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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尖掐尖 8(1)

磨尖掐尖 作者:羅偉章


文科七班有兩個男生正在吵架。

李子江吸墨水的時候,把墨水瓶碰翻了,藍色的汁水花一樣綻開,有一朵花,開在了他前排劉棟的腳后跟上。這還了得,那是耐克運動鞋,打折后都是七百多塊錢一雙的!

劉棟讓李子江賠,李子江說:“我又不是故意的?!?/p>

“不管是不是故意,反正是你的墨水?!?/p>

李子江說這是我從商店買來的墨水,又不是我造的。

劉棟說你想耍賴?

李子江說你怪我耍賴也好,不怪我耍賴也好,反正我不賠。

他不是賠不起,他父親當了多年的煤老板,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錢。但他就是不賠。原因只有一個:他不想賠。

兩人吵起來了。劉棟把頭扭過去,兩人臉對臉地吵,吵得相當厲害,費遠鐘進去,他們也沒注意到。班長胡昌杰喊了一聲:“別吵了!”但兩個人都沒聽,比試著看誰的聲音更大,把最挖苦人的話潑向對方。當劉棟把李子江叫了聲“侏儒”,事態(tài)就升級了,李子江陡然站起,抓起墨水瓶(那里面還有沒傾盡的半瓶墨水),就要往劉棟的頭上砸。墨水瓶從手里飛出去之前,李子江看到了費遠鐘。

他頹然地坐了下去。他坐下去比他站起來時矮不了多少。

費遠鐘沉著臉,沒理他們,徑直走到胡昌杰面前,問怎么回事。胡昌杰把原委講了,費遠鐘說:“作為班長,為什么不早一點制止?”

胡昌杰臉膛緋紅,把頭低下去。他跟費遠鐘的個頭差不多高,而且長得十分粗壯,好像不希望自己顯得太高壯,他總是把肩膀抽起來,看上去背有些駝;他比女孩子還愛紅臉,在路上遇到老師,不管教沒教自己,只要是他認識的,都打招呼,每次招呼過后,臉上都像要浸出血來。他本來就不是個做班長的料。要說做班長,最適合的是徐奕潔,徐奕潔瓜子臉,高鼻梁,留著學生頭,看上去就干練得像個女干部。在家里,她真的就是“干部”,從讀小學六年級開始,她就把家管起來了,添制東西,只要超過一百塊的,就由她說了算,她說買就買,說不買就不買。父母都心甘情愿地服從她的領導。父母從來就沒關心過女兒的學習,徐奕潔小學畢業(yè)報考初中,包括初中畢業(yè)是否繼續(xù)報考錦華中學,全是她自己拿主意??捎捎谛燹葷嵉某煽冎荒芩惆嗌习司琶?,連生活委員也沒當上。這里誰當班干部,是當大干部還是小干部,成績說了算。剛進高三的時候,班長是鄭勝,他比胡昌杰更不適合做班長,可是他成績最好,后來,鄭勝開始胡鬧,診斷考試的成績也一次不如一次,費遠鐘才被迫把他撤了。

費遠鐘并不想為難胡昌杰,他這么對胡昌杰說話,只是因為喜歡這個學生。

他走到劉棟身邊,本來想把他叫進辦公室,猶豫了一下,沒喊劉棟,喊了李子江。把劉棟叫去,跟他說什么呢?他是勞動委員,張成林圈定的那個名單上,也有劉棟的名字,他家里過得緊巴巴的,卻買了那么貴的鞋穿,難道費遠鐘能就此責怪他?以前,巴州城的各所學校都訂制校服,目的之一就是防止學生在穿著上相互攀比,可后來發(fā)現(xiàn),大家穿著同樣的衣服褲子,卻在鞋子上做文章,在圍巾上做文章,同學們見面,盯的就是鞋子,是圍巾,是發(fā)夾,學校便干脆省去了麻煩,再也不做校服了?,F(xiàn)在,巴州城沒有一所中學有校服,學生的唯一標志,便是別在胸前的?;?。

李子江站在費遠鐘身邊,費遠鐘以父親對兒子說話的口氣問他:“你說說看,今天是誰不對?”

“我?!?/p>

“你知道是你不對,為什么還跟他吵?”

李子江不說話,筆直地站著。費遠鐘坐在藤椅上,也比他高很多。他進初中就在錦華中學讀書,長著一顆大腦袋,成績又好,特別的逗人喜愛;最逗人愛的是他那顆單純的童心,見了誰家的孩子,都要跑過去抱。他不知抱過費小含多少回,一見了小含,就說:“弟弟,來我抱抱?!蹦菚r候,小含就比他矮不了幾公分,但他還不知道自己的身高會定格在一米二一,當被他抱過的弟弟妹妹一個接一個都比他高出一大塊兒,他就不再抱任何一家的孩子了。接著是成績一塌胡涂,并成為一個孤僻的人,站在食堂外面吃飯,也不跟別人靠在一起,閃著銀光的勺子,慢悠悠地、充滿憂愁地往嘴里送食物;性情也變得特別敏感,別人隨便說什么,他都提防著,總覺得是在羞辱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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