可是他們每天見面,比任何時期都更密切。也許他們談話之間并不交換最親切的思想,同時也沒有這個需要。精神的溝通用不著語言,只要是兩顆充滿著愛的心就行了。

  兩人很少說話,一個耽溺在他的藝術(shù)里,一個耽溺在他的回憶里。奧里維的苦惱漸漸減輕了;但他并沒為此有所努力,倒還差不多以苦惱為樂事:有個長久的時期,苦惱竟是他生命的唯一的意義。他愛他的孩子;但一個只會哭喊的小娃娃不能在他生活中占據(jù)多大的地位。世界上有些男人,對愛人的感情遠(yuǎn)過于對兒子的感情。我們不必對這種情形大驚小怪。天性并不是一律的;要把同樣的感情的規(guī)律加在每個人身上是荒謬的。固然,誰也沒權(quán)利把自己的責(zé)任為了感情而犧牲。但至少得承認(rèn)一個人可以盡了責(zé)任而不覺得幸福。奧里維在孩子身上最愛的一點,還是這孩子的血肉所從來的母親。

  至此為止,他不大關(guān)心旁人的疾苦。他是一個與世隔絕的知識分子。但與世隔絕不是自私,而是愛夢想的病態(tài)的習(xí)慣。雅葛麗納把他周圍的空虛更擴(kuò)大了;她的愛情在奧里維與別人之間劃出了一道鴻溝;愛情消滅了,鴻溝依舊存在。而且他氣質(zhì)上是個貴族。從幼年起,他雖然心很溫柔,但身體和精神極其敏感,素來是遠(yuǎn)離大眾的。他們的思想和氣息都使他厭惡。——但自從他親眼看見了一樁平凡的瑣事以后,情形就不同了。

  他在蒙羅區(qū)的高崗上租著一個很樸素的公寓,離開克利斯朵夫與賽西爾的住處很近。那是個平民區(qū),住在一幢屋子里的不是靠少數(shù)存款過活的人,便是雇員和工人的家庭。在別的時期,他對于這個氣味不相投的環(huán)境一定會感到痛苦;但這時候他完全不以為意;這兒也好,那兒也好:他到處是外人。他不知道,也不愿意知道鄰居是些什么人。工作回來——(他在一家出版公司里有一個差事),——他便關(guān)在屋里懷念往事,只為了探望孩子和克利斯朵夫才出去。他的住處不能算一個家,只是一間充滿著過去的形象的黑房;而房間越黑越空,形象就越顯得清楚。他不大注意在樓梯上遇到的人。但不知不覺已經(jīng)有些面貌印入他的心里。有些人對于事物要過后才看得清楚。那時什么都逃不掉了,最微小的枝節(jié)也象是用刀子刻下來的。奧里維就是這樣:他心中裝滿了活人的影子,感情一激動,那些影子便浮起來;跟它們素昧平生的奧里維居然認(rèn)出了它們;有時他伸出手去抓……可是它們已經(jīng)消滅了……

  有一天出去的時候,他看到屋子前面有一堆人,圍著咭咭呱呱的女門房。他素來不管閑事,差不多要不加問訊的走過去了,但那個想多拉一個聽眾的看門女人把他攔住了,問他有沒有知道可憐的羅賽一家出了事。奧里維根本不知道誰是那些“可憐的羅賽”,只漫不經(jīng)意的,有禮的聽著。等到知道屋子里有個工人的家庭,夫婦倆和五個孩子一起自殺了的時候,他象旁人一樣一邊聽著女門房反復(fù)不厭的嘮叨,一邊抬起頭來望望墻壁。在她說話的時間,他漸漸的想起那些人是見過的;他問了幾句……不錯,是他們:男的——(他常常聽見他在樓梯上呼哩呼嚕的喘氣)——是面包師傅,氣色蒼白,爐灶的熱氣把他的血都吸干了,腮幫陷了下去,胡子老是沒刮好;他初冬時害了肺炎,沒完全好就去上工,變成復(fù)??;三星期以來,他又是失業(yè)又沒有一點兒氣力。女的永遠(yuǎn)大著肚子,被關(guān)節(jié)炎把身子搞壞了,還得拚命忙著家里的事,整天在外邊跑,向救濟(jì)機(jī)關(guān)求一些姍姍來遲的微薄的資助。而這期間,一個又一個的孩子生下來了:十一歲,起歲,三歲,中間還死過兩個;最后又是一對雙生兒在上個月下了地,真是挑了一個最好的時期!一個鄰居的女人說:

