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呀，喬，到時間了?！?br/>
“做什么？”
“你答應(yīng)今天和我一起走訪六家人的，你不會忘了吧？”“我這一生是做過許多魯莽的傻事，可我不會發(fā)神經(jīng)，說我要一天拜訪六戶人家吧。訪一家都讓我煩一個星期?！薄笆堑模闶钦f過。那是我倆的協(xié)議。我替你完成貝思的鉛筆畫像，你好好地和我一起去鄰居家回訪。”“假如天氣好--協(xié)議中有這一條，我嚴(yán)格遵守協(xié)議，夏洛克。東邊有一大塊烏云，天氣不好，所以我不去?！薄澳氵@是偷懶。天氣不錯，不會下雨的，你不是以守約自豪嗎？講點信用吧，去盡你的義務(wù)，然后你又可以安心過六個月?！蹦且粫r刻，喬正特別沉迷于縫制衣服。她為全家人做大衣并居功自傲，因為她的針使得和筆一樣好?？伤谑状卧嚧┧p的新衣就給抓差，受命在七月的熱天里盛裝出訪，真叫人光火。她討厭任何正式的出訪，除非艾美和她訂協(xié)議，賄賂她，或者許愿，如此這般脅她，否則她決不會干的。眼下這種情形是逃脫不掉的了。她恨恨地將剪刀弄出響聲，聲辯她覺察到了雷雨的跡象，可還是投降了。她收起針線，拿起帽子、手套，告訴艾美她這個遭難者已做好準(zhǔn)備。
“喬·馬奇，你真夠倔的，圣人也要被你激怒。我希望你不是打算就這樣出訪吧？”艾美打量著她，驚叫起來。
“怎么不行？我覺得齊整、涼爽、舒適。熱天里塵土飛揚的，這樣穿戴很合適。要是人們更在乎我的衣服而不是我這個人，我就不愿見他們。你可以盡心盡意打扮得優(yōu)雅，讓人們喜歡你，喜歡你的衣服。你覺得這樣挺值，我卻不然，裙飾只能讓我煩?！薄芭?，天哪！”艾美嘆了口氣?！彼F(xiàn)在處于逆反情緒中，不等我把她弄妥貼，她會讓我發(fā)狂的。今天出門肯定不會是件好差事。可是，我們欠了社交債呀。除了你我，家里沒人去還這筆債。喬，你只需好好打扮一下，幫我回禮，我會為你做任何事的。你很會說話，打扮起來很有貴族氣質(zhì)，舉止也很瀟灑，只要你樂意。我會為你驕傲的。我害怕一個人去，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照顧我。“你這個小姑娘真有手腕。那樣子甜言蜜語哄騙你脾氣壞的姐姐。真想得出來，我有貴族氣，有教養(yǎng)，你一個人哪也不敢去！真不知哪一個更荒唐。好啦，既然我非得去就去吧，我盡力而為。你來當(dāng)這次遠征的統(tǒng)帥吧，我絕對服從，滿意了嗎？”喬說，她的態(tài)度由倔強突然轉(zhuǎn)變?yōu)榫d羊似的順從。
“你真是個天使！現(xiàn)在，去穿上你最好的衣服，我會教你做到舉止得體的，這樣你就會給人留下好印象。我希望別人喜歡你，而你只要試著隨和一點，就能讓人喜歡，頭發(fā)弄漂亮點，帽子上放一朵粉紅色玫瑰。你穿著素凈衣服看上去太嚴(yán)肅了，這樣相稱些。帶上你的淡黃手套和繡花手絹。我們在梅格家停一下，把她的白陽傘借來，這樣，你就可以用我那把鴿灰色陽傘了。”艾美一邊打扮，一邊發(fā)著命令，喬不無抗議地服從著。她嘆著氣，窸窸窣窣地穿上她的新玻璃紗衣，皺著眉，將帽帶系成個無可挑剔的結(jié)。她手忙腳亂地弄著別針，戴上領(lǐng)結(jié)，扯出手絹時，全身衣服都給扯皺了。手絹上的刺繡讓她鼻子很不舒服，就像眼前的出訪使命讓她一樣難受。作為優(yōu)雅打扮的最后裝飾，她將手?jǐn)D進了那雙有三個鈕扣和流蘇的手套。她轉(zhuǎn)向艾美，臉上帶著憨憨的表情，謙恭地說--“我太痛苦了，可你要是覺得我這樣能拿得出去，我死而無憾。”“你太讓人滿意了。慢慢轉(zhuǎn)過來，讓我仔細瞧瞧?！眴剔D(zhuǎn)了個身，艾美這里修一下，那里補一下，然后后退一步，歪著頭寬厚地打量著她。”行，能行。你的頭打扮得最合我意。
紅玫瑰點綴著白帽子真是迷人。挺起肩來，別管手套是不是擠手，手放自如些。你再加件東西會更好，喬。也就是，圍條披肩--我圍著不好，你圍合適。真高興，馬奇嬸嬸把那條可愛的披肩給你了。它雖然樸素，可是很好看，落在胳膊上的褶子真是風(fēng)雅。你看我斗篷上的針繡花邊在不在中間？我衣服可扣整齊了？我想讓人看看我的靴子，因為，我的腳確實很美，盡管我的鼻子不理想?！薄澳闶莻€美麗的小東西，永遠快樂，”喬說。她帶著權(quán)威的神氣透過手看著艾美插在金發(fā)上的藍色羽飾?！闭垎柗蛉?，我是把好衣服放下來掃著塵地，還是卷起來？”“走路的時候就卷起來，進了屋子就放下來。裙褶拖曳的風(fēng)格最適合你，你得學(xué)著優(yōu)雅地拖著裙裾。你一只袖口沒全扣上，趕快扣上。要是不注意這些細節(jié)，你根本不會完美的，悅?cè)说恼w形象就是由細節(jié)組成的?！眴虈@了口氣，開始扣袖子，手套上的扣子差點給繃掉。兩個人終于打扮完畢上路了。罕娜從樓上窗戶探出身子看著她們，說她倆"漂亮得像圖中人"。
“哎，喬，親愛的，切斯特一家以為她們非常優(yōu)雅，所以，我想讓你拿出最好的風(fēng)度來。別說你那些粗暴的話，別做怪事，好不好？只要沉著、冷靜、鎮(zhèn)定--那樣保險，又有女士風(fēng)度，你很容易在十五分鐘內(nèi)做到這些的，”艾美說。她們已去過梅格家，借了白陽桑梅格一手抱一個孩子檢查了她們的裝扮。現(xiàn)在她們已到了要訪問的第一家。
