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雪和狼

苦兒流浪記 作者:(法)??硕唷ゑR洛 著;陳伯祥,殷立信 譯


  現(xiàn)在,不論日曬雨淋,還是塵埃撲面和道路泥濘,或者豎琴的背帶勒得我肩膀生疼,我又要跟在師傅后面長途跋涉了。

  我又得在公共場合扮演傻瓜的角色,又哭又笑,以博得“貴賓”們的歡樂。

  這一變化是嚴(yán)酷的,因為一個人對于舒適和幸福的生活總是很快就習(xí)慣了。

  我感到厭惡、煩惱和疲倦,這種感覺在我與這世界上幸福的人度過兩個月的甜蜜生活之前,是沒有的。

  在漫長的旅途中,我不止一次地回首翹望,盡情地想念著阿瑟、米利根夫人和天鵝號游船,憑著我的記憶,重新回到了昔日的生活。

  啊,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晚上,我躺在鄉(xiāng)間骯臟的小客店里,回憶起天鵝號上的客艙,益發(fā)覺得如今的床單是多么粗糙!

  我將永遠(yuǎn)不能和阿瑟一塊玩耍了!我將永遠(yuǎn)聽不到米利根夫人親切的聲音了!

  幸運的是,在我滿腹憂傷和愁思百結(jié)的時候,我有了一點安慰;我的師傅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和藹,更加溫柔了,如果這一字眼適用于維泰利斯的話。

  在這方面,或者至少在待我的情義上,他的性格發(fā)生了巨變,這點鼓舞著我支撐下去。每當(dāng)我回憶起阿瑟而感到揪心時,我不再掉淚!我覺得,我不是天涯的孤子。在我?guī)煾档纳砩?,有一種比一個師傅更可貴的東西。

  如果我有勇氣的話,我常常想擁抱維泰利斯,我多么需要傾吐我心里的感情啊1可是我不敢,因為維泰利斯不是那種兒女情長的人。

  開始,在我們相處的初期,是害怕使我對他保持一定的距離;而現(xiàn)在,我覺得好象是一種隱約的崇敬感在抑制著我。

  離別我家鄉(xiāng)的時候,在我的眼中,維泰利斯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再說我也沒有能力去識別他。但是我在米利根夫人身邊居住的日子開闊了我的眼界,增長了我的知識。說也奇怪,當(dāng)我細(xì)細(xì)端詳我?guī)煾档臅r候,我從他的風(fēng)度氣派和言談舉止中,找到了他和米利根夫人一些相似之處。

  然而我對自己說,這是不可能的事。我的師傅不過是個耍猴把戲的藝人,而米利根夫人卻是位貴婦人。

  但是,我內(nèi)心的思索不能對不斷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現(xiàn)象視而不見。維泰利斯只要愿意,他便是位“紳士”,正象米利根夫人是位貴婦人一樣。他們兩個唯一不同的地方是:米利根夫人始終是位貴婦人,而我的師傅只是在某些場合才是位“紳士”,但是他的紳士風(fēng)度總是如此完全、如此純粹以致使那些最傲慢無禮、最不知害臊的人也望而生畏。至于我,我既不驕橫,也很講禮貌,可我也深深地為他的這種紳士風(fēng)度所懾服,不敢隨意向他傾吐我的感情,哪怕這種感情是由他本人的循循善誘所激起的。

  從塞特啟程后一連幾天,我們都閉口不談米利根夫人和我在天鵝號上的那段日子。可是慢慢地我們談話的內(nèi)容開始出現(xiàn)這個話題了,而且往往是師傅首先談起的。不久,米利根夫人的名字幾乎是沒有一天不被提起。

  “這位太太,你喜歡她?”維泰利斯常問我,“是的,我理解你。她待你好,特別好,你只要懷著感恩的心情想念她就行了?!?br/>
  他常常加上一句:

  “應(yīng)當(dāng)這樣做!”

  起初我并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可是,我逐漸琢磨出了“應(yīng)當(dāng)這樣做!”的含義,那就是拒絕米利根夫人要把我留在她身邊的建議。

  當(dāng)我?guī)煾嫡f“應(yīng)當(dāng)這樣做!”的時候,他想到的準(zhǔn)是上面這個意思。我似乎覺得在他的話音里帶有后悔的成分。他很想讓我和阿瑟待在一起,然而又不能那樣做。

  盡管我一點也猜不透為什么師傅不能接受米利根夫人的建議,盡管米利根夫人向我作出的解釋我不明白,然而對于師傅的這種遺憾的表示,我還是從心底里感激的。

  要是現(xiàn)在,他或許會接受這個建議了吧?

  我對這點還抱著好大的希望哩!

  我們?yōu)槭裁礇]有遇見天鵝號呢?

  天鵝號應(yīng)當(dāng)沿羅納河溯流而上,我們也在沿著河岸前進(jìn)。

  因此,我一邊向前走著,眼睛常常向著水面瞧,兩岸的山丘和肥沃的平原已失去了它們的魅力。

  當(dāng)我們來到一個城市,不管是阿爾、達(dá)拉斯貢、阿維儂、蒙特利馬、瓦朗斯、圖爾農(nóng)或者維埃納①,我首先要去察看一遍碼頭和橋梁,我在尋找天鵝號。每當(dāng)我遠(yuǎn)遠(yuǎn)瞥見湮沒在茫茫白霧中的一艘游船時,我總要停下來等待,看看過來的是不是天鵝號。

 ?、佟∫陨暇鶠榉▏鴸|南部城市。

  但是,這不是天鵝號!

