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參觀一下你工作的情形嗎?
他問。
應(yīng)該沒有問題。
我說。
所以,如今我坐在咖啡室的一個角落等夏來。我曾經(jīng)在這個時刻仔細地思想,也許我這樣做對夏是不公平的,如果他對我所從事的行業(yè)感到害怕,而這又有什么過錯呢,為什么他要特別勇敢,為什么一個人對死者的恐懼竟要和愛情上的膽怯有關(guān),那可能是兩件完全不相干的事情。我年紀很小的時候,我的父母都已經(jīng)亡故了,我是由怡芬姑母把我撫養(yǎng)長大的,我,以及我年輕的兄弟,都是沒有父母的孤兒。我對我父母的身世和他們的往事所知甚少,一切我稍后知悉的事都是怡芬姑母告訴我的,我記得她說過,我的父親正是從事為死者化妝的一個人,他后來娶了我的母親。當(dāng)他打算和我母親結(jié)婚的時候,曾經(jīng)問她:你害怕嗎?而我母親說:并不害怕。我想,我所以也不害怕,是因為我像我的母親,我身體內(nèi)的血液原是她的血液。怡芬姑母說,我母親在她的記憶中是永生的,因為她這么說過:因為愛,所以并不害怕。也許是這樣,我不記得我母親的模樣和聲音,但她隱隱約約地在我的記憶中也是永生的。可是我想,如果我母親說了因為愛而不害怕的話,只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我沒有理由要求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如此?;蛘?,我還應(yīng)該責(zé)備自己從小接受了這樣的命運,從事如此令人難以忍受的職業(yè)。世界上哪一個男子不喜愛那些溫柔、暖和、甜美的女子呢,而那些女子也該從事一些親切、婉約、典雅的工作。但我的工作是冰冷而陰森、暮氣沉沉的,我想我整個人早已也染上了那樣的一種霧靄。那么,為什么一個明亮如太陽似的男子要結(jié)識這樣一個郁暗的女子呢。當(dāng)他躺在她身邊,難道不會想起這是一個經(jīng)常和尸體相處的一個人,而她的雙手,觸及他的肌膚時,會不會令他想起,這竟是一雙長期輕撫死者的手呢。唉唉,像我這樣的一個女子,原是不適宜與任何人戀愛的。我想一切的過失皆自我而起,我何不離開這里,回到我工作的地方去,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我認識的人叫夏,而他也將忘記曾經(jīng)結(jié)識過一個女子,是一名為新娘添妝的美容師。不過一切又仿佛太遲了,我看見夏,透過玻璃,從馬路的對面走過來。他手里抱著的是什么呢?這么大的一束花。今天是什么日子,有人生日嗎。我看著夏從咖啡室的門口進來,發(fā)現(xiàn)我,坐在這邊幽黯的角落里。外面的陽光非常燦爛,他把陽光帶進來了,因為他的白色的襯衫反映了那種光亮。他像他的名字,永遠是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