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 嚦嚦鶯聲花外囀(3)

知君用心如日月 作者:楊紫陌


  棄置今何道,當(dāng)時且自親。

  還將舊時意,憐取眼前人。

  不知鶯鶯在深閨屏后的背人處寫這封信時,是不是牙咬得咯咯響,痛了這筆相思債。

  據(jù)歷代文人考據(jù)《會真記》的作者元稹即是文中張珙張君瑞:“元稹以張生自寓,述其親歷之境。”“《會真記》是元稹身歷之事,經(jīng)宋人指出,張君瑞即元微之,元微之即張君瑞?!倍以谠〉脑娢闹薪?jīng)常出現(xiàn)的那個叫雙文的女子,即是鶯鶯。“雙文”就是兩個相同的字組成的名字。如“憶得雙文朧月下,小樓前后捉迷藏”。

  會真,是遇仙的意思。元稹只當(dāng)自己跟劉阮一樣,在深山里艷遇女仙,不當(dāng)真的。元稹人到中年時所作《夢春游》鮮明地表達了他的態(tài)度:

  我到看花時,但作懷仙句。

  浮生轉(zhuǎn)經(jīng)歷,道性尤堅固。

  近作夢仙詩,亦如勞肺腑。

  一夢何足云,良時自婚娶。

  盡管《會真記》影響深遠,歷代文人對張生的薄情,都頗有微詞,有詩云:“最恨多才情太淺,等閑不念離人怨”,以譴其不情不義。

  這個元稹不敢直面自己,便假托張生之名,借他人之口,敘其事,只是婉轉(zhuǎn)細膩,如親歷一般。

  不愿直面說是怕誤了自己攀高折貴的一枕春夢。不得不說是怕淹沒了自己慣會竊玉偷香的才子風(fēng)流名。他這一招猶抱琵琶實在是聰明得很,也難怪他一介寒士,日后終娶了京城顯宦之女為妻。此人為踏入高門,真是心思用盡?!稌嬗洝凡贿^是用來為他提升人氣的,他的朋友白居易、楊巨源、李紳甚至贊許他“善補過”。這一眼就看明白了,他為什么在《會真記》中作那樣累贅而迂腐的結(jié)尾。

  事隔多年,君已另娶我已嫁,一切已恍若他世為人,那個叫雙文的女子若真是鶯鶯,看到此詩,會不會痛得恨得肝腸就一寸寸地斷了,為的是自己少不更事時那著了瘋魔一樣的舉止。

  憶得雙文獨披掩,滿頭花草倚新簾。

  文清麗婉約,卻是負心人所書,讓人冷然看得見殘月下佳人面上盡是滴滴清淚。

  圖上崔鶯鶯正手拿張生寫給她的信箋,眼角眉梢全是風(fēng)情。嬌俏的紅娘悄悄從屏風(fēng)后探身出來,此處是《西廂記》中張生用拂花箋寫的五言八句詩,且信中鴛鴦兩字是顛倒來寫,并疊成同心雙勝兒的模樣,央求紅娘傳與小姐的。紅娘乖巧,怕小姐臉熱,將箋就悄悄地放在了她的妝盒上。等鶯鶯春睡已足,打開妝盒,拈起信箋,孜孜貪看時,“忽地低垂了粉頸,氳地改變了朱顏?!彼榫w起伏,卻不料讓紅娘在屏后看了個清楚。

  一個“窺”字,紅娘俏皮盡出,活脫脫地顯出那個心有俠腸,態(tài)有詭異的小女子。她率意調(diào)侃,任性揮灑,從容得不露痕跡,宛然心有大義,她那種心胸,無束無縛,無礙自在,也是生在民間的一種活潑的仁義。她與小姐之間,可以這樣披肝瀝膽的。只是為了大家歡喜,為了成全,別的她小紅娘什么也不想。

  這蘭閨里因了一箋,變得花艷風(fēng)清,活絡(luò)明亮,如此時笑意茵茵的佳人心。

  此幅《窺簡》構(gòu)圖以四扇折屏為飾。屏上繪有花鳥,各自獨立,表現(xiàn)夏、冬、春、秋四時景致,工整細致,雅麗生趣。古代屏風(fēng)、屏幛,多施以字畫。特別是折屏,一屏四扇或八扇或十二扇,所施圖畫,可合為通景,也可各自獨立。

  這種雅而活潑的屏畫只適合紅粉閨中人,春可亭前觀梅,夏可蕉下弄琴,秋聽枯荷瀝瀝,冬則老樹寒鴉,雖是文氣了一些,但終有蛺蝶翩飛、喜鵲鬧枝頭,點出了活潑的女兒情態(tài),鶯鶯的閨中生活也大抵如此恬靜而閑適。畫中花鳥蘊含吉祥意,又似是女兒心事屏中藏,有無限想頭在其中,這樣心思綿密、才情端秀的佳人,屏風(fēng)后面是什么呢……除了俏紅娘那雙滴溜溜機敏的眼,宛然聽見嚦嚦鶯聲從屏后的深閨花外幽然鳴囀。

  不管怎樣讀懂西廂,無論它的意境讓幾代文人營造得多么美,都是為了迎合一種才子佳人的世俗,劇中男女似也不算得相愛。寶玉與黛玉有真愛,但兩人雙雙坐在黛玉房中,又像是回到了小時候那樣,純的只是哥哥妹妹,哥哥眉間心上全是妹妹的一顰一笑,只關(guān)心她吃了多少飯,喝過什么藥,竟不像是跟襲人一樣可以涎著臉求歡,此境一如太上忘情,原來大愛即是親。而“舉案齊眉”也一定是真的,在孟光眼里大愛即是敬。這不親不敬的《會真記》,我讀不出愛情來,終覺是嘻,亦是戲??蛇@一戲就是千年。且戲得人們風(fēng)雅神會、顛三倒四。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

Copyright ? 讀書網(wǎng) www.afriseller.com 2005-2020, All Rights Reserved.
鄂ICP備15019699號 鄂公網(wǎng)安備 4201030200161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