  有時我大著膽子去向船員打聽,向他們描述我所尋找的游船的模樣。但是,他們沒有一個看見過。

  看來我的師傅已決定要把我讓給米利根夫人了,至少我是這么想象的,沒有必要再害怕人家談?wù)撐业纳硎阑蛘吆ε氯思医o巴伯蘭媽媽寫信了。反正事情已經(jīng)決定,害怕也無濟(jì)于事了。這件事將由師傅去找米利根夫人商談,在我的幼稚的想法中,米利根夫人會愿意把我留下,我?guī)煾狄矔夥盼易?,事情便解決了。

  我們在里昂②停留了好幾個星期。所有屬于我自己的時間,我都用來消磨在羅納河和索恩河的河邊上。我象一個土生土長的里昂人,對愛奈橋、梯勒西橋、居的梯埃橋或主宮醫(yī)院大橋都了如指掌。

 ?、凇±锇海悍▏鴸|南部大城市,在索恩河和羅納河匯合處。

  我徒然地尋找,連天鵝號的影子也沒有見到。

  我們必須離開里昂向第戎①方向進(jìn)發(fā),重見米利根夫人和阿瑟的一線希望成了泡影,因為我在里昂時,把我能在舊書攤上找得到的所有法蘭西地圖都已研究過,我知道:天鵝號去盧瓦爾河必定經(jīng)過的中央運河在流到索恩后便分成兩條支流,一條流向沙?、?。

 ?、佟〉谌郑悍▏鴸|部大城市。

 ?、凇∩陈。悍▏鞫?盧瓦爾省首府,位于索恩河及中央運河交界處。

  但是我們到達(dá)沙隆后仍沒有看見天鵝號的行蹤,我們只好又啟程。時到如今,我也只好拋棄幻想了。

  真是屋陋偏遭風(fēng)雨打。在我絕望的時刻,天氣變得惡劣起來,季節(jié)提前了,冬天日益逼近。冒雨走在泥濘的道路上,步履愈來愈艱難。晚上,當(dāng)我們來到一家蹩腳旅館或是一個谷倉的時候,我們總是已經(jīng)筋疲力竭,連襯衣也總是澆透了,有時連頭發(fā)也濺上了泥漿,一路上我從來沒有懷著高興的心情睡過覺。

  離開第戎以后,我們穿過科爾多山崗,一股潮濕的寒氣直鉆我們的筋骨;心里美變得比我更憂郁、更不高興。

  我?guī)煾档南敕ㄊ潜M快趕到巴黎,因為只有在巴黎,我們才有在冬天演出幾場的機會??墒?,或許是因為口袋里錢少,也可能出于其他別的原因,他決定不坐火車,讓我們徒步走完第戎到巴黎的這一段路程。

  遇上好天氣,我們就在路過的城市或村莊作一次短暫演出,弄點微薄的收入后繼續(xù)上路。

  直至走到夏蒂榮①,盡管我們時時要忍受寒冷和潮濕的痛苦,情況還算順利。離開這個城市之后,雨停了,風(fēng)向開始轉(zhuǎn)北。

  ① 夏蒂榮:塞納省內(nèi)一小市鎮(zhèn)。

  開始,我們沒有絲毫的怨言。迎面撲來的北風(fēng)當(dāng)然很不好受,但不管怎么說,寒風(fēng)再刺骨也總比潮濕強。幾個星期以來,我們渾身都潮得發(fā)出霉味了。

  風(fēng)不那么干燥了,天空布滿了大塊的烏云,太陽已經(jīng)消失,一切預(yù)示著我們將面臨一場暴風(fēng)雪。

  我們完全可以在一個大村莊落腳而不受暴風(fēng)雪的襲擊??墒俏?guī)煾档南敕ㄊ潜M快趕到特魯瓦②去,因為特魯瓦是個大城市,如果惡劣的氣候把我們在那里困上幾天的話,我們可以演上幾場。

 ?、凇√佤斖撸悍▏袞|部城市。

  “快睡覺吧,”我們在旅店安頓下來以后,他對我說,“明天一早我們就要啟程,我擔(dān)心遇上暴風(fēng)雪的襲擊。”

  維泰利斯沒有立即躺下,他待在靠近廚房爐灶的角落里,給白天挨凍的心里美暖暖身子。盡管我們已注意把它裹在毯子里,小猴子還是凍得直哆嗦。

  第二天早晨,我遵照他的囑咐,早早就起床了。天還沒有亮,天空黑暗深沉,沒有一顆星星,它象一個巨大的黑蓋子罩在地上,要把大地壓得粉碎似的。門一開,刺骨的寒風(fēng)鉆進(jìn)壁爐,使昨夜埋在灰燼下的余薪又燃燒起來。

  “我要是您呀,”旅店老板對我?guī)煾嫡f,“我就不走啦。雪眼看就要下了?!?br/>
  “我著急,”維泰利斯回答道,“我希望在下雪之前能趕到特魯瓦?!?br/>
  “除非你們是飛毛腿!”

