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侄子斯拉瓦常由前方寄信給我，他是從戰(zhàn)爭剛一開始就參加了戰(zhàn)斗的。

　　彼得·里多夫和我在卓婭墓前認識了之后也開始給我寫信。信的內(nèi)容，最通常的只不過是幾句致敬的話，但是這幾句話對我卻是很寶貴的。打開報紙的時候，我一向是尋索里多夫署名的前方通訊，他會簡潔、鎮(zhèn)靜、勇敢地敘述一切事情，這是他的特殊天才。在這簡潔鎮(zhèn)靜里涵蓄著巨大的力量。

　　倘若在《真理報》上很久不見這熟悉的署名，我就感覺不安：

　　我就開始像替至親的人擔憂一樣，替他擔憂。

　　每隔幾天都有舒拉的信寄來：

　　“……情緒很好，特別是在最后一次攻擊之后。在這一戰(zhàn)役里我兩晝夜多沒出坦克。沒死真是奇跡，周圍都燃燒著，由于爆炸而轟動著，坦克像火柴匣一樣，被震得往各方面搖晃著。總而言之，媽媽，你不要替我擔心?！?br/>
　　“現(xiàn)在我正接收新組員和新的‘卡威’戰(zhàn)車，這已經(jīng)是第３輛，第１輛被打壞了，第２輛被燒壞了，我自己差一點兒就來不及由里邊跳出來……我的舊組員里邊智基里斯犧牲了，其余的人們?nèi)軅恕医o外祖父寫信去了，你也寫吧。他害著病哪，并且是孤零一人?！?br/>
　　“……我受了一次傷，但是沒退出戰(zhàn)場。包扎了傷口之后，我又參加戰(zhàn)斗了?，F(xiàn)在我的傷已經(jīng)治愈，長好了。在一次戰(zhàn)斗中，我的上級指揮員因傷退出戰(zhàn)斗，我擔任了指揮，并和同志們一起闖進了敵人陣地。早晨沃爾沙城就被我們攻陷了。

　　現(xiàn)在我和我的組員全都健康地活著哪……接到了外祖父的信。他很痛苦，他總是想念著卓婭和外祖母。我寫了一封回信，盡可能地安慰了他。”

　　“當?shù)鼐用窈苡H熱地迎接了我們，他們看著什么都新鮮，都不平常。在一家農(nóng)舍里我給他們看了那本講卓婭的小冊子，他們向我詢問很久，并且再三地要求把小冊子給他們留下。我沒法照辦，因為我只有一本。所以我請求你，如果可能，寄給他們。地址是：沃爾沙市，比列斯闊波街６９號?！?br/>
　　“渴望著的解放的時刻臨到白俄羅斯了。人們用鮮花歡迎了我們，還請我們喝牛奶。老太太們流著淚控訴她們?nèi)淌芰说牧枞?，這一切全是過去的事了?，F(xiàn)在空氣似乎是特別新鮮的，太陽是特別燦爛的。媽媽，媽媽，勝利很快了！”

　　“……請你特別向謝爾杰舅舅轉(zhuǎn)達我的問候，你告訴他，他對我說的話我全牢記著。外祖父給你寄來信了嗎？我很久沒接到他的信了?！?br/>
　　“你問我的身分和職務(wù)?，F(xiàn)在我用一位高級首長說我的話回答你：‘不要看他的身分和職務(wù)：他生來不是為著身分和職務(wù)，而是為著戰(zhàn)斗行動?！?br/>
　　“謝謝你對我道賀，我確實得到了金質(zhì)的衛(wèi)國戰(zhàn)爭一級勛章，現(xiàn)在我手里有關(guān)于頒給我紅旗勛章的命令。不要以為我變樣子了，我的個性仍然和過去一樣的，只是現(xiàn)在我更有力量，更堅強了?！?br/>
　　“……媽媽，媽媽，彼得·里多夫犧牲了！媽媽，他在距離勝利不久之前犧牲了，這多么慘哪！犧牲在勝利的前夕，太令人抱憾啦。他犧牲在波爾塔瓦郊外飛機場：他要看看戰(zhàn)士們?nèi)绾慰箵魜硪u的敵機就由掩體下邊跑出來了。他打算寫一篇關(guān)于他們的記事，因而一切事他都想親眼看看。這真是一位真正的軍事記者，也是一個真正的人……”

　　“……我們在敵人的土地上向西方前進著。我已經(jīng)連續(xù)戰(zhàn)斗半個月，所以沒寫信。你的信使我很高興，很高興。這是由故鄉(xiāng)寄來的信，親娘寄來的信。現(xiàn)在，當我正給你寫這封信的時候，空中充滿了隆隆聲音，我的坦克被震動著，地被炸得不住地跳躍著。過幾分鐘以后，我們的人就開始沖鋒，深入德國領(lǐng)土?！保ㄟ@封信是用鉛筆寫的，筆畫是很粗的，字跡很潦草，由此可見舒拉也忙著參加戰(zhàn)斗）

　　“……我親愛的媽媽，你好！我在激烈的進攻的戰(zhàn)斗中已經(jīng)一個多月了。你知道么，我不僅沒有時間寫信，并且連收到的信也沒有時間讀……夜間急行軍，坦克戰(zhàn)，在敵后緊張地戰(zhàn)斗著，許多夜不得睡覺，由‘斐迪南’里放出帶哨音的火彈……有時候眼看著同志們犧牲了不能挽救，鄰近的坦克帶著全體坦克手飛到空中，只好默默地緊咬嘴唇。由于疲勞和不眠，人們由坦克里鉆出來的時候全像醉酒的人一樣?？墒侨藗兊那榫w全是最幸福的，最高興的：我們在敵人的土地上前進啦。我們在為１９４１年復(fù)仇，在為痛苦、眼淚和法西斯匪徒們加于人們的一切侮辱復(fù)仇啦。

　　我們快要在莫斯科，在熟悉了的環(huán)境里歡聚了?！?br/>
　　“……我沒戰(zhàn)斗，我在等待進攻的命令，我們在防御中停止著，日子一天又一天地在沉寂中和煩人的等待中過著。我們住在德國人的房里，處處都是破壞了的灰色樓房。炸彈炸成了的巨大的漏斗形彈坑，使我們不得不離開暗淡的柏油馬路迂回過去。炮彈晝夜不停地爆炸著，我們住的房子震撼著，顫動著。法西斯匪徒們在兇狠地抵抗著，他們緊抓住自己的每一小塊土地不放?，F(xiàn)在他們正在開始炮轟自己的農(nóng)村……

　　在最后一次戰(zhàn)爭里，我稍微受一點傷，現(xiàn)在已經(jīng)痊愈了，只是胸膛還疼……”

　　“……雨，雨。霪雨天氣使人覺得似乎是處身在灰色的冰冷的海水里邊，這里暗淡凄涼，我愿意回家，我相信這個愿望快成為事實了。愿你珍惜自己，珍惜自己的健康和常給我寫信，不要替我擔心。吻你。你的唯一的兒子亞歷山大?！?br/>
　　在這封信上注明著：“東普魯士”“１９４５年４月１日。”

　　我曾等待下一次的信，但是它沒有寄來。我不敢揣想，我只是等待著。我沒有推測什么災(zāi)禍，我的孩子太活潑、太戀世了，我的記憶里只有他的充滿信念的聲音：“我一定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