“我想想。'沉著、冷靜、鎮(zhèn)定'--好的，我想可以答應(yīng)你。我在舞臺上扮演過一個古板的年輕女士，我來試試。你會看到，我很有能耐的。腦子放松一些，我的孩子?！卑浪闪丝跉狻Ｕ{(diào)皮的喬奉行了她的話。在第一家，她坐在那兒，四肢放得優(yōu)雅舒適，裙褶垂到恰到好處。她平靜得像夏天的海，冷得像大雪堆，沉默得像獅身人面像。切斯特夫人提到她的"動人的小說"，切斯特小姐們挑起話頭，談舞會、野餐、歌劇以及服裝款式，均告無效。喬要么笑笑，要么點點頭，再不就嚴(yán)肅地說聲"是"、"不"，以此回答所有的問題，讓人掃興。艾美向她傳去"說話“的指令，試圖把她從這種狀態(tài)中拖出來，還用腳偷偷踹她，還是不起作用。喬無動于衷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也不知道，舉止如同莫德的臉：“勻稱卻冷冰冰，沒有表情卻光彩照人?！薄榜R奇家大小姐多么高傲又令人乏味??！”送走客人關(guān)上門，一個小姐評論道，不幸給客人聽見了。喬無聲地笑著穿過大廳，可是艾美為她的指揮失誤慪著氣，自然怪罪起來喬來。
“你怎么能這樣誤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要你表現(xiàn)得端莊、穩(wěn)重，可你整個兒一個木頭疙瘩。到蘭姆家可要隨和些了。你要像別的女孩們那樣閑聊，對服裝、調(diào)笑、管它什么廢話都要表現(xiàn)出興趣。她們出入于上流社會，認(rèn)識她們對我們很有用。我無論如何都要給她們留下好印象。”“我會放隨和些的，我會閑聊，傻笑，聽到你喜歡的任何瑣事都驚嘆狂呼。我很喜歡那樣?，F(xiàn)在，我得模仿所謂的'迷人的女孩'，有梅·切斯特做樣板，我再改進些，是能做好的。等著瞧，蘭姆一家會說：'喬·馬奇多么可愛、迷人呀！'"艾美完全有理由著急，因為一旦喬異想天開起來，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能收得祝艾美看著她姐姐輕快地走進下一個客廳，熱情奔放地親吻了所有的年輕女士，優(yōu)雅地朝年輕先生們微笑，興致勃勃地加入了閑聊，這種情緒使艾美這個旁觀者大為驚訝，她一臉困惑。蘭姆太太占住了艾美。她很喜歡艾美，迫使艾美聽她長篇大論地講述盧克麗霞的最后反抗，同時，三個愉快的年輕先生守候在近處，等著蘭姆太太一住口，就沖上去救艾美出來。在這種情形下，艾美無力制止喬。喬似乎被淘氣的精靈纏住了，她像蘭姆老太一樣滔滔不絕，說個不停。好幾個腦袋圍著她，艾美豎起耳朵想聽聽她在說什么，因為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使她充滿疑懼，圓睜的眼睛和上舉的手折磨著她的好奇心，不斷的笑聲使她極想分享樂趣。聽聽這種談話的評斷，我們可以想像出艾美的痛苦。
“她馬騎得特棒--誰教她的？”
“沒人教。她過去常在安在一棵樹上的舊馬鞍上練習(xí)上馬、握韁、騎馬?，F(xiàn)在，她什么都敢騎，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馬夫給她馬騎，要價便宜，因為她把馬馴得服服貼貼，讓女士騎沒問題。她騎馬的熱情太大，我常對她說，假如她做別的事不成，可以當(dāng)個馴馬師來謀生?！甭牭竭@種糟糕的話，艾美很難克制住自己了，因為，這種話給人留下她是蕩婦的印象，而這又是她特別討厭的?？墒?，她能怎么辦呢？老太太故事剛說了一半。就在故事還遠遠沒結(jié)束的時候，喬又開始了，講出更可笑的秘密，出現(xiàn)了更可怕的錯。
“是的，艾美那天真是倒霉，所有的好馬都不在，留下來三匹，一匹跛，一匹瞎，還有一匹太頑劣，往它嘴里塞泥它才走。游園會用這種馬不錯，是不是？”“她選了哪一匹呢？”一個先生笑著問，他喜歡這個話題。
“一匹也沒眩她聽說河對面農(nóng)家有一匹好馬，又精神又漂亮，雖然還沒有女士騎過它，艾美決定一試。那場斗爭真是悲壯，沒人給馬上鞍，她自己上。我的天哪！她竟然帶著馬劃過了河，給馬上鞍，來到谷倉，使老頭大大吃了一驚?！薄八T那馬了嗎？”“當(dāng)然。她玩得非常開心。我還以為她會給弄得殘缺不全地送回來呢?？墒撬耆品四邱R，成了游園會的中心人物?！薄班牛钦娼杏心懥?！”小蘭姆先生贊許地瞥了一眼艾美，奇怪她媽媽說些什么，把那女孩羞得滿臉通紅，渾身不自在。
過了一會兒，談話突然轉(zhuǎn)了向，談到衣服問題，艾美的臉更紅了，也更不自在了。一個年輕女士詢問喬，她去野餐時戴的那頂?shù)稚弊邮窃谀睦镔I的。傻乎乎的喬不提兩年前買帽子的地方，而是毫無必要地坦誠相告：“噢，是艾美涂上去的。買不到那些柔和顏色的，所以我們想要什么顏色就涂什么顏色。有一個懂藝術(shù)的妹妹是個很大的安慰?！薄斑@主意真是新奇！”蘭姆小姐叫起來，她發(fā)現(xiàn)喬很有趣。
“和她做的別的偉績相比，這算不了什么。沒有這孩子干不了的事。瞧，她想要雙藍靴子參加薩莉的舞會，她就把她那雙泥乎乎的白靴子涂成最可愛的天藍色，看上去真像緞子做的，”喬帶著對妹妹成就的自豪感補充道，這激怒了艾美，她恨不能用名片盒砸她才解氣。
“前些日子，我們讀了你寫的一個故事，非常喜歡，”蘭姆大小姐說道，她想恭維文學(xué)女士。必須承認(rèn)，當(dāng)時這位文學(xué)女士看上去一點也沒那氣質(zhì)。
一提及她的"作品"，總會對喬產(chǎn)生不好的影響，她要么嚴(yán)肅起來，像是誰冒犯了她，要么唐突地轉(zhuǎn)變話題，現(xiàn)在就是這樣?！闭孢z憾你們找不到更好的東西來讀，我寫那廢話是因為它有銷路。普通老百姓才喜歡它。今年冬天你去紐約嗎？“因為蘭姆小姐"喜歡"這故事，所以喬的話顯得不太文雅，也不客氣。話一出口，喬便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墒?，由于擔(dān)心把事情弄得更糟，她突然記起該先提出告辭，于是貿(mào)然提出要走，使得其他三個人話沒說完，噎在了喉嚨。