  然而我們還是動身了。

  維泰利斯把心里美藏在他的短外套里,用自身的熱量暖它的身子。幾條狗在這干燥的天氣下在我們面前歡樂地跑著。師傅在第戎替我買了塊老羊皮,我把它反穿著,羊毛朝里,身子裹在里面,北風(fēng)吹得老羊皮緊緊貼在我的身上。

  風(fēng)太大,張嘴說話是不好受的,我們倆默默地快步走著,既為了要趕路,也是為了要暖和暖和。

  盡管應(yīng)該是天亮的時候了,天空卻沒有一絲光亮。

  東方一束乳白色的光線終于沖破了黑暗,但是太陽卻仍然不肯露面,雖然長夜已經(jīng)過去;但要說這是白晝,那還未免過早。

  曠野的景物開始變得越來越清晰可辨,一片蒼白的亮光,好象從一個無邊無際的宇宙大窗洞里漫溢了出來,從東方平鋪著擦過地面,我們看到了遍地的樹葉和被風(fēng)吹得精光的樹干,這里和那里零零落落地有一些籬笆和荊棘,上面貼附著被風(fēng)卷上去的枯樹葉,天際的大風(fēng)使它們旋轉(zhuǎn)滾動,發(fā)出干裂的聲音。

  大路和田野上不見一個人影,也聽不到轔轔的車馬聲和鞭子的噼啪聲。唯一有生命的動物是一些聽得見但看不到的小鳥,因為它們躲藏在枯葉下面。只有喜鵲在大路上跳躍,它們仰著頭,翹著尾巴,等我們一走近就飛上樹梢,喳喳地沖著我們發(fā)出幾聲不祥的叫聲。

  突然,北面的天空出現(xiàn)一個蒼白的影子,迅速地由小變大,朝我們方向移動,我們聽見一陣很不協(xié)調(diào)的怪叫聲。那是從北方飛往南方的大雁或者野天鵝群,從我們頭頂上空掠過。當(dāng)我們看見片片羽毛在空中飛舞著掉下來的時候,它們已經(jīng)飛得老遠(yuǎn)了,在烏黑的天空中留下幾片白絮。

  我們經(jīng)過的地方,景色凄涼。萬籟俱寂,在這陰森森的日子里,在視線所及的范圍內(nèi),我們只看到荒野、禿嶺和焦黃的樹林。

  北風(fēng)緊吹,風(fēng)向略有轉(zhuǎn)西的趨勢。從地平線那邊,涌過來一大片赤褐色的烏云,黑壓壓,沉甸甸,好象壓在樹梢上一樣。

  不一會兒,幾片象蝴蝶般大的雪花從我們眼前一飛過。紛紛揚揚的雪花,還沒有落到地上就打起旋來。

  還沒有走多少路程,我似乎已覺得在大雪前到達(dá)特魯瓦是不可能的了。當(dāng)然,落雪也不怕,我甚至這樣想:“下了雪,北風(fēng)便停了,天也就不會那么冷了?!?br/>
  不過,我也不知道暴風(fēng)雪是怎么回事。

  然而,我很快就可以領(lǐng)教了,并將終生難忘。

  從西北方向涌上來的烏云逐漸逼近,一道白光照亮了那邊的天空,云幕半開了,那是在下雪。

  現(xiàn)在不再是“蝴蝶”在我們眼前飛舞,而是雨雪交加把我們包圍了。

  “我們不可能趕到特魯瓦那是注定的了,”維泰利斯說,“我們必須到前面遇見的第一戶人家去躲一躲?!?br/>
  這是一句只能使我非常高興的好聽話!可是哪兒能找到好客的人家呢?在迷茫的大雪把我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之前,凡是我的視力能到達(dá)的地方,我都仔細(xì)地察看過了,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房子,甚至連村舍的影子也沒有;恰恰相反,在我們面前,在圍繞我們山丘的兩側(cè),是幽暗無邊的林海,我們快要踏進(jìn)深山老林了。

  因此我們不能對期待中的房子寄予過大的希望。不過,雪也許不會再下。

  然而,雪連綿不斷,密密匝匝地越下越大。

  轉(zhuǎn)瞬間,大雪覆蓋了道路,覆蓋了道路上它的一切阻礙物:石子堆,低洼處的枯草叢,路溝旁的灌木叢。朔風(fēng)越刮越猛,地面上的雪被它卷得往前打滾,遇到障礙,便堆成雪冢。

  令人討厭的是,我們竟也成了大雪的阻礙物。雪落在我們身上,從光滑的表面往下滾去,一遇空隙就象灰塵似的注里鉆,然后很快融化了。

  我感覺到,雪在我的脖子上化成冰水,一直往下淌。我?guī)煾蛋阉难蚱ひ\敞開著,好讓心里美透透空氣,因此,他的情況不會比我好多少。

  我們冒著風(fēng)雪,默默地繼續(xù)行走,有時我們只好側(cè)轉(zhuǎn)身子去喘口氣。

  狗已不再在前面走了,它們跟在我們背后,央求我們找一個地方躲躲,我們卻無能為力。

  我們?nèi)頋窳芰?,冷冰冰,艱難而又盲目地慢慢走著。我們早已進(jìn)入茫茫林海,根本找不到藏身的地方,道路全被風(fēng)雪淹沒了。

  幸虧呼嘯的大風(fēng)逐漸減弱了它的威勢,但是,雪下得更大了?,F(xiàn)在落下的已不再是紛紛揚揚的小雪,而是密密匝匝的鵝毛大雪了。

  不到幾分鐘,路上蓋了厚厚一層白雪,我們走在上面,連一點響聲都沒有。

  我發(fā)現(xiàn)師傅不時往左邊張望,仿佛在尋找什么,我們能看到的,只是一片廣闊的林中空地,人們?nèi)ツ甏禾煸谶@里砍伐過,幼樹的柔韌的嫩枝在積雪的重壓下都彎下了身子。

  他希望在這邊能找到什么呢?

