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紅旗想到,自己和父親的關(guān)系,大概類似于最好的賽馬和最好的騎師??雌饋眈R兒無需敦促,自由奔跑就可以,但其實它的路線、奔跑的方式都被設(shè)定好了。騎師則只需在上面欣賞訓練的成果。當然,騎師很尊重賽馬,但如果它是一匹野馬,還會獲得相應的待遇嗎?
張紅旗覺得自己很想反對點什么,卻又不知道應該反對什么。這才是她有苦難言的地方。
同樣有苦難言的還有和陳星的對話。她明明是想問這個問題的:“你和沈瓊真的不在一起了嗎?”為什么想問,她不知道,但后來為什么制止自己去問,卻是很清楚的——這個問題太有打探小道消息的意味了,無聊。
感興趣的不能問,這是不是“被設(shè)定好的東西”又在起作用呢?念及此,張紅旗更不愉快了。
而此時,陳星走在回家的路上,卻萌發(fā)了“生活很奇妙”的念頭。按理說,張紅旗是一個最冷淡的人,也是最看不起他的人,但在他情緒低迷的時候,卻總是她讓他感到了溫暖。上次在派出所是如此,這次也如此。張紅旗送來的溫暖,有點像組織“送溫暖”的活動。組織是一個沒有感情的東西,沒有感情的東西會真心溫暖誰呢?但溫暖送來了。溫暖嗎?溫暖。
陳星帶著一絲溫暖回到了家,從二樓的窗戶爬了上去。但是剛一進屋,卻看見自己的床上赫然坐著兩個人。他們就那么在黑暗中靜默著,也不開燈。他扭亮臺燈,看清父母壓抑著怒氣的臉。
“你去做什么了?”母親問他。
“出去走走。”陳星說。
母親指指墻上的石英鐘說:“你走了多久了?”
陳星看看鐘,已經(jīng)夜里一點多了??磥斫裉熳叩锰h了。他盤算,他們可能是起夜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不在的。這種情況,他最好還是不要說謊。
于是他誠實地說:“很久了,不到十一點就出去了?!?/p>
父母鐵青著臉,仿佛被氣得拒絕說話了。于是陳星只好等著。他坐到椅子上,垂著手和父母對視。
過了很久,母親才說:“求求你替我們考個大學吧——我們丟不起那個人?!?/p>
“求求你們替我找個大學吧——我丟不起那個人?!痹谶@個夜晚的另一個地方,也有一場家庭會議正在召開。小北哭喪著臉,對他的父母說。
和陳星掰了以后,小北猛然對生活其他方面充滿了欲望。過去他太癡迷于兩個人的流氓小團伙了,可到頭來,竟然說掰就掰,真是他媽的太虧了,我得從別的地方補回來。
一個流氓要是主流起來,能讓主流的人都感到肉麻。小北現(xiàn)在就是這樣。他的父母給老師打過電話,詢問兒子最近的表現(xiàn),而老師居然支支吾吾地不知說什么好了。最后她對小北的父母說:“他這兩天真是太好了。所以我建議你們要密切觀察他?!?/p>
而小北回家以后,開宗明義地提出“找大學”的要求,這說明他還是一個很有自知之明的人。他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沒奢望靠假用功和真拍馬屁考上大學。聽到兒子的要求,小北的父親哼哼冷笑了幾聲:“你以前干嘛去了?現(xiàn)在著急了?”
小北的父親是個賈政式的父親,他從來沒對兒子有過好臉色。但正因為此,小北也知道,父親拿自己其實是沒辦法的。他歪著臉對父親說:“您總得給我一個迷途知返的機會吧!”
小北的父親又哼哼冷笑了幾聲:“那你說說,你想上什么大學,你想讓我們給你找個什么樣的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