“艾美，我們得走了。再見，親愛的，一定上我們家來玩，盼著你們來訪。我不敢請您，蘭姆先生。但要是您真的來了，我想我沒有膽量打發(fā)您走的?！眴袒啬７轮贰で兴固氐娘L(fēng)格，極動感情地說完那些話。艾美盡快出了屋，搞得哭笑不得。
“我干得不錯吧？”她們離開時，喬滿意地問道。
“沒有比這更糟的人，”艾美的回答斬釘截鐵，”你讓什么迷住了，竟說起那些故事來？什么馬鞍、帽子、靴子的，還有其他那些？”“哎呀，那些好玩，逗人笑。他們知道我們窮，沒有必要假裝我們有馬夫，一季買三四頂帽子，還能像他們那樣輕而易舉地得到好東西。”“你也不必把我們的小計謀告訴他們呀，也沒必要那樣暴露我們的貧窮。你一點兒正當(dāng)?shù)淖宰鸲紱]有，從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該閉口，什么時候該出言，”艾美絕望地說。
可憐的喬感到羞愧了。她默默地用干硬的手絹擦著鼻尖，仿佛在為她干的壞事懺悔。
“在這里我該怎么做？”當(dāng)她們走近第三家時，喬問。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可不管你了，”艾美簡短地答道。
“那我就會玩得快活羅。那些男孩們在家，我們會很開心的。天知道，我需要點變化了。優(yōu)雅不適合我的性格，”喬態(tài)度生硬地回敬。她老是不能讓艾美滿意，心中惱火。
三個大男孩和幾個可愛的小孩子熱情地歡迎她，這迅速掃除了她的不快。她由著艾美去和女主人及碰巧同樣來訪的圖德先生應(yīng)酬，自己則和年輕人們打成了一片。她發(fā)現(xiàn)這樣的變化使人精神振奮。她懷著極大的興趣傾聽著大學(xué)生的故事，一聲不吭地撫摸著獵狗和長卷毛狗，完全贊同"湯姆·布朗是條好漢"，也不管這種贊許的不恰當(dāng)。當(dāng)一個小伙子提議去看看他的魚池時，喬欣然從命。她笨拙卻充滿柔情地擁抱了一下慈愛的夫人，把帽子弄毀了。這頂帽子對她來說非常親切，有靈感的法國女人做出的頭飾也不及它。夫人一邊為她整理著帽子，一邊不由笑起她來。
艾美讓喬自行其事，開始自己盡情尋歡了。圖德先生的叔叔娶了個英國女士，這位女士是一個還在世的勛爵相隔三代的表妹。艾美非常尊敬這一家人，因為，盡管她生于美國，有著美國的教養(yǎng)，她對爵位還是懷著崇敬之心，這種崇敬縈繞著我們中間優(yōu)秀分子的腦際--那是一種未被認(rèn)可的、早先信仰國王的忠誠。幾年前，一位皇室的金發(fā)女士一踏上這太陽底下最民主的國度，這種忠誠便使得這個國家騷動起來。
這個年輕的國家對那些古老的國家所懷有的熱愛仍然與這種忠誠相關(guān)，如同一個大兒子對一個專橫的小媽媽的愛，小媽媽有能力時，攏著兒子，兒子反抗了便責(zé)罵著放行。然而，即使心滿意足地和英國貴族的遠親攀談也沒能使艾美忘掉時間。她極不情愿地抽身離開這貴族社會，到處尋找喬。她熱切希望不會發(fā)現(xiàn)她那不可救藥的姐姐又處于使馬奇姓氏蒙羞的局面。
情況本可以說更糟，不過艾美覺得還能接受。喬坐在草地上，身邊圍了一群男孩，一只爪子臟兮兮的狗橫臥在她那條華麗的、節(jié)日才穿的裙子上。她正對那群面帶羨慕之情的聽眾敘述勞里的一個惡作劇。一個小孩子用艾美珍愛的陽傘搗弄著烏龜們，另一個把姜餅放在喬最好的帽子上大嚼，還有一個戴著她的手套在玩球。所有的人都很開心。喬收拾起她那些弄毀的財產(chǎn)準(zhǔn)備走時，她的護衛(wèi)送著她，懇求她再來做客：“聽勞里的玩笑太有趣了。”“這些男孩子太棒了，是不是？和他們待過后，我又覺得相當(dāng)年輕、活潑了，”喬說。她將手放在背后信步走著，一半是習(xí)慣使然，另一半是想藏起被濺污的陽桑"你為什么老躲著圖德先生？”艾美問。她明智地克制著不評論喬損毀了的形象。
“我不喜歡他。他擺架子，斥責(zé)他的妹妹們，煩他爸爸，說話不尊重他媽媽。勞里說他放蕩。我看他不是個理想的熟人，所以不睬他。”“至少，你該待他禮貌些吧。你只對他冷冷地點點頭，而剛才你那樣彬彬有禮地向湯米·張伯倫彎腰微笑，他爸只是個開雜貨店的。你只要把這點頭和彎腰掉個個兒，就對了，”艾美責(zé)怪道。
“不，不對，”倔強的喬回答，”即使圖德爺爺?shù)氖迨宓闹秲旱闹杜且粋€勛爵的第三代表妹，我也不會喜歡他，更不羨慕他。湯米窮，害羞，可是他善良，非常聰明。我看重地，我愿意表現(xiàn)出來。盡管他和那些牛紙包裹打交道，他還是一個紳士?！薄昂湍銧庌q沒用，”艾美說。
“是一點沒用，親愛的，”喬打斷了她，”所以，我們放溫和些，在這里丟下一張名片，因為很明顯金家人不在家，我為此深表謝意。”馬奇家名片盒完成使命，兩個姑娘繼續(xù)前進。到達第五家時，她們被告知年輕女士們有約會，喬又謝起恩來。