  而我呢,我順著路一直往前看,在我視線能及的范圍內(nèi)看看森林是不是很快就有盡頭,看看是不是能發(fā)現(xiàn)房屋。

  然而,要透過這片白茫茫的飛雪看出去,那簡直是癡心妄想。幾米遠(yuǎn)之外的景物已變得模糊不清。眼前只看得見密密麻麻的大朵雪花,渾似一張大網(wǎng),將我們團(tuán)團(tuán)裹在里面。

  情況實在不妙,因為以前每當(dāng)我在暖暖和和的房間里,站在窗臺前看下雪時,心里也難免會產(chǎn)生一種隱隱約約的惆悵感,而今,我心里想,暖和的房間大概還離得很遠(yuǎn)呢!

  然而,應(yīng)當(dāng)繼續(xù)前進(jìn),不能喪失勇氣。我們在雪地里已越陷越深,落在帽子上的雪也愈來愈沉了。

  突然,我看見維泰利斯伸手指著左邊的方向,好象是要我留意。我一瞧,仿佛模模糊糊地看到林中空地上有一間用樹枝搭成的窩棚。

  不用解釋,我已經(jīng)領(lǐng)會了師傅把窩棚指給我看的意圖。他并不是要我欣賞窩棚的雪景,而是想找到一條通向窩棚的道路。

  找路是很困難的,厚厚的積雪將大路小道全覆蓋了。然而在林中空地的邊緣,在高大的樹林處,我似乎覺得大路的濠溝被填滿了,那兒肯定是通向窩棚的小路。

  這種推論的方法是正確的。我們走下濠溝,很快找到了那間窩棚。

  窩棚用柴捆和樹枝搭成,頂上鋪有枯枝,密密麻麻的,雪一點兒也鉆不進(jìn)去。

  這個藏身之所不比一間屋子差。

  狗比我們更加性急,更加靈敏,它們首先沖進(jìn)小屋,在干燥的地上,在塵土中高興地亂滾亂叫。

  我們高興的心情也不亞于那幾條狗。不過,我們不必在塵土中打滾來表達(dá)我們這種心情,盡管這對弄干我們的衣服有好處。

  “我料到的,”維泰利斯說,“在新伐木的空地里,一定會有伐木工的小屋。現(xiàn)在,雪隨它下吧!”

  “對,讓它下吧!”我以挑戰(zhàn)的口吻說。

  我走近門口,或者確切地說,我走近窩棚的洞口(因為窩棚是沒有門窗的),我將上衣和帽子上的雪抖摟干凈,生怕把窩棚里邊弄濕了。

  窩棚的結(jié)構(gòu)和陳設(shè)極其簡陋,里邊唯一的擺設(shè)是一張用土坯搭成的長凳和幾塊用來坐人的大石頭。但是,在我們目前的處境下,對我們來說,最有價值的是壘在角落里的五、六塊磚頭,象是個爐子。

  生火!我們可以生火啦!

  不錯,光有爐子還不夠,要生火就得有柴禾。

  在我們這樣的屋子里,柴禾是不難找到的。墻壁上、屋頂上全是唾手可得的柴禾,你只要從木柴捆中抽出幾根樹枝就可以了,只要注意不要到處亂抽,以免弄塌我們的房屋。

  說干就干。不一會兒,爐子里燃起了熊熊的烈火,發(fā)出劈劈啪啪的歡叫聲。

  當(dāng)然,燃燒的火焰有煙,煙不從煙囪里出去,它便在屋內(nèi)彌漫開來,但這又有什么要緊呢?反正這是一堆火焰,我們需要的是溫暖。

  我趴在地上吹火,幾條狗坐在火爐周圍,一本正經(jīng)地,屁股著地,伸著脖子,在熊熊的火光前,露出冰冷的、濕淋淋的肚子。

  不久,心里美也掀開了主人的上衣,探頭探腦地瞧瞧它所在的地方。經(jīng)過觀察之后它放心了,一下子跳到地上,挑了個爐前最好的位置,伸出兩只顫抖的小爪子在火上烘烤。

  我們的師傅是個謹(jǐn)慎而富有經(jīng)驗的人。早晨,在我起身之前,他早已備好了路上要吃的東西:一個大面包和一小塊奶酪。眼下可不是過于講究和過于挑剔的時候。因此,一見面包,我們大家都流露出分外滿意的神情。

  可惜,每一份面包的量很少。我分到的那一份,使我大為失望。原來,師傅沒有把整塊面包分給大家,只給了我們一半。

  “我對這兒的路不熟,”他看著我困惑的目光后說,“不曉得到特魯瓦之前能不能找到吃住的旅店。再說,我也不了解這片森林,我只知道這里樹林很多,密林一個接著一個;沙烏斯森林、羅米利森林、奧特森林和渥蒙森林。也許我們離住家還有好幾里,我們被困在這小屋里可能不是一兩天的事,得留一點干糧晚上吃?!?br/>
  這個理由我應(yīng)當(dāng)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的話絲毫沒有打動狗的心腸。它們剛吃上幾口,就發(fā)現(xiàn)主人把面包裝進(jìn)了口衣。于是,它們向他伸出爪子,搔他的膝蓋,一個勁兒地施展它們富于表現(xiàn)力的動作,向主人投去哀求的目光,巴不得讓主人打開口袋。

  哀求和親熱的表示都沒有用,口袋甭想打開。

  不管這頓飯多么次,它還是幫助我們振作了精神。我們有了住宿的地方和暖烘烘的火爐,就能靜靜地等候大雪停下來。

  我覺得待在這樣的小屋里,沒有什么可怕,我尤其不同意我們可能被困在這里很久的說法,就象維泰利斯剛才為了省幾口面包而說的那樣,雪總不見得會沒完沒了地下吧?

