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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球:看個球(9)

閃開,讓我歌唱八十年代 作者:張立憲


產(chǎn)生這樣的想法,是因為某天我在銀行里憋屈得不行。祖國銀行的辦事效率之低,確實令人絕望,而有的低效完全就是人為的,我進過若干次銀行,從來沒見過所有窗口都有人值班的情景,今天更是這樣,一百多顧客堆在柜臺前,那家銀行的七個柜臺依然只有四個人值班,還不時見到有工作人員優(yōu)哉游哉地來回溜達。在將近兩個小時的排隊過程中,我就產(chǎn)生了這樣的聯(lián)想:球評寫膩了,其實應(yīng)該在球評中告訴讀者一些足球之外的東西,比如“瑞典隊的后防線就像中國的銀行柜臺一樣,從來就有空缺”。

這樣的靈感讓我心中的郁悶大減,順勢造了一些句子:

小組賽第三輪巴拉圭和特立尼達及多巴哥的比賽,就像娛樂明星接受所謂獨家采訪一樣廢話連篇毫無意義;

戰(zhàn)勝加納進入十六強后,意大利的奪冠信心像上海的房價一樣高漲不已;

德國前鋒克洛斯門前把握戰(zhàn)機的能力就像中國貪官接受賄賂一樣干凈利索……

這樣寫球評,可以嗎?

偏偏不快活

1987年,我考上大學沒多久,高豐文率領(lǐng)中國國奧隊沖進了漢城奧運會。二比零客場戰(zhàn)勝日本隊那天,全校沸騰。我和睡在我上鋪的老四,尖叫著擁抱在一起,然后聽到樓下人聲鼎沸,隔窗戶看外面,見從幾棟宿舍樓里匯集成一股人流,歌聲與歡呼聲交織在一起,大家喊著嚷著往校外沖。一些系還揮舞起了紅旗。我和老四急忙四下里找東西,終于在水房找到一把比較干燥的掃帚,點著,揮舞著就下了樓。

走了沒多久,掃帚上的火苗就熄掉,只剩輕煙裊裊,但我們“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和《國際歌》的歌聲卻越來越高亢。隨著人流走出校門,海淀路上的人流更為壯觀。

對于剛走出中學校門的我來說,看什么都新鮮,包括“全民喜迎十三大,舉國歡慶二比零”的標語,都讓我和老四佩服不已。并且我們當時也還不習慣游行這種方式,一聽說是要走到天安門廣場上去,心里馬上就犯起了嘀咕。剛走到木樨地,就怕迷路,順原路返回了學校。

回到宿舍,真是怎么想怎么高興,中國足球,就這樣沖出亞洲走向世界啦?忍不住又和老四擁抱了好幾回,并不時“嘿嘿”傻笑幾聲。

這是中國足球給我的唯一一次歡樂,其余就全是氣不打一處來的郁悶,偶有快感,也是罵那幫面瓜罵出來的。

轉(zhuǎn)瞬十四年過去了,老百姓又開始為中國足球歡呼,這次是米盧率領(lǐng)國家隊沖進了世界杯。正式出線那天,北京又開始尖叫了,不過這次由步行唱歌喊口號改成了開車按喇叭。一些人用啤酒把自己灌醉,一些人則拿著“我們贏了”的號外狂呼大喊。當時,我正在報社值班,聽出去采訪的記者報告著這些情景,卻怎么也不受感染,死活興奮不起來。此前,我們已經(jīng)知道了中國足協(xié)是如何機關(guān)算盡做抽簽的工作,躲開了若干強敵,終于把自己抽進了世界杯。這個結(jié)果幾乎在賽前就已經(jīng)注定,有報紙還說,張吉龍一個人,能頂半支國家隊。真不嫌丟人的。

我是多么希望中國隊能見誰都不恐,逢誰都敢滅,堂堂正正地打進一次世界杯啊。要有這股漢子氣,哪怕就是轟轟烈烈地輸?shù)?,也認了。偏要設(shè)計出這種溫溫吞吞的成功,有什么意思呢?

本來在這個時候,就“應(yīng)該”高興那么一下子。但在那個狂熱的夜晚,我的心里卻是一片冷漠,只覺得身外的那些熱鬧,跟自己無關(guān)。那些快樂,經(jīng)不起推敲。

是的,經(jīng)不起推敲。

這也許跟當時我正好處于懷疑人生的階段有關(guān),對許多東西都充滿幻滅感。第二年,看了奧斯卡獲獎影片《時時刻刻》,大有同感。三個生活在不同時代的女人,她們的共同之處就是,在某一天,毫無來由地覺得不對勁。這有什么不可以的?

做為一個人,難道只有積極向上這唯一的選擇嗎?有沒有不快活、毫無來由的不快活的權(quán)利?遺憾的是,我們一直振振有辭地禁錮著、剝奪著人性中黑暗陰郁、憂傷無助的另一面。我們總說憂傷的人是可恥的,卻沒想過,不會憂傷的人,也是可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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