“現(xiàn)在讓我們回家吧，今天別去管馬奇嬸嬸了。我們什么時候都能跑到她家去?，F(xiàn)在又累又躁，還要拖著最好的一套衣服在泥地里走，真是太遺憾了?！薄澳阍敢獾脑捑瓦@樣想吧。嬸嬸喜歡我們打扮入時地正式拜訪她，向她表示敬意。這是小事一樁，但卻讓她快樂。我相信，這不會像那些臟狗和那群男孩子那樣弄臟你的衣服，一點也不會。彎下腰來，我替你拿掉帽子上的碎屑?！薄鞍溃阏媸莻€好姑娘！”喬說。她懊惱地瞥了一眼自己弄糟了的衣服，又瞥了一下妹妹的，那衣服依舊干干凈凈、一塵不染?！蔽蚁Ｍ夷芟衲阋粯虞p而易舉地做些小事讓人喜歡。我想過，但做那些太費時間，所以，我等待機會施舍大恩惠，小事就由它過去了。不過我想，最終還是小事最有效果?！卑佬α?，即刻軟了下來，帶著母親般的神情說道：“婦女應(yīng)該學(xué)會與人相處，特別是窮婦人，因為沒有別的辦法來回報別人給你的好處。如果你愿意記住這一點，練習(xí)練習(xí)，你會比我更惹人喜愛，因為你的好氣質(zhì)更多?！薄拔沂莻€有怪癖的老東西，將來還會是這樣，但是我愿意承認(rèn)你是對的，只是我可以為一個人冒生命危險，但要我違心地討好一個人我卻辦不到。我這樣強烈地愛憎分明，真是不幸，是不是？”“要是不能隱瞞這種感情就更不幸了。我不在乎說出來，和你一樣我也不贊成圖德，但是，沒人請我把這告訴圖德，也沒人請你。沒有必要因為他討人厭便把自己弄得不受歡迎。”“可是我認(rèn)為，姑娘們在不喜歡某個年輕人的時候應(yīng)該表露出來。除了用態(tài)度還能用什么表露呢？很遺憾，如我所知，說教是無益的，就像我對待特迪那樣。但是我有許多小辦法，可以用來不加言語地影響他。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對其他人也應(yīng)該這樣?！疤氐鲜莻€出眾的男孩，不能用作其他男孩的榜樣?！卑赖恼Z調(diào)嚴(yán)肅認(rèn)真、深信不疑。如果那"出眾的男孩"聽見這句話，一定會大笑不止。”假如我們是美女，或者是有錢有勢的女人，也許能做些什么?？墒菍ξ覀儊碚f，因為不贊成那一幫年輕先生就對他們皺著眉，一點效果也沒有。我們只能被人家看作古怪、拘謹(jǐn)?！八晕覀兙凸膭钅切┪覀冇憛挼臇|西和人，僅僅因為我們不是美女，不是百萬富翁，是嗎？這種說教真不錯?！薄拔肄q不了，我只知道這是處世方式。違背它的人反而白白讓人嘲笑。我不喜歡改革家，希望你也不要去當(dāng)改革家。”“我就是喜歡改革家，要是能夠，我愿當(dāng)一個改革家。因為盡管受人嘲笑，這世界沒有改革家就不能運轉(zhuǎn)。我們倆觀點達不成一致。你屬于舊派，我屬于新派。你按你的方式會過得很好，但我也能過得非常愉快。我想，我倒是欣賞那些指責(zé)與呵斥?！薄昂昧耍察o下來吧。別用你那些新念頭去煩嬸嬸。”“我盡量不煩她?？墒?，在她面前，我總是鬼迷心竅地說出一些特別直率的話，或者生出標(biāo)新立異的念頭。這是我的命，我逃不了。”她們發(fā)現(xiàn)卡羅爾嬸嬸和老太太在一起，兩個人正一門心思地談?wù)撝裁捶浅Ｓ腥さ氖?。姑娘們一進門，她們便停下話頭，臉上的表情明顯表明她們一直在談?wù)撝齻兊闹杜畟儭?br/>
喬心情不好，犟勁又上來了，而艾美善良地盡了自己的責(zé)任，忍著氣討大家的歡心。她完全處于一種天使般的心境中，而這種溫和可愛的性情馬上感染了大家。兩個嬸嬸慈愛地喚她"我親愛的"，一邊用眼色表示她們后來強調(diào)的：“那孩子每天都有長進。”“你要去為交易會幫忙嗎，親愛的？”卡羅爾太太回。艾美帶著信任的神情在她身旁坐下，老年人非常喜歡年輕人的這種神情。
“是的，嬸嬸，切斯特夫人問我可愿幫忙。我提出照看一張桌子，因為除了時間，我沒什么東西可以給人了?！薄拔铱刹蝗ィ眴虜嗳徊辶俗?，”我討厭受人恩惠。切斯特家人以為，讓我們?yōu)樗麄兡桥c上流社會有聯(lián)系的交易會幫忙是個了不起的恩惠。我不知道你答應(yīng)了，艾美，他們只想要你干活。”“我愿意干活。交易會是為切斯特家辦的，也是為自由民的。我覺得他們太客氣了，讓我也分擔(dān)工作，分享樂趣。恩惠只要是善意的，就不會煩擾我?！薄跋喈?dāng)正確、恰當(dāng)。親愛的，我喜歡你感恩的精神。幫助那些欣賞我們努力的人是件愉快的事，而有些人不欣賞，令人氣憤，”馬奇嬸嬸從眼鏡上看著喬，評論道。喬皺著眉頭坐在搖椅里搖著。
要是喬知道巨大的幸福在她和艾美之間晃來晃去難以平衡，而只能降在一個人頭上的話，她會迅即變得鴿子般溫順。
然而，不幸的是，我們的心靈沒有窗戶，看不見我們朋友腦中有些什么。在一般的事情上，看不見還好些?？墒?，看見了時常是莫大的安慰，能節(jié)約時間，也能抑制脾氣。喬的下一句話剝奪了她幾年的快樂，使她及時地領(lǐng)教到了閉嘴的藝術(shù)。
“我不喜歡恩惠。它們壓制我，讓我感到像個奴隸。我寧愿一切自己干，完完全全自立?！薄班?！”卡羅爾嬸嬸輕輕咳了咳，看了看馬奇嬸嬸。
“我和你這么說過，”馬奇嬸嬸說，她堅定地朝卡羅爾嬸嬸點了點頭。
喬神氣活現(xiàn)地坐在那里搖著，那態(tài)度決非是想引人注目，只是她意識不到她做了些什么，對她倒算是仁慈。
“你會說法語嗎，親愛的？”卡羅爾嬸嬸將手放在艾美身上，問道。
“說得不錯，多虧馬奇嬸嬸。她讓埃絲特盡著我意經(jīng)常和我說，”艾美帶著感激的神色回答，換來了老太太可掬的笑容。
“你法語怎么樣？”卡羅爾太太問喬。
“一個字也不會。我學(xué)什么都太笨。我受不了法語，那是種滑溜溜、傻乎乎的語言，”她無禮地答道。
兩個老太太又交換了一個眼色。馬奇嬸嬸對艾美說：“你現(xiàn)在身體相當(dāng)不錯，是嗎？眼睛不再難受了，對不對？”“一點也不難受了。謝謝您，夫人。我很好。我打算明年冬天干些大事。這樣，什么時候那令人高興的時刻來臨，我就可以做好去羅馬的準(zhǔn)備。”“好姑娘！你配去那里，我肯定有一天你能去成的，”馬奇嬸嬸贊許地拍著她的頭說，艾美為她拾起了線團。
淘氣的孩子，插上窗閂，
坐在火邊，紡著棉紗。
鸚哥怪叫起來，它棲息在喬坐的椅子背上，彎著頭窺視著喬的臉，無禮的質(zhì)詢神情十分滑稽，讓人忍俊不禁。
“這鳥觀察力真強，”老太太說。
“一起去散散步，親愛的？”鸚哥叫道，它朝瓷器櫥跳去，神情暗示著要糖塊。