  然而事實是:沒有任何跡象表明雪快要停了。

  從窩棚的洞口看出去,我們發(fā)現(xiàn)風(fēng)靜了,密密匝匝的雪花還在迅速地往下落,不停地一層蓋一層。

  看不見天了,亮光不再來自天上,它來自地面,來自覆蓋大地的耀眼的地毯。

  三條狗圍著火爐安頓下來,都被迫歇息了。它們有的蜷縮成一團(tuán)躺著,有的側(cè)臥著,卡比的鼻子伸在爐灰里,它們都睡著了。

  我也產(chǎn)生了象它們一樣想睡覺的念頭,今天是大清早起的床,或許在夢中乘天鵝號游覽比觀賞雪景更有趣味吧。

  我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覺。睜眼醒來往外面一看,雪已停了,堆在我們窩棚前的雪層厚得多了,要重新上路的話,積雪勢必會沒過我的膝蓋。

  幾點鐘了呢?

  我不大好意思問我的師傅。最近這幾個月,微薄的收入補償不了他在訴訟和獄中花去的費用,因此在第戎,為了替我買那件羊皮襖和各種各樣?xùn)|西,他不得不賣掉了他的表——一只大銀懷表。就是維泰利斯剛招我入戲班時,我見過的那只卡比看表報時的懷表。

  沒有大懷表看時間了,現(xiàn)在只好靠天色來判斷。

  可是,外面的天色回答不了我:地面上是一條耀眼的白帶;空中是一片濃厚的迷霧;天空里,有一條模模糊糊的光芒和幾處難看的黃顏色。

  這一切無法給我們指明白晝確切的時辰。

  耳朵也不比眼睛更靈驗。周圍是絕對的寧靜,既沒有鳥叫聲,也聽不到鞭子的抽打聲和馬車車輪的滾動聲,甚至連黑夜都比不上這個白天那么沉寂。

  除了沉寂,我們的四周是一片平靜。雪使一切運動停止了,僵化了。有時偶爾在一聲窒息的響聲之后,人們依稀可以看到松樹枝在沉重地?fù)u晃。樹枝在積雪的重壓下漸漸地彎向地面,等到彎得太厲害時,雪滑落了下來,樹枝又突然挺起身子,露出它墨綠色的松針,在其它從頭到腳裹著白雪的樹木中顯得格外突出。遠(yuǎn)遠(yuǎn)望去,仿佛在這銀色的世界上,處處有幽深的洞穴。

  我站在洞口,正驚嘆著這樣的景色時,師傅叫我了。

  “你想上路?”他問我。

  “不知道,我沒有任何主意;師傅想讓我于什么我就干什么?!?br/>
  “那好,我的意思是待在這兒,我們在這兒起碼有個住的地方,還有火?!?br/>
  我想我們的面包已不多了,不過我沒有把我的想法說出來。

  “照我看,雪很快又要下了,”維泰利斯接著說,“不該冒冒失失上路,我們也不曉得離住家還有多遠(yuǎn),雪夜是不好受的,不如在這兒過夜好,至少我們的腳是干的?!?br/>
  不談吃飯問題,其余的安排沒有什么使我不高興的。再說,我們立即上路的話,也不一定能在天黑之前找到一家有晚飯吃的旅店;相反,我們會走上一條從未有人踏過的覆蓋著積雪的道路,行程將是艱難的。

  現(xiàn)在看來只好勒緊腰帶,待在我們的窩棚里了。

  吃晚飯的時候,維泰利斯把剩下的面包分成六份給了我們。

  真遺憾!剩余的面包少得可憐,很快就分完了。我們盡量把面包切成小塊,以便延長晚餐的時間。

  當(dāng)我們?nèi)绱思贝俚爻酝炅诉@頓如此可憐的晚飯時,我以為那幾條狗又要耍吃午飯時的鬼花招了,因為很明顯,它們還餓得發(fā)慌哩??墒?,它們沒有這樣做。我又一次看到,狗是多么聰明!

  我們的師傅已把刀放進(jìn)他的褲兜,這說明晚宴已經(jīng)結(jié)束??ū日酒饋恚蛩膬蓚€伙伴點點頭,然后走到我們通常存放食物的干糧袋旁邊聞聞,再用爪子輕輕扒拉干糧袋。在仔細(xì)觀察以后,它相信再也沒有什么東西可吃的了。它回到爐前的位子,又一次向道勒斯和澤比諾點點頭,無可奈何地嘆口氣,伸出四肢躺了下來。

  什么也沒有了,用不著再要了。

  它的動作比語言更能叫人明白。

  卡比的伙伴懂得這樣的語言,象它一樣嘆口氣躺在爐火旁。在澤比諾的嘆氣聲里卻有點不肯罷休的味道。它胃口好,嘴也饞。在它看來,這種犧牲比其它任何犧牲更為痛苦。

  雪總是那么連綿不斷地下著,又下了很久。一小時又一小時過去了,人們看見在地面上織成的那張銀白色的地毯,正沿著春天砍伐過的樹根上長出的幼小的芽條逐漸增厚,先是枝條還露在白色的波浪上面,不久枝條也被吞沒了。

  晚飯后,我們只能模模糊糊地分辨窩棚外的景物。在這陰暗的日子里,天黑得很早。

  到夜里。雪還在下,大朵大朵的雪花猶如鵝毛從黑色的天空繼續(xù)垂落在銀白色的大地上。

  既然我們必須在此歇宿,那么最好的辦法是趕快睡覺。我向狗學(xué)習(xí),裹在白天在火上烤干的老羊皮里,用一塊扁平的石頭作枕頭,在爐火邊躺了下來。

  “睡吧!”維泰利斯對我說,“等我想睡時再喊醒你。睡在這小窩棚里,用不著怕猛獸和盜賊,不過我們當(dāng)中總得有人看住火。否則雪一停,會冷得要命,我們小心點好?!?br/>
  沒有等我?guī)煾翟俅叩诙椋以缢恕?br/>
  至少憑我的想象,當(dāng)我?guī)煾到行盐視r,夜已經(jīng)很深了,雪也停了,熊熊的火焰仍在燃燒著。

