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務員立刻不好意思了,他向面前的中國小姑娘道歉,并紳士地請她再喝一杯咖啡。他私人付賬。于是張紅旗只好又坐下來,向旁邊桌的男人說謝謝。
那是一個風度翩翩的外國中年人,藍眼睛,棕色頭發(fā)。襯衫和西褲一看即知就是名牌,但樣式卻很樸素,手上的表也不是爺爺單位人戴的那種閃亮的勞力士。他的桌邊,還放著一只小小的旅行箱,看來也是一個巴黎過客。他端起咖啡杯,對張紅旗和藹地笑笑。外國人就是這樣,幾十歲的人了,笑容卻還像孩子一樣單純。
那男人對張紅旗說:“你是來旅行的嗎?”
張紅旗點點頭。她隨即窘了,不知應不應該解釋自己為什么會帶錯了錢。猶豫了一會兒,她說:“我去了很多國家?!?/p>
那男人說:“你一定是個馬虎的旅行家?!?/p>
他們那一桌的人都笑了。每個人都笑得那么優(yōu)雅,那么風趣。張紅旗被弄得更窘了,但心里卻有一絲說不出的開心。坐在那男人身邊的一個法國女人還遞過來一盒“女神”牌香煙,問她抽不抽。看到張紅旗急切地擺著手,他們又笑了。
顯然,那些人純粹把張紅旗當作了一個小女孩。十七八歲,涉世未深,有著這個年紀的少女特有的可愛。萍水相逢,他們就幫助她,也“逗”她。短短的一瞬間,他們便把她拉進了一種既溫暖又輕松的氣氛里,使她感覺自己正被寵著。這讓張紅旗感動。她早就耳聞外國人是講“人性”的,而什么是“人性”呢?這時她飛快地想:就是把女人當女人,把孩子當孩子——把女孩當女孩。
人家笑著,張紅旗卻出神了。對方更把她當成那種懵懵懂懂的可愛姑娘了,可他們不知道,張紅旗的腦子正在飛快地轉,轉著轉著,就把自己弄到了一個小漩渦里。她陶醉了。
可惜美好的氣氛是轉瞬即逝的。張紅旗正想沒話找話地說點什么,一輛加長型轎車開過來,把幾個人接走了。只留下一張空桌子,讓她凝視。她又開始猜想:這些是什么人呢?度假途中的公司高管?有錢的貴族后代?藝術家?那男人上車前,還特地回過頭,向張紅旗俏皮地揮揮手:“下次出門檢查錢包?!?/p>
然后就把張紅旗留在悵然若失中了。她想,這次陌生人之間的邂逅,大概是她在歐洲最大的收獲吧!
再后面的旅行,卻因為這件事而顯得越來越乏味了。到了羅馬的市場街,張紅旗心里幾乎在強烈地抵觸了。那地方又臟亂又嘈雜,肥胖的意大利大嬸在大叫,還有貓和狗滿街跑。幾個中國來的叔叔倒是找到了自我,嗓門不自覺地恢復了國內的分貝,還買了比薩餅當街吃。張紅旗皺著眉頭,執(zhí)意要自己回賓館,以至于人家笑她是奧黛麗?赫本演的小國公主。
而幾天后回國,看到比羅馬還要臟亂差的北京城中村時,她干脆是一種躲閃的姿態(tài),把臉藏到了車座里。
但快到家時,張紅旗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不禁抬起頭來。
車窗外,陳星蹲在馬路牙子上。他身后是一排小平房,門窗上滿是“足療”、“發(fā)廊”、“成人保健”之類的字眼。小北正舉著一個小塑料瓶,又蹦又跳地對他叫喚著:“你要面對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