“謝謝，我就去。來吧，艾美?！眴探Y(jié)束了拜訪，她更強烈地感到出訪確實對她的性格不適合。她以紳士般的風(fēng)度和嬸嬸們握手道別，而艾美卻吻別她們。兩個姑娘離開了，身后留下陰影與陽光，這印象使得馬奇嬸嬸在她們背影消失后作出了決定--“你最好干吧，瑪麗，我會提供錢的?！苯又_爾嬸嬸堅定地回答：“我當(dāng)然會干，如果她爸爸媽媽同意?！?/div>
“做什么？”
“你答應(yīng)今天和我一起走訪六家人的，你不會忘了吧？”“我這一生是做過許多魯莽的傻事，可我不會發(fā)神經(jīng)，說我要一天拜訪六戶人家吧。訪一家都讓我煩一個星期?！薄笆堑模闶钦f過。那是我倆的協(xié)議。我替你完成貝思的鉛筆畫像，你好好地和我一起去鄰居家回訪。”“假如天氣好--協(xié)議中有這一條，我嚴(yán)格遵守協(xié)議，夏洛克。東邊有一大塊烏云，天氣不好，所以我不去?！薄澳氵@是偷懶。天氣不錯，不會下雨的，你不是以守約自豪嗎？講點信用吧，去盡你的義務(wù)，然后你又可以安心過六個月?！蹦且粫r刻，喬正特別沉迷于縫制衣服。她為全家人做大衣并居功自傲，因為她的針使得和筆一樣好?？伤谑状卧嚧┧p的新衣就給抓差，受命在七月的熱天里盛裝出訪，真叫人光火。她討厭任何正式的出訪，除非艾美和她訂協(xié)議，賄賂她，或者許愿，如此這般脅她，否則她決不會干的。眼下這種情形是逃脫不掉的了。她恨恨地將剪刀弄出響聲，聲辯她覺察到了雷雨的跡象，可還是投降了。她收起針線，拿起帽子、手套，告訴艾美她這個遭難者已做好準(zhǔn)備。
“喬·馬奇，你真夠倔的，圣人也要被你激怒。我希望你不是打算就這樣出訪吧？”艾美打量著她，驚叫起來。
“怎么不行？我覺得齊整、涼爽、舒適。熱天里塵土飛揚的，這樣穿戴很合適。要是人們更在乎我的衣服而不是我這個人，我就不愿見他們。你可以盡心盡意打扮得優(yōu)雅，讓人們喜歡你，喜歡你的衣服。你覺得這樣挺值，我卻不然，裙飾只能讓我煩?！薄芭?，天哪！”艾美嘆了口氣?！彼F(xiàn)在處于逆反情緒中，不等我把她弄妥貼，她會讓我發(fā)狂的。今天出門肯定不會是件好差事。可是，我們欠了社交債呀。除了你我，家里沒人去還這筆債。喬，你只需好好打扮一下，幫我回禮，我會為你做任何事的。你很會說話，打扮起來很有貴族氣質(zhì)，舉止也很瀟灑，只要你樂意。我會為你驕傲的。我害怕一個人去，你一定要和我一起去，照顧我。“你這個小姑娘真有手腕。那樣子甜言蜜語哄騙你脾氣壞的姐姐。真想得出來，我有貴族氣，有教養(yǎng)，你一個人哪也不敢去！真不知哪一個更荒唐。好啦，既然我非得去就去吧，我盡力而為。你來當(dāng)這次遠征的統(tǒng)帥吧，我絕對服從，滿意了嗎？”喬說，她的態(tài)度由倔強突然轉(zhuǎn)變?yōu)榫d羊似的順從。
“你真是個天使！現(xiàn)在，去穿上你最好的衣服，我會教你做到舉止得體的，這樣你就會給人留下好印象。我希望別人喜歡你，而你只要試著隨和一點，就能讓人喜歡，頭發(fā)弄漂亮點，帽子上放一朵粉紅色玫瑰。你穿著素凈衣服看上去太嚴(yán)肅了，這樣相稱些。帶上你的淡黃手套和繡花手絹。我們在梅格家停一下，把她的白陽傘借來，這樣，你就可以用我那把鴿灰色陽傘了。”艾美一邊打扮，一邊發(fā)著命令，喬不無抗議地服從著。她嘆著氣，窸窸窣窣地穿上她的新玻璃紗衣，皺著眉，將帽帶系成個無可挑剔的結(jié)。她手忙腳亂地弄著別針，戴上領(lǐng)結(jié)，扯出手絹時，全身衣服都給扯皺了。手絹上的刺繡讓她鼻子很不舒服，就像眼前的出訪使命讓她一樣難受。作為優(yōu)雅打扮的最后裝飾，她將手?jǐn)D進了那雙有三個鈕扣和流蘇的手套。她轉(zhuǎn)向艾美，臉上帶著憨憨的表情，謙恭地說--“我太痛苦了，可你要是覺得我這樣能拿得出去，我死而無憾。”“你太讓人滿意了。慢慢轉(zhuǎn)過來，讓我仔細瞧瞧?！眴剔D(zhuǎn)了個身，艾美這里修一下，那里補一下，然后后退一步，歪著頭寬厚地打量著她。”行，能行。你的頭打扮得最合我意。
紅玫瑰點綴著白帽子真是迷人。挺起肩來，別管手套是不是擠手，手放自如些。你再加件東西會更好，喬。也就是，圍條披肩--我圍著不好，你圍合適。真高興，馬奇嬸嬸把那條可愛的披肩給你了。它雖然樸素，可是很好看，落在胳膊上的褶子真是風(fēng)雅。你看我斗篷上的針繡花邊在不在中間？我衣服可扣整齊了？我想讓人看看我的靴子，因為，我的腳確實很美，盡管我的鼻子不理想?！薄澳闶莻€美麗的小東西，永遠快樂，”喬說。她帶著權(quán)威的神氣透過手看著艾美插在金發(fā)上的藍色羽飾?！闭垎柗蛉?，我是把好衣服放下來掃著塵地，還是卷起來？”“走路的時候就卷起來，進了屋子就放下來。裙褶拖曳的風(fēng)格最適合你，你得學(xué)著優(yōu)雅地拖著裙裾。你一只袖口沒全扣上，趕快扣上。要是不注意這些細節(jié)，你根本不會完美的，悅?cè)说恼w形象就是由細節(jié)組成的?！眴虈@了口氣，開始扣袖子，手套上的扣子差點給繃掉。兩個人終于打扮完畢上路了。罕娜從樓上窗戶探出身子看著她們，說她倆"漂亮得像圖中人"。
“哎，喬，親愛的，切斯特一家以為她們非常優(yōu)雅，所以，我想讓你拿出最好的風(fēng)度來。別說你那些粗暴的話，別做怪事，好不好？只要沉著、冷靜、鎮(zhèn)定--那樣保險，又有女士風(fēng)度，你很容易在十五分鐘內(nèi)做到這些的，”艾美說。她們已去過梅格家，借了白陽桑梅格一手抱一個孩子檢查了她們的裝扮。現(xiàn)在她們已到了要訪問的第一家。