  “他們出生那天,五個孩子中最大的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于斯丁納,——可憐的丫頭!——哭著說,要她同時抱一對雙生兄弟,怎么吃得消呢……”

  奧里維聽了,腦海中立刻現(xiàn)出那個小姑娘的模樣,——挺大的額角,毫無光澤的頭發(fā)望后梳著,一雙驚惶不定的灰色眼睛,部位長得很高。人家不是看到她捧著食物,就是看到她抱著小妹子,再不然手里牽著一個七歲的兄弟;——那是個嬌弱的孩子,相貌很細(xì)巧,一雙眼睛已經(jīng)瞎了。奧里維在樓上碰到她,總是心不在焉的,有禮的說一聲:“對不起,小姐?!?br/>
  她一聲不出,只直僵僵的走過,也不閃避一下,但對于奧里維的虛禮暗中很高興。上一天傍晚六點鐘,他下樓還最后看到她一次:提著一桶炭上去,東西似乎很重。但在一般窮苦的孩子,那是極平常的事。奧里維照例招呼了一聲,并沒瞧她一眼。他望下走了幾級,無意中抬起頭來,看見她靠在欄桿上,伸著那張小小的抽搐的臉瞧他下樓。接著她轉(zhuǎn)身上去了。她知道不知道自己上哪兒去呢?奧里維認(rèn)為她是有預(yù)感的。他想著這可憐的孩子手里提著炭等于提著死亡,而死亡便是解放。對于可憐的孩子們,不再生存就是不再受罪!想到這兒,他沒法再去散步了,便回到房里。但明知道死者就在近旁,只隔著幾堵壁,自己就生活在這些慘事旁邊:怎么還能安安靜靜的待在家里呢?

  于是他去找克利斯朵夫,心里非常難受,覺得世界上多少人受著千百倍于自己的,可以挽救的苦難,他卻為了失戀而成天的自嗟自嘆,不是太沒有心肝了嗎?當(dāng)時他非常激動,把別人也感染了??死苟浞蛞蛑鬄閯有?。他聽著奧里維的敘述,把才寫的一頁樂譜撕了,認(rèn)為自己搞這些兒童的玩完全被音樂抓住了,而且心里感覺到,世界上減少一件藝術(shù)品并不能多添一個快樂的人。饑寒交迫的悲劇對他也不是新鮮的事;他從小就在這一類的深淵邊上走慣而不讓自己掉下去的。甚至他對自殺還抱著嚴(yán)厲的態(tài)度,因為他這時期精力充沛,想不到一個人為了某一種痛苦竟會放棄斗爭的。痛苦與戰(zhàn)斗,不是挺平常的嗎?這是宇宙的支柱。

  奧里維也經(jīng)歷過相仿的磨難,但從來不肯逆來順受,為自己為別人都是這樣。他一向痛恨貧窮,因為那是把他心愛的安多納德磨折死的。自從娶了雅葛麗納,讓財富和愛情把他志氣消磨完了以后,他就急于丟開那些悲慘年代的回憶,把跟姊姊兩人每天都得毫無把握的掙取下一天的面包的事趕快忘掉?,F(xiàn)在愛情完了,這些形象便重新浮現(xiàn)了。他非但不躲避痛苦,反而去找它。那是不必走多少路就能找到的。以他當(dāng)時的心境,他覺得痛苦在社會上觸目皆是。社會簡直是一所醫(yī)院……遍體鱗傷,活活腐爛的磨折!憂傷侵蝕,摧殘心靈的酷刑!沒有溫情撫慰的孩子,沒有前途可望的女兒,遭受欺凌的婦女,在友誼、愛情、與信仰中失望的男子,滿眼都是被人生弄傷的可憐蟲!而最慘的還不是貧窮與疾病,而是人與人間的殘忍。奧里維才揭開人間地獄的蓋子,所有被壓迫的人的呼號已經(jīng)震動他的耳鼓了:受人剝削的無產(chǎn)階級,被人虐害的民族,被屠殺的亞美尼亞,被窒息的芬蘭,四分五裂的波蘭,殉道的俄羅斯,被歐洲的群狼爭食的非洲,以及所有的受難者。奧里維為之氣都喘不過來了;他到處聽見他們的哀號,不懂一個人怎么還能想到旁的事。他不住的和克利斯朵夫說著??死苟浞蛐木w被擾亂了,回答說:“別煩了!讓我工作?!钡蝗菀灼届o下來,便氣惱了,咒著說:“該死!我這一天完全給糟掉了!你算是有進(jìn)步了,嗯?”于是奧里維趕緊道歉。

  “孩子,”克利斯朵夫說,“別老望著窟窿。你要活不下去的?!?br/>
  “可是我們應(yīng)當(dāng)把那些掉在窟窿里的人救出來呀?!?br/>
  “當(dāng)然。可是怎么救呢?是不是我們也跟著跳下去?你就是這個辦法。你有一種傾向,只看見人生可悲的事。不用說,這種悲觀主義是慈悲的;可是教人泄氣的。想使人家快活,你自己先得快活!”