  “這回該輪到你了,”維泰利斯對我說,“你只要不斷往火里添柴就行。你瞧,我已為你準(zhǔn)備了一大堆木柴?!?br/>
  一大堆木柴的的確確堆在那里,伸手就可拿到。我?guī)煾挡幌笪?,他睡覺時容易被驚醒,他不愿意讓我在抽取墻上的樹枝時吵醒他。因此,他為我預(yù)備了一堆木柴,我只要拿的時候不出聲就行了。

  這個措施可能很明智,可是萬萬沒有料到,這種措施沒有為維泰利斯帶來預(yù)期的效果。

  維泰利斯見我已睡醒并準(zhǔn)備換崗,他也往火爐旁一躺,把裹在毯子里的心里美貼在胸口。不到半晌功夫,他深沉而又規(guī)則的呼吸聲向我表明:他已經(jīng)睡著了。

  我于是輕輕站起來,踮起腳尖,走到洞口,看看屋外的情形。

  雪已將地上的一切覆蓋住:雜草、荊棘林、樹木。我放眼一望,只看見一張高低不平、一色白的地毯;天上閃爍著稀疏的星星。星星再亮,也比不過照耀著四周的蒼白的雪光。天又冷起來了,外面大概已結(jié)冰,鉆進(jìn)窩棚的風(fēng)冰冷冰冷的。在這凄涼、寂靜的夜里,時而可以聽到噼哩啪啦的響聲,雪層的表面正在凝結(jié)。

  能找到這間窩棚真使我們感到幸運。否則,在這寒冷的風(fēng)雪之夜,在密林之中,我們該如何是好?

  我走路的聲音很輕,但還是把幾條狗驚醒了。澤比諾爬起來,跟著我走到洞口。它當(dāng)然不會用同樣的眼光去欣賞壯麗的夜景,因此很快就感到乏味了,想出去換換空氣。

  我做了個手勢,命令它回屋。虧它想得出要在這嚴(yán)寒的天氣里,到外面去走走!圍著火爐難道不比在外面游蕩好得多?它服從了,可是它的臉朝著洞口,真是一條不肯輕易罷休的固執(zhí)的狗。

  我待在那兒又癡癡地望了一會兒雪景。盡管這景色使我內(nèi)心感到一陣莫名的凄楚,我還是能找到某種賞景的情趣,這茫茫雪夜使我想哭。不看雪景對我來說是件容易辦到的事,我只要回到原來的地方,閉目養(yǎng)神就是了,可是我卻木然不動。

  我終于回到火堆旁,把三、四根木柴交叉擱在火上,一心以為可以平安無事地坐在當(dāng)枕頭用的石頭上了。

  我?guī)煾邓檬窒闾?,那幾條狗和心里美也睡著,美麗的火焰從燒得正旺的火堆上高高升起,直升到窩棚頂,發(fā)出畢畢剝剝的響聲,驚擾了夜的寂靜。

  我興致勃勃地望著抖動的火光,久而久之倦意又慢慢控制了我,我不知不覺地迷糊起來了。

  倘若要我張羅柴禾,我一定早站起來了。走動走動,人就清醒?,F(xiàn)在我是坐著,唯一的動作是伸手將樹枝架到火上,我禁不住又昏昏欲睡了,自己滿以為是清醒的,結(jié)果卻是睡著了。

  突然,一陣狺狺的狂吠聲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夜一片漆黑。我一定睡了很久很久?;鹨严纾蛘咂鸫a可以說,照亮窩棚的火苗已沒有了。

  狗叫聲接連不斷,那是卡比的聲音。奇怪的是,澤比諾和道勒斯沒有響應(yīng)。

  “啊,什么事?”維泰利斯驚叫起來,“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br/>
  “你睡著啦,火都滅了?!?br/>
  卡比一下沖到洞口,它沒有跑過去,只是在門口吠叫。

  師傅向我提出的問題,我也向自己提出來了:出了什么事呢?

  和卡比的吹叫相呼應(yīng)的,是二、三聲凄涼的長吠聲,我聽出這是道勒斯,吠聲來自我們窩棚后不遠(yuǎn)的地方。

  我正要出門,師傅一把抓住我的肩膀攔住我。

  “光添柴燒火?!彼钗?。

  我正在執(zhí)行命令的時候,維泰利斯從火里取出一根尚未燃盡的木柴,使勁往木柴的尖上吹氣。

  木柴燒紅了,他沒有往火里扔,只是舉在手里。

  “走,去看看?!彼f,“你在我后邊走,卡比,往前走!”

  我們剛要出去,一陣駭人的嚎叫聲打破了寂靜,卡比驚惶失措,撲倒在我們的腿上。

  “有狼!澤比諾和道勒斯在哪兒?”