“我想想。'沉著、冷靜、鎮(zhèn)定'--好的，我想可以答應(yīng)你。我在舞臺上扮演過一個古板的年輕女士，我來試試。你會看到，我很有能耐的。腦子放松一些，我的孩子?！卑浪闪丝跉狻Ｕ{(diào)皮的喬奉行了她的話。在第一家，她坐在那兒，四肢放得優(yōu)雅舒適，裙褶垂到恰到好處。她平靜得像夏天的海，冷得像大雪堆，沉默得像獅身人面像。切斯特夫人提到她的"動人的小說"，切斯特小姐們挑起話頭，談舞會、野餐、歌劇以及服裝款式，均告無效。喬要么笑笑，要么點點頭，再不就嚴(yán)肅地說聲"是"、"不"，以此回答所有的問題，讓人掃興。艾美向她傳去"說話“的指令，試圖把她從這種狀態(tài)中拖出來，還用腳偷偷踹她，還是不起作用。喬無動于衷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也不知道，舉止如同莫德的臉：“勻稱卻冷冰冰，沒有表情卻光彩照人?！薄榜R奇家大小姐多么高傲又令人乏味??！”送走客人關(guān)上門，一個小姐評論道，不幸給客人聽見了。喬無聲地笑著穿過大廳，可是艾美為她的指揮失誤慪著氣，自然怪罪起來喬來。
“你怎么能這樣誤解我的意思？我只是要你表現(xiàn)得端莊、穩(wěn)重，可你整個兒一個木頭疙瘩。到蘭姆家可要隨和些了。你要像別的女孩們那樣閑聊，對服裝、調(diào)笑、管它什么廢話都要表現(xiàn)出興趣。她們出入于上流社會，認(rèn)識她們對我們很有用。我無論如何都要給她們留下好印象。”“我會放隨和些的，我會閑聊，傻笑，聽到你喜歡的任何瑣事都驚嘆狂呼。我很喜歡那樣?，F(xiàn)在，我得模仿所謂的'迷人的女孩'，有梅·切斯特做樣板，我再改進些，是能做好的。等著瞧，蘭姆一家會說：'喬·馬奇多么可愛、迷人呀！'"艾美完全有理由著急，因為一旦喬異想天開起來，不知道她什么時候才能收得祝艾美看著她姐姐輕快地走進下一個客廳，熱情奔放地親吻了所有的年輕女士，優(yōu)雅地朝年輕先生們微笑，興致勃勃地加入了閑聊，這種情緒使艾美這個旁觀者大為驚訝，她一臉困惑。蘭姆太太占住了艾美。她很喜歡艾美，迫使艾美聽她長篇大論地講述盧克麗霞的最后反抗，同時，三個愉快的年輕先生守候在近處，等著蘭姆太太一住口，就沖上去救艾美出來。在這種情形下，艾美無力制止喬。喬似乎被淘氣的精靈纏住了，她像蘭姆老太一樣滔滔不絕，說個不停。好幾個腦袋圍著她，艾美豎起耳朵想聽聽她在說什么，因為斷斷續(xù)續(xù)的話語使她充滿疑懼，圓睜的眼睛和上舉的手折磨著她的好奇心，不斷的笑聲使她極想分享樂趣。聽聽這種談話的評斷，我們可以想像出艾美的痛苦。
“她馬騎得特棒--誰教她的？”
“沒人教。她過去常在安在一棵樹上的舊馬鞍上練習(xí)上馬、握韁、騎馬?，F(xiàn)在，她什么都敢騎，她不知道什么叫害怕。馬夫給她馬騎，要價便宜，因為她把馬馴得服服貼貼，讓女士騎沒問題。她騎馬的熱情太大，我常對她說，假如她做別的事不成，可以當(dāng)個馴馬師來謀生?！甭牭竭@種糟糕的話，艾美很難克制住自己了，因為，這種話給人留下她是蕩婦的印象，而這又是她特別討厭的?？墒?，她能怎么辦呢？老太太故事剛說了一半。就在故事還遠遠沒結(jié)束的時候，喬又開始了，講出更可笑的秘密，出現(xiàn)了更可怕的錯。
“是的，艾美那天真是倒霉，所有的好馬都不在，留下來三匹，一匹跛，一匹瞎，還有一匹太頑劣，往它嘴里塞泥它才走。游園會用這種馬不錯，是不是？”“她選了哪一匹呢？”一個先生笑著問，他喜歡這個話題。
“一匹也沒眩她聽說河對面農(nóng)家有一匹好馬，又精神又漂亮，雖然還沒有女士騎過它，艾美決定一試。那場斗爭真是悲壯，沒人給馬上鞍，她自己上。我的天哪！她竟然帶著馬劃過了河，給馬上鞍，來到谷倉，使老頭大大吃了一驚?！薄八T那馬了嗎？”“當(dāng)然。她玩得非常開心。我還以為她會給弄得殘缺不全地送回來呢?？墒撬耆品四邱R，成了游園會的中心人物?！薄班牛钦娼杏心懥?！”小蘭姆先生贊許地瞥了一眼艾美，奇怪她媽媽說些什么，把那女孩羞得滿臉通紅，渾身不自在。
過了一會兒，談話突然轉(zhuǎn)了向，談到衣服問題，艾美的臉更紅了，也更不自在了。一個年輕女士詢問喬，她去野餐時戴的那頂?shù)稚弊邮窃谀睦镔I的。傻乎乎的喬不提兩年前買帽子的地方，而是毫無必要地坦誠相告：“噢，是艾美涂上去的。買不到那些柔和顏色的，所以我們想要什么顏色就涂什么顏色。有一個懂藝術(shù)的妹妹是個很大的安慰?！薄斑@主意真是新奇！”蘭姆小姐叫起來，她發(fā)現(xiàn)喬很有趣。
“和她做的別的偉績相比，這算不了什么。沒有這孩子干不了的事。瞧，她想要雙藍靴子參加薩莉的舞會，她就把她那雙泥乎乎的白靴子涂成最可愛的天藍色，看上去真像緞子做的，”喬帶著對妹妹成就的自豪感補充道，這激怒了艾美，她恨不能用名片盒砸她才解氣。
“前些日子，我們讀了你寫的一個故事，非常喜歡，”蘭姆大小姐說道，她想恭維文學(xué)女士。必須承認(rèn)，當(dāng)時這位文學(xué)女士看上去一點也沒那氣質(zhì)。
一提及她的"作品"，總會對喬產(chǎn)生不好的影響，她要么嚴(yán)肅起來，像是誰冒犯了她，要么唐突地轉(zhuǎn)變話題，現(xiàn)在就是這樣?！闭孢z憾你們找不到更好的東西來讀，我寫那廢話是因為它有銷路。普通老百姓才喜歡它。今年冬天你去紐約嗎？“因為蘭姆小姐"喜歡"這故事，所以喬的話顯得不太文雅，也不客氣。話一出口，喬便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墒?，由于擔(dān)心把事情弄得更糟，她突然記起該先提出告辭，于是貿(mào)然提出要走，使得其他三個人話沒說完，噎在了喉嚨。
“艾美，我們得走了。再見，親愛的，一定上我們家來玩，盼著你們來訪。我不敢請您，蘭姆先生。但要是您真的來了，我想我沒有膽量打發(fā)您走的?！眴袒啬７轮贰で兴固氐娘L(fēng)格，極動感情地說完那些話。艾美盡快出了屋，搞得哭笑不得。
