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喊著想阻止,被人攔住,死死抓著她的肩膀不讓她上前。她憤怒地在男人身上撕咬、踢打,她看清了那人的臉,那是她的干爸,把她和媽媽帶上船卻在媽媽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退縮在一邊的干爸。
“放開我!你這個混蛋!混蛋!”她簡直想把男人的手咬斷,可是男人固執(zhí)地拉著她,絲毫不肯松手。
嘩的一聲,媽媽連同那塊板子一起沉入海底。
“媽!”她尖叫著,身體被聲音撕扯,直墜到甲板上,巨大的撞擊聲,她卻感覺不到疼。
讓我死了吧,讓我死了吧……夢里,她一直在如此默念。她想和媽媽在一起,她不能把她一個人丟在冰冷黑暗的海底,她需要她的微笑,她的擁抱,她的聲音!
可是她沒有死,媽媽也沒有再回來。她一個人躲在貨倉里抱著媽媽留下的外套,不思不想,斷了所有念頭。船上的人因著茍且剩下的良知,給她送了些水和食物,準許她一個人待在貨倉里。
干爸也進來看她,他是個謹小慎微的男人,話很少。那天卻對她說了很多,他的懺悔,他的不得已,這現(xiàn)實的無可奈何。她全然聽不懂,也不想聽。干爸無法從她這里得到原諒,痛苦地捂臉大哭。哭聲終于引起她的注意,她漠然地望著他,臉頰突然疼起來,啪的一聲,像被人扇了個耳光,或許是幻覺,可是終于讓她哭了。
這么多天,她終于找回眼淚。
干爸看她有了反應,收回淚水。作為大人,他畢竟不能和一個孩子比哭聲。他柔聲安慰道:“孩子,你要好好活著啊。你媽媽最后要不是怕你凍著,惦著要把外套留給你,她早就去了。你要體諒她的苦心啊?!?
他說完這話的下午,美國就到了。船停在芝加哥港。
他們被安排從特殊的通道上岸,她裹著媽媽那件大紅色的外套,恍恍惚惚地跟著人群走。
離開陰暗的貨倉,美國的陽光鋪天蓋地地砸來。她勉強抬頭看天空,原來美國的天空并不比中國的藍,也不比中國的高。
再回頭看一眼身后的太平洋,那么平靜的海面,廣闊得像要延伸到世界盡頭。她踩著這海,一路從中國來到美國,生生死死,海里融進了多少人的眼淚,難怪這么咸。
她祈禱,她祈禱她的媽媽在幽深的水下,能夠得到永生的平靜和安寧。
而她,將帶著一個幾乎可以預知到的未來,在這個美麗的國家,艱難生存。船上的人彼此連姓名都沒有留下,踏上美國的國土后就奔散于這偌大國家的每一個陰暗的角落隱匿起來。
只有她的干爸對她伸出了手。他說:“你就跟著我吧,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的。”
她握住他的手,這個時候,唯一的要求就是活命,想要以“黑人”的身份留在美國,她一個人根本做不到。
干爸的手冰涼,她忍著,把另一只手插進口袋里,意外地觸到一個硬硬的紙團。趁干爸不注意,她拿出紙團,是一張被揉皺的美元,展開,首先看到的是鋼筆寫的一排清秀的字:媽媽愛你。
眼淚滾下來。
干爸看到,他拿走她的紙幣,給她買了一雙鞋。
他說:“我們要隨時準備逃跑。逃跑,你會嗎?”
她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