  我無言可答。很可能這兩條狗是趁我睡著的時候走出去的。澤比諾實現(xiàn)了它一度流露出來而遭到我反對的任性行為,道勒斯是學(xué)了它同伴的樣也跟著出去了。

  莫非是餓狼把它們叼走了?我仿佛覺得:當(dāng)我?guī)煾翟儐杻蓷l狗在哪兒的時候,從他說話的口氣中已經(jīng)流露出不安的感覺。

  “你也拿一個火把,”他對我說,“咱們救它們?nèi)??!?br/>
  我在村里時,曾聽過許多關(guān)于狼的可怕的故事。不過,我毫不猶豫地抓起一根燃燒著的木柴,跟著師傅走了。

  我們來到林間空地,既沒有看見狗,也沒有遇到狼。

  我們只見到兩條狗在雪地上留下的腳印。

  我們順著散落在窩棚四周的一個個腳印走去,走了一段路之后,在黑暗中發(fā)現(xiàn)一塊空地,地上的積雪被攪得亂七八糟,好象動物在上面打過滾一般。

  “找找看,卡比,你找一找。”師傅不停地說著,同時吹著口哨,呼喚澤比諾和道勒斯。

  可是沒有狗的答應(yīng)聲,也沒有任何響聲打破森林中凄涼的寂靜??ū葲]有聽從命令去尋找它們,只是貼著我們的腳跟,現(xiàn)出明顯的不安和恐懼;而在平時,它總是一呼即應(yīng),總是那么勇敢。

  在漆黑的夜里,雪的反光使我們眼花,我們彼此都看不清,無法去尋找狗的蹤跡;在很近的距離內(nèi),我們的視線就被一片模糊的黑暗吞沒了。

  維泰利斯再次吹口哨,用他洪鐘般的聲音呼喚澤比諾和道勒斯。

  我們側(cè)耳細(xì)聽。夜依然是那么寧靜,我的心揪緊了。

  可憐的澤比諾!可憐的道勒斯!

  我的擔(dān)心被維泰利斯證實了。

  “狼把它們叼走了,”他說,“你為什么讓它們出去?”

  唉!是??!為什么?我無法回答。

  “該把它們找回來?!蔽艺f。

  我往前面走去,維泰利斯攔住了我。

  “你到哪兒去找?”他問。

  “不知道,到各處去找。”

  “大雪天,伸手不見五指,我們怎么能辨認(rèn)方向?”

  的確,積雪足足有齊腿深,光憑兩根燒紅的木柴是不能把黑暗照亮的。

  “如果它們沒有回音,那是因為它們……走遠(yuǎn)了?!彼f,“不該聽?wèi){餓狼襲擊我們,我們自己也是赤手空拳無法防衛(wèi)?!?br/>
  這樣拋棄這兩條可憐的狗——我的同伴和朋友,對于我尤其覺得可怕。對于它們的過錯,我是有責(zé)任的。倘若我沒有睡覺,它們決不會出去。

  我?guī)煾迪蚋C棚走去,我跟著他。每走一步,我都要回頭看看,停下來聽聽動靜。然而,除了雪之外,我什么也沒有看見;除了冰雪的炸裂聲外,我什么也沒有聽見。

  回到棚里,又有一件突然襲擊的災(zāi)禍在等待著我們:我們不在時,我堆放在火上的樹枝已經(jīng)點燃,火焰把屋里最暗的角落照得通亮。

  心里美不見了。

  它的毯子平放在火堆前,猴子已不在里邊。

  我喊它,維泰利斯呼喚它,就是不見它露面。

  維泰利斯告訴我,他醒來時還覺得猴子在他的身邊。照這么說,猴子是在我們出門后失蹤的嗎?

  我們拿起一把燃燒著的樹枝,彎著腰走了出去?;鸢颜罩┑兀覀冊趯ふ倚睦锩赖嫩欅E。

  我們沒有發(fā)現(xiàn)它的任何痕跡。的確,幾只狗在上面跑過,我們的腳也踩過,把足跡弄亂了,不過還不至于辨認(rèn)不出猴子的腳印。

  我們回到窩棚內(nèi),想看看猴子是不是蜷縮在木柴捆里。

  我們搜尋了很長時間,同一個地方,同一個角落,往往要反復(fù)找上十來遍。我爬上維泰利斯的肩膀,搜索了一下用樹枝搭成的屋頂,但是力氣全白費了。

  我們不時停下來呼喚它,還是沒有,始終沒有一點聲息。

  維泰利斯似乎惱火了,我卻不一樣,我心里難過。

  我問師傅,狼是不是也把猴子叼走了,他回答說:

  “不會的,浪不敢闖到窩棚里來。我認(rèn)為狼是在澤比諾和道勒斯跑出去的時候向它們撲過去的。狼沒有進(jìn)來,很可能心里美受了驚,趁我們在外面的時候,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最替它擔(dān)心的就是這個,這么惡劣的氣候,它會著涼的,而寒冷對猴子來說是致命的?!?br/>
  “那我們再找吧?!?br/>
  我們又一次開始尋找,結(jié)果和第一次一樣,一無所獲。

  “只好等天亮了。”維泰利斯說。

  “天亮還要多長時間?”

  “我想再過二、三小時吧?!?br/>
  他在火堆前坐下,雙手捧著腦袋。

  我不敢打擾他,靜靜地坐在他身旁,偶爾住火里添柴禾時才動一動。他常常站起身來,走到門口,仰望蒼天,俯身細(xì)聽。然后,他又回到座位上。

  我頓時覺得:我寧肯受他的責(zé)備,也不愿意看著他那悶悶不樂的沮喪神情。

  維泰利斯所說的三個鐘頭,過得出奇的慢,長夜好象永遠(yuǎn)不會過去似的。

  然而,星星終于失去了它的光澤,天空露出了魚肚白,那已經(jīng)是黎明時分,天快亮了。

  但是,隨著黎明的到來,天氣變得更冷了,從門洞口吹進(jìn)來一股砭人肌骨的寒風(fēng)。

  如果我們找到心里美的話,它還能活著嗎?