“我干得不錯吧？”她們離開時，喬滿意地問道。
“沒有比這更糟的人，”艾美的回答斬釘截鐵，”你讓什么迷住了，竟說起那些故事來？什么馬鞍、帽子、靴子的，還有其他那些？”“哎呀，那些好玩，逗人笑。他們知道我們窮，沒有必要假裝我們有馬夫，一季買三四頂帽子，還能像他們那樣輕而易舉地得到好東西。”“你也不必把我們的小計謀告訴他們呀，也沒必要那樣暴露我們的貧窮。你一點兒正當(dāng)?shù)淖宰鸲紱]有，從來不知道什么時候該閉口，什么時候該出言，”艾美絕望地說。
可憐的喬感到羞愧了。她默默地用干硬的手絹擦著鼻尖，仿佛在為她干的壞事懺悔。
“在這里我該怎么做？”當(dāng)她們走近第三家時，喬問。
“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可不管你了，”艾美簡短地答道。
“那我就會玩得快活羅。那些男孩們在家，我們會很開心的。天知道，我需要點變化了。優(yōu)雅不適合我的性格，”喬態(tài)度生硬地回敬。她老是不能讓艾美滿意，心中惱火。
三個大男孩和幾個可愛的小孩子熱情地歡迎她，這迅速掃除了她的不快。她由著艾美去和女主人及碰巧同樣來訪的圖德先生應(yīng)酬，自己則和年輕人們打成了一片。她發(fā)現(xiàn)這樣的變化使人精神振奮。她懷著極大的興趣傾聽著大學(xué)生的故事，一聲不吭地撫摸著獵狗和長卷毛狗，完全贊同"湯姆·布朗是條好漢"，也不管這種贊許的不恰當(dāng)。當(dāng)一個小伙子提議去看看他的魚池時，喬欣然從命。她笨拙卻充滿柔情地擁抱了一下慈愛的夫人，把帽子弄毀了。這頂帽子對她來說非常親切，有靈感的法國女人做出的頭飾也不及它。夫人一邊為她整理著帽子，一邊不由笑起她來。
艾美讓喬自行其事，開始自己盡情尋歡了。圖德先生的叔叔娶了個英國女士，這位女士是一個還在世的勛爵相隔三代的表妹。艾美非常尊敬這一家人，因為，盡管她生于美國，有著美國的教養(yǎng)，她對爵位還是懷著崇敬之心，這種崇敬縈繞著我們中間優(yōu)秀分子的腦際--那是一種未被認(rèn)可的、早先信仰國王的忠誠。幾年前，一位皇室的金發(fā)女士一踏上這太陽底下最民主的國度，這種忠誠便使得這個國家騷動起來。
這個年輕的國家對那些古老的國家所懷有的熱愛仍然與這種忠誠相關(guān)，如同一個大兒子對一個專橫的小媽媽的愛，小媽媽有能力時，攏著兒子，兒子反抗了便責(zé)罵著放行。然而，即使心滿意足地和英國貴族的遠親攀談也沒能使艾美忘掉時間。她極不情愿地抽身離開這貴族社會，到處尋找喬。她熱切希望不會發(fā)現(xiàn)她那不可救藥的姐姐又處于使馬奇姓氏蒙羞的局面。
情況本可以說更糟，不過艾美覺得還能接受。喬坐在草地上，身邊圍了一群男孩，一只爪子臟兮兮的狗橫臥在她那條華麗的、節(jié)日才穿的裙子上。她正對那群面帶羨慕之情的聽眾敘述勞里的一個惡作劇。一個小孩子用艾美珍愛的陽傘搗弄著烏龜們，另一個把姜餅放在喬最好的帽子上大嚼，還有一個戴著她的手套在玩球。所有的人都很開心。喬收拾起她那些弄毀的財產(chǎn)準(zhǔn)備走時，她的護衛(wèi)送著她，懇求她再來做客：“聽勞里的玩笑太有趣了。”“這些男孩子太棒了，是不是？和他們待過后，我又覺得相當(dāng)年輕、活潑了，”喬說。她將手放在背后信步走著，一半是習(xí)慣使然，另一半是想藏起被濺污的陽桑"你為什么老躲著圖德先生？”艾美問。她明智地克制著不評論喬損毀了的形象。
“我不喜歡他。他擺架子，斥責(zé)他的妹妹們，煩他爸爸，說話不尊重他媽媽。勞里說他放蕩。我看他不是個理想的熟人，所以不睬他。”“至少，你該待他禮貌些吧。你只對他冷冷地點點頭，而剛才你那樣彬彬有禮地向湯米·張伯倫彎腰微笑，他爸只是個開雜貨店的。你只要把這點頭和彎腰掉個個兒，就對了，”艾美責(zé)怪道。
“不，不對，”倔強的喬回答，”即使圖德爺爺?shù)氖迨宓闹秲旱闹杜且粋€勛爵的第三代表妹，我也不會喜歡他，更不羨慕他。湯米窮，害羞，可是他善良，非常聰明。我看重地，我愿意表現(xiàn)出來。盡管他和那些牛紙包裹打交道，他還是一個紳士?！薄昂湍銧庌q沒用，”艾美說。
“是一點沒用，親愛的，”喬打斷了她，”所以，我們放溫和些，在這里丟下一張名片，因為很明顯金家人不在家，我為此深表謝意。”馬奇家名片盒完成使命，兩個姑娘繼續(xù)前進。到達第五家時，她們被告知年輕女士們有約會，喬又謝起恩來。
“現(xiàn)在讓我們回家吧，今天別去管馬奇嬸嬸了。我們什么時候都能跑到她家去?，F(xiàn)在又累又躁，還要拖著最好的一套衣服在泥地里走，真是太遺憾了?！薄澳阍敢獾脑捑瓦@樣想吧。嬸嬸喜歡我們打扮入時地正式拜訪她，向她表示敬意。這是小事一樁，但卻讓她快樂。我相信，這不會像那些臟狗和那群男孩子那樣弄臟你的衣服，一點也不會。彎下腰來，我替你拿掉帽子上的碎屑?！薄鞍溃阏媸莻€好姑娘！”喬說。她懊惱地瞥了一眼自己弄糟了的衣服，又瞥了一下妹妹的，那衣服依舊干干凈凈、一塵不染?！蔽蚁Ｍ夷芟衲阋粯虞p而易舉地做些小事讓人喜歡。我想過，但做那些太費時間，所以，我等待機會施舍大恩惠，小事就由它過去了。不過我想，最終還是小事最有效果?！卑佬α?，即刻軟了下來，帶著母親般的神情說道：“婦女應(yīng)該學(xué)會與人相處，特別是窮婦人，因為沒有別的辦法來回報別人給你的好處。如果你愿意記住這一點，練習(xí)練習(xí)，你會比我更惹人喜愛，因為你的好氣質(zhì)更多?！薄拔沂莻€有怪癖的老東西，將來還會是這樣，但是我愿意承認(rèn)你是對的，只是我可以為一個人冒生命危險，但要我違心地討好一個人我卻辦不到。