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媽?！崩孀宇^也沒抬，眼睛仍盯著書本，指著一個單詞問老師什么意思。

　　倒是韓旭不好意思起來，“不用了，我過兩天就出院了?！?/p>

　　梨子母親微笑了一下沒說什么，倒是臨走前，韓旭出門送她們，梨子母親低聲道了一句：“我從沒見過她這么用功讀書，她在家都不碰課本?，F(xiàn)在買個桌子又算什么，只要她肯讀書就行了?！?/p>

　　韓旭不太明白梨子母親這些話的意思，但梨子是最好的女孩，韓旭十五歲那一年一直這么想，漂亮，善良，純潔。她有一雙黑黑亮亮的大眼睛。韓旭常常在半夜夢到梨子的眼睛，他總是輕易地夢到他從很高的地方墜落下來，有時候就是十米高臺，有時候是大廈的頂端，有時候是懸崖峭壁，有時候是南湖大橋……在那些墜落的黑暗中，梨子的眼睛就像是黑暗中的光明一般，每當想起梨子溫柔的眼睛，韓旭就會覺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孤獨的孩子，而感到一絲的溫暖。

　　可梨子眼中似乎總有著彷徨、恐懼、摸索、迷惑的神情。韓旭無法理解梨子為什么會那么喜歡跟他待在一起。她安靜下來的時刻總是讓人覺得她異常的孤獨，韓旭看過梨子的油畫，她喜歡畫睡蓮花，喜歡畫一些冷色調(diào)的東西，可梨子說她的臥室里卻掛滿了充滿生機的畫，像是莫奈的《日出印象》，梵高的《向日葵》……韓旭絲毫不能明白梨子的感覺，她擁有完整幸福的家，擁有財富，沒有人看不起她，她為何還會如此憂傷。

　　于是韓旭再也沒有去探求過梨子目光中的疑惑，只是梨子的眼里一直帶著那種神情，像是黑夜里獨自一人迷失在又寒又冷的城市森林中。

　　“你出院以后還會見我嗎？”梨子陪著他在醫(yī)院的草坪上曬太陽時問他，“你還會跟我這么好嗎？”

　　“會。當然會?！?/p>

　　“那你到松山一中來上學吧，我們做同學好嗎？”梨子說，“再過幾個月就要中考了，你考上來跟我做同學吧。”

　　“我考不上的，重點中學多難考。”韓旭搖頭。

　　“能考上的，我打聽過了，有體育特長生的名額?！崩孀诱J真地說，“我把老師都借給你用，你一定要考上來跟我做同學好嗎，然后好多年以后你來看我的畫展好嗎？”

　　“嗯。去看你的畫展?！表n旭點頭。

　　出院以后，韓旭把自己想去上學的想法跟李教練說了，他膽怯地在李教練的辦公室里說“我想去上高中”。那一天李教練的辦公室里有另一個人，正巧松山一中的體育老師來體工大隊“借人”參加全省中學生運動會。

　　松山一中的確是北寧市的重點高中，升學率每年都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但是運動項目總是很糟糕，那些用功的學生們體育當然好不到哪兒去，但松山一中卻總喜歡標榜自己是重點中學素質(zhì)教育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而這個“體”則是每年從體工大隊各個項目里“借”來的人，反正榮譽是學校的，學籍怎么查也不會嚴格。

　　“他跳水成績怎么樣，能放他到我們那兒比賽嗎？”

　　“中學生運動會綽綽有余，你要的話就挑走好了?！崩罱叹氄f。

　　韓旭就這么去了，代表松山一中參加全市中學生運動會，在跳水項目上拿了冠軍，后來參加了松山一中的體育特長生選拔考試，順利通過了。接下來的大半年的時間，韓旭每天悶在體工大隊的辦公室里學習，真的很苦，偶爾他會去梨子的家庭教師家中尋找老師幫助，大芳在那些時間里總是給他很多的鼓勵。中考那天所有的記憶韓旭都已經(jīng)忘得一干二凈，他只記得頭頂有個風扇一直在轉(zhuǎn)悠著，發(fā)出一些輕微的響聲。

　　“如果你真的能考上跟我做同學就好了?！钡却謹?shù)的日子里，梨子總是這樣感慨地說，雙手合十狀祈求上天，“真是那樣該有多幸福。”

　　韓旭逐漸發(fā)覺，梨子的話語總是跟別的女孩不同，她過分的單純，把一切她認為美好的東西看得非常重要，其中包括對韓旭的感情。韓旭更是發(fā)覺，梨子在都市狹小的人與人之間的空間和關(guān)系里顯得非常的機械，她甚至沒有與別人接觸的欲望，她埋頭在自己的繪畫里，隨時隨地準備著一根鉛筆，在任何可以畫畫的地方描繪，梨子畫她想畫的未來，那些線條無人能懂，就連韓旭也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