  我們還能找到它嗎?有什么根據(jù)可以讓我們抱這樣的希望呢?

  誰知道天亮后會不會再飄來一場大雪呢?

  雪沒有再下。天不象昨天那樣陰沉,滿天的玫瑰色是天氣放晴的預(yù)兆。

  當(dāng)早晨的寒光照出樹木叢林真實面目的時候,維泰利斯隨身帶了根粗木棍,我也挑了類似的一根,作為武器,我們出去了。

  卡比似乎已不再象昨夜那樣喪魂落魄,它注視著師傅的目光,只等師傅一聲令下就往前沖去。

  我們在雪地上尋找心里美的足印,卡比抬起頭,歡快地連叫幾聲,這叫聲意味著應(yīng)當(dāng)在高處而不是在地面上尋找。

  我們抬頭一看,果然看見白雪覆蓋的屋頂被弄得亂七八糟,一根橫在窩棚頂上的粗樹枝露在外面。

  那是一棵橡樹的樹枝。我們順著枝丫再望過去,發(fā)現(xiàn)在很高的樹枝分杈處,有一團(tuán)灰糊糊的小東西蜷縮在那里。

  那是心里美!被狗吠和狼嚎聲嚇破了膽的心里美趁我們外出的時候,跳到窩棚的頂上,又從頂上爬到橡樹的高處,它蜷縮成一團(tuán),覺得這是安全之地,所以它不回答我們的呼喚。

  這可憐的小動物,是那么怕冷,它一定凍僵了。

  我?guī)煾递p輕呼喚它,可是它象死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維泰利斯叫它,一連叫了好幾分鐘,它卻沒有動靜,看來是已經(jīng)死了。

  對于昨夜的過失,我應(yīng)當(dāng)將功贖罪。

  “您同意嗎?”我問,“我去把它找來?!?br/>
  “你會摔斷頸骨的?!?br/>
  “沒事?!?br/>
  這話說得不太準(zhǔn)確,危險是有的,至少爬上去就不容易,因為那是棵參天大樹,而且樹干和招風(fēng)的樹枝上蓋滿了雪。

  我很早就學(xué)會了爬樹,并從爬樹的技巧中增長了可觀的力氣。那沿著樹干生長的小樹枝,正好當(dāng)我的梯子用,雪被我的手驚動了,落我一頭一臉,使我眼花繚亂。我很快爬到了第一個枝杈,再往上爬就容易了,需要留神的是別讓雪滑倒。

  我一邊往上爬,一邊親切地對心里美說話;它依然不動,炯炯有神的眼睛望著我。

  快爬到的時候,我伸手去逮它,它卻縱身一跳,跳到了另一根樹枝上。

  我又爬到這根樹枝上逮它??墒?,唉!人——即使是頑童——爬樹的本領(lǐng)卻遠(yuǎn)遠(yuǎn)沒有猴子高明。

  因此,如果樹枝沒有被雪覆蓋的話,我大概永遠(yuǎn)也抓不住心里美的。雪弄濕了它的手腳,它很快精疲力盡了。于是,它從一根根樹枝上跳下來,最后又縱身一跳,跳到主人的肩上,鉆進(jìn)了主人的外套。

  能找到心里美已經(jīng)相當(dāng)不容易了,但事情還沒有完,現(xiàn)在該是找狗的時候了。

  我們走了幾步,到了昨天夜里來過的地方。

  現(xiàn)在天已大亮,雪地上留下的凹印,使我們不難猜出昨夜狗被咬死的悲劇。

  兩條狗是沿著一捆捆木柴,一前一后走出窩棚的,二十幾米之內(nèi)的腳印都清晰可見。再過去,狗的腳印消失,出現(xiàn)了別的腳?。哼@一邊的表明狼跳出來向狗猛撲過來的方向,另一邊的說明狗被狼拖走的去向。狗的腳印再也沒有了,只有雪地上一道道斷斷續(xù)續(xù)的血跡。

  現(xiàn)在,我們不必再找下去了。兩只可憐的狗已被咬死。叼走,在荊棘叢林中被狼不慌不忙地吞食了。

  我們現(xiàn)在必須盡快設(shè)法給心里美取暖。

  我們回到小屋內(nèi),維泰利斯把心里美當(dāng)作小孩似的,放在火堆前,為它烘手烘腳,我把毯子烘暖后,把它裹在里面。

  僅僅一條薄毯子是不夠的,還需要有暖床爐焐過的被褥和熱飲料。然而我們什么也沒有!有一堆火已經(jīng)是大幸了。

  我和師傅默默地坐在火堆旁,靜靜地凝視著燃燒的火。

  “可憐的澤比諾!可憐的道勒斯!可憐的朋友??!”

  這就是我們兩人各自喃喃低語的話,或者至少可以說,這是我們共同的心聲。

  它們過去是我們的同伴,同甘共苦的伙伴。對于我來說,在我孤獨、不幸的日子里,它們又是我的摯友,幾乎象我的孩子一樣。

  我不能洗刷我的罪過,倘若我好好值班,倘若我沒有睡著,狗決不會跑出去。狼因為怕火,它們只好遠(yuǎn)遠(yuǎn)地待著,決不會闖進(jìn)屋內(nèi)襲擊我們的。

  我真想讓維泰利斯罵一頓,我?guī)缀跻埱笏蛭乙活D。

  可是他一句話也沒有對我說,甚至連看都不看我一眼。他把頭垂到火堆邊,大概是在考慮我們失去狗以后怎么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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