我這樣強烈地愛憎分明，真是不幸，是不是？”“要是不能隱瞞這種感情就更不幸了。我不在乎說出來，和你一樣我也不贊成圖德，但是，沒人請我把這告訴圖德，也沒人請你。沒有必要因為他討人厭便把自己弄得不受歡迎。”“可是我認(rèn)為，姑娘們在不喜歡某個年輕人的時候應(yīng)該表露出來。除了用態(tài)度還能用什么表露呢？很遺憾，如我所知，說教是無益的，就像我對待特迪那樣。但是我有許多小辦法，可以用來不加言語地影響他。我說，如果可以的話，我們對其他人也應(yīng)該這樣?！疤氐鲜莻€出眾的男孩，不能用作其他男孩的榜樣?！卑赖恼Z調(diào)嚴(yán)肅認(rèn)真、深信不疑。如果那"出眾的男孩"聽見這句話，一定會大笑不止。”假如我們是美女，或者是有錢有勢的女人，也許能做些什么?？墒菍ξ覀儊碚f，因為不贊成那一幫年輕先生就對他們皺著眉，一點效果也沒有。我們只能被人家看作古怪、拘謹(jǐn)?！八晕覀兙凸膭钅切┪覀冇憛挼臇|西和人，僅僅因為我們不是美女，不是百萬富翁，是嗎？這種說教真不錯?！薄拔肄q不了，我只知道這是處世方式。違背它的人反而白白讓人嘲笑。我不喜歡改革家，希望你也不要去當(dāng)改革家。”“我就是喜歡改革家，要是能夠，我愿當(dāng)一個改革家。因為盡管受人嘲笑，這世界沒有改革家就不能運轉(zhuǎn)。我們倆觀點達不成一致。你屬于舊派，我屬于新派。你按你的方式會過得很好，但我也能過得非常愉快。我想，我倒是欣賞那些指責(zé)與呵斥?！薄昂昧耍察o下來吧。別用你那些新念頭去煩嬸嬸。”“我盡量不煩她?？墒?，在她面前，我總是鬼迷心竅地說出一些特別直率的話，或者生出標(biāo)新立異的念頭。這是我的命，我逃不了。”她們發(fā)現(xiàn)卡羅爾嬸嬸和老太太在一起，兩個人正一門心思地談?wù)撝裁捶浅Ｓ腥さ氖?。姑娘們一進門，她們便停下話頭，臉上的表情明顯表明她們一直在談?wù)撝齻兊闹杜畟儭?br/>
喬心情不好，犟勁又上來了，而艾美善良地盡了自己的責(zé)任，忍著氣討大家的歡心。她完全處于一種天使般的心境中，而這種溫和可愛的性情馬上感染了大家。兩個嬸嬸慈愛地喚她"我親愛的"，一邊用眼色表示她們后來強調(diào)的：“那孩子每天都有長進。”“你要去為交易會幫忙嗎，親愛的？”卡羅爾太太回。艾美帶著信任的神情在她身旁坐下，老年人非常喜歡年輕人的這種神情。
“是的，嬸嬸，切斯特夫人問我可愿幫忙。我提出照看一張桌子，因為除了時間，我沒什么東西可以給人了?！薄拔铱刹蝗ィ眴虜嗳徊辶俗?，”我討厭受人恩惠。切斯特家人以為，讓我們?yōu)樗麄兡桥c上流社會有聯(lián)系的交易會幫忙是個了不起的恩惠。我不知道你答應(yīng)了，艾美，他們只想要你干活。”“我愿意干活。交易會是為切斯特家辦的，也是為自由民的。我覺得他們太客氣了，讓我也分擔(dān)工作，分享樂趣。恩惠只要是善意的，就不會煩擾我?！薄跋喈?dāng)正確、恰當(dāng)。親愛的，我喜歡你感恩的精神。幫助那些欣賞我們努力的人是件愉快的事，而有些人不欣賞，令人氣憤，”馬奇嬸嬸從眼鏡上看著喬，評論道。喬皺著眉頭坐在搖椅里搖著。
要是喬知道巨大的幸福在她和艾美之間晃來晃去難以平衡，而只能降在一個人頭上的話，她會迅即變得鴿子般溫順。
然而，不幸的是，我們的心靈沒有窗戶，看不見我們朋友腦中有些什么。在一般的事情上，看不見還好些?？墒?，看見了時常是莫大的安慰，能節(jié)約時間，也能抑制脾氣。喬的下一句話剝奪了她幾年的快樂，使她及時地領(lǐng)教到了閉嘴的藝術(shù)。
“我不喜歡恩惠。它們壓制我，讓我感到像個奴隸。我寧愿一切自己干，完完全全自立?！薄班?！”卡羅爾嬸嬸輕輕咳了咳，看了看馬奇嬸嬸。
“我和你這么說過，”馬奇嬸嬸說，她堅定地朝卡羅爾嬸嬸點了點頭。
喬神氣活現(xiàn)地坐在那里搖著，那態(tài)度決非是想引人注目，只是她意識不到她做了些什么，對她倒算是仁慈。
“你會說法語嗎，親愛的？”卡羅爾嬸嬸將手放在艾美身上，問道。
“說得不錯，多虧馬奇嬸嬸。她讓埃絲特盡著我意經(jīng)常和我說，”艾美帶著感激的神色回答，換來了老太太可掬的笑容。
“你法語怎么樣？”卡羅爾太太問喬。
“一個字也不會。我學(xué)什么都太笨。我受不了法語，那是種滑溜溜、傻乎乎的語言，”她無禮地答道。
兩個老太太又交換了一個眼色。馬奇嬸嬸對艾美說：“你現(xiàn)在身體相當(dāng)不錯，是嗎？眼睛不再難受了，對不對？”“一點也不難受了。謝謝您，夫人。我很好。我打算明年冬天干些大事。這樣，什么時候那令人高興的時刻來臨，我就可以做好去羅馬的準(zhǔn)備。”“好姑娘！你配去那里，我肯定有一天你能去成的，”馬奇嬸嬸贊許地拍著她的頭說，艾美為她拾起了線團。
淘氣的孩子，插上窗閂，
坐在火邊，紡著棉紗。
鸚哥怪叫起來，它棲息在喬坐的椅子背上，彎著頭窺視著喬的臉，無禮的質(zhì)詢神情十分滑稽，讓人忍俊不禁。
“這鳥觀察力真強，”老太太說。
“一起去散散步，親愛的？”鸚哥叫道，它朝瓷器櫥跳去，神情暗示著要糖塊。
“謝謝，我就去。來吧，艾美?！眴探Y(jié)束了拜訪，她更強烈地感到出訪確實對她的性格不適合。她以紳士般的風(fēng)度和嬸嬸們握手道別，而艾美卻吻別她們。兩個姑娘離開了，身后留下陰影與陽光，這印象使得馬奇嬸嬸在她們背影消失后作出了決定--“你最好干吧，瑪麗，我會提供錢的?！苯又_爾嬸嬸堅定地回答：“我當(dāng)然會干，如果她爸爸媽媽同意?！?/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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