  “快活!看到這么多的苦難之后,還會有這種心腸嗎?只有努力去減少人家的苦難,你才會快活?!?br/>
  “對??墒莵y打亂殺一陣就能幫助不幸的人嗎?多一個不中用的兵是無濟(jì)于事的。我能夠用我的藝術(shù)去安慰他們,給他們力量,給他們快樂。你知道不知道,一支美麗的歌能夠使多少的可憐蟲在苦難中得到支持?應(yīng)當(dāng)各人干各人的事!你們法國人,真是好心糊涂蟲,只知道搶著替一切的不平叫屈,不管是為了西班牙還是為了俄羅斯,也沒弄清是怎么回事。就喜歡你們這個脾氣??墒悄銈円詾檫@樣就能把事情搞好嗎?你們亂哄哄的投入漩渦,結(jié)果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你瞧,你們的藝術(shù)家自命為參預(yù)著世界上所有的運動,可是你們的藝術(shù)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的黯淡。奇怪的是,多少玩起的小名家跟壞蛋,居然自稱為救世的圣徒!嘿,他們不能少灌一些壞酒給群眾喝嗎?——我的責(zé)任,第一在于做好我的事,替你們制作一種健全的音樂,恢復(fù)你們新鮮的血液,讓太陽照到你們心里去?!?br/>
  要散布陽光到別人心里,先得自己心里有陽光。而奧里維就感缺少。象今日一般最優(yōu)秀的人一樣,他不能獨自發(fā)揮他的力量,只有跟別人聯(lián)合起來才能夠??墒歉l聯(lián)合呢?思想是自由的,心可是虔誠的,他被一切的政治黨派與宗教黨派摒諸門外。他們因為胸襟狹小,不能容忍而互相排擠。一朝有了權(quán)力,他們又加以濫用。所以只有被壓迫的人才吸引奧里維。在這方面,他至少是和克利斯朵夫同意的,認(rèn)為在反抗遠(yuǎn)地方的不平之前,先得反抗近處的不平,反抗那些在我們周圍而且是我們多少負(fù)有責(zé)任的。攻擊別人的罪惡而忘掉自己所犯的罪惡的人,真是太多了。

  于是他先從幫助窮人入手。亞諾太太因為參加著一個慈善組織,便介紹奧里維入了會。一開始他就到好幾樁失意的事:他負(fù)責(zé)照顧的窮人并不都值得關(guān)切;或者是他的同情沒有得到好的反應(yīng),他們提防他,對他深閉固拒。并且一個知識分子根本難于在單純的慈善事業(yè)上面獲得滿足:在災(zāi)禍的國土中,這種辦法所灌溉到的園地太小了!它的行動幾乎老是支離破碎的,零星的;它似乎毫無計劃,發(fā)現(xiàn)什么傷口就隨時裹扎一下。以一般而論,它的志愿太小,行動太匆忙,不能一針見血的對付病源。而探討苦難的根源正是奧里維不肯放過的工作。

  他開始研究社會的災(zāi)難。在這一方面,向?qū)Q不愁缺少。當(dāng)時社會問題已經(jīng)成為上流社會的一個問題。在交際場中,在小說或劇本中間,大家都談著。每個人都自命為很熟悉。一部分的青年為此消耗了他們最優(yōu)秀的力量。

  每一代的人都得有一種美妙的理想讓他們風(fēng)魔。即使青年中最自私的一批也有一股洋溢著生命力,充沛的元起,不愿意毫無生產(chǎn);他們想法要把它消耗在一件行動上面,或是—-(更謹(jǐn)慎的)——消耗在一宗理論上面?;蚴歉愫娇眨蚴歉愀锩?;或是作肌肉的活動,或是作思想的活動。一個人年輕的時候需要有個幻象,覺得自己參預(yù)著人間偉大的活動,在那里革新世界。他的感官會跟著宇宙間所有的氣息而震動,覺得那么自由,那么輕松!他還沒有家室之累,一無所有,一無所懼。因為一無所有,所以能非??犊纳釛壱磺?。妙的是能愛,能憎,以為空想一番,吶喊幾聲,就改造了世界;青年人好比那些窺伺待發(fā)的狗,常常捕風(fēng)捉影的狂吠。只要天涯地角出了一樁違反正義的事,他們就瘋起來了……

