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我對門宿舍的王小眼去鄰近化工廠洗澡，得罪了一幫人，被人家追上門來，糾纏了好幾天。我當(dāng)時正處于對這種不痛快打架就知道粘乎的人的反感中，加之他們宿舍的人都噤若寒蟬，見那幫人來就躲出去把人家王小眼一人扔在那里，就動了蠻性，假裝有事兒進(jìn)了他們宿舍——不過要寫成小說，就會變成俺徑直推門進(jìn)去——聽了他們一會兒，然后說：“你們到底要干什么嘛？是想打他一頓，還是想讓他賠錢？”

這幾句話其實挺面的，但我確是鼓足一萬分勇氣才說出來——要寫小說的話，俺會構(gòu)思幾句更體面的話。

我已經(jīng)記不清他們撂下了什么話，反正他們走了之后，我馬上就得到一個情報，他們跟“三兒”特熟，而這個三兒，是八街的著名角色。

從那以后好幾天，我就沒有睡過好覺，總是想著如何被他們折磨摧殘，心靈在種種可怖的幻想中顫抖，手心里的汗就沒斷過，甚至都動過寫遺書的念頭。

等見到三兒的時候，是經(jīng)我們班郭子介紹而認(rèn)識的，而化工廠那樁事兒早就不了了之，這愈發(fā)印證了那幫江湖好漢也多是虎頭蛇尾。

郭子盡管是學(xué)生，但他爸是某集團(tuán)軍空降師師長，指揮得動千軍萬馬，他這個師長之子簡稱“師子”，沒人敢不給師子面子。郭子特崇拜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尤其是數(shù)學(xué)，幾乎所有考試全是滿分。一個民族的崛起靠的是實力，俺也是。知識改變命運，俺就是。

我不知道說這種事兒是榮耀還是恥辱，反正在郭子的隆重推出后，三兒就拿我當(dāng)兄弟了。

三兒一家兄弟四個，全屬于在街面上混的人。他自己開了個飯館，但二十年前的中國飯館也就是賣個炒餅蒸餃雞蛋湯之流，沒多大出息。他家二哥就在我們學(xué)校食堂當(dāng)伙夫，經(jīng)他介紹，從此我都是在二哥的窗口排隊買飯，往飯盆里扣得特多，有時候給一毛還找三毛。

很明顯，他們家揚名立萬靠的不是一手粗糙的做飯手藝，而是全靠刀口舔血打拼出來，以及仗義疏財買來的面子。

認(rèn)識三兒沒多久，他送給我一份禮物，是手抄本的《少女之心》，用六十四開鐵灰色封面“工作日記”抄就，扉頁用保爾?柯察金那段很著名的“人的生命只有一次……”來掩人耳目，倒也貼切?！渡倥摹返膬?nèi)容如今滿世界都能找到，但這個小本子意義實在重大，就是它，令五中的幾個初中生進(jìn)行了初次集體性體驗（官方用語是集體淫亂），轟動一時。不知道怎么搞的，這個小本子流落到三兒的手上，最后又到我手里。我留到現(xiàn)在，算是民間語文的一個標(biāo)本。

等我高中畢業(yè)的時候，三兒舉行了盛大的婚禮。這個婚禮對我刺激良深，一是他的新娘無比漂亮，剛引進(jìn)了一條冰淇淋生產(chǎn)線，日進(jìn)斗金，等我上大學(xué)后看到周曉文拍的《最后的瘋狂》，發(fā)現(xiàn)劉小寧演的警察特像三兒，而金莉莉演的罪犯情婦特像三兒他媳婦，為什么鮮花都要往最牛的糞上插呢？打死我也想不明白。二是婚宴上有許多有頭有臉的人，這些人卻又以能參加三兒的婚禮感到有頭臉，不少警察還說“以后有什么事兒盡管找我”這樣的話，我知道了什么叫官匪一家，知道了那些流氓惡勢力為什么鏟除起來就那么難。

三 多少人在追尋那解不開的問題

許多人不理解，為什么好好一個有志青年，非要跟這么一幫二流子混在一起。我也說不大清楚，還是讓我回憶一下俺這一生的第一次喝醉。

那是我的十七歲生日，此前除了爸媽，還真沒人注意到俺這條小生命的存在，但這個生日大不同。郭子、三兒等人攛掇著要給我過一個生日。

我所在的高中是一所全國重點，把學(xué)生奔著全方位人才來培養(yǎng)，所以學(xué)校還有好幾百畝地，里面種著各種各樣的蔬菜，這使得我的生日宴會不至于花太多的錢且品種繁多。我用六塊錢買了四瓶高粱酒，其余的就不用我掏腰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