  黑夜里到處是狗叫。在大森林中間,從這一個農(nóng)莊到那一個農(nóng)莊,此呼彼應(yīng)。夜里一切都騷動得很。在這個時代,睡覺是不容易的!空中的風(fēng)帶來多少違反正義的回聲!而違反正義的事是沒有窮盡的;為了補救一樁不義,你很可能作出另外一些不義。而且什么叫做不義,什么叫做暴行呢?——有的說是可恥的和平,殘破的國家。有的說是戰(zhàn)爭。這個說是舊制度的被毀,君王的被黜。那個說是教會的被掠。另外一個又說是未來的被窒息,自由的受到威脅。對于平民,不平等是不義:對于上層階級,平等是不義。不義的種類那么多,每個時代都得特別挑一個,——既要挑一個來加以攻擊,又要挑一個來加以庇護(hù)。

  那時大家正在竭力攻擊社會的不公道,——同時也在不知不覺的準(zhǔn)備新的不公道。

  當(dāng)然,自從工人階級的數(shù)量與力量增高,成為國家的主要機(jī)軸以來,社會的不公道特別顯得不堪忍受,特別令人注目。但不管工人階級的政客與謳歌者怎樣宣傳,工人階級的現(xiàn)狀并沒變得更壞,反而比從前改善。今昔的變化并非在于現(xiàn)代的工人們更苦,而是在于更有力量。這種力量是資本家的力量造成的,是經(jīng)濟(jì)與工業(yè)發(fā)展的必然的趨勢造成的;因為這種發(fā)展把勞動者集合在一起,使他們成為可以作戰(zhàn)的軍隊;工業(yè)的機(jī)械化使武器落到了勞動者手里,使每個工頭都變成支配光、支配電、支配力的主宰。近來一般領(lǐng)袖正想加以組織的、這些原動力中間,有一股烈焰飛騰的熱度和無數(shù)的電浪,流遍了整個社會。

  有頭腦的中產(chǎn)階級所以被平民問題震動,決不是——雖然他們自以為是——為了這個問題的合于正義,也不是為了觀念的新奇與力量,而是為了它的生命力。

  以平民問題所牽涉的正義而論,社會上千千萬萬別的正義被蹂躪了,誰也不動心。以觀念而論,它只是些零零碎碎的真理,東一處西一處的撿得來,犧牲了旁的階級而依了一個階級的身量剪裁過的。那不過是一些跟所有的“原則”同樣荒謬的“原則”,——例如君權(quán)神圣,教皇無誤,無產(chǎn)階級統(tǒng)治,普及選舉,人類平等;——倘使你不從鼓動這些原則的力量方面著眼而單看它們的理由,還不是同樣的荒謬?但它們的平庸是沒有關(guān)系的。無論什么思想,都不是靠它本身去征服人心,而是靠它的力量;不是靠思想的內(nèi)容,乃是靠那道在歷史上某些時期放射出來的生命的光輝。仿佛一股濃烈的肉香,連最遲鈍的嗅覺也受到它的刺激。以思想本身來說,最崇高的思想也沒有什么作用;直到有一天,思想靠了吸收它的人的價值,(不是靠了它自己的價值),靠了他們灌輸給它的血液而有了傳染性的時候,那枯萎的植物,奚里谷的玫瑰,才突然之間開花,長大,放出濃郁的香味布滿空①間?!獜堉r明的旗幟,領(lǐng)導(dǎo)工人階級去突擊布爾喬亞堡壘的那些思想,原來是布爾喬亞夢想家想出來的。只要不出他們的書本,那思想就等于死的,不過是博物館里的東西,放在玻璃柜中的木乃伊,沒有人瞧上一眼的。但一朝被群眾抓住了,那思想就變了群眾的一部分,感染到他們的狂熱而變了模樣,有了生氣;抽象的理由中間也吹進(jìn)了如醉如狂的希望,象穆罕默德開國時代的那陣熱風(fēng)。這種狂熱慢慢擴(kuò)張開去。大家都感染到了,可不知道那熱風(fēng)是誰帶來的,怎么帶來的。而且人的問題根本不相干。精神的傳染病繼續(xù)蔓延,從頭腦狹窄的人物傳達(dá)給優(yōu)秀人物。每個人都無意之間做了傳布的使者。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